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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思堂續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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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九思堂續集
卷四
作者:金樂行
1893年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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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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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諱樂行,字艮夫,姓金氏。初諱晉行,字退甫,舊字以行久,呼者不能易。

義城爲國內大姓,麗朝太子詹事諱龍庇,其始祖也。中世有諱,號靑溪,有五子。長諱克一,號藥峯,與弟龜峯守一雲巖明一鶴峯誠一南嶽復一,俱受業溪門。仍父子享于泗濱景德祠藥峯公無子,以龜峯公之子諱爲嗣,進士。是生諱是榲,號瓢隱崇禎丙子後,遯跡山林,除光陵參奉不起,自稱崇禎處士英宗甲寅,特贈司憲府執義卽先生高祖。曾祖諱邦烈,生員。祖諱泰重,通德郞。考諱聖鐸,號霽山,以學行屢被徵命,尋擢第,官至弘文館校理。妣務安朴氏武毅公毅長之後,通德郞震相之女。習典訓通事理,有古女士之風焉。

先生以肅廟戊子正月初九日,生于安東府川前里第。幼俊逸有至性,嘗從隣兒學雜戲,母夫人曰「士君子當學孔子,不當學雜戲」,乃瞿然斂膝而坐曰:「如是則可以學孔子乎?」自是不復遊戲,常在父母之側,應對敬謹。或以美味與之,則輒遜避不食曰:「堂有老親,小兒輩何敢食此?」旣入學,欣然慕古人,思與之齊。年至十四五,文行已襃然有成。

十八,遊酉嶺甥館,與諸名勝,講《退陶集》于石泉亭,其見識文章,盛爲北縣士友所稱道矣。以庭命執贄于密翁門下,講《近思錄》、《心經》等書。

丁未,奉先先生,避痘瓢溪村。村中多文學長者,先生年甚少,諸長老皆以老成彊輔待之,有疑義,必與之商量。嘗爲祈雨祭,執事言于知府曰「舊例祭山川,行四拜,此乃我國臣拜君之禮也。今我主上爲封內山川之主,山川之神,於主上有臣道,恐不可以臣拜君之拜拜之」,知府是之,遂定爲再拜之禮。

乙卯,霽山先生登第,直拜持憲。先生爲應鄕解覆試上京,因留侍。時賀書沓至,賓客盈門。先生承命裁答,筆翰如流,應接賓客,委曲周徧,觀者歎曰:「大爺方爲斯文宗主,而佳子弟又左右先後之,何其盛也?」

丁巳,霽山先生在玉署,一邊人上疏構誣,醜辱及於師門,五月,上章引嫌,因略陳師門寃狀。時人羅織成案,熒惑天聽,遂至設鞫,事將不測。

先生廢食飮,夜不處房室,夏衣至秋不易。囚首伏槀,號泣于金吾門外,兩手掘地,十指皆血。有時氣盡昏仆,市井男女,皆奔走來救。或持酒灌口,或以藁席蔽陽。獄卒亦曰「吾輩亦人類,何忍以犯科之故而不用情於孝子乎」,爲通獄中消息,藥物及食飮,誠心傳納。雖當路與我爲仇敵者,過之亦愍然以爲孝子也。

九月,始有濟州之命。旣出獄,傍近居民相語曰:「自此孝子不露地宿,而俺等亦帖席卧矣。」扶侍登途,夜必耳其呼吸,坐而至朝,隨證投劑,時其飮啖。旣達謫所,病患漸次向安,親近書冊。先生獨侍左右,滿心歡喜,不覺其有異域孤囚之悲也。仙山在咫尺,而不一登覽,惟以慰解親心爲事。或講質文義,或唱和詩篇。退具盤飡,手調鹹淡,島民無不感歎,得異味則必來遺。

戊午,移配光陽。家鄕漸近,親戚迭來侍側,士友亦往來相從。始以親命歸省重闈。葢自丁巳以後,所遭境界,非人理所堪。五朔露處,十年奔馳,能卒保性命,未嘗以疾病之故,貽老親憂,雖其氣稟有大過人者,而亦豈非神明之所扶佑者耶?

丙寅冬,霽山先生寢疾,先生左右扶護,靡不用極。以丁卯四月遭大故,絶而復穌者數矣。旣斂,奉櫬從木道還,至洛江中流,風濤大起,覆沒在呼吸,先生扶屍柩號泣祝天,已而風定利涉。

持喪之節,一從禮制。其疑文交互處,必博考參酌而行之。世俗例於葬後上食,有闔門止哭之節,先生曰:「《家禮》上食之儀,只見於《初喪章》,葢以下室之薦象生時,無葬前葬後之異也。」小祥時,喪人絞帶,疑於用布,先生曰「斬衰喪人小祥布絞,出於疏,《備要》亦引而爲說。然疏說亦非有經據,只因『公士衆臣爲君服布絞』一段,而『彼有所壓,此無所屈』,不可爲證」,遂以用葛爲定。其論禫後服色曰「禫後著纖縞,吉祭卽吉禮也。今人多於禫後因著吉服,吉祭則行於年久之後,失之甚矣」,遂於禫祭時,暫著吉服,祭訖,服白衣,帶用緇色,踰月卽行吉祭,服吉。

乙亥,邑大夫爲一文字,侵斥先先生,見者無不憤惋,而先生若無聞焉,卽曰「先君子嘗有移居北峽之意,今可成其志也」,遂移居鳳城。丁丑撤還。

壬午,母夫人下世,喪制一如丁卯所行。自此尤忽忽無意況,惟以溫理舊業爲事,俛焉日有孜孜。所傾心相與者,不過數人,而與李大山契誼尤密,有時思起,輒命駕相造,論道講書,至欲移家相就而未果。

丙戌冬,忽示疾至數日,證不可爲。每便旋,必令人扶起出外,子弟以時方劇寒,請勿觸冷添傷,先生曰「祠廟在至近之地,病雖甚,何可泄痢房中」,以十一月十六日啓手足,享年五十九。訃出,士林皆爲位而哭。以丁亥八月,葬于輞川午坐之原。

先生無齋號,諸公欲依孟貞曜陳龍川故事,號以虛菴,葢取顔子實若虛之義也。後於先生書篋中得圖章,有「九思堂」三字,士林曰「此先生平日實用工處,不可他求也」,遂號之曰九思堂

先生配永嘉權氏,處士之女,忠定公諱之後也。有淑德懿行,克配君子,後先生九年而卒,墓在輞川東麓。有四女無子,以弟霽行之子始全爲嗣。女適張壽鶴李宇弼朴漢章柳允文始全有四子,曰翼運鱗運,餘未娶。張壽鶴有嗣子胤禎李宇弼有男光璞光周,女適金躋壽朴漢章有男三寧維寧,女適權載健柳允文有男女皆幼。

先生天資絶異,志氣豪邁。最少時喜讀《莊子、秋水》篇,先先生以汎濫不切戒之,卽止不復讀。然嘗慨然以古人自期。嘗曰「爲學當學,爲文當學」,訥隱李公江左權公聞而善之。及先生在湖南之日,權公與書,復及其說,先生曰:「此吾幼少時所云爾。今以家庭之敎,而已覺前言之爲妄發矣。」乃復書曰:「竊嘗聞之父兄『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爲文能達意足矣,何必極力求爲如是之文哉?況君子事業無窮,而用一生之力於區區小技,其於遠者大者,將何如哉』,某旣自量,雖竭一生之力,而不能庶幾於作者之林,與其爲無益之求,豈若從事於學問思辨之功,分寸之得,皆切於己乎!」其後權公,復有道學文章無二致之說,先生乃曰:「此朱先生《唐志》說之意也,議論自好,敢不承款耶?」葢先生進學之志甚篤。雖在流離困苦之中,而此志益堅,日侍家庭,辨疑答問,至義理肯綮處,精思力索,不得不措。如有所疑,則雖家庭之說,而亦反復不置。

