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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雜俎/卷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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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五雜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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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靈於龍,人得而豢之;莫猛於虎,人得而檻之。有欲故也。故人而無欲,名利不能羈矣。

相人之書,凡人得鳥獸之一形者,皆貴。大如龍鳳則大貴,小如龜、鶴、猿、馬之類,亦莫不異於常人。夫人為萬物之靈者也,今乃以似物為貴耶?此理之所必無也。

龍性最淫,故與牛交,則生麟;與豕交,則生象,與馬交,則生龍馬;即婦人遇之,亦有為其所汙者。嶺南人有善致雨者,幕少女於空中,驅龍使起,龍見女即回翔欲合,其人復以法禁,使不得近,少焉,雨已沾足矣。

王符稱世俗畫龍,馬首蛇尾,又有三停九似之說,謂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皆相停也。九似者,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然龍之見也,皆為雷、電、雲、霧擁護其體,得見其全形者罕矣。

俗有立夏分龍之說,蓋龍於是時始分界而行雨,各有區域,不能相渝,故有咫尺之間而晴雨頓殊者,龍為之也。又云:「龍火與人火相反,得濕則焰,得水則燔。惟以火投之,則反熄。」此亦不知其信否也。

淮南子言:「萬物、羽毛、鱗介,皆生於龍,故有飛龍、應龍、蛟龍、先龍、之異而四族分焉。」其言甚怪誕。余嘗笑劉媼息大阪下,有龍據其上而生高祖,則劉氏子孫謂人族亦生於龍,可也。然聖人系易於龍,取象不一而足。道德如老子,乃得猶龍之譽,其尊敬之亦至矣,而古乃有豢龍、禦龍、屠龍者,何耶?豈亦種類貴賤不同,如人之有上知、下愚、天子、匹夫者耶?夫聖人無欲,而龍未免有欲,故終不能離夫物也。

萬歷戊戌之夏,句容有二龍交,其一困而墮地,矢矯田間,人走數百里,競往觀之,越三日,風雷挾之而升。

司徒馬恭敏治河日,於淮、濟間得一龍蛻,長數十尺,鱗爪鬐角畢具,其骨堅白如玉。俗相傳云:「龍由蛟蜃化者,壽不過三歲。」

龍生九子:「蒲牢好鳴,囚牛好音,蚩吻好吞,嘲風好險,睚眦好殺,𮙸屭好文,狴犴好訟,狻猊好坐,霸下好負重。此語近世所傳,未考所出,而《博物誌》九種之外,又有:憲章好囚,饕餮好水,蟋蜴好腥,蠻𧊲好風雨,螭虎好文采,金猊好煙,椒圖好閉口,虭蛥好立險,鰲魚好火,金吾不睡。亦皆龍之種類也。蓋龍性淫,無所不交,故種獨多耳。

麟之長百獸也以仁,獅子之服百獸也以威,鳳之率羽族也以德,而鸇之懾羽族也以鷙。然麟、鳳為王者之祥,獅、鸇僅禁籞之玩,君子宜何居焉。

唐開元中,有鳳逐二龍至華陰,龍墜地,化清泉二道,其一為鳳爪傷流血,泉色遂赤,今其地有龍骨山雲。故老謂鳳喜食龍腦,故龍畏之。今世所傳鳥王啖龍圖,蓋本此也。夫鳳非竹實不食,而亦嗜龍腦耶。

物之猛者,不能相下。如龍潛水中,以虎頭投之,則必驚怒簸騰,淘出之乃已。西域人獻獅子,有擊井傍樹者,獅子徨不安,少頃,風雨晦冥,龍從井中飛出,是交相畏也。

鳳、麟皆無種而生,世不恒有,故為王者之瑞。龍雖神物,然世常有之,人罕得見耳。但以一水族而雲雨、雷電、風雹皆為之驅使,故稱神也。潛見以時,大小互用,上可在天,下可在田,故聖人獨以屬之乾道。

諸獸中獨獬豸不經見,一雲,即神羊也。然神羊見於《神異經》,其言誕妄,不足信。改歷代五行、《四夷誌》,如麒麟、獅子、扶拔、騶虞、角端,史不絕書,而獬豸無聞焉,則世固未嘗有此獸也。自楚文王服獬豸冠,而漢因之,相沿至今,動以喻執法之臣,亦無謂矣。

臯陶治獄不能決者,使神羊觸之,有罪即觸,無罪即不觸。則臯陶之為理,神羊之力也。後世如張釋之、於定國,無羊佐之,民自不冤,豈不勝臯陶遠甚哉?

永樂中曾獲麟,命工圖畫,傳賜大臣,余嘗於一故家得見之,其身全似鹿,但頸甚長,可三四尺耳。所謂麇身、牛尾、馬蹄者,近之,與今俗所畫迥不類也。獬チ,世未必有此獸,如果有之,既曰神羊,則其形當似羊,不應如世所傳。

宋嘉祐間,交祉貢麒麟二,狀如牛,身被肉甲,鼻端有角,食生芻果,必先以杖擊其角而後食。既至樞密使田況辨其非麟,答詔止稱異獸雲,時以為得體。《沈存中筆談》亦載此,而誤以為至和中,沈又疑其為天祿雲。

禁苑中,四方鳥獸畢備,其不可馴者,盛以樊籠。有鷙鳥高六七尺,諸禽獸皆畏之,不知其何名也,獨無虎、豹、獅子之屬。相傳先朝皆蓄以備遊玩,至今上中年尚有虎數只。一夕,上夢虎嚙左足,覺而腓痛,疑其祟,令司苑者勿與食,餓殺之。內一虎甚大,長丈許,餓至二十四日方死,呼聲動地。自是不復畜焉。

新安有眾逐虎,虎竄入神祠中,見土偶人,龐然大物,搏之偶踣,而壓虎腰折焉。眾生得虎,時丁應泰為令,以為異政通於神明也,為新其祠,且令百姓歌謠之。

山民防虎者,有崖口缺,虎常躍入,乃以巨ㄌ縱橫而空懸之,虎躍而下,浮冒ㄌ上,四足插空,不能作勢,終不能脫矣。又有以<黍離>布地,及橫施道側者,虎頭觸之,覺其粘也,爪之不得下,則坐地上,俄而遍體皆汙,怒號跳撲至死。萬歷辛亥,閩西北多虎暴,三五為群,余時為先室治兆,從者常遇之,殆者數矣。後郡公募人捕之,旬日中格三虎,自是無患焉。

江陵有ァ人,能化為虎;又有ァ虎,還化為人。

虎據地一吼,屋瓦皆震。余在黃山雪峰,常聞虎聲。黃山較近,時坐客數人,政飲酒滿樽,然之聲,如在左右,酒無不傾幾上者。時謝於楚在坐,因言:「近歲有壯士守水碓,為虎攫而坐之,碓輪如飛,虎觀良久,士且蘇,手足皆被壓不可動,適見虎勢,翹然近口,因極力嚙之,虎驚,大吼躍走,其人遂得脫。」余謂:「昔人捋虎須,今人乃舐虎卵乎?真無獨有偶」眾畢絕倒。

胡人射虎,惟以二壯士彀弓兩頭射之。射虎,逆毛則入,順毛則不入。前者引馬走避,而後者射之,虎回則後者復然,虎雖多,可立盡也。中國馬見虎,則便溺下不能行,惟胡馬不懼。獵犬亦然。何景明有獵犬咋虎詩,蓋邊方畜也。

戚大將軍繼光鎮閩日,嘗獵得一生虎,縶以鐵ㄌ內檻中,日擊令屠者飼肉十斤。屠苦之,賂一醫者為告免辦,醫諾之。無何,戚有目疾,召醫,醫言:「惟生虎目可療。」遂殺虎取目。後戚目疾雖瘳,而不虞醫之詐也。

