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隱齋涉筆/3

目錄	仕隱齋涉筆
◀上一卷	卷三	下一卷▶

機智（三則）

機智之用，備於《智囊》一書。外如穿珠、平象、擊甕、浮球諸巧慧，時時見於他說。今采數事，亦機變之巧者，可益神智。

湖南之嶽陽樓，逼立洞庭湖岸，高撐天半，累棟重霤。創建時，糜數萬金，純陽仙跡在焉。年既久，柱漸欹，向湖外撲，若有落勢。改造之費，大不易籌。欲因舊貫牮正之，而樓勢高大，聚千百人力，不能牽挽，且偏向湖面，無實地加襯托。鳩匠籌商，無法可設。乃出招帖，募能建正是樓者，除工費不算外，另犒五百金。未久，有少年來任役。眾問如此人工，需人幾許？費材若干？答以「不多。祇借大船十隻，長木十條，每船十人，作工百人止矣。」如言具備。少年命十船緊泊樓下，鉤連成排。每船實以土，使船舷出水，均高尺許為度。即以十船之桅，眠作斜勢，續以長木顛束樓柱，本抵船心。計樓十柱，當以十桅。然後每船十工，擔土外傾，齊擔齊傾，敲鼓為節，俾十船齊力，不令稍有輕重。如法作之，土去則船浮，浮水尺，則桅升尺，樓柱亦得力尺。人各傾土百餘挑，船去水二尺許，而樓正矣。徐加木楔，束鐵箍，樓遂安穩如常。殆藉水力牮之也。需時無幾，用力不多，垂手獲五百金，可謂巧計。

有富家子，文字不佳。過縣試，倩槍入場，一試冠軍，眾歡嘩。官提堂號試之，又賄官之侍人，代為傳遞，四試皆第一。眾知其由，請官面試，不令侍人近童身，方杜弊。官如請。將富家子通身搜括，閉置室內。隨寫題紙，自送入室。出則鎖戶，驅詩人去。歷半晌，獨入驗之，見童伏案輾轉，未成一字。詢之，童曰： 「素習腹稿，文之局勢已定，祇字句欠酌，故未落筆耳。」官出俟之，仍封鎖加嚴，禁人窺覘。日過晡，官復入，見全篇謄就。閱其文，洋洋灑灑，豐腴流暢，童軍申射雕手也。大加獎異，貼文示眾，遂定案首焉。眾亦驚詫，不解其由。久乃探知，仍是侍人作弊。方官下題時，已將題紙飛出，及官入驗，槍已脫稿，暗粘官之背衣上。俟轉面，童隨步扯之。官疑童之送己也，卻之曰：「何必起送，急坐作文可也。」迨官再驗，已謄真完卷矣。妙在即藉官身傳稿，真賊智也。

俗傳：孫臏從學鬼谷子，欲辭師出山，遊說立功名。師曰：「今七國紛爭，非使巧詐，不能動人主。爾能誑吾出洞外，方可下山。」孫曰：「師神人，安能誑之出外，且明知作誑，誰肯受誑者？惟師在洞外，或能誑之入內耳。」師曰：「依爾言，能誑我入內，亦算高足。」即出外俟之，命之作誑。孫笑曰：「師胡出外？非為我所誑乎！」鬼谷大獎曰：「以不誑為誑，靈機肆應，使我墮術中而不覺也。」此雖偽說，其智巧有過人者。

