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雜俎/卷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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祿命之說,相傳始於唐李虛中,然三刑六合,貞觀初已辟其說,似非起於李也。至於今雲屯林立十得四五,聲價即燁然矣。大約子平為定體,五星為變用。譬之相者,富貴貧賤,部位大略,一見可識者,子平之局也。至於氣色流年,變動不一,則五星之用也。然子平生克死數,人皆童而習之,而五星氣餘,躔度變化微眇,又豈俗師村瞽之所能測?故余從來未見有奇中者也。
李虛中以人生年月日所直支干,推人禍福死生,百不失一,初不用時也。自宋而後,乃並其時參合之,謂之「八字」。然虛中末年煉黃金,求不死,而卒發疽以死,可謂不知命之尤者,其術又何能靈?而今之瞽師村究,概能推生克衰旺之數,但不驗耳。使天之生人,可以八字定其終身,何名造物?
世間最不足信者,祿命與堪與二家耳,蓋其取驗皆在十數年之後,任意褒貶,以自神其術,而世人喜諛覬福,往往墜其術中而深信之。余嘗見此二家,有名傾華夏,而術百無一中者,大率因人貴後而追論其祿命,因家盛後而推求其先塋,意之不得則強為之解,以求合其富貴之故。甚矣,人之惑也!
推祿命者,年月日時相配以定吉凶,然今用《夏正》,故寅月屬之今年,若建子、建丑、則十一、十二雨月皆當屬之明歲,其生克制化必有相枘鑿者,吉凶又何所適從耶?若長平坑卒,南陽貴人,又所不必論也。
京山曹子野以祿命揚名一時,余過姑蘇,偶聞其在逆旅,亟召之至。其論與眾不同,每運十年,不分支干,曰:「夫幹,屬天者也;支,屬地者也。合則為用,離則為敵。豈有人之性命,五年行天上,五年又行地中者乎?」其言甚辯,余不能難也。而推未來休咎,亦殊不驗。又聞岳州有李蓬頭者,其術勝曹,惜未之見耳。
祿命之說,誠渺茫不足信。人有同年庚日時,而貴賤迥不相同者。相傳太祖高皇帝已定天下,募有與己同祿命者,得江陰一人,召至,欲殺之,既見,一野叟耳,問:「何以為生?」曰:「惟養蜂十三籠,取其稅以自給。」大祖笑曰:「朕以十三布政司為籠蜂乎?」遂厚賜遣還。然帝王間氣固自難以凡人例論也。宋時一軍校,與趙韓王同年月日時生。韓王有大遷除,軍校則有一大責罰。小遷轉則軍校微有譴訶,此又不知何故?至貨粉鄭氏生子,與蔡魯公同命,而卒十八溺死,則迥若天淵矣。余外祖徐子瞻與同里宋姓者,年月日時盡同,少同學相善也,同食既於庠,同無子,至四十九歲而宋卒。徐懼不敢出戶閾,然其後乃相繼舉三子,即惟和兄弟也,以貢仕至縣令,歸年八十餘始卒。何後事之大不相同耶?永康程京兆正誼,與義烏虞懷忠同祿命,同以辛未成進士,同作司李,同日內召。然虞授御史,聲勢絙赫,家富不貲,坐左遷後,稍起至縣令,郁郁以死。程授比部郎,出入藩臬,位至大京兆,年八十方卒,乃其家貲不敵虞十一也。豈富厚為造物所忌,既奪其爵,復減其算耶?」或「為富不仁」,虞固有以自取之耶?《樂善錄》所載二士人亦若此。蓋以富貴享用折算耳。然謂之曰命,則宜一定不易。或凶惡而富壽,或良善而窮夭,始足信也。若因生平作為而轉移,則又何必言命哉?