獸之猛者,獅子之下有扶拔,有駁,有天鐵熊,皆食虎、豹者。扶拔見諸史書,常與獅子同獻,似之而非也。《詩》云:「隰有六駁。」《易》為駁馬。《管子》曰:「鵲食猬,猬食食駁,駁食虎。」《太平廣記》所載。似虎而略小,食虎能盡是已。天鐵熊似熊而猛,常挾虎而其腦。唐高宗時,加毗葉國獻之,能擒白象。又有酋耳亦食虎。而魏武所遇跳上獅子頭,與漢武時大宛北胡人所獻大如狗者,又不知何獸也。

水牛之猛者,力皆能鬥虎,虎不如也,宣德間,嘗取水牛與虎鬥,虎三撲而不中,遂為牛所而斃。余鄉間牧牛不收,嘗有獨虎於巖石上,至死不放者,迨曉力盡,牛、虎俱斃。禁苑又有鬥虎騾,高八尺,三踢而虎斃。又劉馬太監從西番得黑騾,日行千里,與虎鬥,一踢而虎死。後與獅鬥,被獅折其脊死。劉大慟。騾能鬥虎,古未聞也。

滇人蓄象,如中夏畜牛、馬然,騎以出入,裝載糧物,而性尤馴。又有作架於背上,兩人對坐宴飲者。遇坊額必膝行而過,上山則跪前足,下山則跪後足,穩不可言。有為賊所劫者,窘急,語象以故,象即卷大樹於鼻端,迎戰而出,賊皆一時奔潰也。惟有獨象,時為人害,則阱而殺之。

獅子畏鉤戟,虎畏火,象畏鼠,狼畏鑼。

今朝廷午門立仗及乘輿鹵簿皆用象,不獨取以壯觀,以其性亦馴警,不類它獸也。象以先後為序,皆有位號,食幾品料,每朝,則立午門之左右。駕未出時,縱遊草。及鐘鳴鞭響,則肅然翼侍。俟百官入畢,則以鼻相交而立。無一人敢越而進矣。朝畢,則復如常。有疾不能立仗,則象奴牽詣它象之所,面求代行,而後它象肯行;不然,終不往也。有過或傷人,則宣敕杖之,二象以鼻絞其足踣地,杖畢,始起謝恩,一如人意。或貶秩,則立仗,必居所貶之位,不敢仍常立,甚可怪也。六月則浴而交之。交以水中,雌仰面浮合如人焉。蓋自三代之時,已有之。而晉唐業教之舞,及駕乘輿矣。此物質既粗笨,形亦不典,而靈異乃爾,人之不如物者多矣。

象體具百獸之肉,惟鼻是其本肉,以為炙,肥脆甘美。《呂氏春秋》曰:「肉之美者,有髦象之約焉。」約即鼻也。

獸莫仁於麟,莫猛於狻猊,(即獅子),莫巨於(長四百尺),莫速於角端(日行一萬八千里),莫力於{巛禺}々,莫惡於窮奇(食善人不食惡人)。

新安樵者得小熊,大如貓,蹣跚庭中,犬至猛者見之亦溺下。又長興人得一虎子,其鄰家有犬,最警猛,初見亦怖溺;少選復來窺,又走;如此數四,至暮則徑往咋殺之矣。

今熊、羆之屬,世亦稀見。江南多豺、虎,江北多狼。狼雖猛不如虎,而貪殘過之,不時入村落,竊取小兒,銜之而趨。豹,凡遇一虎,逐之,雖數晝夜不舍,必得而後已。故虎、豹常以比君子,而豹狼常以比小人也。

萬歷壬子十月,有能見於福州之平山,二樵子過之,不識,以為豬也,逐之,熊人立而爪樵者。眾呼逐之,躍出城外,竄大樹上。官聞,遣兵捕之。土人素未識熊,懼之甚,圍而遠射之,莫能中,中者輒為所接,折而擲之。良久,一裨將至,始曰:「些山中習熊,力止敵一壯夫耳,無畏也。」直到樹下,彀矢一發而殪。郡向未有此獸,又入城中,亦一異事也。熊於字為能火,可無祝融之慮乎?

昭武謝伯元言:「其鄉多熊。熊勢極長,每坐必抓土為窟,先容其勢,而後坐。山中人尋其窟穴,見地上有巨孔者,以木為桎梏,施其上,而設機焉。熊坐,機發,兩木夾其莖,號呼不能復起,土人即聚而擊之,至死不能動也。

熊行數千里外,每宿必有窩,山中人謂之熊館。虎則百里之外,輒迷不返。

鹿之屬則有麋,有麇,有麝,有麈,有{鹿音};猴之屬則有犭然,有猿,有,有犭瞿;狐之屬則有貍,有貉,有獾;鼠之屬則有貂,有{厥蟲},有匯,有鼷,有鼯,有<鼠炎>,有鼢。然{鹿}似羊而從鹿,隹似猿而從蟲,鯪鯉似獺而從魚,古人作字當別有取義也。麇之性怯,飲水見影,無不驚奔,故人食其心者,多忄匡怯,不知所為。{厥蟲}鼠前而兔後,趨則頓,走則顛,故常與邛邛距虛比。即有難,邛邛距虛負之而走。{厥蟲}嚙得甘草,必以遺邛邛距虛也。號為比肩獸。然世未嘗見之。宋沈括使契丹,大漠中有跳兔,形皆兔也,而前足才寸許,後足則尺許,行則跳躍,止則仆地,此即{厥蟲}也,但又未見邛邛距虛耳。物之難博如此。狼亦負狽。今狼恒見,而狽不恒見也。

≮之為畜,不見於三代,至漢時始有之,然亦非中國所產也。匈奴北地,馬驢遊牝,自相交合而生。今北方以為常畜,其價反倍於馬矣。《爾雅翼》曰:「≮股有鎖骨,故不能生。」俗又言:「≮骨無髓,故不能交合生子。」皆非也。≮本驢馬野合所成,非本質也。交而生子,又不類父,大僅如孛,不堪乘載,故人禁之,不令交耳。漢元康中,龜茲王娶烏孫公主女,自以尚漢外孫,衣服制度皆半仿中國。胡人相謂曰:「驢非驢,馬非馬。」若龜茲王者,所謂≮也,今作騾。《說文》曰:「≮,驢父馬母也。是,馬父驢母也。」然是為神駿,而騾為賤畜,可見人物稟氣於父,不稟氣於母也。又驢父牛母謂之白,見玉篇。

《拾遺記》云:「善別馬者,死則破其腦視之,色如血者,日行萬里;黃者,日行千里。」夫馬已死矣,別之何為?別而至於破腦,尚為善別馬乎?此亦可笑之甚者也。

余在齊久,其地多狼,多猬,多獾,多鼠狼。獾如犬,穴地中,常以夜定出田野覓食,雞鳴即還,其行皆有熟路。土人覓其穴,置於穴口,雞鳴時縱大嗾之,奔而入穴,即獲焉。其肉盾甚,不能多啖也。鼠狼雖小,而竊食雞、鴿之類,一嚙即斷其喉。十百為群,皆嚙殺無遺而後去,行走如飛。其氣腥惡,狗嚙之亦噦吐竟日雲。