仙道（三則）

陳二爺爺者，不知何地人，或言四川人，隱於鹽大史，由兩塵而得仙者也。生具夙根，能記前生事。前為儒生，受仙人指點，得長生訣，能結胎出神，或一月出，或一月數出。步虛馭氣，下視人寰，如掌上觀紋，重樓深室，俱供眼底。始而近，繼而遠，千里百里之遙，彈指即到。但功行未滿，未將聖胎養老，如跕跕飛鳶，不能自主。一日，遊神空中，見一大戶，延巫捉鬼，巫正披髮持劍，與眾徒旋歌旋舞，鐃鼓嘲轟，聲徹雲漢。陳嬉戲視之，流連未去。俄睹巫取瓦缶，對之燒符，缶口漸大，窅然如深井，旋以戒刀指畫，拍木牌一聲如霹靂鳴。陳為震動，方欲趨避，突出一金甲神，握索衝霄，遽圈陳頸，電掣而下，轉瞬已入缶中矣。封以紙符，埋門外之碧桃樹下。陳居缶中，悶無天日，惟將神氣團結，如老僧入定，萬念俱灰。約計數十年之久，倏起大風，樹倒根拔，瓦缶露焉。有童子牧芻其地，疑窖金，破其缶，陳之神，始冉冉出。河山猶是，風物頓殊。尋至舊處，身埋化有年矣。神魂無依，隨風飄墮，遂於陳家結再生緣。本性未迷，在懷抱中，異常聰慧。乃知覺漸開，憶前世事，歷歷猶昨，而口不敢言。讀書為文，如駕輕就熟，髫齡入庠，聯登鄉薦。遂絕意科名，仍證舊果，揀一閑散職，養親畜子，半仕半隱，日以修養為事。仰鑒覆轍，不妄出神，更加精進，終日打參枯坐。官也，不啻僧焉。眾聞其有仙術，叩之，陳曰：「仙道不易下手，在絕欲忘相，爾等能空諸所有，再講丹訣也。」丁憂解職，以家事付子，遊覽名山。初猶還家，後遂不返。

四川有畸人，號純精子，少習工藝，不識文字。弱冠時，夢天仙授秘訣，遂大開智慧，詩歌文詞，無所不通，談性天旨趣，與人倫風化之理，曲盡精微，雖老師宿儒無過之者。自雲是頑石化身，為梧桐古佛之徒，以塵緣未了，降生勸世，能養胎出神，遊極樂國。國在西方，非天非地，乃諸佛精氣結成，光如五色琉璃。入其境，先過脫胎河，水香如蘭湯，澡雪其體，更換五銖衣，雲羅霞綺，非針線成者。有仙童女接引入界。界內眾仙往還，乘鸞鶴，跨龍象，俱破空飛來。設菩提大燕，與金母瑤池會同，具靈液天漿，仙廚美膳。有證道者，俱來赴燕。憑功德受職，為選佛場，如人世選官場也。其中男女不一。女仙分數等，有從人道成者，有從禽獸花木諸物變化者，皆玉質金相，美麗絕倫。而狐仙尤豔冶，披異色翬衣，妖態百出。行數步，輒易觀，時袖散天花，時手弄仙樂，在塵世中，真能惑陽城，迷下蔡。故結習未盡者，不可入其國，稍涉妄想，便有神鞭背，叱歸凡界矣。純精子嘗言，成仙有二難：一斷利緣，二淨情緣。二緣不絕，則遍地金珠，—滿眼妖豔，皆足迷本性而墮轉輪，仙道所以不可強為也。純精子屢遊其界，藉煉利心色心，初猶沾滯，久則四六皆空，而果成矣。至中壽，焚香坐逝，皆謂仙去。今有傳其道者，能驅百病，成仙則不可必也。

又有道士來川，丫髻長鬚，出語玄妙，作幻術驅使鬼神。人問休咎，授瓷瓶，命之側耳注聽，中有神語，指平生一二隱秘事，無不心折者。號鐵筆道人。自言得邱祖真傳，能飛空出神，遨遊邱峽。峽在北冰海外，日月不到，全憑神光炳耀，如燭龍銜火照天門也。於十州三島外，別開仙境，山奇水麗，四序清和，瑤草琦花，鮮妍滿路。中有瓊樓貝闕，流霞之堂，夜光之室，自然經書，自然飲食，為邱長春歸真處。從邱道入仙者，得遊其地。有儒士力折其說，伊言不信，可攝魂往，但須隨我步趨，否則，不能歸矣。儒士隨往，果到其地，如道所陳。疑為幻境，回過巴峽，隨拾白堊，在懸壁上大書仙字，誌其異。次日訪之，白字在焉。儒士遂換道裝，從之遊，後俱不知所終。