萬曆丙午,浙中有酈道人者挾數學來閩,人信之如神,然小術頗有驗。余往訪之,酈以片紙書數字內袖中既,令余念《詩經》一語。余漫應曰:「關關雎鳩。」已出袖中書,則此句也。凡人有來卜者,有數事,輒預書貼壁上,令自取之,無不符合,以是名益噪。然余細核之,似有役鬼搬運之術耳。其未來事,分毫不驗也。先是廣平有籍大成者,最善諸幻術。逆旅天寒,有數客至,大成為符焚之,食頃,酒肴皆具,又焚一符,則歌妓畢集,但自腰以下不可見耳。問其故,曰:「此生魂也,吾以術攝之。」有人苦尫瘠無力,大成為呵一氣,即攝一人力傳其體,呵十氣,遂可舉千斤,少頃,尫瘠如故。後坐不法論死,系司寇十餘年。人問之,曰:「吾越獄如平地耳。但有此宿業,須受之,必不死也。」已而果赦出,戍遼左。自後為幻術者皆宗大成而失其玄妙,若酈生者,又不足數也。
嘉隆間,新安汪龍受得數學於遊僧,頗有奇驗。四明袁文榮當國,寄一白棋子,托人問子。汪曰:「白者,北也;棋子者,子也。此北京當局之人來問子也。但此棋子,非木非石,經火鍛煉,了無生氣,必不能生子。若再以生克之理推之,此老不久亦當終局。」其人隱之,不敢以聞。越數月,而袁公捐館。
幻戲雖小術,亦自可喜。余所見,有開頃刻花者。以蓮子投溫湯中,食頃,即生芽舒葉;又食頃,生蓮花如酒盞大。又有燃釜沸油,投生魚其中,撥刺遊泳,良久如故。又有剖小兒腹種瓜,頃刻結小瓜,剖之皆可食。又有以利刃二尺許,插入口,復抽出,又有仰臥,以足承梯,倚空而不仆,一小兒穿梯以升,直至其巔。觀者毛髮灑瀝,至於舞竿走繩,特其平平者耳。長安丐者,有犬戲猴戲,近有鼠戲。鼠至頑,非可教者,不知何以習之至是?余庚戌在京師,見戲者籠一小雀,中置小骨牌,僅寸許,擊小鑼一聲,雀以口啄其機門,便自開,令取天牌,則銜六六出,取地牌,則銜麽麽出,其應如響。觀畢,復擊鑼一聲,雀入而門自閉。《輟耕錄》載弄蝦蟆者亦然。噫!亦異矣。
風角之術,起於漢末。謝夷吾望璘而知烏程長之死,李郃觀星而知益部使之來,精之至也。後來樊英、管輅之輩,皆本於此,第其術有至未至耳。風吹削脯,楊由知人獻橘;赤蛇分道,許曼知太守為邊官。至於段翳封藥門生知與吏鬥破,李南爨室暴風,其女預知死期,可謂通變化,入幽冥,無以加矣。至魏而管輅詣其極,至晉而郭璞集其成。五胡之世,佛圖澄、崔浩、陸法和擅其稱。盛唐之時,羅公遠、僧一行、孫思邈闖其室。五代以降,其術不復傳矣。
漢時,解奴辜、張貂皆能隱淪,出入不由門戶,此後世遁形之祖也。介象、左慈、於吉、孟欽、羅公遠、張果之流,及《晉書》女巫章丹、陳琳等術,皆本此。謂為神仙,其實非也。其法有五:曰金遁,曰木遁,曰水遁,曰火遁,曰土遁。見其物則可隱。惟土遁最捷,蓋無處無土也。須煉遁神四十九日,於空山無人之中,獨坐結念,更有符咒役使百神。若一念妄起,便須重煉。即如紅線、聶隱娘、精精、空空之流,皆此等輩耳。國初有冷謙,字啟敬,導人入太倉庫,盜錢事發,被逮,求飲,即跳入瓶中,撲破,片片皆應,而竟不知所在。此水遁者也。正德初,有老翁脫太監於流賊者,又鐘辱阝髻握土一塊,遂不見,土遁者也。
傳記載劍俠事甚多,其有無不可知,大率與遁形術相表裏。今天下未必盡無其人也。但此術終是邪魅,非神非仙。蜀許寂好劍術,有二僧語之曰:「此俠也,願公無學。神仙清凈事異於此。」諸俠皆鬼,為陰物,婦人僧尼皆學之,其言信矣。但紅線、隱娘及崔慎思、王立、董國度所娶事皆相類,或亦好事者為之耳。
凡幻戲之術,多系偽妄。金陵人有賣藥者,車載大士像問病,將藥從大士手中過,有留於手不下者,則許人服之,日獲千錢。有少年子傍觀,欲得其術,俟人散後,邀飲酒家,不付酒錢,飲畢竟出,酒家如不見也。如是者三,賣藥人扣其法,曰:「此小術耳,君許相易,幸甚。」賣藥曰:「我無它,大士手是磁石,藥有鐵屑則粘矣。」少年曰:「我更無它,不過先以錢付酒家,約客到絕不相問耳。」彼此大笑而罷。
國初程濟,朝邑人,有仙術,為四川嶽池縣教諭,相去數千里,旦暮寢食,未嘗離家,而日治嶽池事不廢。後隨建文出亡,卒脫艱險,濟有力焉。然則王喬、盧耽之事,世固未嘗無其人也。
傳記有周文襄見鬼事,蓋已死而英氣未散,魂附生人,無足異也。如劉偉者為太守,卒已數十年,忽往來人間,言未曾死則妄矣。近萬曆間,又有稱威寧伯王越者,往來吳越間,人信之若神。大抵妖人假托之詞耳。安知宋時賀水部者非妄耶?世人好奇,遂不及察,非雋不疑,不能縛戾太子也。