先先生每以善於思索許之,嘗曰:「家兒見識如此,而以吾之故,不得專力於此事,可惜也。」每還鄕,戒之曰:「須與鄕里諸公講討,錄寄其說話。」先生受命而歸,或以憂病,未能如戒,則深以爲歎。其答人書曰:「喪難來,無以慰親心,獨有進業一事,爲可寬解之資,而今將垂槖而往,恐無辭可對矣。」江左翁嘗問《中庸疑義》於先生,先生條對甚詳,皆有經據。先先生曰:「一甫才高,故求索太過,其於《章句》、《或問》,少沈潛厭飫之味,而有別立己見之意。兒子才不逮,故其所爲說,謹守先儒成說,得免病敗也。」又與李大山講《心經》,錄其答問,上謫所,答曰:「得如許好朋友,講如許好議論,此近來所未聞見,使我累日慰悅。」

訥隱江左二公,嘗有《中庸》、《周易》相爲表裏之論,以爲知二書之義,則遇變,可免於刑戮,先生曰:「《中庸》所謂『驅而納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者,固爲不智,而『國有道,不變塞焉;國無道,至死不變』,實爲君子之強。以《易》觀之,『何校滅耳』,固爲凶,而『致命遂志』,亦君子遭不幸者之所以也。況人生吉凶禍福,莫不有命存焉,非智力所可圖也!孟子曰『夭壽不貳,修身以俟死,所以立命也』,君子行己,惟視道之當然而已。禍患之來,亦將如之何哉?」乃作《讀易說》曰:「《易》中大義,在於扶陽抑陰,其所重在於剛健中正,而以諸卦言之,《屯》之『經綸』、《坎》之『行有尙』、《遯》之『與時行』、《睽》之『同而異』、《困》之『以剛中』,葢亦處難行患之一道也。

竊恠夫世之論《易》者,執其一而遺其全。於《大過》之象,則捨『獨立不懼』,而獨取『遯世无憫』,於《坤》之爻,則略『直方大』,而必曰『括囊无咎』,其所主每在於『低頭退步,保惜一己之意』,其於『開物成務』之大用,豈不爲偏?而末流之弊,陽或可抑而陰或可扶也,剛健中正,不爲貴,而柔懦偏邪,不爲非也,如之何其可也?

是故學《易》者,必先取夫《乾》之自強不息,《蒙》之果行育德,《大壯》之非禮弗履,《晉》之自昭明德,《損》、《益》之懲窒、遷改等處,以爲受用之地,而若《否》之儉德辟難,《旣濟》之思患豫防,不害爲隨時相濟之一義。

然其要歸,又在利貞二字。葢貞,正也固也,貞則无不利,不貞則無攸利,貞則過涉滅頂,亦不爲咎,不貞則不出門庭,未免於凶矣。是故六十四卦之義,皆以利貞爲主,而又有曰『利永貞』,永貞又利之大者也。讀《易》者,盍亦以此義讀之哉?」

先先生見之,喜其有不挫之志。嗚呼!旣講之於朋友,又質之於家庭,當時文獻之盛、家學之正,可以想見,而其所以磨礲道義,淬厲志節,有如此者。故其門路正當,樹立巍卓,雖經歷事變,閱盡風霜,而剛大直方之氣,不少撓屈,其發之言議之間者,若是其偉也。且其規模甚廣,氣象悠遠,有以見夫仁體之大,而深有得於《西銘》之旨。

嘗曰:「惻隱之心,本天地生物之心也。人得是心以生,而混然處乎天地之中,則自我一軀殼,以至天地萬物,此心彌滿充塞,無空缺處,是豈有內外彼此之間?譬之草木,豈可言一草一木,獨有此生意?卽藹然充滿於天地間者,無非此生意。但草木無知,雖連枝竝蔕,亦不能推而及之。惟人最靈,隨感而通。故乍見孺子匍匐將入井,此心便發出。然常人亦蔽於有我之私,則又不能擴而充之。惟廓然大公,以天地萬物爲一體者,方能立其體之大,而致其用之廣。初學之士,固難遽議於此。然亦須先見得大意,驗之於身,措之於家,隨其分而推之,庶不至孤負此心也。」

又曰:「心有體有用,專於用而遺其體,則無以立天下之大本,而其用無所本矣;專於體而遺其用,則無以行天下之達道,而其體無所施矣。」

於此可見先生之學,有本有末,可以修之家而達之於天下也。然其下手用功,却在於至親至切處,一行之細,而不曾放過;一事之微,而必加審察。嘗語學者曰:「懲忿窒慾,最是難事。吾氣質偏滯,粗暴之氣多,而含忍之力少。流離湖海十年,而此病愈甚,先人嘗擧《旅》九三『喪其童僕』之辭,以戒之,而猶未能頓改。吾素嗜麴糱,以國禁斷酒十年,每於憂愁之時,輒有思飮之意。又於少時,以事久留京城旅次,主媼之女有容色,來相款狎,初不能無動,忽念朱先生『幾人到此誤平生』之句,遂斷然却之,而其姣艶之色,有時往來於心。此等處當一刀斬斷,絶去根株,勿使留於念慮之間可也。」

痛念二親千里相隔,七年不入內室。後奉慈闈,團會謫所,人或疑之曰:「於古有此否?」先生曰:「昔劉元城,擧家流竄,柳眉巖北遷,夫人隨往,有『三從義重一身輕』之句,謫中挈眷,朝家之所不禁也。」

嘗以所遭境界,古今所罕有,使孝子處此,必有其道,而乃伈伈不一用其力,誠可痛恨也。爲擊金原情,將冒死一鳴,爲一二老成所持重不果。先生以至寃未伸,不以平人自居。跡不到城府,口不言時事,儒林公會、知舊宴樂,皆謝不往,終日掩關端坐,紬繹舊聞。對學者,未嘗輕語以性命之說,然有問者,則亦必開示無隱。前後居喪,泣血三年,冬月居處冷突,盛熱不脫絰帶。奉先極其誠敬,物品之薦,必躬自監視,將事之際,僾然如在,祭畢,愀然以終日。非有疾病,必晨謁家廟,退而問安于仲父與諸母。

有一弟,視之如手足,保之如嬰兒。待宗族,禮恭而情摯。接賓友,氣和而辭順,雖頑夫悍孼、婦人小子,苟一瞻其顔色,自然起敬。下鄕有一人習性悖慢,士友皆置之度外。先生嘗過其鄕,至一親舊家,其人適在座。方與人作閙,見先生威儀之莊重、辭氣之溫恭,忽苶然沮喪,斂膝致敬而去,豈非所謂「望其容貌,而人不生易慢之心」者耶?喪難之餘,家業蕩殘,有時竝日而食,未嘗有求於人。嘗避痘于先夫人墓下。時饑甚,日啖爆豆百枚,朝夕上墓哀省,歸便讀書,無饑困色。

其爲學也,以自治爲先,遜讓爲節,己有微愆,不敢自恕,人有過惡,持以自警。居常惕厲,若蹈虎尾,如履春氷。葢無一日而無工夫、一刻而忘自撿也。涵養旣久,德性日益完厚,造詣日益高深,不出常行,而有人不及知之妙,不自高揭,而有人不可踰之實。言不必擇而信,心不待操而存,表裏交融,內外一致,而所存所發,粹然一出於正。與大山李先生,屹然爲東南善類之宗主矣。

先生葬日,大山先生言于長源等曰:「此老德性,難於形容。以爲寬裕底人,則覺甚剛毅;以爲剛毅底人,則覺甚寬裕。似疏闊而却細密,儘平易而却難及,甲視之則如此,乙視之則如彼。譬如千頃之陂,不可得而挹也,其殆黃叔度之倫而充之以學力者乎。所著有《啓蒙質疑》、《蓍法質疑》、《喪服經傳註疏通考》、《講錄刊補考疑》及遺文若干卷,其文章議論浩博精切,皆可以傳之百世云。」

斯文道行草先生《遺事》,授長源曰:「知先生之深,恐無如吾子者,狀次之役,敢以煩吾子。」長源以非所敢當固辭,而不獲命,仍竊惟念長源自幼少時,獲近門牆,先生引而置之收敎之末,誘其迷惑,開其偏滯者,至深切也。