仕隱子曰：神仙一道，有其理，有其事，於聖賢教外，另辟一途，特其道艱苦而難行耳。何以言之？人之所以成仙者，在養元神。元神者，身之主人也，身無元神，猶主人去舍，則四體皆冥頑不靈。故人之一身，五官百骸非真人，而元神乃真人也。元神即身而存，亦能離身而出，不見夢中人乎？人在夢中與己身離，而居然一人也。有知覺，有好惡，有飲食衣服，有宮室車馬，時而騰天，時而入淵，時而博富貴，時而遇鬼神，一切境界，皆應念而來。豈果有此境界哉？實元神造之也。由是而推，凡仙家所謂金童玉女之侍，鳳輦龍車之迎，玉液瓊漿之飲，閬風玄圃之遊，俱非外煉，而由元神造成。憑其功行，各分高下，自為作之，自為受之而已。人皆有元神，即人皆可成仙，但未經修養，神多昏濁不明，遊移無主，任其念之所之，登天堂不覺也，入地獄不覺也。或情牽意惹，混入禽獸之胎，亦不覺也。迨血氣枯而精神散，不知我是誰，誰是我，如電光石火，一瞥即滅，是皆元神不煉之故，而非仙之不能成也。夫元神何煉？即煉此夢中人耳。果將此人養得活潑潑地，常惺惺法，雖在夢中，如在世上，則虛境皆為實境，幻想皆成真相。閱時既久，覺心中另有一人，心中別有一境，不過藉此軀殼，為我宅舍。有時守宅而居也可，有時出舍而遊也可，自往自來，無入不得，是謂之出神，是謂之遊仙。煉功至此，已名列丹臺，可證仙果矣。然功候有淺深，神通有大小，必如老子之稱太上，釋迦之成大覺，養就純陽之體，然後可以通天徹地，歷浩劫不磨，如此則為金仙。又其次如赤精、廣成、羨門、安期等類，雖將元神養成，不遽脫化，仍住世數百年，修功立德，然後超升，此為天仙，亦能偕天不老。若修積未滿，遽欲脫胎離舍，即聚精不散，而陰神未盡，不過為地仙，為鬼仙。又或隨風飄蕩，墮入凡胎，甚且為妖物所殘，外道所壞，如圓澤再世，拐仙易形，間亦有之，是又出神太早，如嬰兒始能行步，便歷長途，未有不顛蹶者。故到出神地步，尚有煉神還虛，煉虛還無功夫，不可因神能出舍，而遂不加煉功也。獨是煉神一事，實為大難，試問人之處世，既非癡頑，誰不憑神為因應，況百憂感精，萬事勞形，足以耗我神者，更層出不窮，勢必遁跡深山，與世長絕，作一枯木頑石，方滿煉功之量。而欲於火宅中養黃芽，孽海內種青蓮，鮮有能成功者。此神仙一道，所以孤僻難行，不若聖賢之道，平正通達，而人人易能也。然則聖賢亦煉元神乎？曰：聖賢之元神，寓於尋常日用之中，凡理之所在，即氣之所充，亦即神之所存。作一番事業，即煉一番元神，後之人被其德，讀其書，尚論其世，其元神即長留於萬古之人心。人心不死，聖賢亦不死。雖駐世永年與仙道不同，其歸不朽一也。吾人與世周旋，而又累之以婚宦，迫之以身家，不幸年近桑榆，而欲超塵出世，俱屬妄想。惟將元神留於筆墨之間，留十年，則十年不朽，留百年，則百年不朽，儒者之煉元神，如是如是，其亦儒中之仙也夫？因述仙道，發為此淪，俾沉溺是道者，知難而退，而仍歸我聖賢之大道，則幸甚。