《夷堅志》載:「法術若毛一公、汲井婦人之類,一遇其敵,便幾至殺身。相傳嘉、隆間,有幻戲者,將小兒斷頭,作法訖,呼之即起。有遊僧過,見而曬之。俄而兒呼不起,如是再三。其人即四方禮拜,懇求高手,放兒重生,便當踵門求教。數四不應。兒已僵矣。其人乃撮土為坎,種葫蘆子其中。少頃,生蔓結小葫蘆。又仍前禮拜哀鳴,終不應。其人長籲曰:『不免動手也。』將刀砍下葫蘆。眾中有僧,頭勍然落地,其小兒應時起如常。其人即吹煙一道,冉冉乘之以升,良久遂沒,而僧竟不復活矣。」蓋術未精而輕挑釁端,未有不死者也。夷獠之中,此術最多。《庚巳編》。載吳中焚屍,亦有此術。有李智者,甚與毛一公相類也。
木工於堅造之日,以木簽作厭勝之術,禍福如響,江南人最信之。其於工師不敢忤,歷見諸家敗亡之後,拆屋梁上,必有所見。如說聽所載,則三吳人亦然矣。其它土工石工,莫不皆然,但不如木工之神也。然余從來不信,亦無禍福。家有一老木工,當造屋時,戲自詡其能。余詰之曰:「汝既能作凶,亦當能作吉屋。成,能令永無鼠患,當倍以十金奉酬。」工謝不能也。大凡人不信邪,則邪無從生。
夷獠中有采生術,又善易人手足。有在獠中與其婦淫者,其夫怨之,以木易其一足而不知也,旬日之間,漸覺痿痹不能起。又久之,皮幹木脫,成廢人矣。吾閩中有蠱毒,中人則夜為之傭作,皆夢中魂往,醒則流汗困乏,不數月勞瘵以死,此亦采生之類也。
元世祖誅阿合馬,藉其家,有妾名引住者,搜其藏,得二熟人皮於櫃中,兩耳俱存,扃鑰甚固,問莫知為何人,但云:「詛咒時置神座上,其應如響。」漢時宮中巫蠱,但得木偶人耳,未聞以人皮者也。近來妖人,有生剖割人,而攝其魂以為前知之術者,蓋起於此。若樟柳神靈哥,又其小者耳。成化間,妖人王臣篋中有二木人,聽其指揮,此亦巫蠱之遺法也。
遇天使而求金,占失仆而假策;伐籠臂而目疾愈,延射鳥而母病除;救墮梁於十世之後,免重辟於黃沙之中,術數之精乃與神通,然亦非穎悟絕倫,不能與也。宋余杭徐復以六壬名天下,及聞州僧與衙校推禍福,怪而扣之,僧曰:「盡子思慮所至,子所不及,吾無如之何。」復即以為課,與日時推之,累日,盡得僧之秘。但有駒墮三足者,未之見也。僧曰:「子智止此,不可強也。」乃知人之天分有限,百工技藝,莫不皆然。
管仲之識俞兒也,子產之識實沈臺駘也,東方朔之識巫雀畢方也,終軍之識騶虞鼮鼠也,劉向之識危與貳負也,蔡邕之識青鸞投兒也,張華之識海鳧龍肉也,諸葛恪之識傒囊也,陸敬叔之識彭侯也,何承天之識威鬥也,陸澄之識服匿也。沈約之識焦明罨蓋也,斛斯徵之識錞于也,劉杳之識挈囊也,傅弈之識金剛石也,歐獻乘之識息壤也,賈耽之識虱瘕也,段成式之識報時鐵也,留源之識冤氣也,傅弘業之識虎隹也,徐鉉之識海馬骨也,贊寧之識蚌淚畫也。此以博識得之者也。還無社之對山鞠窮也,騶忌之對隱語也,東方朔之答令壺齟也,楊修之辨黃絹也,李彪之辨三三兩兩也,劉顯之辨貞字也,則天之解青鵝也,班支使之解大明寺水也。此以捷悟得之者也。捷悟者可以思而及,博識者不可以強而致也。至於鄭欽悅辨任升之銘,據鞍繹思,僅三十里,而千古之疑,一旦冰解,近於神矣。東平昌生辨石壁道語,斯為次之。其它如談馬礪畢之題川狗御飯之語,已為黃絹之重儓,而去姓得衣之敘,委時百一之解,不過離合之顰婦,作者固可厭而解者,亦不難也。
人有一日數行俱下者,非真俱下也,但目捷耳。遲速相去甚者,差四五倍,不但三也。一覽無遺,則嘗有之矣。閩林誌避雨,寓染坊,得其染帳,漫閱之,匆匆而去,越二日,其家回祿,索帳者紛然,莫知為計。林復過之,曰:「我能記之。」取筆疾錄,不爽一字。此天生之資,非強記可到者。嘉禾周鼎讀百韻詩一遍,即誦,又能從未倒誦,亦絕世之資矣,而功名不顯,蓋似有別才也。
子瞻再讀《漢書》,張方平聞而訝之,則張之穎悟過蘇可知,然而蘇以文章名世,張卒無聞也。此陸澄所以有書廚之誚也。
介葛盧解牛語,公冶長、侯瑾解鳥語,陽翁仲、李南解馬語,唐僧隆多羅、白龜年俱通鳥獸語,成子、楊宣皆解雀語。夫鳥獸之音,終身一律,果能語耶?左氏之誣,野史之謬,無論已,公冶長,聖門高第,乃受此穢名。至宋之問詩:「不如黃雀語,能免冶長災。」則真以為實事矣。世又傳公冶長雀繞舍,呼曰:「公冶長,南山虎馱羊。汝得其肉,我食其腸。」又云:「嘖嘖,白蓮水邊,有車覆粟。車腳淪泥,犢牛折角,收之不盡,相呼共啄。」余謂雀作人言固可怪,而春秋之雀,知用沈約之韻,又可怪也。至太原王氏因祭廁神而獲聞蟻言,又奇矣!