江南山中多豪豬,似野豕而大,能與虎鬥。其毛半白半黑,勁利如矢,能激以射人。人取以為簪,雲令發不垢。

齊、晉、燕、趙之墟、狐魅最多。今京師住宅。有狐怪者十六七,然亦不為患。北人往往習之,亦猶嶺南人與蛇共處也。相傳天壇側有白狐,雲千余歲矣,須髯如雪,時時衣冠與人往來,人知之亦無異也。一旦駕幸天壇請雨,匿數日不出,駕返,復至。人問之,曰:「天子每出,百靈訶護,雖溝澮窟穴皆有神主之,何所藏匿?」「然則安往?」笑曰:「直至泰山石竇中耳。」與一縉紳交善。一旦,張真人來朝,狐以帕一方托縉紳往求張印。張見帕,大怒曰:「此老魅敢爾!」言未畢狐已鎖縛跪庭下矣,張曰:「野魅無禮,若得吾印,必且上擾天廷!立取火焚殺之,縉紳泣為之請不得也。」(一雲是德州猴精,縉紳為寧德陳侍禦。)

元至正間,範益者,精於醫。一日,老嫗扣門求醫,其女問所居,曰:「在西山。」益憚其還,曰:「曷輿之來?」翌日,二女至,診之,驚曰:「此非人脈,必異類也,當實告我。」嫗泣拜曰:「某實山西老狐也。」問:「何以能入天子都城?」曰:「真命天子,自在濠州,諸神往護,此間空虛久矣。」益乃與之藥而去。無何,而高皇帝起淮右,益聞即棄官去。

狐千歲始與天通,不為魅矣。其魅人者,多取人精氣以成內丹。然則其不魅婦人,何也?曰:「狐,陰類也,得陽乃成。故雖牡狐,必托之女。以惑男子也。然不為大害,故北方之人習之。南方猴多為魅,如金華家貓,畜三年以上,輒能迷人,不獨狐也。

杭州有猢孫,能變化,多藏試院及舊府內。然余在二所嘗獨處累月,意其必來,或可叩以陰陽變化之理,而杳不可得。

福清石竺山多猴,千百為群。戚少保繼光剿倭時,屯兵於此,每教軍士放火器,狙窺而習之,乃命軍士捕數百,善養之,仍令習火器以為常。比賊至,伏兵山谷中,而令群狙闖其營,賊不虞也。少頃,火器俱發,霹靂震地,賊大驚駭,伏發殲焉。昔針尹燧象,田單火牛,江火雞,今戚公乃以火狙,智者相師,大約類此。

京師人有置狙於馬廄者,狙乘間輒跳上馬背,揪鬣搦項,嬲之不已,馬無如之何。一日,復然,馬乃奮迅斷轡,載狙而行,狙意猶洋洋自得也;行過屋桁下,馬忽奮身躍起,狙觸於桁,首碎而仆。觀者甚異之。余又見一馬疾走,犬隨而吠之不置,常隔十步許。馬故緩行,伺其近也,一蹄而斃。靈蟲之智固不下於人矣。

置狙於馬廄,令馬不疫。《西遊記》謂天帝封孫行者為弼馬溫,蓋戲詞也。

余行江、浙間,少聞猿聲。萬歷己酉春,至長溪,宿支提山僧樓上,積雨初霽,朝曦薈蔚,晨起憑欄,四山猿聲哀嘯雲外,淒淒如緊弦急管,或斷或續。客中不覺雙淚沾衣,亦何必瞿塘三峽中始令人腸斷也!

獐無膽,馬亦無膽;兔無脾,猴亦無脾;豚無筋,猬亦無筋。

狗嚙人,令人腹中長狗雛而死,急以藥治之,狗從小便中出,即有嚙衣服者,亟卷衣置團上,經數宿,必有狗雛無數死其中。又有一種狗,不飲不食,常望月而嗥者,非,乃肚中有狗寶也。寶如石,大者如鵝卵,小如雞子,專治噎食之疾。余在東郡獲其一,每以施醫者,然不甚效也。

近歲一長洲令署中,聞地下小犬吠聲,如此數晝夜,令人尋聲發掘,杳無所見,後亦竟無禍福。案晉時輔國將軍孫無終,家於既陽,地中聞犬子聲,尋而地坼,有二犬子,皆白色,一雌一雄,取而養之,皆死,後為桓玄所滅。又吳太守郡張懋、廬江民何旭家皆然,而俱不善終。《屍子》曰:「地中有犬,名曰地狼。」《夏鼎誌》曰:「掘地得犬,名曰賈。」

魏正始中,中山王周南為襄邑長,有鼠從穴出,曰:「王周南,爾以某日死。」周南不應。鼠還穴,至期更冠幘皂衣出語曰:「周南,汝日中死。」又不應。鼠復入穴,斯須臾出語如向。日適欲中,鼠入,須臾復出,出復入,轉更數語如前。日正中,鼠曰:「周南,汝不應,我復何道?」言絕,顛蹶而死,即失衣冠。取視,俱如常鼠。故今人相戒:「遇怪事,不得言。」又諺語曰:「見怪不怪,其怪自壞。」

閩中最多鼠,衣服書籍,百凡什物,無不被損嚙者。蓋房屋多用板障,地平之下,常空尺許,數間相通,以妨混氣,上則瓦,下布板,又加承塵,使得窟穴其中,肆無忌憚。使如北地鋪磚築墻,椽上用磚石,作仰板,自然稀少矣。閩中人若知此,不但可防鼠,亦可防火盜也。

占書謂狼恭鼠拱,主大吉慶。唐寶應中,洛陽李氏家親友大會,而群鼠門處數百人立,驅之不去。空堂縱觀,人去盡而堂崩。近時一名公將早期,穿靴,已陷一足,有鼠人立而拱,再三叱之,不退。公怒,取一靴投之中,有臣虺尺餘墜焉,鼠即不見。以至可憎之物,而亦能為人防患若此,可怪也。

貓之良者,端坐默然,而鼠自屏息,識其氣也。俗言別貓者:一辟,二積,三咬,四食。今並其食者,不可得矣。長溪大金出良貓,余常購之,其價視它方十倍。黑質金睛,非不然大也,而不能捕一鼠,鼠至其前而不能捉也。此何異睢陽咋狐犬?書之以發一笑。

天順間。西域有貢貓者,盛以金籠,頓館驛中。一縉紳過之。曰:「貓有何好,而子貢之?」曰:「是不難知也。能斂數金與我乎?」如數與之。使者結壇於城中高處,置貓其中,翌日視之,鼠以萬計,皆伏死壇下。曰:「此貓一作威,則十里內鼠盡死,蓋貓王也。

京師內寺貴戚,蓄貓,瑩白肥大,逾數十斤,而不捕鼠,但親人耳。蓄狗,則取金絲毛而短足者,蹣跚地下,蓋兄事貓矣,而不吠盜。此亦物之反常為妖者也。

太倉中有巨鼠為害,歲久,主計者欲除之,募數貓往,皆反為所噬。一日,從民家購得巨貓,大如貍,縱之入,遂聞咆哮聲,三日夜始息。開視,則貓、鼠俱死,而鼠大於貓有半焉。余謂貓、鼠相持之際,再遣一二往援,當收全勝之功,而乃坐視其困也,主計者不知兵矣。

鼠大有如牛者,謂之鼴鼠,《爾雅》謂之鼴。舊說:揚州有物度江而來,形狀皆鼠,而體如牛,人莫能名。有識者曰:「吾聞百斤之鼠,不能敵十斤之貓,盍試之?」乃求得一巨貓十余斤者往,鼠一見即伏不敢動,為貓咋殺。此亦鼠之一種,不恒有者也。人云:「鼠食巴豆,可重三十斤。」但未試耳。

《猗覺寮雜記》云:「鷴,白羽黑文,胸頸皆青,冠面足皆赤,不純白也。《雪賦》乃云:『白鷴失素』,是未識鷴也。然李白亦有『白雪恥容顏』之語,豈相沿之誤耶?朱子詩傳,『鶴身,白頸,黑尾』。」然鶴之黑者,非尾也,乃兩翅之下,翅斂則傳於後,似尾耳。此亦格物之一端也。

凡魚之遊,皆逆水而上,雖至細之鱗,遇大水,亦搶而上。鳥之飛亦多逆風,蓋逆則其鱗羽順,順而返逆矣。人之生於困苦而死於安樂,亦猶是也。陳後山談叢謂魚春夏則逆流,秋冬則順流,當再考之。

《孟子》曰:「緣木求魚。」言木上必不得魚也。今嶺南有鯢魚,四足,嘗緣木上。鮎魚亦能登竹杪,以口銜葉。《莊子》曰:「眾雌無雄,而又奚卵。」今雞、鴨無雄,亦自有卵,但不雛耳。婦人亦有無人道而生子者,況物乎?