劍仙國

乾隆時，甘省某督，夙有暈病。一日，奉上諭，拜闕畢，舊疾復作，乃束黃封，閉置閣上。次日恙平，取旨開讀，閣封宛然，而綸音不見。督大驚，以為天語煌煌，事關重大，失之則處分不淺，吾之官階生命，從此休矣。嚴搜院內，鼠穴燕巢，爬羅殆遍，不能得。又於城內大索數日，無影響。督心愈急，懸千金作賞格，無應命者。乃大集官僚，商辦此事。皋蘭縣某令，有幹才，驗視一過，曰：「一門上封，三面無路，非飛簷走壁習劍術者，不能取也。縣有老步劊，少通劍俠，今七十矣，辭公事家居，召之來，當知朕兆。督即委令，備厚儀，請劊到院。初不承，令親至其家，促與同來。劊登閣審睇，稟督曰：「的是劍客所為，四顧無蹤，非到劍仙國一探消息，無從下手。」督詢國在何鄉，是何情狀，遠近幾許。劊曰：「去中華數萬里，在東海島中，與三神山近。以金銀為城闕。中有劍王，管領五大洲劍仙俠客，設有職司，憑功過為升降。能以劍術護國衛民，如前之許遜、純陽輩，則憑功行，超登仙籍。至妖人野道，如黃金、白蓮等類，藉術造孽者，或雷擊刑誅，俾受顯戮。賞罰功令，較朝廷尤森嚴。予少時到其地，今則精力衰憊，無能為役矣。」督懇曰：「事急矣，煩勉力一行。」劊曰：「不獲已，達書一紙，遣我子代勞，需一駿馬，往返三日夜，可報命：「督曰：「異哉！跨海越山，數萬里程，人馬何能到？到何如此之速？」劊曰：「全憑符篆飛騰，不過藉馬馱人，人持書耳。以常理揆之，終身難到，何論數日？」督乃飭營官，選健馬一，送之家。是夜命子薰沐，飽加餐飯，加之裝束——頭紥青絲巾，身披紅短褐，腰束鞶帶，腳躡蠻靴，短衫窄袖，兜裹緊嚴。於額上畫太乙符，胸臂腰膂，俱粘符紙。又於馬腹、馬首、馬尾畫三符，纏結其上。裝畢，授以書，戒之曰：「馬行則行，止則止。中有候館，暫下一餐，餐罷即行。至其地，出書投之。任導者所為，勿多言，作啞人可也。若妄下鞭，則不能返，海山萬里，不能收爾骨矣，慎之慎之。」遂上馬加鞭，四蹄風起，掣電籋雲，鳥雀之飛，無比快利。近三更，已出玉門關，行草地踰中華界矣。所過高山大澤，如履坦途。比曉，則一片黃沙，茫茫無際，人煙杳絕，不知所經何地。午刻，至一處，遍地青莎，高與人齊，如翠茵碧毯，蒙茸極望。莎中微開一徑，行徑中百十里，馬蹄頓止，見草中結廬篷，綠窗素幾，幽雅明噲，即候館也。住數人，若郵吏然，偵劊子下騎，具米羹茶果，與之飽餐。餐畢上馬，行不計裏，出莎徑已黃昏矣。續睹大海前橫，浮天無岸。馬便嘶風踏浪，澒洞行波濤中，足不沾濡。歷一夜之久，天明，抵一島。亂峰插漢，古樹拿雲，蓊蔚嵯峨，畫手不到。登岸歷山路，曲折通幽，香雲拂面，翠露沾衣。所見珍禽怪獸，異卉奇葩，莫可名狀。行半晌，得平地，豁然開朗，金沙四布，玉水交流，道路橋梁，皆瑙玉鑲成。行人漸夥，或男或女，俱古服勁裝，躡風而行。馬至此，步漸緩，得得前進。俄見瑤林瓊樹中，隱露金城一座，紅牆白雉，雲霞絢彩，珠塔玉樓，高揭天表，別成世外奇觀。馬抵城門外，有甲士四人，虯鬚虎額，狀若天神，代為捉控，呼之下，接其書，導引入城。所經街衢，如裝錦繡，金碧射人眼。內無市廛，惟朱樓碧館，櫛比綿連。館內琴音鏗爾，樓上綺窗，時有美人露面出窺，嚴肅明淨，無一點塵囂市氣。至一署，全龍玉獅，盤踞門首。導者曰：「此劍王宮也。」千赫如皇居，碧瓦飛空，金榜回日，五光十色，常有瑞煙籠罩。門數進，至一大殿，簷綴珠簾，莫測深廣。引劊子跪丹墀下。導者持書進，約兩時許，簾鉤掣動，有大聲臚傳曰：「好將去，勿再來！」導者奉一黃袱出，掛劊子項，命之起，復引出城。跨馬促行，仍由原道，渡海踏沙，回至候館，加一餐。至三日之夜，交子刻，抵家矣。老劊候於門，扶子下，焚香發袱，中裹諭旨。外有人手一，利刀一，附文一函，字皆鸞飄風泊，老劊識之。中言：「上諭一通，乃初得道術者，藉試身手，作遊戲，不知其貴重也。業剁手受罰，叱出道外，據手可證。又刻劊年老謝事，理合清閑養道，何必更作馮婦，自誤前程。姑念事非得已，再來惟有此刀耳。」讀罷汗流，即持諭旨諸物，入院稟報，面督泣曰：「幸不辱命，此事可一不可再，再受差遣，惟向風刎頸而已。」督獲上諭，驚喜欲絕。急讀之，乃新疆回首造逆，敕督剿撫，機密大事也。督得旨，舌吐久不收，徐曰：「最關緊要，幸獲此，不然奈何。」乃倍賞老劊二千金，拔其子入營，保提鏢職，調補中軍。不數年，財官兩發。而老劊怡養別墅，不知何時遁去。