元時有必蘭納識裏者,貫通三藏及諸國語,凡外夷朝貢表箋文字無能識者,皆令譯進,令左右執筆,口授如流,略不停思,皆無差謬,眾無不服其博識,而不知其所從來也,此其難又甚於介葛盧等矣。
《冷齋夜話》載:「太平有日者,為市井凡庸之人,課無不奇中。至為達官貴人課,則皆無驗。或問之。答曰:『我無德量。凡見尋常人,則據術而言,無所緣飾;見貴人則畏怖,往往置術之實,而務為諛詞,其不驗要不足怪。』」此言正與漢郭玉論醫相同。余行天下,遇有術數者,多召致之,而十九無驗,彼務為迎合故也。
六壬之數若精,天下無不可測之物。雲間有陳生者,善為之,試以小事,良信。嘗教余四課三傳之法,至於占解推測,在人自悟,不可傳也。余時亦懶,且以為無益,遂不竟學,徒家藏其書數百卷。今細思之,終是無益,縱學得如邵堯夫,亦徒為人役役也。
修武有崔生者,善六壬,余在東郡,曾一致之,言多奇中。但其起課法微不同,大約用金口訣,取其簡便耳。向後休咎,亦不肯盡言也。聊城楊師孝術頗精,於崔人以神仙目之,然其人不學無術,故不能盡其變也。
古人謂蓍短龜長,故舍筮從卜。今之卜則六壬備矣,患人未之精耳。筮用易占其繇,不可得而聞也。
不知古卜筮繇詞,皆何所本,如「鳳凰於飛」、「大橫庚庚」之類,似非當時杜撰也。焦延壽易林,其占亦多奇。余於己亥春,為友人筮補官,得僵屍蔽野,不見其父之繇。時友人有老父在,不懌也。余解之曰:「僵屍無驗矣,而獨喪父驗乎?妄耳!」無何,獻播俘至日補牒下,友人拊心曰:「驗矣,奈何!」旬日而外艱之訃至。
自周以後,始有堪輿之說,然皆用之建都邑耳。如《書》所謂「達觀於新邑,營卜澗之東西」,《詩》所謂「考卜維王,宅是鎬京」者,則周公是第一堪輿家也。而葬之求吉地,則自樗裏始。然漢時尚不甚談,至郭璞以其術顯,而惑之者於是牢不可破。然觀天下都會市集等處,皆倚山帶溪,風氣回合,而至於葬地,則有付之水火犁為平田者,而子孫貴盛自若也,其效驗與否昭然矣,世人不信目而信耳,悲夫!
堪輿,自郭璞之後,黃撥沙、厲伯招其最著者也。然璞已不免刑戮於其身,而黃、厲之後,子孫何寥寥也,其它如吳景鸞、徐善繼等,或不得令終,或後嗣絕滅,若有地而不能擇,是術未至也。若曰,「天以福地,留與福人」,則又何必擇乎?江南之俗,子孫本支,人各為冢,一家貴盛,則曰某祖墳也;一支絕滅,則曰某祖墳也。而其家丘壟百數,豈獨無一善地,足以掩前人之失?又豈獨無一惡地,足以敗已成之緒者乎?至如父得善地,子得惡地,禍福又將何適從也?況為其術者,各任己見,甲以為善,乙以為惡,囂然聚訟,迄無定評,而漫以祖父之骨,嘗試於數十年之後,以驗術者之中否,而其人與骨固已朽矣,則又何憚而不妄言也?且人之一身,歲不能無休戚,闔門百口,歲不能無盛衰,此必然之理也。而謂生者之命脈,其權盡制於死者之朽骨,不亦可笑之甚耶?
葬欲其速朽也,比化者無使土侵膚,人子之情也。山形完固,不犯水蟻,不近田疇,土膏明潤,梧楸森郁,死者之宅永安,子孫自陰受其庇矣。若必待吉地,暴露淺土,惑於異議,葬後遷移,使祖父魂魄無依,骨肉零落,天且殛之矣,何福之能求?世有掘墓而得石與水者,皆好奇以求福也,不求福則無禍。
世有葬後而棺反側者,地脈斜也;棺骸俱散者,無生氣也;聚葉滿穴中者,風殺也。水蟻之患可避,而此數者稍難辨耳。
葬地大約以生氣為主,故謂之《龍經》。所謂「空手抱鋤頭,步行騎水牛」者,總欲認得真龍耳。龍真穴真,斷無水蟻風殺之患。世有好奇者,先看向背沙水,而後以己強合之,誤人多矣。
有龍真而穴未真者,氣脈未住也,故好奇者,有斬龍法。譬之人方遠適,而挽之使入門也,不可為訓,恐有主客同情之戒。
吳越之民多火葬,西北之民多葬平地,百年之後,犁為畎畝矣,而富貴不絕,地理安在?