《詩》云:「莫赤匪狐,莫黑匪烏。」二物之不祥,從古已忌之矣。京師烏多而鵲少,宮禁之中,早暮飛噪,千百為群,安在其為不祥也?北方民間住宅,有狐怪者,十常二三,而亦不甚害人,久亦習之矣。鴉鳴,俗雲主有兇事,故女子小人聞其聲以唾之,即縉紳中亦有忌之者矣。夫使人預知有兇而慎言謹動,思患預防,不亦吾之忠臣哉。乃人皆樂鵲而惡鴉,信乎逆耳之言難受也。

洞庭有神鴉,客帆過必飛噪求食,人以肉擲空中哺之,不敢捕也。楚人好鬼。羅願云:「嶽陽人以兔為地神,無敢獵者,又巴陵烏絕多,無敢弋。」其語信矣。

烏與鴉似有別,其實一也。南人以體純黑者為反哺之烏,而以白頸者為鴉,惡其不祥,此亦不然。古人烏、鴉通用,未有分者。烏言其色也,鴉象其聲也。舊說:「烏性極壽,三鹿死後,能倒一松,三松死後,能倒一烏。」而世反惡之何也。

貓頭鳥即梟也,閩人最忌之,雲是城隍攝魂使者。城市屋上,有梟夜鳴,必主死喪。然近山深林中亦習聞之,不復驗矣。好事者伺其常鳴之所,懸巨炮枝頭,以長藥線引之,夜然其線,梟即熟視良久,炮震而隕地矣。此物夜拾蚤、虱而晝不見丘山,陰賊之性,即其形亦自可惡也。古人以午日賜梟羹,又標其首以木,故В賊首謂之梟首。

梟、、鵂留、忌、訓狐、貓頭皆一物而異名,種類繁多。鬼車、九首則惟楚、黔有之,世不恒見。

世俗相傳,謂倉庚求友,以為出於《詩》,然《詩》但言「伐木丁丁,鳥鳴嚶嚶。出自幽谷,遷於喬木。嚶其鳴矣,求其友聲。」初不指其何鳥也。凡鳥雌雄相呼,朋類相喚者,亦多矣,不獨鶯也。釋者以《禽經》有鶯鳴嚶嚶之語,遂以詩人為詠倉庚,不知《禽經》乃後人所撰,正因《詩》之語而附會之耳,豈可引以證《詩》乎?況楊雄《羽獵賦》有「鴻雁嚶嚶」之句,可又指為雁乎?

《淮南子》:「季秋之月,雁來賓,雀入大水為蛤。」來賓者,以初秋先來者為主,而季秋後至者為賓也。許叔重解以雁來為句,而曰:「賓雀者,老雀也,棲宿人家,如賓客然。」崔豹《古今註》亦云:「雀一名嘉賓。」必有所考。今記於此。

相視,眸子不動而風化,不必形交也。,似雁而善高飛。昔人謂其吐而生子,未必然也。又鸕鶿亦胎生,從口吐出。此屢見諸書者,而未親見之。

鶻與隼,皆鷙擊之鳥也。然鶻取小鳥以暖足,旦則縱之。此鳥東行,則是日不東往擊物,西南北亦然,蓋其義也。隼之擊物,過懷胎者,輒釋不殺,蓋其仁也,至鷹則無所不噬矣。故古人以酷吏比蒼鷹也。

鷹產於遼東,渡海而至登萊。其最神駿者能見海中諸物,輒撲水而死,故中國之鷹不及高麗產。

教鷹者,先縫其兩目,仍布囊其頭,閉空屋中,以草人臂之。初必怒跳顛撲不肯立,久而困憊,始集臂上。度其餒甚,以少肉啖之,初不令飽。又數十日,眼縫開,始聯其翅而去囊焉。囊去,怒撲如初。又憊而馴,乃以人代臂之。如是者約四十九日,乃開戶,縱之高飛。半晌,群鳥皆伏,無所得食,方以竹作雉形,置肉其中,出沒草間,鷹見即奮攫之,遂徐收其絳焉。習之既久,然後出獵,擒縱無不如意矣。

狡兔遇鷹來撲,輒仰臥以足擘其爪而裂之,鷹即死。惟鶻則不用爪,而以翅擊之使翻,便啄其目而攫去。又鷹遇石則不能撲,兔見之,輒依巖石傍旋轉。鷹無如之何,則盤飛其上,良久不去。人見而跡之,兔可徒手捉得也。

南京一勛貴家,蓄獼猴,甚馴。既久,輒戲其侍婢。主怒而欲殺之,逃匿報恩寺塔頂,出沒し捷,人無如之何。或教放鷹擊之,猴見鷹至,即裂其爪,鷹反斃焉。如是數四,主怒甚,募有能擊者,予百金。一遼東人應募,解絳縱鷹。鷹形甚小,至塔頂,盤飛良久,瞥然遠逝,不知所之,萬眾相視罔測,良久,乃從天際而下。將至猴身,乘其張目熟視,將毛羽一抖,黃沙蔽天而下,猴兩目瞇不能開,一擊而隕地矣。乃知向之遠去,為藏沙也。物之智如此,主大喜,厚賜之。

有魚鷹者,終日巡行水濱,遇遊泳水族,悉啄之。又有信天翁者,不能捕魚,立沙灘上,俟魚鷹所得,偶墜則拾食之。昔人有詩云:「荷錢荇帶綠波空,唼鯉含鯊淺草中。江上魚鷹貪未飽,何曾餓死信天翁。」楊用修《丹鉛錄》亦載此詩,以為蘭廷瑞作也。一云:瀛水上有二鳥,立不動者,名信天緣,奔走不休者,名慢畫。

虎鷹能擒虎、豹,亦展沙瞇其目,虎畏之,遠望,輒妥首藏匿,今北方鷙鳥如周者,亦能搏獐鹿食之。鷲則彌大,能攫牛、虎矣。

鷹畏青莊糞,沾其身,則肉爛毛脫。獵時密跡其後,略捎之,即遠逝。青莊輒飛糞濺之,長至數尺。如是再三,糞漸微以至盡,即為鷹擊矣。物之以智相制也。

謝豹,蟲也,以羞死,見人則以足覆面如羞狀。是蟲聞杜鵑聲則死。故謂杜鵑亦曰謝豹。而鵑啼時得蝦,曰謝豹。蝦。賣筍曰謝豹筍,則又轉借以為名,其義愈遠矣。一云:「蜀有謝氏子,相思成疾,聞子規啼,則怔忡若豹。因呼子規為謝豹。」未知是否。

羽族之巧過於人,其為巢,只以一口兩爪,而結束牢固,甚於人工,大風拔木而巢終不傾也。余在吳興,見雌雄兩鸛於府堂鴟吻上謀作巢,既無傍依,又無枝葉,木銜其上輒墜。余家中共嗤笑之。越旬日而巢成矣。鸛身高六七尺,雌雄一雙伏其中,計寬廣當得丈余。雜木枯枝,縱橫重疊,不知何以得膠固無恙?此理之不可曉者。