予讀《劍俠傳》，如紅線、虯髯、聶隱娘諸跡，光怪陸離，已盡劍仙之態，不聞其有國也。然以彼度此，化人有城，仙家有府，佛子有極樂界，天上有五城十二樓，則謂劍仙有國，亦何不可？錄以補前傳之闕。

乩仙

乩仙之妙，出人言思擬議之外。其原出於卜筮，即古繇辭、讖語之遺，先王神道設教，此一端也。

江南鄉闈，諸生請乩問題，仙書曰：「今科題，在白雲紅葉之間。」不解所謂。及出題，乃「子曰：假我數年」兩章，上章以「浮雲」終，下章以「葉公」 始，恰當云葉之中，人不能測也。四川鄉試，先期問題，乩仙曰：「今科題有四之字。」諸生揣摩擬文，凡《四書》中有四個之字，如「知之者……，」與「生之者眾……」等題，皆預擬其文。屆期出題，乃「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俱未擬著。某縣請乩，問：「縣內中鄉榜幾人？」乩言「觀文廟宮牆自知」。共往視之，見牆上一貴字，石灰畫成，為兒童戲書。眾喜，以為我輩皆得貴兆也。及放榜，中一人，係一隻眼。拆貴字，乃「中一目人」也。咸豐乙卯科，合州問乩：「中式幾名？」乩言：「今科所中，觀榜自知。」皆謂：「觀榜何須神示。」笑神之不告也。榜發，中劉肇觀、張中榜二人，湊合之巧如此。州拔貢蔡器亨，放誕風流，向乩問名，神怒曰：「爾是惡人，當挖爾心，何必問名。」蔡大懼。勉強入場，得中亞魁。乃悟惡去心為亞，神殆怒中寓喜也。《因果錄》載：一生與寡嫂通，人無知者。來乩壇問名，神出一對曰：『紅羅帳中，常把心肝呼嫂嫂。』爾能對否？」中生隱惡，漸不能言。神曰：「代爾對之：『黃泉路上，有何面目見哥哥。』」生遭嗬責，抑鬱卒。乩仙作對，靈妙非常，如豬血地、山海關，龍鬚湖、五台山諸對外，尚多佳聯。

《巧對錄》載：宛平縣有刑席車某、書記喬某，各辭館歸。縣令出對云：「車、喬兩幕友，各乘半轎而歸。」二人不能對。次日某市請乩，縣令以此祈對。仙言：「明日午刻，在蘆溝橋見牽驢者，可對。」如言偵之，來二書生，驅一驢，馱江南新闈墨，入京發售，問其姓？一姓盧，一姓馬，乃悟曰：「仙殆以『盧、馬二書生，共牽一驢而走」對之也。嶽池縣有富翁，子名餅餅。為賭案所攀，差役命子作書，趕父來，說案事，便搕錢。子暗書一帖，倩人報父曰：「爹，紅黑莫來，此中並無餅餅。」適寺內請乩，其父與焉。接子帖，即以此語求對。仙曰：「明日聽外婆說話。」眾以仙不能對，故作推托語。次日，其父留心伺之，嶽母笑曰： 「崽，青黃不接，那裏還有粑粑，」父聽之，拍案叫曰：「真好對也。」