惑於地理者,惟吾閩中為甚,有百計尋求,終身無成者,有為時師所誤,終葬敗絕者。又有富貴之家,得地本善,而恐有缺陷,不為觀美,築土為山,開田為坡,圍垣引水,造橋築臺,費逾萬緡,工動十載。譬人耳鼻有缺,而雕堊為之,縱使亂真,亦復何益?況於勞人工,絕地脈,未能求福,反以速禍,悲夫!
余從大父觀察公,諱廷柱,於書無所不讀,聰穎絕人,而尤於擇地自負。所著堪輿管見,人爭傳誦之。致政歸,築室於西湖之上,面城背水,四面巨浸,人以為絕地,公不聽也。傳及子孫,貧落日甚,孤丁孑然幾斬,竟不能有,鬻為宗祠。
古今之戲,流傳最久遠者,莫如圍棋,其迷惑人不亞酒色,木野狐之名不虛矣。以為難,則村童俗士,皆精造其玄妙;以為易,則有聰明才辯之人,累世究之而不能精者。杜夫子謂其有裨聖教,固為太過,而勸其開闔操縱,進退取舍,奇正互用,虛實交施,或以予為奪,或因敗為功,或求先而反後,或自保而勝人,幻化萬端,機會卒變,信兵法之上乘,韜鈐之秘軌也。《棋經》十三篇,語多名言,意甚玄著,要一言以蔽之曰:著著求先而已矣。
弈秋、杜夫子、王抗、江彪、王積薪、滑能之技,不知云何,即其遺譜,亦無復傳者矣,今所傳者,尚有王積薪所遇姑婦,及顧師言鎮神頭二勢。婦姑之說,荒誕不足信,或者積薪以此自神其術耳。鎮神頭以一著解兩征,雖入神妙,而起手局促纏累,所謂張置疏遠者安在哉?恐亦好事者為之耳。今之勢譜,如所謂大小鐵網、卷簾邊、金井欄者,凡以百計,要其大意只求制人,而不制於人而已。
唯其求制人,故須求先。始而布置,既而交戰,終而侵綽,稍緩一著,則先手為彼所得,而我受制矣。先在彼者,棄子可也;先在我者,無令人有可棄之子可也。
近代名手,州論之略備矣。以余耳目所見,新安有方生、呂生、汪生,閩中有蔡生,一時俱稱國手。而方於諸子,有白眉之譽。其後六合有王生,足跡遍天下,幾無橫敵。時方已入貲為大官丞,談詩書,不復與角。而汪、呂諸生皆為王所困,名震華夏。乙巳、丙午,余官白門,四方國工,一時雲集。時吳興又有周生、范生,永嘉有鄭頭陀,而技俱不勝王。洎余行後,聞有宗室至,諸君與戰,皆大北。王初與戰,亦北。越兩日,始為敵手。無何,王又竟勝。故近日稱第一手者,六合小王也。汪與王才輸半籌耳,然心終不服,每語余:「彼野戰之師,非知紀律者。」余視之,良信。但王天資高遠,下子有出人意表者,諸君終不及也。
到溉於梁武御前比勢覆局,凡有記性者,皆能覆局,不必國手也。余棋視王、方當君差三四道,至覆局則與之無異。與余同品者,皆不能也。此但天資強記耳。遇能記時,它人對局,從旁觀亦能覆之。至其攻取大略,即數年後,十猶可覆七八也。
王六合與余弈,受四子,然其意似不盡也。王亦推余穎悟,謂學二年可盡其妙。時余以廢時失事,不肯竟學,然尚嗜之不厭。至丙午南歸,始豁然有省,取所藏譜局,盡焚棄之,從此絕不為矣。然世人之戒弈,難於戒酒也。
邯鄲淳藝經棋局,縱橫各十七道,合二百八十九道,其制視今少七十一道。漢、魏以前,想皆如是。至誌公說法曰:「從來十九路,迷誤許多人。」則與今無異矣!