長源才智下,不克大有所受,而其區區發端,粗免蒙愚者,實先生之恩賜也。屬此年耄志荒,不勝撫念悼恨。今以文字之役,粗伸平日依仰之忱,亦情義之所不敢辭也。謹拜受《遺事》而讀之,其所記錄,皆長源所嘗竊覸而心識之者。嗚呼,其實錄也哉!乃敢就其中,更加增刪而第錄之,秉筆君子,或恕其狂僭而有採焉則幸矣。

上之十九年乙卯四月甲申,後學完山柳長源謹狀。

是年十月,始全君擊金訟霽山寃狀,上特命復官。仍令政院傳諭始全曰:「渠祖行誼,厚被先朝恩數,而渠父行誼,亦所藉稱,未及收用於生前,此爲欠事。」

嗚呼!先生下世,今三十年矣,其潛德幽光,久而彌章,終能受知聖主,蒙被罔極之恩,鶴鳴聲聞,其理有可必者。嗚呼欷矣!事在狀成之後,玆又追書云。十二月朔朝,長源再書。

墓碣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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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夫子作《小學》一部,萃集千古至性絶行,竝載之,是所謂「做人樣子」。今夫人有至性絶行,未必不及於古人,而以其生之後於《小學》編輯,名湮沒不稱,豈不可恨也哉?然之人也,以天賦之美爲吾所當爲而已,人之知不知、名之傳不傳,顧何與於吾身哉?第以愛慕者言之,明知其至性絶行,足可爲做人樣子,而任其生不逢朱子,使埋沒來後而止,則亦豈秉彝好德之心也?余於九思堂金公之狀,竊不勝三歎息焉。

公諱樂行,字艮夫義城麗朝太子詹事龍庇之後也。入聖朝,有諱,號靑溪,生五子,俱受業退陶門,仍父子享于泗濱景德祠。高祖諱是榲,號瓢隱崇禎丙子以後,遯跡山林,除陵署郞不起,自稱崇禎處士英廟特贈司憲府執義。曾祖諱邦烈,國子生員。祖諱泰重。皇考諱聖鐸,號霽山英廟聞有學行,屢徵召,尋擢第,官至弘文校理。妣務安朴氏武毅公毅長之後,震相之女。以肅宗戊子,生于安東里第。

方稚齡,從隣兒學雜戲,母夫人曰「士君子當學孔子,雜戲何爲」,色若瞿然而對曰「如是則孔子可學」,自是不復遊戲。旣就傅,欣然慕古人,思與之齊。以父命執贄于密庵李公,講《近思》、《心經》等篇,諸長老皆以彊輔待之,有疑義,必相與商量焉。

丁巳,霽山公在玉署,儒生之化身媚當路者,投疏構誣,辱及師門,義不可泯默,上章略暴。當路者抉摘二字,驚動聖聽,無不至。於是發緹騎,捕入詔獄,至栲掠屢施。公晝夜伏金吾門外,號泣不暫輟,兩手掘地,十指皆血。如是者凡五朔,有時氣盡昏仆,鐘街市井,皆奔走來救。或持酒灌口,或以藁席蔽陽。獄卒皆曰「吾輩亦人耳,何忍不用情於孝子乎」,爲通獄中消息甚悉。時人之視若仇敵者過之,亦愍然以爲孝子也。因豐原君顯命,抗疏以爲非其罪,上命幽于耽羅㫌義。旣出獄,市井輩相語曰:「自此孝子不露地宿,吾輩亦帖席卧矣。」

公在途,夜必耳其呼吸,坐而至朝,跪進藥餌,泣勸粥飮。滄溟萬里,若神明扶護。旣到配,當食而親調酸鹹,則以身而替婢使也;備炊而躬採薪蒸,則以身而替僮指也。有餘力則讀書講質,要以解親心,島民雖蚩蠢,見聞者無不感歎,得一味,輒來獻焉。

明年,移配光陽壤相接。校理公以太夫人尙在堂,命公歸省。公雖順志而歸,以爲父母千里各所,爲人子,豈忍有居室之樂?以故足不躡內閤一步者,前後爲七年。

丁卯,校理公卒于,公絶而復甦者數矣。旣斂,奉櫬從木道,還安東舊第,至洛江中流,風濤大起,覆沒在呼吸,公益攀擗祝天,已而風定利涉,若有所相者。

壬午,遭母夫人艱,執禮一如前。嘗避痘墓下,時饑荒甚,日啖爆豆百枚,朝夕上墓哭盡哀,歸便讀書,無饑困色,人異之。公前後泣血,髮膚無不受病。闋制之再明年丙戌,疾已不可爲。然每便旋,必令人扶起出戶外,子弟以寒劇請勿觸,公曰:「祠宇在近,病雖甚,何敢溷穢於此乎?」竟以十一月十六日終,享年五十九。訃傳,士林皆爲位而哭。丁亥八月,葬于輞川午坐之原。

公嘗曰「爲學當學」,平日所用工,有本有末,可以修之家而達之天下。然其喫緊下手,却在於至親至切處,一行之細,而不曾放過,一事之微,而必加審察。以故自事親奉先,愛同氣、接宗族,無一不盡分。對學者,未嘗輕語以性命之說。然有問者,亦必開示懇懇,嘗曰:「窒慾最是難事。吾素嗜麴糱,以國禁不近口十年,或値憂愁,瞥然思飮。少時因事久留京城旅次,主媼之女有容色,來相款狎。忽念朱先生『幾人到此誤平生』之句,雖斷然却之,而其姣艶之色,時或來往於心,豈非不能以一刀斬其根株之致耶?此等處甚可畏也。」

以至寃未伸,不自居平人,跡不到城府,口不言時事,儒林公會、知舊宴樂,一切謝不往。惟趙公恩,銘在骨髓,佩一壺酒,齎數三薧魚,千里踰嶺入畿甸,訪問趙相國墓何在,澆酒讀祭文哭半日,百拜而去。祭文所自製,其辭悽惋悲苦,人至今誦傳。

每與江左,貽書辨文章道學。尤與大山象靖,契誼甚密,有時思起,輒命駕相簉,論道講書,至欲移家相就。

其自治也,遜讓爲先,己有微愆,不敢自恕,人有過惡,持以自警。涵養旣久,德性日益完厚,造詣日益高深,言不必擇而信,心不待操而存,表裏精粗,粹然一出於正矣。

方葬公於輞川也,大山公爲臨壙而至,語會客曰:「此老德性,難於形容,以爲寬裕底人,則覺甚剛毅;以爲剛毅底人,則覺甚寬裕。似疏闊而却細密,儘平易而却難及,甲視之則如此,乙視之則如彼。譬如千頃之陂,不可得而挹也。其殆黃叔度之倫,而充之以學力者乎!聞之者以爲善形容。公之平生所著,有《啓蒙質疑》、《蓍法質疑》、《喪服經傳註疏通考》、《講錄刊補攷疑》及遺文若干卷,其文章議論,浩博精切,皆可以傳之百世云。」

公配永嘉權氏忠定公之後,處士之女。淑德懿行,克配君子,後公九年而卒,葬在輞川東麓。有四女無子,以弟霽行之子始全子之。四壻張壽鶴李宇弼朴漢章柳允文始全有四子,曰翼運鱗運,餘未娶。張壽鶴胤禎李宇弼光璞光周,壻金躋壽朴漢章三寧維寧,壻權載健柳允文有男女皆幼。

今上乙卯,上特念校理公寃狀,辭敎惻然,賤臣適伏於前,起而言曰:「其子金樂行有至性絶行,無愧《小學》編中所錄諸賢,不獨臣知之,士林無不言之。有子如此,以義方之敎推之,平日不負國可知。」於是上下十行綸音,特給校理公職牒,仍以不及用公,爲世道恨之,似公忠孝之性,豈不思結草報恩於九泉之下乎?濟恭旣知公,今於始全之爲親乞銘,安敢辭?

銘曰:天可怨乎?天不可怨。天旣不可怨,吾且爲之天問。賦以至性絶行,餉以險阻艱難。抱至寃而歸之地,天曷故焉?