乩仙作詩，如「雪消獅子瘦，月滿兔兒肥」。」雪壓竹枝頭點地，風吹荷葉背朝天」等句，已膾炙人口，今於載籍中采數絕，皆新異者。有天仙云：「佛經佛笈佐清談，大地如球繞看三，天外有天君到否？梅花都不異江南。」野仙云：「枯崖倒掛萬年藤，猿狖攀援到未能，記得隨身棕拂子，前年遺在最高層。」劍仙云：「三更飲酒五更別，長嘯一聲天地裂，瀟瀟風雪滿關河，歸來衣濺仇人血。」縊鬼云：「眼如魚目徹宵懸，心似柳條終日掛，月明風緊十三樓，獨自上來獨自下。」各肖口吻，而鬼詩令人寒噤。

乩降諭文，有足珍者。武聖諭云：「何謂善？艱難辛苦即是善。何謂惡？便益逸樂即是惡。千古大忠大孝，未有不由艱難辛苦而成；千古大詐大奸，未有不由便益逸樂而至。」又諭云：「心即神，神即心。無愧心，先愧神。若是欺心，便是欺神。」文帝戒淫云：「生我之門，死我之路。」又云：「縱對如花如玉之貌，當存若姊若妹之心。」皆剴切精緊，可作箴銘。乩仙隨書之語，亦有趣味。武聖臨壇，眾請曰：「聖之廟祀，天下數千百所，處處禱祈，何能普應？」乩示曰：「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又有孫悟空臨壇，眾詢曰：「西遊僧行者，乃邱長春寓言，非實有其人。」神曰：「名之所在，神則依之。」語俱入妙。

旱魃

旱魃，見《詩經·雲漢》章，毛注：旱神也。《左傳》，《檀弓》俱載焚巫尫事，殆肖魃象焚之，冀天之垂憐降雨。解經家有此說。考《山經》黃帝與蚩尤戰，蚩尤作大風雨，黃帝禱天，降下蓬頭女子，名曰魃，止風雨，遂擒蚩尤。此魃所自始。或曰：公輸刻木人指吳，三年不語，魃即木人之精。或曰：漢東海有孝婦冤死，大旱三年，祭墓乃雨，後祀孝婦為魃神。又小說載魃為僵屍所化，一名飛天夜叉，所到赤地千里。又一說：僵屍化金毛吼，吼化旱魃，能噓氣食龍，龍畏遠遁，故不雨。要之，魃從旱生，旱久則見。猶久雨之有九頭鶬也，形如小女子，額上一目，仰面向天，著赤衣，高三尺許，行走如風，婦人、孺子多見之。亦鬼魅類，故字從鬼。以助旱為虐，仿大儺義，執戈揚盾，作疫鬼驅之，送投水火，或劈以刀，以為魃懼而遁矣。魃果鬼歟？陰陽道隔，驅之何益。果神歟！水火辱之，轉激其怒，非救旱法也。旱為戾氣釀成，當以和氣化之。人之作惡，戾氣也；作善，和氣也。和氣盛則戾氣消。故人之救旱，在發善心，答天變，祥和上蒸，膏澤下沛，此自然之理，勿徒咎旱魃為也。同治年，合州大旱，祈雨不應。立壇請乩，問何日雨。有神夜降，風起沙飛，勢甚凶猛，乩筆書旱魃神臨壇，降諭一篇，雜以詠語。詞俗而理峭，於勸善別開一徑，可采也。諭曰：「月泠泠，風颯颯，乩壇上來了咱。咱不是山精，不是野怪，不是凶神惡煞。咱是那軒轅黃帝招來止風止雨一旱魃。咱之身軀小，咱之神通大，龍見咱，雨不敢灑，雷見咱，鼓不敢撾。任起九天雲，湧四海水，噓一口氣都消化。笑世人妄將形象來找紥，或用火焚，或用水淹，或用刀殺，這都是虛假。咱豈受爾驚嚇，受爾欺押。莫謂咱毫無所怕，怕的是子盡孝道，巨守國法；怕的是烈士仗義，節婦守寡；怕的是善男信女，發慈悲，行方便，廣濟貧乏。使人人如此，處處如此，咱便棲身不下。故人行善，咱必唾罵；人行惡，咱最愜洽。惟願爾，逞驕淫，習狡滑；惟願爾，人倫不講，天良不發；惟願爾，性貪如狼，勢猛如虎，心毒如蛇。這才是咱的好朋友，好哥弟，好主人家。咱便優焉遊焉，三年五載的耍。咱不弄文墨，咱不通風雅，略說幾句粗俗話。何去何從，爾等各自打算，各自省察。大叫一聲咱去也！」諭畢，乩盤一傾，揚沙滿地，筆遂不動。旱魃臨壇固奇，所降諭扯扯雜雜，純用反攻法，嬉笑之情，甚於怒罵，則奇之又奇。