凡鳥將生雛,然後雌雄營巢,巢成而後遺卵伏子。及子長成飛去,則空其巢不復用矣。其平時棲宿,不在巢中也。故有鵲巢而鳩居之者。

閩大司徒馬恭敏公在山東日,庭中有鶴,雌雄巢於樹杪。無何,生二雛,雌雄常留一守巢,其一還出覓食以為常。時方盛夏,公常命吏卒謹護之。一日,雄者出而不返,旬余無耗,公嘆息,以為遇害。又數日,雛鳴甚急,視之則雄從南方飛來,將至巢,長鳴一聲,有樹一枝墜地,紅實累累。吏人不識,持以白公,視之,則荔枝也。計閩、廣相距五千餘里,不憚跋涉而遠取之,其愛至矣,及命梯而送之巢中,其雌雄環鳴不已,若感謝雲。

鯤化為鵬,《莊子》寓言耳。鵬即古鳳字也。宋玉對楚王:「鳥有鳳而魚有鯤。」其言鳳皇上擊九千里,負青天而上,正祖述《莊子》之言也。鵠即是鶴。漢黃鵠下建章而歌,則曰黃鶴是巳。故《戰國策》說士或言鵠,或言鶴,交互不一,物同而音亦同也。此雖小事,亦博物者所當知。

景州進士田吉赴廷試日,鵲巢其檣,直至潞河。吉自負必得大魁,後乃以傳文字罰殿一舉。余按吳孫權時,封前太子和為南陽王,遣之長沙,有鵲巢其帆檣。和故官僚聞之,皆憂慘,以為檣末傾危,非久安之象。後果不得死所。其占正與吉合,惜無有以和事告之者。

閩中稅監高き常求異物於海舶以進禦。有番雞,高五尺許,白色黑文,狀如鬥雞,但不聞其鳴耳。有白鸚鵡甚多,又有黃者,其頂上有冠,如芙容狀。番使云:「此最難得者。」

東方有魚焉,如鯉,六足,有尾,其名曰合。南方有鳥焉,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西方有獸焉,如鹿,白尾,馬足,人手,四角,其名曰ㄑ如。北方有民焉,九首蛇身,其名曰相繇。中央有蛇焉,人面豺身,鳥翼蛇行,其名曰化蛇。此五方之異物也。

五臺山有蟲,狀如小雞,四足,有肉翅,夏月,毛羽五色,其鳴若曰「鳳凰不如我。」至冬,毛落而<毛先>,忍寒而號,若曰「得過且過。」其糞如鐵,狀若凝脂,恒集一處,醫家謂之「五靈脂」是也。

古人有鬥鴨之戲。今家鴨豈解鬥耶?鬥雞則有之矣。江北有鬥鵪鶉,其鳥小而馴,出入懷袖,視鬥雞又似近雅。吾閩莆中喜鬥魚,其色斕ょ喜鬥,纏繞終日,尾盡嚙斷,不解。此魚吾郡亦有之,俗名錢爿魚,蓄之盆中,諸魚無不為所嚙者,故人皆惡之,而莆人乃珍重如許,良可怪也。

鶉雖小而馴,然最勇健善鬥,食粟者不過再鬥,食粟者尤耿介,一鬥而決。故《詩》言「鶉之奔奔」,言其健也。此物至微,而上應列宿,有鶉火、鶉首、鶉尾、等象,與朱雀、玄武、靈異之物同列,有不可解者。一云:「鳳,鶉火之禽。天文之鶉,蓋指鳳也。非鵪鶉之鶉。」亦未知是否?

昔人以閩荔枝、蠣房、子魚、紫菜、為四美。蠣負石作房,累累若山,所謂蠔也。不惟味佳,亦有益於人。其殼堪燒作灰,殊勝石灰也。子魚、紫菜,海濱常品,不足為奇,尚未及遼東之海參、鰒魚耳。江珧柱,惟福清、莆中有之,然余從來未識其味,亦未見其形也。大約海錯中惟蠣與西施舌稱最,余者不足咤也。

閩有帶魚,長丈余,無鱗而腥,諸魚中最賤者,獻客不以登組。然中人之家,用油沃煎,亦甚馨潔。嘗有一監司,因公事過午歸,餒甚,道傍聞香氣甚烈,問何物,左右以帶魚對,立命往民家取已煎者至宅啖之,大稱善,且怒往者之不市也,自是每飯必欲得之,去閩數載,猶思之不置。人之嗜好無常如此。吳江頭道行先生亦嗜閩所作帶魚,遇閩人輒索,而閩人賤視此味,常無以應之也。

唐皮日休以鱟魚殼為樽,澀峰齒角,內玄外黃,謂之「訶陵樽」。此亦好奇之甚矣。閩中鱟殼山積,土人以為杓,入沸湯中甚便,不聞其可為樽也。即虎尋、龍蝦、鸚鵡螺之屬,亦不甚當於用耳。

閩中蛑蝤,大者如鬥,俗名曰尋。其螯至強,能殺人。捕之者伸手石罅中,為其所鉗,牢不可脫,一過潮至,便致淹沒。即至小者,亦鉗人出血。其肉肥大於蟹,而味不及也。又有一種殼,兩端銳,而螯長不螫,俗名曰截。陶谷《清異錄》,已載之矣。在雲間名曰黃甲。浙之海鹽,齊之沂州,皆有之。又有殼斑如虎頭形者,曰虎尋。它方之人,多取為玩器,而其味彌不及矣。

北地珍鰒魚,每枚三錢。漢王莽啖鰒魚,憑幾不復睡。後漢吳良為郡吏,不阿太守,賜良鰒魚百枚。又南齊時有遺褚彥回三十枚者,每枚直數千錢,則古人已重之矣。黿音撲,入聲,今人讀作鮑,非也。《韻譜》云:「一名石決明,一殼如笠,粘石上。」閩中亦有之,但差小耳。

海參,遼東海濱有之,一名海男子。其狀如男子勢然,淡菜之對也。其性溫補,足敵人參,故名海參。

吳越王宴陶,蛑蝤至蛑蝤六十余種。時閩為吳越所並,大抵皆閩產也。蝦自龍蝦至線蝦,極小者,計亦不下三十余種。人之徇口腹,乃至窮極若此。山東濱海,水族亦繁,而人不知取。沿河淺渚,夏春間,螺、蚌、蜆、蛤甚多,至饑荒時乃取之,而亦不知烹霍之法也。使是物產閩、廣間。已無噍類矣。海豐產銀魚,然須冬月上浮,時為風吹成冰,不能動,然後土人琢冰取之,春風至則逸矣。其取魚網釣之外,無一物也。

俗言鯉魚能化龍,此未必然。鯉性通靈,能飛越江湖,如龍門之水,險急千仞,凡魚無能越者,獨鯉能登之,故有成龍之說耳。陶朱公養魚,以六畝地為池,求有子鯉魚長二尺者十六頭,牡鯉三尺者四頭,內之,期年之中,可得魚七萬頭。蓋其性易育,而又不相食故也。又按許慎云:「鮪魚三月溯河而上,能度龍門之浪,則化為龍。」而不言鯉也。唐韻,{山封}山一名龍門山,在封州,大魚上化為龍,上不得,點額流血,水為之丹,都無鯉魚之文,乃知俗說無稽。

魴即鯿也,陽晝所謂若食若不食者也。然今之鯿魚最易取,常空群而獲之。宋張敬兒獻高帝至一千八百頭。豈古用釣,而今用罟。故有難易耶?

