黑奴吁天录/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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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春阳,光景明丽,晨曦乍动,射入汤姆窗眼,此光遂及其夫妇悲哽牢愁脸际。克鲁方就折熨其衣褶。且熨且泣。汤姆隅坐,手《圣经》一卷读之。二人均无语。而汤姆三子咸朝寐未醒。汤姆起,就榻前视之,叹曰:“吾此回视吾子,是吾收场处矣。”克鲁闻言,遂舍其衣弗熨,哭声大作,曰:“此一回果吾夫妇尽头处。但吾悲何自而塞。吾闻主母言,一二年后,当以资赎君。然吾闻奴至南省,终无生理,赎君果可必耶?”汤姆曰:“此地有天,南中亦有天,天理断无歧异。”克鲁曰:“君此语安能遣吾悲怀。”汤姆曰:“主人第鬻吾一身耳。尔及三子生趣未穷,尚足自活。”按汤姆此人,慈祥宏厚,自忍其苦,仍苦苦慰解其妻,奴中有学问人也。汤姆言次,喉际如有大鲠,音吐模糊,仅能辨之。克鲁曰:“吾见君爱昵主人过于妻子,主人果善君,何由择其最亲附不叛者卖之。吾又甚恨上帝之无公道也。”汤姆曰:“尔若真心事我者,切弗更以此言进。尔知詈我主人,使我心痛乎?且此回为永诀之期,尔何忍更以此言挠我心曲。吾老主母生时,以主人付我,曰:‘尔此后须矢忠于小主。’今主人有难,以吾偿债,吾苟怀异心,何以对我老主母在天之灵?”克鲁忿极曰:“君言虽善,而我终不谓然。今尚何言。吾且治膳膳君。”乃取一肥鸡杀之,以为夫妇之别,仅此寸晷,尚何惜一鸡不为夫饯!汤姆就案食,而克鲁则为之打叠行具,择其衣之微绽者,悉为缝合,曰:“吾为君理此衣,未知长为君御否。君身既属贩子,此衣沿路必为略取,岂复可料。”言已大哭,曰:“此后孰更为汝下针线者!即汝在南省,遇疾而号,亦谁复闻汝声者!”于时儿女均醒,汤姆抱其幼小之女,置之膝上弄之。克鲁指幼女言曰:“汝将来身世亦类我耳!”时二子望窗外曰:“主母至矣。”克鲁曰:“主母来亦何益。”爱密柳已款步入其门,汤姆整榻,延爱密柳坐。爱密柳面无人色,不忍正视,谓汤姆曰:“我来……”言至此,声咽不复能出,掩面大哭。克鲁欲寻觅一语婉慰主母,卒亦无词,唯以哭应之。少选,爱密柳曰:“我此时万念灰冷,思欲为汝筹一善策,卒无可筹。欲授汝以钱,此钱安保不为海留将去。吾今唯有一语:果得少赢馀者,必强力赎汝,此语上帝可引为证。”忽闻蹋门声厉绝,海留至矣。以昨日逸去小海雷,蓄忿至烈,一见汤姆,即日:“奴才,尔行李备乎?”瞥见爱密柳,乃略为礼。克鲁突见海留入,乃急阖其簏,而怒眼欲裂。汤姆乃起自背行簏,克鲁抱儿从之,两儿行哭从克鲁后。爱密柳挽海留语移时,其语绝惨戚悲惋,不可纪述。此时解而培家群奴咸戾送汤姆,而女奴哭声尤悲。海留指其所坐之车,麾汤姆上,海留亦继上,取脚镣一,械汤姆。克鲁观之,肝肺成裂,声嘶而急。爱密柳语海留曰:“君万勿尔,此奴不逃也。”海留曰:“君辈不知,吾逸一小海雷,已亡其元五百。吾今更不弛其防。”克鲁告爱密柳曰:“主人与此辈人尚何言。”汤姆车中言曰:“今日恨不见吾小主人乔治。”时乔治适造其戚畹家,故汤姆见鬻,咸不与闻。汤姆车中复谓克鲁与其主母曰:“小主人归,为我言,吾心至为凄恋。”海留奋鞭鞭马,马腾跃上道。汤姆犹在车窗中频频出首回顾,而解而培知主仆执别之苦,晨兴即外出,自度归时汤姆当已行。汤姆与海留行及一英里,停车铁冶之外。海留下车,出手械一,赴冶付匠人曰:“此械小,匠为我拓之。”匠见汤姆在车,因曰:“是汤姆耶,可勿需此。”海留曰:“黑奴安有诚悫者,匠可勿问,但为吾治械。”匠曰:“此人到南省,不二年死矣。主人抑何惨酷至是!”海留笑曰:“奴易死则吾生路愈扩,彼奴死,当更就吾觅奴矣。”匠曰:“此人可哀。彼妻子咸在是,别时何以为情?”海留曰:“彼到南中,可以更聚。天下岂患无妇人?”汤姆默坐车中,闻车后马蹄细碎,声来绝驶。汤姆疑骇之际,忽一少年停骑下镫,直闯上车,以手挽汤姆之颈,纵声大哭曰:“吾父奈何令汝至此!若吾年略壮,言能见信于父母,则亦不令汝如是失所矣!”汤姆曰:“小主人此来极佳,吾别时未见主人,此心至今犹梗。”