象戲,相傳為武王伐紂時作,即不然,亦戰國兵家者流,蓋時猶重車戰也。兵卒過界,有進無退,正是沈船破釜之意。其機會變幻,雖視圍棋稍約,而攻守救應之妙,亦有千變萬化,不可言者,金鵬變勢略備矣。而尚有未盡者,蓋著書之人,原非神手也。
象戲視圍棋較易者,道有限而算易窮也。至其棄小圖大,制人而不制於人,則一而已。
《唐玄怪錄》載岑順事,可見當時象棋遺制,所謂「天馬斜飛」、「輜車直入」、「步卒橫行」者,皆仿佛與今同。但云「上將橫行擊四方」者,稍異耳。唐不聞有象,而今有之。胡元瑞云:「象不可用於中國。」則局中象不渡河,與士皆衛主將者,不無見也。
雙陸一名握槊,本胡戲也,云:「胡王有弟一人得罪,將殺之,其弟於獄中為此戲以上,其意言孤則為人所擊,以諷王也。」曰握槊者,象形也。曰雙陸者,子隨骰行,若得雙六,則無不勝也。又名「長行」,又名「波羅塞戲」。其法以先歸宮為勝,亦有任人打子,布滿他宮,使之無所歸者,謂之「無梁」,不成則反負矣。其勝負全在骰子,而行止之間,貴善用之。其制有北雙陸,廣州雙陸,南番、東夷之異。事始以為陳思王制,不知何據。
博戲自三代已有之,穆天子與井公博三日而決。仲尼曰:「不有博、弈者乎?」莊周曰:「問谷奚事?則博塞以遊。」今之樗蒲,是其遺意。但所用之子,隨時不同。古有六博,謂大博則六著,小博則二煢,其法今不傳矣。魏、晉時始有五木之名:梟、盧、雉、犢、塞也。其制亦不可考。但史載劉裕與諸人戲,余人並黑犢以還,劉毅擲得雉,及裕擲四子皆黑,一子跳躍未定,裕厲聲喝之,即成盧。又曹景宗擲得盧,遽取一子反之曰,異事,遂作塞。則盧與犢塞皆差一子耳。大約黑而純一色者為盧,相半者為雉。黑而有雜色者為犢塞,以今骰子譬之,則渾四為梟,渾六為盧,四六相半為雉。其它雜色,則犢塞耳。今之樗蒲,朱窩云:「起自宋朱河除紅譜。」一云:「楊廉夫所作。」然其用有五子、四子、三子之異,視古法彌簡矣。
擲錢雖小戲,然劉寄奴能喝子成盧,宋慈聖側立不仆,光獻盤旋三日,似皆有鬼神使之者。若狄武襄平廣南,手擲百錢盡紅,雖云譎術,乃更勝真。
投壺視諸戲最為古雅。郭舍人投壺激矢令反,謂之「驍」。一矢至百餘驍。王胡之閉目,賀革置障,石崇妓隔屏風,薜惑背坐反投而無不中,技亦至矣。今之投壺名最多,有春睡、聽琴、倒插、卷簾、雁銜、蘆翻、蝴蝶等項,不下三十餘種。惟習之至熟,自可心手相應。大率急則反,緩則斜,過急則倒,過緩則睡。又有天壺高八尺餘,賓主坐地,上仰投之。西北士夫,多習此戲。
藏鉤似今猜枚,如《酉陽雜俎》所載,則眾人共藏一鉤,而一人求之,此即古「意錢」之戲也。《後漢書》梁冀能挽滿彈棋格五六博蹴リ意錢之戲,其法今亦不傳矣。猜枚雖極鄙俚,亦有精其術者。吳門袁君著有《拇經》,自負天下無對,然余未之見。惟德清半月泉,有行者,百發百中。人多疑有他術,然實無之也。惟記性高耳。能記其人十次以上,則縱橫意之無不中。《雜俎》所謂察形觀色,若辨盜者,得之矣。
彈棋之戲,世不傳矣,即其局亦無有識之者。呂進伯謂其形似香爐,然中央高,四周低,與香爐全不似也。弘農楊牢,六歲詠彈棋局云:「魁形下方天頂突,二十四寸窗中月。」想其制方二尺有四寸,其中央高者猶圓耳。今閩中婦人女子尚有彈子之戲,其法以圍棋子五,隨手撒幾上,敵者用意去其二,而留三,所留必隔遠,或相黏一處者,然後彈之,必越中子而擊中之,中子不動則勝矣。此即彈棋遺法。魏文帝客以葛巾拂無不中者也,但無中央高之局耳。
後漢諸將相宴集,為手勢令,其法以手掌為虎膺,指節為松根,大指為蹲鴟,食指為鉤戟,中指為玉柱,無名指為潛虬,小指為奇兵,腕為三洛,五指為奇峰。但不知其用法云何。今裏巷小兒,有捉中指之戲,得非其遺意乎?然以將相為此,已大不雅,而史弘肇以不解之故,索劍相詬,尤可笑也,卒啟駢族之禍,悲夫!