韋昭《春秋外傳註》曰:「石首成<鳥邑>。<鳥邑>,鴨也。」《吳地誌》亦云:「石首魚,至秋化為冠鳧。」今海濱石首,至今未聞有化鴨者。書之,以廣異聞。

鯊魚重數百斤,其大專車,鋸牙鉤齒,其力如虎。漁者投餌即中,徐而牽之,怒則復縱,如此數次,俟至岸側,少困,共拽出水,即以利刃斷其首,少遲,恐有掀騰之患,故市肆者未嘗見其首。余在真州藥肆中見之,猛獰猶怖人也。(按《毛詩》嘗鯊:「鯊狹而小,常張口吹沙。」郭氏所謂吹沙小魚者,則非今閩、廣之鯊魚也,今鯊魚乃鱷類耳。)

鯤鵬數千里,或莊生之寓言,然崔豹《古今註》云:「鯨鯢,大者長千里。」則似實有之矣。《神異經》謂:「東海之大魚,行者一日逢魚頭。七日逢魚尾。」余家海濱,常見異魚。一日,有巨魚如山,長數百尺,乘潮入港,潮落不能自返,撥刺沙際。居民以巨木拄其口,割其肉,至百余石。潮至復奮浮出,不知所之。又有得巨魚脊骨為臼者,今見在也。若非親見以語人,人豈信乎?宋高宗紹興間,漳浦海場有魚高數丈,割其肉,數百車,至剜目乃覺,轉鬣,而旁艦皆覆。近時劉參戎炳文過海洋,於亂礁上見一巨魚橫沙際,數百人持斧,移時僅開一肋,肉不甚美,肉中刺骨亦長丈余。劉攜數根歸,以示人。想皆此類耳。

張誌和詩:「桃花流水鱖魚肥。」《爾雅翼》謂:「凡魚無肚,獨鱖魚有肚,能嚼。」《焦氏筆乘》引此釋肥字,義亦似牽合。凡魚之肥者固多也,恐誌和詩意亦未便至此。至於以鱖魚為回魚,又誤矣。二魚,余皆見之,大小形質,然不同,何得混為一耶?

吳陳湖傍有巨潭,中產老蚌,其大如船。一日,張口灘畔,有浣衣婦以為沈船也。蹴之,蚌閉口而沒,婦為驚仆。嘗有龍來取其珠,蚌與鬥三晝夜,風濤大作,龍爪蚌於空中,高數丈,復墜,竟無如之何。景泰七年冬,河冰盡合,蚌自湖西南而出,冰皆摧破,堆壅兩岸,如積雪然,以後遂不知所之矣。

《爾雅》曰:「蜃小者珧。」是以蜃為蚌屬。羅願曰:「蜃,大蛤也。」故海中車螯亦有謂之蜃者。然古人蛟、蜃同稱。若蚌、蛤屬,豈能變化為人害?陸佃埤雅云:「蜃形如蛇,而大,腰以下鱗盡逆。」一曰:「狀似螭龍,有耳有角,噓氣成樓臺。」然則蜃有二種,而海市蜃樓,及許遜所誅慎郎者,必非珧、蛤明矣。又雉入大水為蜃。雉本蛇所化,晉武庫中雉飛而得蛇蛻是也,則其入水為蜃,亦從其類耳。而羅氏以為蛤屬,俱誤也。

龜之為物,文采靈異,古人取之以配龍、鳳,然以知吉兇之故,不免有刳剔贊約之參,可不幸也!狐疑之人,每事必卜,焚骨棄板,積若丘山,此與雞豚何異?而聖人作事謀始,乃忍於戕靈物之命以千萬計!必不其然。古者,大龜藏之府庫為寶,國有大事,則告廟而卜焉,世世用之。臧氏所謂三年而一兆者是也,非一灼而遽棄之也。今龜卜,南方不甚用之,而市肆所鬻敗龜板者,皆已灼之余,歲不知其幾也。近一友人謂甲必生取者始靈,得龜不即殺之,以巨石墜其首,而生剔其肉,冤慘之狀令人不忍見聞。此豈可施於神靈之物者?龜而有知,當銜冤報仇,其不告以吉兇審矣,故卜可廢也。

龍蝦大者重二十余斤,須三尺余,可為杖。蚶大者如鬥,可為香爐。蚌大者如箕。此皆海濱人習見,不足為異也。

嘉興天寧寺有蜈蚣長七尺許,時出檐際,人每見之,而不為害。一日,雷震其後殿,遂不復見。南京報恩寺塔頂有蜘蛛,大如鬥,垂絲數百丈,直至南城樓後,亦為雷所擊。俗云:「物大則有珠。」故龍來取之。候官水西村民擊殺一蛇。其大異常,剝其皮,掛肉於柱,雷霆殷殷,繞檐角不散,眾懼而棄之野。余謂此亦當有珠。故龍以雷至,惜村人無辨之者。

宋乾道間,行都北闕有鮎魚,色黑,腹下出人手於兩傍,各具五指。

海粉乃龜、黿之屬腹中腸胃也,以巨石壓其背,則從口中吐粉,吐盡而斃,名曰海粉。持齋者常誤食之。

河豚最毒,能殺人。閩、廣所產甚小,然貓、犬、鳥、鳶之屬,食之無不立死者。而三吳之人,以為珍品。其脂名西施乳,乃其肝尤美,所忌血與子耳。其子亦有食者,少以鹽漬之,用燕脂染不紅者,即有毒,紅者無毒,可食。一云:「烹時用傘遮蓋,恐塵墜其中,則殺人。中毒者,橄欖汁及蔗漿解之。」然千百中無一二也。

有客於吳者,吳人招食河豚,將行,其妻孥尼之,曰:「萬一中毒,奈何?」曰:「主人厚意,不可卻。且聞其味美也。假不幸中毒,便用糞汁及溺,吐之,何害?」既及席,而市者以夜風,不能得河豚也,徒飲至夜,大醉歸,不知人,問之瞠目不答。妻孥怖曰:「是河豚毒矣。」急絞糞汁灌之。良久酒醒,見家人皇皇,問所以,具對,始知誤矣。古人有一事無成而虛咽一甌溺者,不類是耶?

東方朔客難云:「以管管天,以蠡測海。」蠡,古螺字也,註以為瓠瓢,非是。楊用修引《方言》蠡字解之,愈僻而愈不通矣。

殺黿,割肉懸桁間,見無人便自垂至地,聞人聲即縮。黿肉盡,而留腸屬於首,數日不死,烏攫之,反為所嚙,南人無食之者,乃子公以為異味,何也?廣陵沙岸上有水牛偃曝,一黿大如席,闖出水際,潛往牛所。牛覺,亟起環行,出其後,奮角抵之,黿即翻身仰臥,不能復起,為濱江人擊殺之。古有相傳水牛咬蛟,當不虛也。

儀真人有網而得黿者,擊其足,置豕圈中,將烹之。入夜。有虎入圈,以為豕也,搏之,為黿所嚙,至死不放。虎創甚而伏。比明,眾至,格殺虎。以黿為有功,放之於江焉。

黿鼉皆能魅人,《河東記》載元長史事甚詳。又唐開元中,敦煌李鷸過洞庭,衄血沙上,為鼉所舐,遂化為鷸形。與其家人赴任,而鷸反被鼉禁制水中。如是數年,遇葉法善,問其故,乃飛石往擊其鼉,鷸始得生。故今舟行相戒不敢瀝血水中,雜劇載鯉魚精事,與此相似。

南人口食可謂不擇之甚。嶺南蟻卵、蚺蛇,皆為珍膳。水雞、蝦蟆,其實一類。閩有龍虱者,飛水田中,與竈蟲分毫無別。又有泥筍者,全類蚯蚓,擴而充之,天下殆無不可食之物。燕齊之人,食蠍及蝗。余行部至安丘,一門人家取草蟲有子者,炸黃色入饌。余詫之,歸語從吏,云:「此中珍品也,名蚰子。縉紳中尤雅嗜之。」然余終不敢食也。則蠻方有食毛蟲蜜唧者。又何足怪?