大匡輔國崇祿大夫、議政府領議政、兼領經筵弘文館、藝文館、春秋館、觀象監事、奎章閣檢校、提學蔡濟恭撰。

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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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弟道行

公諱晉行,字退甫,姓金氏高麗時,有諱龍庇爲太子詹事,以功封義城君,是公始祖。入本朝,代有顯人,至十一世,而有諱,號靑溪,有五子,長諱克一藥峯與弟龜峯守一雲巖明一鶴峯誠一南嶽復一,事退陶李先生,大爲師門所愛重,士林依四令九賢祠例,合享于泗濱景德祠藥峯公無子,以龜峯公之子諱爲嗣,成均進士,號大朴。是生諱是榲,號瓢隱,又號崇禎處士,以節義英宗朝贈司憲府執義,是公高王父。曾祖諱邦烈,成均生員。祖諱泰重,通德郞。考諱聖鐸,以弘文館校理,上疏忤時議,竄配十一年,沒世于謫館,號霽山。妣務安朴氏,節度使諡武毅公毅長之後,通德郞震相之女。習典訓通事理,有古女士之風焉。以肅廟戊子正月初九日,生公于安東府川前里第。

幼而有至性,不喜隨羣兒狎弄,常在父母之側,應對敬謹。母氏得美味與之,則遜避不食曰:「留爲親饌也。」

九歲,入四書,已略通大義。先府君嘗臨壯,使公代書慰人書疏,公退而卽書進,字畫精楷,無違式。時公年僅十一歲矣。

十八,授室于忠定權先生之後,處士之女。權氏南中文獻大家,多聞人碩士。公遊其間,甚有觀感資益之樂。江左權公嘗見公製述,瞠然曰:「雖久聞聲華,而亦不意其見識文章,至於如此也。」以先府君命,執贄于密庵李先生之門。密庵甚期許之,與先府君書中,極其稱賀。

時知府將行祈雨祭,以公爲執事。舊例祭山川,行四拜之禮,公言于知府曰:「四拜乃臣拜君之禮也。今我主上爲封內山川之主。山川之神,於主上有君臣之分,今何可以臣拜君之拜,拜山川乎?古禮或謬襲,請釐正何如?」知府喜曰「誠然矣」,遂行再拜禮。知府每對人言曰:「金某非但理學高明,禮學亦習熟矣。」

癸丑,豐原君顯命爲道伯,令本府選士,月講于校院。顧齋爲訓長,發經書疑義問目,試多士,每得公所對,喜曰:「諸生中,惟金君說,令人心目開明矣。」

乙卯,先府君擢大科。時公爲應鄕解覆試,上京因留。先府君唱榜後,卽付臺職,自公卿以下,至韋布,賀書沓至,應答不暇。公承命裁答,無一留滯焉。

丁巳,先府君在玉署,一邊媢嫉之徒,慫惥鄕曲儒生,上疏構捏,無所不至。以及於師門,先府君將陳章辨誣,老成諸人亦多勸之者。公獨隱憂深慮,乘間力陳其不可輕犯忌諱,先府君曰「汝言然矣,而到今事勢,不可不引嫌。因引嫌之章,略及師門寃狀,有何禍患之可深慮者哉?設有意外禍患,道理所當爲者,爲之而已」,遂封疏。

五月,拿命至,公隨嚴程入城。時朝著波蕩,禍機叵測,先府君屢次受訊。公廢食飮,夜不處房室,夏衣至秋不易,囚首伏藁,日號泣于金吾門外,市井胥徒,莫不感動嗟傷,奔走致唁,或以物來遺。雖當路與我仇敵之人見之,亦惻然以爲孝子也。

九月,先府君出獄,公扶護達濟州配所。無它子弟從行,只有二僕隨來。鼎罏飮膳,凡婦女婢使之役,躬親奔走,夜不就寢。有暇隙,或講質文義,或間以吟詠瀉懷,一以慰解親意爲心。

戊午,先府君移配于光陽縣。時王母夫人及母夫人在鄕廬,公往來省覲,血脚千里,艱苦備至,而亦未嘗以疾病之苦,貽老親憂。丁巳、戊午兩年,痘疫大熾,前後犯危不知其幾,而卒無事,人以爲孝感所致。

庚申冬,王母夫人下世,有歸葬之命,奉箯輿歸哭。辛酉春還配。

壬戌,大山李公來訪公,講論《中庸》、《心經》、《太極圖解》疑義。又會於龜潭書堂,留數日講討,有未合者,歸後以書往復,至數十幅,載在文集中。

江左權公嘗著《中庸疑義》一編,示公請斤正。公條錄其可疑處,爲一冊,名曰《中庸質疑》。先府君見之曰:「一甫才高,故究索太過,其於《章句》、《或問》,少沈潛厭飫之味,而有別立己見之意。兒子才不逮,故其所爲說,謹守先儒成說,得免病敗也。」

乙丑,先府君以臺繳,移配于康津縣薪智島

丙寅,還配于光陽。先府君素多疾病,患難以來,爲水土瘴癘所傷,至是冬添劇。公衣不解帶,夜則沐浴祝天,請以身代者,數月矣。

以丁卯四月遭大故,公絶而復甦者數,旅櫬從木道還。至洛江中流,風濤大起,覆沒在呼吸,舟中皆號呼失措,公扶屍柩安坐不動。已而風定,舟得利涉。喪制一從禮經,其有疑文變節,必往復于平日朋友,折衷而行之。

乙亥,邑大夫聽人指嗾,爲一文字,名曰《曉諭文》,醜辱本鄕向來先輩,無有餘地,以及於先府君,見者無不驚駭憤惋,而公若無聞焉。

丙子,移籍于奉化縣,因寓居于縣之黃海村,有所不樂于故土也。丁丑撤還。

壬午,母夫人棄世,喪祭一如丁卯所行。

丙戌冬,忽示疾至數日,證不可爲。每便旋,必令人扶起出外,子弟以時方劇寒,請勿觸冷添傷,公曰:「祠廟在此,雖疾病中,何可不致謹也?」以十一月十六日,啓手足,享年五十九。訃出,遠近士林,皆驚悼奔走,爲位而哭。以丁亥八月,葬于輞川午坐之原。

公平日無顯稱別號,方丈台煥,書請大山先生,欲如韓文公之於孟貞曜朱先生之於陳龍川故事。大山答書曰:「示事曾於川上之會,語間謂亡友曰:『兄之軒號謂何?』亡友曰:『無有矣。』某謂『兄執德謙虛,所居地名又雨谷,取「山中雲出雨太虛」之義,號以虛菴可乎?』亡友笑曰:『吾腹中虛無物,謂之虛菴,誠爲著題語也。』此雖近於戲劇而一時酬酢之語,化者已笑領之矣,今以虛菴爲亡友軒號如何?」後公所藏圖署出焉,有「九思堂」三字,士林遂稱之曰九思堂先生。

公無子有四女,以弟霽行之子始全爲嗣。女適張壽鶴李宇弼朴漢章柳允文始全有四子,曰翼運鱗運,餘未娶。張壽鶴有嗣子胤禎李宇弼有男光璞光周,女適金躋壽朴漢章有男三寧維寧,女適權載健柳允文有男女皆幼。

公天資絶異,志氣豪邁。其在最少時,喜讀《莊子、秋水》篇,先府君以汎濫不切戒之,卽止不復讀。然嘗慨然以古人自期。嘗曰:「爲學當學,爲文當學。」訥隱李公江左權公聞而喜之。及公在湖南之日,權公與公書,復提及文章之說,公曰:「此吾幼少時所云耳。今以家庭之敎而已覺前言之爲妄發。」乃奉書權公曰:「某自量審矣,歷觀而驗之亦多矣。彼皇明諸公,其才力何如,自期何如哉?薄視,動說,然由今以觀,其不出於人之下者幾希。我東一二名家,亦頗有高自標致者,要其歸,又皆皇明諸公之糟粕耳。今以不逮之才,妄欲步驟古作者,豈非不知量之甚者乎?抑嘗聞之父兄:『孔子曰辭達而已矣,爲文能達意足矣,何必極力求爲如是之文哉?況君子事業無窮,而用一生之力於區區小技,其於遠者大者,將如何哉?』某旣自量,雖竭一生之力,而不能庶幾於古人,與其爲無益之求,豈若從事於學問思辨之功,分寸之得皆切於己者乎?」