異僧

內江縣聖水寺，有異僧，不知何許人。突來寺，坐山門外階級上，戴破絮帽，著百結衲襖，不食不言，三日夜未移處。寺固大叢林，有僧百餘，睹其異，白長老。長老出驗之，謂為有來因人。招之入則入，與之食則食，揀下寮安置之。嘗數日不食，一食必兼人。與語能領略，但笑不言。所服衲帽，酷暑未解，近之無穢氣。居一載，長老見其髮多虱蟣，謂之曰：「爾何不披剃？」笑頷之，遂落髮為僧。長老不加戒約，任其自來自往，眾僧亦不之異也。寺規清苦，無雇工，種田數百畝，暨炊爨樵汲之役，俱僧為之。一日長老戒眾們，明晨入山伐薪。如命往，見山前後之木，俱伐倒成行，惟俟捆載耳。眾僧驚異，聽半崖斧聲丁丁，近視之，此僧正流汗揮斧，斬伐餘木。見人至，則貿貿然歸。眾僧肩擔背負，運一日始盡。又一年，由春入夏未雨，水田盡幹，秧苗長尺餘未插，大眾焦心。忽見此僧，扯寺田秧，結束成把，拋亢田內殆遍。眾叱之，乃遁。是夜大雨翻盆，寺田之秧，趁勢齊插，仍獲豐登。自露異跡，愈放蕩不羈，或雨宿山林，水透衲衣無恙，或食生豆渣，煨竽半熟便大口舀，諸所行，俱出人情外。四方聞其詼詭，咸來瞻仰，呼之曰仙。縣令某，亦欲見之，屢招之來不來，製僧衣帽待之。忽報此僧至，昂然穿堂入廳，旁若無人，眼觀匾對，似通文理者。縣令急出作禮，不答；與語，不應；以新衣帽予之，不受；強披戴之，即離階出，若速之去者。出署，卸衣帽委地。眾方攢視，已脫歸矣。又數載，衲帽破裂，長老屢命易新，不許。惟自踐棉畦拾敗顆，堆積屋角，手拈花絮，自製竹器彈織之，成丈餘，如粗褐布，裂作片段，穿竹針補之。寒暑長著，數年未見其解脫也。

晦翁洪公，名成鼎，以名進士宰蜀川。晚年卸篆閑遊，遇畸士、高僧甚夥。時寓省垣，聞其異，造訪之至則避去，長老代覓，遠近幾遍，不見。候數日，不遇，返。歷數月，再訪之，比至，又不見。洪自咎無緣，方嗟歎間，忽報此僧歸，在廚啖飯。洪偕長老往見之，正捧碗大餐，雜水菜津津而咽。俟飯畢，洪前施禮，但瞪目視洪久，手持木瓢，瀉茶幾滿，指拈茶葉二片，與洪曰：「吃茶！」此僧自入寺來，祇聞此吃茶二字，餘未吐一語。洪拱手受之，嚼於口，無他味。此僧隨轉入帳房，高踞竹幾，捉筆醮水畫硯，勢甚飛舞，連畫數十筆，若成字，若不成字，又似精書法者。時大旱，洪叩曰：「大仙，何日得雨，能前知否？」便飛筆向硯旁餘紙，直拖三畫，如蚯蚓狀，而去。洪隨往，見入後園密蒨中。洪欲從之，長老掣之，乃止。後三日，果大雨。洪流連數日，欲再面之，不可得，遂歸。洪以此僧不語，故諡為默；以放浪理法外，故諡為野。作《默野僧傳》數千言，撮其大略如此。後聞內江友言、此僧自長老坐化後，又歷十餘年，無他奇。惟圓寂時，說偈云：「天地中空日月明，何人不向此中生；而今撒手西歸去，免得拖泥帶水行。」來去明了，真異僧也。