陸佃《埤雅》云:「蜉蝣似天牛而小,有甲。角長三四寸,黃黑色。甲下有翅,能飛。燒而啖之,美於蟬也。據其形質,即是龍虱之類,古人以為口食久矣。」然蟬今人不聞有食者,而古人食之,又一新事也。

萬歷間,京師市上有鳥大如鷓鴣,毛色淺黃,足五指,有細鱗如龜狀,名曰沙雞,雲自塞外至者,其味亦似山雉。

余弱冠至燕市上,百無所有,雞、鵝、羊、豕之外,得一魚,以為稀品矣。越二十年,魚、蟹反賤於江南,蛤蜊、銀魚、蟶蚶、黃甲,累累滿市。此亦風氣自南而北之證也。

大內供禦混廁所用,乃川中貢野蠶所吐成繭,織以為帛,大僅如紙。每供禦用之物,即便棄擲。孝廟時,一宮人取已用者浣濯縫紉,為簾帷之屬。一日,上見問之,具以對。上曰:「如此殊可惜!」即敕以紙代之,停所進貢。逾年,川中奏詔書到後,野蠶比年不復吐繭,村民有衣食於是者,流離失所,乃令進貢如初,翌歲蠶復生矣。固知惟正之供,不偶然也。

江南無蝗,過江即有之,此理之不可曉者。當其盛時,飛蔽天日,雖所至禾黍無復孑遺,然間有留一二頃,獨不食者,界畔截然,若有神焉。然北人愚而惰,故不肯捕之。此蟲赴火如歸,若積薪燎原,且焚且瘞,百里之內,可以立盡。江南人收成後,多用火焚一番,不惟去穢草,亦防此等種類也。

相傳蝗為魚子所化,故當大水之歲,魚遺子於陸地,翌歲不得水,則變而為蝗矣。雌雄既交,一生九十九子,故種類日繁。案史傳所載尚有螟蝻、螽蜮、蟊賊等名,雖雲食心食苗各異,同一種耳。《酉陽雜組》云:「腹下有梵字,首有王字。」又云:「部吏侵漁百姓,則蝗食谷。身黑頭赤,武吏也,頭黑身赤,文吏也。」語雖荒唐,可以警世。

姚崇令姚若水捕蝗至數百萬石,蝗患訖息。今之有司,能設法捕除,即不能盡絕,未必無少補也。況蝗不避人,易於擒捉。飛則千萬為群,可以羅網。夜以火取之尤易。而坐視其縱橫,莫之誰何,豈不哀哉?

京師多蠍,近來不甚復見,惟山東平、陰陽谷等處最多。過其蟄時,發巨石下,動得數鬥。小民亦有取以為膳者。相傳為蠍螫者忍痛問人曰:「吾為蠍螫,奈何?」答曰:「尋愈矣。」便即豁然。若叫號,則愈痛,一晝夜始止。關中有天茄可治蠍毒。余在齊固安,劉君養浩為郡丞,傳一膏藥方,傅之痛立止,屢試,神效。

蠍雙尾者殺人。余初捕得蠍,輒斬其尾,縱之,後以語人。一客曰:「若斷尾復出,即成雙尾,害不淺矣。」後乃神之。

蠍孕子在背,長則剖背出而母死,此亦鳧破獍之類也。

嶺南屋柱多為蟲蠹,入夜則嚙聲刮刮,通昔攪人眠,書籍覃蛀尤甚,故其地無百年之室,無五十年之書。而蛇蟲虺蜴縱橫與人雜處,蓋依稀蠻獠之習矣。

蚊蓋水蟲所化,故近水處皆多。自吳越至金陵、淮安一帶,無不受其毒者,而吳興、高郵、白門尤甚。蓋受百方之水,汊港無數故也。李趙《唐史補》稱江東有蚊母鳥,湖州尤甚。余在湖州,蚊則多矣,不聞有鳥吐蚊也。南中又有蚊子木,實如枇杷,熟則裂,而蚊出焉。塞北又有蚊母草,亦生蚊者。鳥之吐蚊,如蠅之糞,蟲不足異也。草木生蚊,斯足異矣。

京師多蠅,齊、晉多蠍,三吳多蚊,閩、廣多蛇。蛇蠍與蚊,害人者也。蠅最癡頑,無毒牙利嘴,而其攪人尤甚,至於無處可避,無物可辟。且變芳馨為臭腐,浣凈素為緇穢。驅而復來,死而復生。比之讒人,不亦宜乎。

物之最小而可憎者,蠅與鼠耳。蠅以癡,鼠以黠。其害物,則鼠過於蠅;其擾人,則蠅過於鼠。世間若無此二種,晝夜差得帖席矣。譬之於人,蠅則嗜利無恥,舐痔吮癰之輩也;鼠則舞文駔會雄行奸命之徒也。故防鼠難於防虎,驅蠅難於驅蛇。何者?易之也。

蠅,雌者循行求食,雄者常立不移足。虱交則雄負雌,其勢在尾近背上。蜂及蜘蛛,未有見其交者,陰類多相賊也。

江南有花地遍,狀如小蛇,螫,立殺人。嶺南有夜虎,此其類也。

江南山谷中有黑蜂大如蜣螂,能螫殺人。俗云:「七枚能殺一水牛。」楚詞云:「赤蟻若象,玄蜂若壺。」是也。

山蜂螫人,皆復引其芒去;惟蜜蜂螫人,芒入人肉,不可復出,蜂亦尋死。傳言尹吉甫後妻取蜂去毒,系衣上以誘伯奇,即此也。余在楚長沙,見蜜蜂皆無刺,玩之掌上,不能螫人,與蠅無異,又可怪也。

物之小而可愛者莫如蟻,其占候似智,其兼弱似勇,其呼類似仁,其次序似義,其不爽似信,有君臣之義焉,兄弟之愛焉,長幼之倫焉。人之不如蟻者多矣。故淳于棼縱酒遺世,而甘為之婿,亦有激之言也。

人有掘地得蟻城者,街市屋宇,樓堞門巷,井然有條。《唐五行誌》:「開成元年,京城有蟻聚,長五六十步,闊五尺至一丈,厚五寸至一尺。」可謂異矣。蜂亦有之。

蟻有黃色者,小而健,與黑者鬥,黑必敗,僵屍蔽野,死者輒舁歸穴中,喪亂之世,戰骨如麻,人不及蟻多矣。又有黑者長寸許,最強,螫人痛不可忍,亦有翼而飛者。

吉蜣轉丸以藏身,未嘗不笑蟬之槁也;蜘蛛垂絲以求食,未嘗不笑蠶之烹也。然而清濁異致,仁暴殊科,故君子寧饑而清,無飽而濁。寧成仁而殺身,無縱暴以茍活。

蟬之為蜣螂,孑孑之為蚊也,不善變者也;盲鼠之為蝙蝠也,田鼠之為β也,善變者也;雉之為蜃也,雀之為蛤也,有情而之無情也;腐草之為螢也,朽麥之為蛾也,無情而之有情也。

《淮南子》曰:「孑孑為虻。」孑孑,今雨水中小蟲也,其形短而屈,群浮水面,見人則沈。其行一曲一直,若無臂然,故名之孑,無右臂也;孑無左臂也。一作孑孑,音吉厥,或作厥。稍久則浮水上,而為蚊矣。葛稚川曰:「蠓蠛之育於醯醋,芝欞之產於枯木,厥之滋於泥淤,翠蘿之秀於松枝:彼非四時所創匠也。」言皆因物成形,自無而有耳。

天地間氣化形化,各居其半。人物六畜,胎卵而生者,形化者也。其它蚤虱、覃蠹、科鬥、方之屬,皆無種而生;既生之後,抱形而繁,即殄滅罄盡,無何復出。蓋陰陽氤氳之氣,主於生育,故一經薰蒸醞釀,自能成形,蓋即陰陽為之父母也。