公雖在流離困苦之中,而進學之志,不挫不已。日侍家庭,以辨疑答問爲事,自經傳子集,以及陰陽星曆地理醫方聲律之流,靡不窮探講討,傍通兼解。至義理精微,精思力索,蠶絲牛毛,剖析無遺。有疑辨論未合者,雖家庭之說,而亦反復不置。先府君每以善於思索許之,嘗曰:「家兒見識如此,而以吾之故,不得專力於此事,可惜也。」

丁卯以後,閉門齋居,口不言時事,跡不到城府,儒林公會、親知宴樂,皆謝不往,終日對案,溫理舊業。嘗自謂「吾氣質偏滯,往往應事接下,粗暴之氣多,含忍之力少。流離湖海十年,而此病愈甚,先人嘗擧《旅》九三『喪其童僕』之辭以戒之,而猶未能自改。禍變以來,百感在中,而此事尤爲無窮之恨。自今當痛加功力,變化氣質,以無負先人之訓也」。於是益用力於治心養性、省察體驗之功,謙退遜順,畏約愼密。居常警惕,若蹈虎尾,如履春氷。一事之微,而不爲放過;一行之細,而必加點檢。涵養旣久,德性純熟。言不必擇,而自無悖出;身不必勑,而自無妄動,溫厚和平,寬裕簡靜。葢公平生用功,無非爲己、謹獨之事、持敬、精義之方,而後來所得之深、所造之卓,非後生淺見所可得以容議也。

就其可見之行而言之,則事親之際,下氣怡聲,愉色惋容,罔或少失,洞洞屬屬。雖疾病寢睡之中,而一念常在於父母,所謂「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一擧足,而不敢忘父母」者,公之謂也。丁巳以來,海浮陸走首尾十年,而左右扶持之道,靡不用極。所館蟾津村人,見公所爲,或有感激流涕者。常以爲所遭境界,古今所罕有,使孝子處此,必有其道,而乃伈伈不一用其力,誠可痛恨也。爲擊金原情,將冒死一鳴,而爲一二老成所持重不果。

母夫人素患虛勞,常在床褥,公年已向衰,而得饌味,一不入口,以家貧甘旨難繼也。親執僮指之役,每登山手拾枯根落葉,以爲炊爨,雖隆寒暑雨,不少廢弛。公疏糲不充,而母夫人奉養之節,無異富家,卒綿延氣息,享有高壽,實誠孝之力也。

居喪哭泣,哀動傍人。雖盛熱,不脫衰絰,夜則枕凷而卧,未明而起,哀省几筵。祭奠之物,情文備至。葢不以筋力爲憚,家計爲念也。忌日前期宿齊,祭需必親監,令內外安靜,無得喧譁。將事之際,肅然僾然,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在位之人亦皆肅敬,罔敢生懈怠之心。卒事,愀然以終日。

非疾病,必晨謁家廟,退而問安于仲父與諸母。有一弟,愛之如手足,保之如嬰兒。待宗族,隨其老少親疏,情意周洽,禮貌曲盡。以故人皆悅服,仰之如父師,信之如神明,每事必稟而後行,其作過失,惟恐爲公所知也。丁巳以後七年,不入內室。公素嗜酒,英廟朝酒禁,斷飮至十餘年。

從祖祖適庵公,於先府君,有敎育之恩,忌日必送助祭需。豐原趙公於我有難忘之德,聞訃,爲位而痛哭,祥日設奠於私室,爲文以告之,又親祭於其墓。凡於先府君親友及患難相救之人,聞喪必食素,及葬,操文以祭之。其在遠不得親問者,以書尺存問,其子孫終身不忘焉。

公德器渾厚,對面而和氣薰炙,不言而志意灌注,令人鄙吝自消。雖頑夫悍孼、婦人小子,苟一瞻顔色,自然起敬。下鄕有一士人習性悖慢,人置之度外。公嘗過其鄕,至一親舊家,其人適在座。方與人作閙,見公,忽苶然沮喪,如不置身。因卒爲善人,豈非所謂『望其容貌而人不生易慢之心』者耶?

公與大山先生爲道義交,或往來相從,或以書疏論辨,其有義理不合者,十反不已。常以大山爲斯文宗主,書辭際接之際,自處卑遜,有學者來問疑義,則從容酬答曰:「吾見必不是當,何不就質於大山也?」大山亦於公極其尊敬,互相推轂於斯文,其相長相與之意,葢當世無比也。

公多著述,書札雜著文集所載之外,有《四書箚疑》、《禮論箚疑》、《幅巾說》、《續袵鉤邊說》、《王制封方解》、《琴律說》、《律呂說》、《謾錄》等書。大山先生以爲儘多至言,而文多不可盡錄於集中,當別爲一錄也。

公嘗收拾先府君遺文,將手寫淨本,未就而卒。嗣子始全繕寫一本及公遺稿幾冊,以獻于大山先生,先生爲之校正,以所勘未盡,付之南澗東巖柳公,更加讎校,至歲餘粗成完本,藏于泗濱書院

道行侍公三十餘年,耳聞目見,無非孝悌忠信道德仁義之說,而才志鹵莽,學焉而未能,及遭山樑頹壞之變,則安仰之悲?莫追之悔,已無可言者。每欲記公遺事一通,以請于大山先生座下,先生亦以事契之重,嘗屢言及此,而自顧蔑識無文,不足以備述德行,侔狀輝光,執筆還閣,遷延歲月,以至于今,道行不敏不仁之罪甚矣。今始粗記聞見所及,爲言行一錄,拜獻於執事,而所錄是公中年以後居家處事疏節細行,至於公心學之要、制行之高、執德之弘、任道之重,謹嚴堅固之功夫,篤實刻厲之操履,昭曠獨到之見識,汪洋不竭之文章,孝順通於神明,精誠貫於金石,仁愛可以濟物,才具足以經世,謙謙乎若一事之無所能,逡逡乎如愚夫之無所知,而若其自信之篤、自守之固,確乎有不可拔者。迨其晩年,涵養旣久,德性日益完厚,光輝自然宣著,表裏交融,內外一致,包涵渟滀,坦泰睟盎。風聲所及、秉彝所同,雖遠外異趣之人,亦不敢不以爲大儒君子。凡此盛德至行、妙道精義,善言者可以備記之,如道行不肖,只得識其小者耳。

伏惟執事有連世事契之重,有平日從遊之分,葢嘗親切而尊信之矣,其見聞之間,必有得其大者深者。伏乞以一言發明潛德,以爲垂來裔詔後學之資,則其爲幸惠,非但一家之感銘而已。

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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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台煥

上之四十二年丙戌南至月旣望,九思堂先生聞韶退甫,遘痘,不起於川前之里第。訃出,情友安陵李台煥病病,且有畏忌,不克走奉渳盤,爲位哭寢門,越明年五月某日,始得扶曳,一痛筵前。繼聞卽遠在八月三十日辛卯,而無力再起,謹以魚鰒之奠授男溥遠,替奠于靈几之下而哭之曰:

嗚呼痛哉!道在天下,由人而行。時有顯晦,氣實虧盈。左海奎運,明極而翳。法門已敗,正脈幾閉。逐聲尋響,惟子庶幾。得自詩禮,有的鉢衣。工先近裏,思絶騖外。發軔灑埽,期稅統會。靜中有物,主翁常惺。動處加功,私邪退聽。門路整整,蹊逕了了。自蹈平易,匪求冥杳。相世志學,大驚小異。高入玄虛,卑昵功利。衡鑑高懸,詖淫自遁。脊梁竪硬,歧惑寧慁?謙以自牧,粥若無能。毅然難奪,式嚴墨繩。倘假以年,何地不到?宜紹墜緖,可鎭羣譟。若或相之,胡速奪斯?旣爲公慟,且陳吾私。叔祖高弟,繄先先生。河南私淑,武夷漢卿。而余狂疏,僅中下駟。秖以先故,猥蒙收記。詎敢逐隊!聊且躡塵。時君兒侍,已出等倫。及就長大,益見種績。有偉囷倉,便驚心目。遂遊父子,徂垂歲月。誼以世敦,交由誼別。昔訟師寃,媒禍先府。七旬犴獄,十載炎滸。伏藁泣血,悍卒心驚。枕鑪瘴海,蠻嫗色更。二親南北,久阻偶處。不入妻室,六七寒暑。惟性是率,匪愛曷以!夫非盡子,純孝卽爾。妹禁申嚴,動彼議讞。嗜好難制,莊士不免。一刀兩斷,毋近盃勺。推自不欺,可驗學力。餘事文章,間架傑傑。自出機杼,不襲塗轍。沃沃根榦,混混波源。獨掃千軍,一筆萬言。橫騖別驅,匪今伊古。試數於今,誰與爲伍?閱歷滄桑,濩落身世。覆盆之寃,何時可洗?展布無地,康濟有身。爬羅箋註,領略天人。方飫道腴,肯役詞藻。斂華就實,辭達理造。騷壇盟主,吾黨宗師。顧無知者,孰能信之?卓彼大山,當世子雲。知有信筆,應闡遺芬。惟我兩家,義同。館甥逆婦,講舊締新。因緣幸會,旣月經旬。論學評文,先秦。性命過接,利義界分。矩矱體裁,風神聲韻。分毫析縷,秤斤停兩。沛若決,快似爬癢。猶秉沖虛,每思退讓。謂余先飯,過爲推奬。儱侗如走,本無實得。徒付口耳,未着跟脚。塑質皮相,焉足控摶?靜循生平,漿背汗顔。樂善好賢,粗保天彝。所以愛悅,於君實冞。一向讚歎,亦非友道。時拈少差,乃進規告。斂袵色笑,欣然聽納。庶作山石,見究大業。何來惡痘,遽閼長筭?閻家腹忮,瑤音絃斷。慟繁傷時,怨劇喪己。德門陽九,胡寧忍此?友文雅,兄豈弟。儕流攸屬,鄕邦所徯。同時騈命,天悽日慘。矧又二妙,摠是橄欖!如屋摧棟,若船失柁。非無居人,實多戚我。窀穸愆期,事故見嬲。近卜牛岡,密邇先垗。薤謌吚咽,㫌翣悽其。人世已矣,泉臺可期?築室相歡,先民亦云。文以侑之,聞乎不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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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象靖

嗚呼痛哉!天意未可知也。旣賦公以溫良謙厚之德,精粹通睿之資,若將以有意於斯世,而卒之顚頓於患難之際,阨窘於憂戚之塗,未能萬分一施其所蘊,而空與草木鳥獸同其泯沒於無傳,則天之生是人也,其意果安在耶?

雖然使公容與於坦途,翺翔於泰階,以富厚逸樂大奉其身,而所以策勵磨鍊,以成就其德器者,未必其專且精,則或者天意其在於此乎?然則殷憂爲啓聖之方,貧戚爲玉成之地。動忍增益而完養其心性,困衡作喩而刻厲其志意。絶意外慕則內修之工得以專,斂跡世紛則嚮道之志益以堅。硏究乎理義而睹昭曠之原,積累乎履踐而造平實之域。存而其厚德雅望,足以楷範乎一方;而沒而其遺風剩韻,足以興起乎後學。則天之所以厄公於四五十年者,乃所以爲千萬歲計,而其視夫享一時之富樂,而同歸於草木者,孰長孰短,孰薄孰厚,則天之意,居然可知,而後死者,亦可以無憾矣。

葢公之學,孝友爲百行之原,忠信爲萬事之質。內蘊華美,而外執其謙虛,人仰尊光,而自視以卑約。聽其言、接其容,粥粥乎若無能者,而其自信之篤、內守之堅,確乎有不可拔者。葢襍衆美以爲佩,而卒以一「誠」字成德,《易》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者,其殆若人之謂歟。

之愚辱與從遊,葢四十年矣。縱敏鈍之異質,抑臭味之無爽,不惟資麗澤之益於平日,將以敦無斁之期於百年,而乃人事之不可知,奄然如此。古人輟絃喪質之悲,身履其境而後,方知爲實際語也。

嗚呼!公今爲地下人矣,不可復見於斯世矣,有疑而誰與叩,有過而誰與箴,斯文墜地,而將誰爲續耶?已矣已矣!痛哭痛哭!隻鷄瓣香,物菲情摯,惟靈其尙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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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靖

嗟嗟,退甫而竟至於斯耶!世之聰明者多矣,兼之以美質者鮮矣。美質者或有矣,充之以學問者,尤間世而難見。若公者,豈非聰明美質而充之以學問者耶?

葢公孝友之性,得之於天賦;義理之學,藉之於父師。匪克知之,亦允蹈之,出而負斯文之望,入而爲稱家之兒。平居讌談,但見其愷悌而慈詳;患難憂戚,尤著其至行與純德。十年南北,飽歷乎風霜;一生林園,酣飫乎圖籍。學已博矣,而謙謙若一物之不知;德已崇矣,而逡逡若愚夫之不追。飮人以和,人人各醉於醪醇;制行於禮,事事皆可以持循。知之者,咸仰其騶虞之不殺、竊脂之不穀,非出於勉強,而不知者,亦莫不以爲溫厚博雅君子人也。

余之愚,葢自總角而識公之儀形,及此垂老而益資於麗澤,雖駑馬十駕而難追,庶蓬麻相長而有立。龜潭之會,承竗論於數日;南寺之聚,款頂針於旬時。公之所是而余敢效其愚誠,余之一得而公或許以善思。於紛繳往復之際,每歎其心和而氣平;於義理窮索之地,尤服其見高而識精。豈惟今世之罕其儔?抑亦古人之難爲兄。豈意今年運氣之大乖?惟公家偏被其孼,中道而摧,絶學誰倡?齎志而沒,先志誰述?夫豈上天之不仁,抑亦吾道之運訖?六十年修身潔行者,發明於誰人?積一生含寃忍痛者,申辨於何日?歸全兮公又奚憾,孤存兮後死之悲!惟窀穸之過期,致遠邇之齎咨。屬三秋之搖落,丹旐翩兮何之?始匍匐而來吊,愧古人而忸怩。一盃兮告訣,痛深兮公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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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道源

兮我嶠南霽山先生!聖許文學,士推榦楨。惟公美質,生此家庭。門路旣正,見識惟精。文窺,學究。往歲在巳,遭罹禍䍔。至孝純誠,可質神明。卄載風霜,心喪存形。今之子騫,古之顔丁。忍窮守餓,杜門無營。口絶論事,足不近城。沈潛經傳,吟咏性情。一視屯亨,兩進知行。爰曁大山,爲我範型。戮力吾宗,共執權衡。亦不苟同,每加討評。吾道不孤,蔚若藩屛。胡不少留,引我衆盲?顧余陋拙,擿埴行冥。藉手先契,見容門閎。義兼師友,情同弟兄。公傳遺業,我墜家聲。不我愚庸,誨誘丁寧。昨歲維夏,辱臨溪亭。共勘《朱錄》,務爲稱停。無棄芻蕘,容受辨爭。公留一本,尙在弊籝。有時披對,語聲猶鏗。公家之禍,運之傾。睠彼芝谷,遺韻誰賡?風流會丈,已掩泉扃。公携二妙,共乘箕星。獨立暮道,萬事飄零。江蘺旣萎,階菊方馨。彷彿音塵,如接英靈。旣卜靑烏,有拂朱㫌。來薦薄物,冀歆我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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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洙

嗚呼痛哉!賢不數生,關時運汚隆之幾;道以德凝,係斯文興喪之責。望之超然,景雲靈禽之瑞世;卽之也溫,和風猗蘭之播馥。風霆震剝之際,異己者猶以爲君子;田廬遵養之日,飫德者奉之若明神。窺之而莫覩其涘,磨之而不受其磷,固天分之有得,亦充養之有道。

嗟乎!吾有學,集成陶老,世遠敎衰,門分路歧。有假糟粕,把爲伎倆,曾是之惡,競事佚,風流已高,實德則病,不有眞儒,孰反之正?