今博戲之盛行於時者,尚有骨牌。其法古不經見。相傳始於宣和二年,有人進此,共三十二扇,二百二十七點,以按星辰之數。天牌二十四,象二十四氣;地牌四點,象四方;人居中數,以象三才。其取名亦皆有意義。對者十二,為正牌;不對者八,為雜牌。三色成牌,兩牌成而後出色以相賽。其取名如天圓、地方、櫻桃、九熟之類,後人敷演其說,易以唐詩一句,殊精且巧矣。此戲較朱窩近雅,而較圍棋為不費,一時翕然,亦不減木野狐云。
委巷兒戲,則有行棋,或五或七,直行一道,先至者勝,此古蹙融制也。有馬城,不論縱橫,三子聯則為城,城成則飛食人一子。其它或夾或挑,就近則食之,不能飛食也。有紙牌,其部有四:「曰錢,曰貫,曰十,曰萬。而立都總管以統之,大可以捉小,而總管則無不捉也。其法近於孫武三駟之術,而吳中人有取九而捉者。又有棋局如螺形,四面逐敵,子入窮谷中,而後提取之,曰:「旋螺城。」雖鄙褻可笑,細玩亦有至理存焉。(按《經籍志》有旋棋格,即螺城也,然螺城名似更佳。)
李易安打馬之戲,與握槊略相似。但彼雙則不擊,而此多逢寡即擊。如疊至十九馬,而遇二十馬,即被擊矣。一夫當關,則它騎不得過,又可以反而擊人之單騎。行至函谷關,則非疊十騎不得過。至飛龍院,則非二十騎不得過。非正本采不得行,而臨終尚有落塹一局,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也。此戲較諸藝為雅,有賦文亦甚佳,但聚而費錢稍多耳,江北人無知之者。余在東郡,一司農,合肥人也,懇余為授之,甚喜。
晁無咎有廣象棋局,十九路,九十一子,今不傳矣。司馬溫公制七國象棋法,亦是推廣象戲遺意,而近於腐爛。至魏游肇制儒棋,有仁、義、禮、智信之目,則益令人嘔噦不堪。戲者,戲也,若露出大儒本色,則不如讀書矣。
唐李郃有骰子選格,宋劉蒙叟、楊億等有彩選格,即今《升官圖》也。諸戲之中,最為俚俗。不知尹洙、張訪諸公,何以為之?不一而足。至又有《選仙圖》、《選佛圖》,不足觀矣。
唐宋以前,有葉子格,及偏金葉子格,金龍戲格,捉臥甕人格,皆不知何物,其法亦無傳之者。
陳晦伯引《咸定錄》云:「唐李郃為賀州刺史,與妓人葉茂連江行,因撰《骰子選》,謂之『葉子』,天下尚之。」又《歸田錄》云:「有葉子青者,撰此格。」今其式不可考。楊用修以為似今紙牌,而晦伯元瑞非之,皆未有的證也。晦伯謂楊大年好之,不過因《青瑣雜記》有與同輩打葉子之語耳。
晉末誠多異人,如史所載,陳訓、戴洋、韓友、淳于智、步熊、杜不愆、嚴卿、隗照、卜、鮑靚、麻襦、單道開、黃泓、王嘉、郭{鹿香}、臺產之輩,皆窮極術數,造詣窈冥,茍能用之,足以息戰爭,裨治化。如圖澄之仕石虎,羅什之從呂光,微言曲誨。利益多矣。索ヨ占夢,其術為下。然觀其辭,陰淡之言曰:「少無山林之操,遊學京師,交結時賢,希申鄙藝。會中國不靖,欲養誌終年,老亦至矣,不求聞達。」乃知彼固有托而逃者耶?
鳩摩羅什,但能精通術數,博極群書,僧中之子雲、茂先也,謂之成佛作祖,吾則未敢。什父羅炎修行不遂,為禁臠所逼,已墜落矣,至什而復蹈其轍焉。雖曰被逼,亦由欲障未除,升座講經之際,二兒登肩,神識未定,鬼瞰之矣。既生二子,何患法種無嗣?伎女十人之蓄,不亦可以已乎?臨終之時,誦神咒自救,未及致力,轉覺危殆。其處死生之際,非能脫然無詿礙者,尚在道安佛圖澄之後乎?
晉會稽夏仲禦,能作水戲,操柁正櫓,折旋中流,初作鯔鳥躍,後作甫孚引,飛鷁首,掇獸尾,奮長梢而直逝者三焉;於是風波振駭,雲霧杳冥,白魚跳入舟者八九;又作大禹慕歌之聲,曹娥河女之章,子胥小海之唱,以足扣船,引聲喉囀,清激慷慨;大風應至,含水嗽天,雲雨響集,叱咤歡呼,雷電晝冥,集氣長嘯,沙塵煙起;王公已下,莫不駭恐。此與李謨所遇父老何異?亦曠代之異人也。
晉石垣居無定所,不娶妻妾,人有喪葬,千里往吊,或同日共時,咸共見焉。又能暗中取物,如晝無差。此亦曇霍、麻襦之流也。而史列之隱逸,誤矣。
謝石之拆字,小數也。然拆杭字,知兀之復來;拆春字為秦頭之蔽日;則事與機會隱諷存焉。賈似道時,術士拆奇字,謂立又不可,可又不立,亦足寒奸邪之膽矣,而不免殺身,悲夫!