语次,足略伸,而𨱍铛之声触耳。乔治怒曰:“如此举动,令人恨杀!如吾之意,此獠必无生理。”汤姆曰:“小主人勿怒。彼海留闻之,于吾殊不利。”乔治曰:“吾今以君故,不仇之可也。但汝行时,吾家何以不复见告?兹非林肯告吾,几与汝不复相见。吾适在家鞭棰群奴,责其不漏消息,俾吾梦梦。”汤姆曰:“小主人性质如是,殊非厚道。”乔治曰:“汝见卖南省,吾羞忿已极,所以粗暴之性,今复萌动。”因小语,出洋钱一枚,密与汤姆,汤姆不受。乔治曰:“吾极知此戋戋者,为海留所觉,必复攫去。吾今钻其心作孔,以绳穿之,俾君挂于胸次,彼或不知。且吾此镪,并非与君用处,特赠此以为记念。”言已,以贯钱之绳作结,挂于汤姆项上,曰:“君到南省,见此镪如面吾。须知吾心日不忘汝,苟得问,必赎尔于南省。且吾方同克鲁言之:若吾父不允赎尔,吾必多方以图,必令尔勿苦。”汤姆曰:“小主人切勿以一奴故,致家法阻梗,于理非福。”乔治曰:“吾自有道,亦不致取怒于二亲。”汤姆因谆谆劝导乔治曰:“小主人须力争上流,为一家支柱。吾与主人、主母及举家奴仆,均利赖于小主人之一身,小主人或当知之。小主人年齿方稚,此时当依母以居,驯其德性。切勿与恶少年聚处,染其馀腥。凡人一生服用,均天所赐,一茶二饭,求之良易。若违背慈母之训,终天以后,彼苍那能更赐一慈爱之娘亲予小主人耶!吾从今以后,不复有相见期,那能闻吾议论。唯吾主母渐渐向老,心慈志苦,小主人安可使慈亲滋一日之忧。且吾尚有两雏,此后仰属小主人恩覆矣。”乔治曰:“谨佩良箴。至尔二儿,吾定不以常人目之。”汤姆曰:“言语最易触祸,此后小主人必当慎言。大凡少年气盛,心如野马,不受嚼勒,流荡四驰,此常态也。然吾望小主人不能不加刻责。盖极望吾小主为一代伟人,万勿肆口出言,以逢二亲之怒。想吾所言,出于难中,小主人或不见责。”乔治曰:“君言节节中要,安有嗔怒之理?”汤姆曰:“老奴年纪长于小主人,而极羡小主人之学问,万非奴辈所及,将来定有所闻于国中。”乔治曰:“吾受君言,必努力为人,以慰君盛意。然吾苟有伸眉之日,万不令君沦于奴籍,当与我同领此好时光也。”海留此时已执手镣登车,乔治怒气不可复遏,曰:“君等行为,吾必归告吾父母。”海留麾之曰:“尔自赴诉可耳。”乔治曰:“君长日营营,只以贩奴博衣食,想更无地足以容君天良,发君羞耻矣。”海留曰:“吾之为此,亦恃乎鬻奴之家。若尔家厚奴不鬻者,吾又何从得贩?”乔治惭极,两颊皆赤,曰:“苟吾长成用事,定不买奴,亦不卖奴。”因麾鞭上马,顾汤姆曰:“吾今与君分手矣。君途次万勿伤心,前言定不相负。”汤姆泣与之别,复顾乔治言曰:“天主有灵,必贽助小主人为善之心,勿令馁却。吾观硁脱沟人,如吾小主人者百不得一。”时乔治马已腾驶去矣,而马蹄攒动之声,入汤姆耳中,心中自以为是人生最决绝之恨事,此后万不更有此声者然。乔治虽去,而汤姆胸前经乔治所挂之洋钱处,常动热血,即若亲近乔治,因把手紧贴其胸。时海留出手镣,械汤姆,曰:“此后尔当随吾度日矣。尔事吾忠,则吾亦处尔善。吾平日处黑奴极有恩意,尔自此当宁贴其心,受我驱遣。切勿播弄黑奴秘术,妄求尝试。尔须知此等伎俩,均难出吾意料,吾自有术制汝。尔苟专心致志事我,我必不令汝有颠沛之日。不然者,勿怪乃公出辣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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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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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这部作品在公元1929年1月1日以前出版,其作者1924年逝世,在美国以及版权期限是作者终身加99年以下的国家以及地区,属于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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