恭惟先生,稟純粹之姿,受父師之傳,存心致知,爲下學之門,彝倫日用,爲躬行之田。默以識之而致謹於章句之細,早見大意而不輟於銖寸之積。孝順通於神明,精誠貫於金石。王道必本於謹獨,成己可至於成物。謙以爲柄而執德則弘,和以制外而惟義之質。

邇年以來,靜養加力,造詣愈精密而愈崇深,德性愈端嚴而愈厚博。如不勝衣,而壁立乎流俗;若無所事,而不放於晷刻。包涵渟滀,坦泰睟盎,篤學者正焉而得有所折衷,志道者考焉而不迷於向往,則其學問之正、工夫之密,可謂一洗而反於眞,先生一身,豈非關時運而係斯文也歟?

所可恨者,志業伊始,憂患驟至,痛哭五月,血脚千里,飄流海陸,躬操漿滫,抱負深寃,疾痛終身,言有不盡,行有不伸。有如豫章之材,受變於長養之辰,雖其造次問學,增益乎德慧,而外鑠摧濩,詎保無顦顇?如使先生終始處安順界中,得以大肆力於此事,則開廓詣極,又必大有異焉。先生雖未嘗有幾微怨尤見於辭色,而豈不爲志士之所歎息耶?

先生以晩玩齋先生源派之同,交道素摯。所以磨礲德業,非後輩所與議,其有義理未合,亦必十反不置,所言切實精悍,愈出愈確,又可見勉勉進學,得之深而信之篤焉。

宗洙弱冠侍敎,倏忽二紀。事物之理、子集之旨、古今之變、節文之微、持身之義、酬世之幾,辨疑答問,各極其歸。至其見面而德氣薰炙,不言而志意灌注,使麁心浮氣消融而不復萌,所以心悅誠服而不能自住焉。

竊自念年大業疏,卒負初心,慨然寤歎庶補,而今往來兩地,萬一求益,而先生迺不少留,寧慟割之可抑?

先生之葬,同志齎哀,如愚情深,愧淺之知,德行之媺,惟善言者形之。文章之偉特,先生之餘事,言止於斯,尙鑑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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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炳

嗚呼!二五之漓,生材鮮完。厥有精神,而醇於難。猗歟先生!得自天賦。早歲聞道,有的其趣。淵源家庭。金精玉琢,鵠峙鸞停。乘運而起,若將高揭。如羽橫空,如刃發礪。嘻嘻!歲巳,風雨西江。蓬首天門,血脚炎瀧。仰喜髭髮,俯執醢滫。朝暮相將,父子知己。何辜于天?卒以柩歸。敝廬猶在,飢食寒衣。隱求初心,先民是程。由淺入深,從粗達精。性情之微,彝倫之常。天德之要,王道之綱。心瀜身履,禮卑知崇。動靜互資,表裏交融。愈晦而章,愈虛而盈。藹兮春溫,湛兮淵泓。邇之無斁,遠之有望。一身中和,百世師長。餘事文藝,亦造其極。雲行雨逝,各止其則。猗嗟!陶翁,集成東魯。授受旣久,日趨魯莽。高者廣蕩,陋則口耳。比彼橫奔,孰峙其壘?卓哉,先生!中行獨復。一洗俗累,以待私淑。維德有隣,在之湄。寂寞還往,千載與期。小子顓蒙,猥荷提奬。面詔紙悉,耳開心爽。雨溪春宵,泗水秋堂。慇懃晤語,指我周行。感激肺腑,誓毋愆忘。卄載悠悠,卒墮茫茫。所冀晩承,以自洗濯。今焉已矣!吾誰於學?山哀浦思,雨暗雲愁。俛仰今古,我心悠悠。單觶告哀,辭不克究。如靈不昧,庶賜歆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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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源

眞儒旣喪,知行未一。口談性命,而遠其實。躬行孝弟,見或魯莽。猗歟先生!足目俱到。入而事親,今世。出講師友,咀嚼。眞知實踐,裕古諧今。斂而不有,君子之謙。允矣,斯人!霽翁之胤。承襲家庭,儼有繩準。嗟!吾道窮,世禍薄天。遂令先公,易簀海堧。西山旣逝,尙有仲默。胡天靳筭,而又不淑?葢公稟質,豈弟溫良。言不欲盡,行不必方。恂恂兢兢,恒若畏㥘。其中實確,威不能懾。風霜旣緊,志行愈篤。憂慽其身,操履益卓。一生用力,誠正之關。尊信《朱書》,寤寐陶山。遊戲翰墨,咳唾珠玉。行高藝備,遹爲全德。顧余無似,荷公提掇。拈出微旨,書商面騭。或有一得,輒賜奬誘。其或執迷,辨論不置。是以愚陋,得有省發。而未大受,愧我朽質。公曾來訪,校勘《朱錄》。同我弟兄,極意究索。遺以一本,使之更商。未及卒業,公遽云亡。書猶在案,何忍再讀?此道年來,賴有先覺。南有大山,東有我公。而和而唱,牖我昏蒙。今忽失公,如屋摧杗。哀彼芝谷,亦已北邙。儒林喪氣,國人同悲。況我隣居,倀倀無依!惟有蘭翁,播芳空谷。庶幾相勉,扶持一脈。公或默誘,俾免尤悔。悲深文喪,一飯五噫。知德者希,孰識公貴?從氏優學,嗣子趾美。收拾遺文,無敢失墜。兩世德業,庶傳來後。沒而不朽,君子之終。公庶無憾,永妥玄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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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從弟江漢

嗚呼痛哉!江漢山樑之慟,歷卄年如一日,而先生今又至斯,吾復何以爲懷也?旣悼家學之失傳,復憐孤蹤之無托,此所以骨酸臆塞,愈久愈甚,而不自知此身之果生而存也。

嗚呼痛哉!精金美玉,先生之資稟也;氷壺秋月,先生之襟懷也;氷鯉雪筍,先生之誠孝也;旨、畫,先生之學問也;蠶絲牛毛,先生之義理也;繩行尺步,先生之踐履也;地負海涵,先生之蓄積也;陳馬風檣,先生之筆勢也。嗚呼!先生平生大致,略數之如此,此亦可謂模狀其萬一,而後之欲學先生者,或可推此而得其詳耶?

嗚呼痛哉!江漢天倫師生之義,已定於老先生無恙之日,而扶掖培植之恩,得於先生者居多,而講習之工,廢於疾病,持守之力,奪於喪禍,歲月蹉跎,老將及之矣。三霜草土,頑命雖保,而一門滄桑,殘蹤如寄,魂驚魄遁,舊喪新昧,追念初心,惘然失圖。是何先生之愛我深厚,而江漢之負先生,一至此哉?自今至死,未知餘日幾何,而尙能收拾精神,料理舊業,庶收桑楡涓涯之效,則亦可以見先生於九原之中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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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弟道行

嗚呼痛哉!我公有聰明溫粹之資,有樂易慈良之德,有堅固刻厲之操,有精微博大之學。行誼可質神明,精誠可通金石,篤敬可行蠻貊,定力可蹈湯鑊。文章才具,足以賁餙王猷,康濟斯民,而乃遭罹孔艱,蓄而未發,壽命遽摧,鬱而莫白,何天之賦於公者,若是其厚,而命於公者,如彼之嗇也?

葢公平生所遇,一如九峯先生,而物色之求訪,迪功之追褒,古有而今無。又其壽年不及五歲,未知氣數愈往而愈變,世道日下而日慝耶?千秋必復,理之常也,而吾生有涯,久視無術,言之至此,寧不痛哭?

儀刑歸土,德範永隔,遺文滿篋,徵信在此,而道行才下識淺,不足以收拾編次,以發揮潛德。公云亡,老成無可恃,始畬短命,後生無可托,深恐兩世微言至訓,堙而不闡,重爲冥途之悲憾,而吾黨之慨惜也。

九思之號,公之所嘗云,季兄之所親承,而今於祭公之文,乃鄭重而不敢稱,葢以體平日謙謙之德也。然盛德不可無表,公議不至泯沒,倘或異日者,天神有相,編輯得成,則目之爲《九思堂先生集》可乎!