水馬逆流水而躍,水日奔流,而步不移尺寸。兒童捕之,輒四散奔逃。惟嗜蠅,以發系蠅餌之,則擒抱不脫,釣至案幾而不知也。

「螟蛉有子,蜾蠃負之。」謂負它子作己子也,故人以過房子為螟蛉。此語相沿至今。然蜾蠃實非取它物為子也,乃放卵窠中,而殺小蟲以飼之耳。陶隱居爾雅註云:「翁銜泥竹壁,及器物作房,生子如粟米,乃捕取草上蜘蛛,滿中塞之,以俟其子為糧。」此語鑿鑿有據,足破千古之誤。且《詩》但言「蜾蠃負之」,未言其作己子也,則揚子雲「類我」之說誤之也。

壁虱有越街而嚙人者,《夷堅誌》載之詳矣。閩中有一獄中,壁虱最多,諸囚苦之,每晴明搜求,了不可得。一獄卒以昧爽出,見市上有黑道如線,視之,虱也,從獄中出,越大門,過市西一賣餅家壚下匿焉,餅家久且致富,卒乃白官,發壚得數鬥,燔殺之,臭聞十數裏。自此獄中得蘇,而賣餅家遂敗落矣。壁虱,閩中謂之木虱,多杉木中所生,治者以麥槁燒灰水淋之。

江南壁虱多生木中,惟延綏生土中,遍地皆是也。入夜則緣床入幕,人遍體成瘡。雖徙至廣庭,懸床空中,亦自空飛至。南人至其地,輒宛轉叫號,不可耐,無計以除之也。

治蚤者以桃葉煎湯澆之,蚤盡死。治頭虱者,以水銀揉發中。其大要在掃灑沐浴而已。然人有善生虱者,雖日鮮衣名香,終不絕。俗傳久病者,忽無虱必死,其氣冷也。

書中蠹蛀,無物可辟,惟逐日翻閱而已。置頓之處,要通風日,而裝潢最忌糊漿厚裱之物。《宋書》多不蛀者,以水裱也。日曬火焙固佳,然必須陰冷而後可入笥,若熱而藏之,反滋蠹矣。

蚺蛇大能吞鹿,惟喜花草婦人。山中有藤名蚺蛇藤,捕者簪花衣紅衣,手藤以往,蛇見輒凝立不動,即以婦人衣蒙其首,以藤縛之。其膽護身,隨擊而聚。若徒取膽者,以竹擊其一處,良久,利刀剖之,膽即落矣。膽去而蛇不傷,仍可縱之。後有捕者,蛇輒逞腹間創示人,明其已被取也。其膽噙一粟於口,雖拷掠百數,終不死,但性大寒,能萎陽道,令人無子。嘉禾沈司馬思孝廷杖時,有遺之者,遂得不死,而常以艱嗣為慮;越二十余年,始得一子,或雲其氣已盡故耳。

蛇油可合朱砂,能令印色隱起不蘸。

蜈蚣長一尺以上則能飛,龍畏之,故常為雷擊。一云:「龍欲取其珠也。」余親見人懸食器於空中者,去地七尺許,一大蜈蚣盤旋窺伺,無如之何,良久,於地下作勢,頭尾相就,如彎弓狀,一奮擲而上,即入器中矣。

三吳有鬥促織之戲,然極無謂。鬥之有場,盛之有器,必大小相配,兩家審視數四,然後登場決賭。左右袒者,各從其耦。其賭在高架之上,只為首二人得見勝負,其為耦者,仰望而已。未得一寓目,而輸直至於千百不悔,甚可笑也。

促織,惟雌者有文采,能鳴健鬥,雄者反是。以立秋後取之,飼以黃豆麋,至白露則夜鳴求偶,然後以雄者進,不當意,輒咋殺之。次日,又以二雄進,又皆咋殺之,則為將軍矣。咋殺三雄,則為大將軍,持以決鬥,所向無前。又某家有大將軍,則眾相戒莫敢與鬥,乃以厚價潛售它邑人。其大將軍鬥止以股,一踢之遠去尺許,無不麋爛,或當腰咬斷,不須鬥也。大將軍死,以金棺盛之,將軍以銀瘞於原得之所,則次年復有此種,不則無矣。(促織之能鬥者實雄,上說誤。)

促織與蜈蚣共穴者,必健而善鬥,吳中人多能辨之。小說載張廷芳者,以鬥促織破其家,哭禱於玄壇神,夢神遣黑虎助之,遂獲一黑促織,所向無前,旬日之間所得倍其所失。此雖小事,亦可笑也。又黑蜂有化為促織者,勇健異常,但不恒值耳。

嶺南多蛇,人家承塵屋溜,蛇日夜穿其間,而不嚙人,人亦不懼也。聞有人面蛇者,知人姓名,晝則伺行人於山谷中,呼其姓名,應之,則夜至殺其人。然主家多蓄蜈蚣,蛇至近,則蜈蚣籠中奮擲,縱之出,逕往咋蛇。或曰:「子美詩『薄俗防人面』,蓋謂此也。」

菖蒲能去蚤、虱而來蛉窮。蛉窮者,入耳之蟲也,說者以為蚰蜒。然蚰蜒,蝸牛之屬,不能入耳。郭氏曰:「蚰蜒,大者如釵股,色正黃,其足無數,如蜈蚣然。」則今之蠼螋也。蠼螋《周官》作求螋,能以溺射人成瘡,亦不聞有入耳者。吳人又以蝸牛之無角者為蚰蜒,則是水蛭、馬蝗之屬,非蚰蜒也。物之傳訛者多。

蜻蜓飛,好點水,非愛水也,遺卵也。水蠆化為蜻蛉,晴蛉相交還於水中,附物散卵,出復為水蠆,水蠆復為蜻蛉,交相化禪,無有窮已。《淮南子》曰:「水蠆為忽,兔嚙為{能蟲}。物之所為,出於不意。」

《稽聖》賦曰:「蠐螬行其背,蟪蛄鳴非其口。」按《山海經》有獸以其尾飛,有鳥以其須飛,不獨龍以角聽已也。

山東草間有小蟲,大僅如沙礫,人癢痛,覓之即不可得,俗名「拿不住。」吾閩中亦有之,俗名「沒子」,蓋烏有之意也,視山東名為佳矣。

浙中郡齋嘗有小蟲,似蠐螬而小,如針尾,好緣窗紙間,能以足敲紙作聲,靜聽之如滴水然,跡之輒躍,此亦焦螟之類與?

晉惠帝元康中,洛陽南山有蟲作聲曰:「韓屍屍。」未幾而韓謐誅。

蟲有應聲者,在人腹中,有聲輒應。有消面者,食面數鬥立盡。有銷魚者,安數鬥中,即成水。亦能銷人腹塊,有畏酒者。元載聞酒氣即醉,醫於其鼻尖挑一青蟲,謂為酒魔,從此能飲。有名怪哉者,冤氣所結,得酒則消。有名鞠通者,喜食枯桐,尤嗜古墨,耳聾人置耳邊立效。有名脈望者,蠹魚三食神仙字所化。有名度古者,能食蚯蚓,而溫會江州所漁人背者,大如黃葉,眼遍其上,一眼一釘,竟不識其何蟲也。

物作人言,余於文海披沙中詳載之矣。今又得數事,姑記於此:揚州蘇隱夜臥,聞數人念《阿房宮賦》,聲急而小,視之,虱也,其大如豆,乃殺之。唐天寶間,當塗民劉成、李暉以巨舫載魚,有大魚呼阿彌陀佛,俄而萬魚俱呼,其聲動地。明弘治間,慶陽天雨石子,大如鵝卵,小如雞頭,皆作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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