耿聽聲嗅衣以知吉凶貴賤,王生聽馬蹄以知丁謂西行,沈僧照聞南山虎聲而知國有邊事,張乘槎見來遠樓而知藩司有喪,皆風角之術,與拆字相同。機智之人,可以意會,不可以法傳也。
古者,巫覡之俗,盛於陳、鄭,蓋奸淫奇袤之所托也。然上有西門豹,則河伯絕取婦之媒;下有夏仲禦,則丹珠失鼓舞之勢。君正獲襦,而一郡之巫息;左震破鎖,而山川之祟消。天師杖而甘雨至,楊媼斬而火妖絕。世間第一妖惑,莫此為甚,而世猶信之不已,何哉?
漢武帝令丁夫人、維揚、虞初等,以方祠詛匈奴、大宛,日與神君、文成等遊,故其後卒有巫蠱之禍。父子、夫婦、君臣之間,坐夷滅者,不可勝紀。然《周禮》宗伯之屬,咀咒掌盟詛,司巫掌群巫之政,至於男巫、女巫,不一而足,以冬至致天神人鬼,以夏至致地祗物魅,則三代已有之矣,曾謂周公作法而有是乎?
今之巫覡,江南為盛,而江南又閩、廣為甚。閩中富貴之家,婦人女子,其敬信崇奉,無異天神;少有疾病即禱賽祈求無虛日,亦無遺鬼。楮陌牲醪相望於道,鐘鼓鐃鐸不絕於庭,而橫死者日眾。惜上之人無有禁之者,哀哉!
閩俗最可恨者,瘟疫之疾一起,即請邪神,香火奉事於庭,惴惴然朝夕拜禮許賽不已。一切醫藥,付之罔聞。不知此病原郁熱所致,投以通聖散,開闢門戶,使陽氣發泄,自不傳染。而謹閉中門,香煙燈燭,莙蒿蓬勃,病者十人九死。即幸而病愈,又令巫作法事,以紙糊船,送之水際。此船每以夜出,居人皆閉戶避之。余在鄉間夜行,遇之,輒徑行不顧。友人醉者至,隨而歌舞之,然亦卒無恙也。
閩女巫有習見鬼者,其言人人殊,足徵詐偽。又有吞刀吐火,為人作法事禳災者。楚、蜀之間,妖巫尤甚。其治病祛災,毫無應驗,而邪術為祟,往往能之。如武岡姜聰者,乃近時事也。吾閩山中有一種畬人,皆能之。其治祟亦小有驗。畬人相傳盤瓠種也。有茍雷藍等五姓,不巾不履,自相匹配。福州閩清永福山中最多。雲聞有咒術,能拘山神,取大木箍其中云:「為吾致獸。」仍設阱其傍。自是每夜必有一物入阱,饜其欲而後已。
古之善禁氣者,能於骨中出鏃,移癰疽向庭樹。至於驅龍縛魅,又其易者耳。此卻是真符咒,非幻術也。諸符咒,《道藏》中皆有之,但須煉將耳。今遊僧中有燃眉燒指,及五七日不饑者,非真有道也,亦能禁氣耳。至其偽者,又不論也。
穿楊貫虱,精之至也,然亦可習也。至於截箭嚙鏃,非可習而能也。神而明之,有數存乎其間,即羿亦不能傳之子者也。
李克用之懸針,斛律光之落雕,射之聖者也。由基矯矢而猿號,蒲且虛弦而鳧落,射之神者也。后羿之繳日,督君謨之志射,射之幻者也。魏成帝過山二百餘步,胡後之中針孔,射之佞者也。蹲甲而徹,七劄射鐵而洞一寸,射之力者也。伯昏務人登高山,履危石,臨不測之淵,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射之奇者也。范廷召所至,鳥雀皆絕,射之酷者也。魏舒、賈堅,射之雅者也。蕭瑀、盧廙射之猥者也。
嘗於德平葛尚寶家見二胡雛,彀弩射飛,弦無虛發,每射棲雀,輒離數寸許,弦鳴雀飛,遷與矢會,其妙有不可言者,信天性絕技,非學可至也。吳門彭興祖弟善彈,藏小石袖中以擲鳥雀,百步之內,無不應手而殪。此與《水滸傳》所載沒羽箭張清何異?考史載蕭摩訶擲鋧,略與此同,惜不用之疆場,而但為戲耳。
古者,射禦並稱,而今禦法不傳矣;歌舞並稱,而今舞法不傳矣;嘯永並稱,而今嘯法不傳矣。然猶可想像見者,「六轡如組,兩驂如舞」,必非與儓掌鞭之手所能操縱也;「宛轉從風,緬曼旋懷」,必非羽籥樂童之輩能俯仰也。至於蘇門隱者,若數部鼓吹,林壑傳響,步兵聞之,亦且心折,而況千載之下乎?然宇宙大矣,不應遽無其人,或吾未之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