嗚呼!山樑一頹,何仰何托?滿腔悲懷,文不能泄。惟此微誠,可通冥漠,伏惟尊靈,庶幾來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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甥姪李萬運

嗚呼!我舅氏純深之學、卓絶之行,蔚爲後生之榮焉。乃壽未滿六十,猝報痘棄承學,皓天不復,憂無疆也。天之於後死何如也?

嗚呼!父母我外王考王妣,子我舅氏,而其報無徵,小子疑之。意天之報也,不以其富厚逸樂,而以壽考吉祥也,夫其篤生之厚、錫類之豐,萃乎我外氏,而無報也,豈天乎?

小子往年至雨溪,旋觀舅氏之堂,左規右準,前經後史,執簡箚則之寶樹也,講圖書則芝谷叔之斷金也,其提挈前後之則士會兄與之爲藩屛也。爰及諸賢,老安幼懷,型之鍊之,模之範之,人莫不畏壘之也。謂我外氏庶其亨於道而通於天乎。孰謂降此大戾,奪之速而禍之酷也?不遺其實,又椓其秀,摧其樑木而柱楣桷杙,無不毁焉,外氏門戶,末之階矣。善也惟恐其不積,祿也惟恐不嗇,年也惟恐不促,慽也惟恐其不荐,而向之庶幾於天者,終以無望,小子,於是知天之不可徵也。

嗚呼!小子生後而識蔑,不及我舅氏盛年進修之日,曁乎晩德,尤何述焉?嘗聞人之稱舅氏之孝曰:「事親若某者可也。」

丁巳之難,我舅氏囚首露立,夜不席、居不矧,霜暑不再衣,疏糲不下咽,雖當路怨敵,猶曰:「是足以致天旱矣。」

外王妣累歲疾患,便身之具、粥飮之進,雖深夜未嘗委諸人。家事之可以貽外王妣慮者,至童孺小奚,不敢以聞於側也。及下世,外氏諸人皆曰:「延至今日,誠孝之力也。」我舅氏執親之喪也,啜粥不菜果,致哀慽竭誠信,迨年至不毁,而猶自盡不懈,視禮制過之也。

小子竊覸我舅氏立心行己之大端大法,人人可知而言之矣。惟矜於細而防於微,不貴灼然於爲人,而專務闇然之在我,養之衾影之間,察之屋漏之下,是其實行之難盡也。敬於人之所易慢,仁於人之所易暴,不以己之能而求人之所不能,不以己之安而恬人之所不安。善則揚之如不足,過則隱之如不及,是其實心之無往不孚,而德美之不可以言極者也。

若其得之於家庭、私淑於師友者,明有端的可據之緖,而我舅氏以高立標致爲恥,以聚徒挂牌爲戒,不索隱而爲異,不激詭而爲名,葢慕之者未必能知其所造,而淺之者亦不敢不以爲今世之儒宗矣。若我舅氏假之以大耋胡考,道日益明,業日益崇,而人日益信,其必上之闡揚父師之淵源,以有辭於天下後世,下之倡率後學,不泯泯於一脈之傳,豈惟小子俟之?實斯世斯人之所詡也。若興之而卒廢之,天實爲之,謂之何哉?

小子愚不肖,安於暴棄。雖微舅甥之親,苟有志焉,日負笈於門牆,將不暇焉,況濫被眷遇,蒙一言之知奬,庶可以感激憤悱!而顧志業淺陋,無以仰承誘掖之萬一,且不能自拔於塵冗,不克叨陪源源以叩緖論。

如遺稿編摩、行錄修正,或繕寫而未就,或有意而旋止,是則舅氏葢嘗有須於小子之執役,而小子之所欲與聞也。至先賢出處之義、世道汚隆之幾、義利公私之分、邪正淑慝之別,鄭重而未盡辨析者也。經史諸子箚疑,詩文奇正,儒術古今同異,天人性命之名義,亦屢承發端,更擬仰質而未及也。

我舅氏在世,如行之砥,如龜之卜,如喬山之鎭,如江河之浸,小子不虞失路之悲、衆難之塞,頹其高、涸其深,今焉一失依歸,萬事瓦裂,倀倀乎瞽之失相矣,漭漭乎中流之失維楫矣。小子於何質疑而辨惑乎?發蒙而昭昏乎?固陋而何所觀感乎?講究而何所適從乎?小子何爲而不早從我賢舅氏,習聞天下之義理,庶幾粗識其向方,而直爲此沒身之恨也?

嗚呼!疾未及扶持,喪未及憑殮勢也。承實而不克奔赴,襄窆而不克引紼,日月愈久,而不克趨哭於筵几之前,尙可諉之勢乎?諉之勢而不來,其肯曰「予有甥」乎?

嗚呼!月朔之夜,小子拜我舅氏如平日,舅氏謂小子曰「吾有可語汝」者,若將敎詔者累焉,小子旣覺而感泣不自勝也。豈我舅氏,猶不斷棄予小子,憫其愚昧,冀其牖迪,而丁寧眷顧於冥冥中耶?嗚呼!小子雖不肖,尙無負舅氏之眷顧矣乎。嗚呼痛哉!

輓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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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孫慶

歲暮殘心寸草萎,爲君猶待載陽期。天如可訴無今日,道故終非哭我師。褧裏文章元自闇,眼前階級本從卑。何人按例延陵墓,題着西山一片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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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象靖

正爾儀吾黨,遽然失此公。斯文永墜地,何處更趨風?海內眞元盡,山南大運窮。寢門無限痛,懷抱與誰同?

自是生資美,兼之學力優。天球溫更栗,山竹括仍鍭。實地躋分寸,眞源恣溯遊。方看進未已,誰道便長休?

末路誰堪比?當求古史來。頹淵黃叔度,詳穩呂東萊。覿德驕盈失,聞風鄙吝灰。不言民自信,悲怛哭輿臺。

合下門庭好,從遊又湄。《箕疇》仲默在,衣鉢慧能歸。戶閉緇帷闢,心長素髮垂。一身多少負?萬事忽成非。

尊翁初際遇,文網忽橫罹。涕淚金吾外,蒼黃海徼時。艱危猶問學,覊泊盡懽怡。度世靈均願,人生易短期。

《刊補》斯文事,丁寧詔後蒙。猶多魚魯誤,誰辦校讎工?對榻湖村靜,孤燈野寺空。書完人已昨,撫卷若爲衷。

高才慚魯質,夙昔幸隨肩。幾處同文會,多年荷意憐。昭原聯步武,學海共洄沿。歲晏心期在,回頭墮渺然。

今年何運氣,哭盡意中人?芝谷仙魂遠,酉山墓草陳。風流一時減,哀怨百年新。迷路將誰與?悲涼撫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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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光靖

夫公古人徒,適來於今時。羣陰方贔屭,陽煦忽地垂。百卉爭暄姸,寒梅標格奇。天理自體貼,淵流藉父師。質行傾,忠信可蠻夷。溫溫見心肝,藹藹驗睫眉。憶昨蒼黃日,能令吏卒咨。歸來八年餘,不承妻子嬉。波浪何時平?菽水聊悅怡。惟將好資地,獨向簡編孜。德高人自醉,身修命還畸。平生獨苦心,後人知不知?深谷歲婉晩,幽蘭空自萎。昨歲南寺會,《刊補》辨所疑。微音待折衷,妙旨謹差釐。玆書垂完潔,人事遽全虧。山南運氣歇,出門何所之?緖孰料理,編誰述治?無人問慟乎!和淚綴短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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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宗敬

少日師門許老成,因將詩禮繼家聲。體勝一裌衣猶重,筋荷千斤擔尙輕。憂患經來修省密,平常做去等梯明。知今運氣嗟無奈,可惜遺音孰再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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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思浩

古聖書中律己人,溫溫氣味徹皮眞。虛襟浻照陶淵月,正脈流傳錦水春。平地武高追上蔡,長杠筆健逼先秦。斯文百六丁今歲,暮雨輞川誰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