左道（九則）

咸豐初元，合州來一人，共稱劉神仙，不知何地人。自言家住巴縣，不確也。年近五旬，頎長白皙，微有髭鬚，衣履鮮美，食用開廓。假仙術籠絡人。劉之言曰：「仙道不外人情，享受極華美，珠宮玉堂，雲裳霞帔，麟脯鳳胎，侲童姹女，皆分內事。吾道傳自金闕玉仙，一旦功成，當有十萬仙官，三千王女，駕五雲車，迎歸大羅天上，消受無限福澤。不似枯禪野道，高臥崔壑，專講清修苦行，作山澤野仙也。故其教，以鋪張靡麗為主。入教者，不禁葷酒，不斷嫖賭洋煙，富家子喜從之遊。先進贄銀若干兩，言作陰騭事，代修功德，實供淫賭費也。每年斂金祀神，在純陽山、白華山等廟，作五月上九、九月下九兩會。屆期，徒眾麕至，辦葷素華筵，素用頂高蜜餞，葷用山饈海味與三牲等物。隨供隨撤，同享饌品，大嚼雄餐，如神之饜飫也。起訖五六日，每日飭徒靜坐一時，念經三兩卷，經皆口授，非尋常梵莢仙籍。謂念經可懺百惡，靜坐調息，可補中年虛耗精氣。作會時習之，過此無所不可。至散會之前夕，復大設供養，酬天上表，中用豕臀一方，蒸極爛熟，盤列神案，師徒長跪案前。誦經時許，師突起，散髮執劍，登案狂呼，以為神降，口吐神諭，鄙俚如山謳，中雜恍惚語，故示神奇，以為非世俗之所知也。手捧臀肉大啗，一氣啖盡，三五斤皆可下咽。食畢神去，仍下案叩首，作送神狀，偕徒眾起。皆謂食肉過多，讚其綽有仙術，以外無他長也。平日宿娼聚賭，師徒同局，師之費皆捐於徒，且爭奉之，恐不得當，糜多錢不惜也。後值曹逆擾州，劉率徒眾遷避簸箕岩寨。適賊過釣魚山，去岩近，寨人震恐。劉惟焚香灑水，仗劍巡城，他無所辦。幸賊未至，劉又矜誇神使賊去，其不撲寨，皆己力也，眾愈尊之。歷數年，徒眾多病死，漸菲薄其教。劉知難持久，妄言今歲大疫，當作無遮會禳之。囑徒眾，募多金，悉納劉橐，一夜不知所之，徒眾猶謂仙去。人誚之曰：「仙中亦有拐子乎？」予謂八仙之李鐵拐，別稱拐仙，殆其入歟？一笑。

吾州有富翁華某，習日者術，代人改易門戶，趨吉避凶，擇期安床，雲可種子，時或有驗。年近六旬，家饒而貪。復以仙道惑人，雲得真人秘授。進門者，先定贄儀，然後傳道。虛聲四達，門徒甚眾。予於州寓遇之，見其頭禿齒豁，枯瘦如柴，以為身不自度，焉能度人，已不韙其道矣。因叩術所自來，故秘不宣。予詭言請業者，翁引至靜室，乃宣眉抵掌而言曰：「我少習神峰命理，性好遠遊，中年多病，居家調養。去家不遠，有小廟，無住持，鎮日扃戶，早晚啟關焚香而已。一日，有道者掛搭其中，骨相清瘦，鬚髯修然，晝則緣村托缽，夜棲此有日矣。我散步至廟，推扉入，道者在焉，坐棕團上，若目無人焉者。我知非常人，向之頂禮，不答。候時許，道者起立，乃問：『居士幾時到來？』我言：『特來參訪道者』。言：『師弟有緣。爾是仙童化身，汩沒塵海，慧性已迷，特來渡爾，所謂弟子尋師難，師尋弟子易也。』我聞言開悟，願切皈依。師徐授九轉丹訣，指示陰陽火候。立矢言，囑勿輕泄。遵訣習之，覺心清體爽，夙瘵都消。閱兩月，師辭欲去。我言：『師遊何所？當修弟子儀，略送薄修，作雲遊費。』師言：『不需他物，代製衲衣一襲，此地紅薯甚佳，饋我一二斤足矣。』我如言縫就，盛山薯一籃，揀其碩大者約四五斤，浣濯送之。師披衲於體，手持紅薯，生吞活剝而啖，脆聲震齒，俄頃立盡。即攜癭瓢戒鏟，出廟逕去。我埋首取薯籃，隨出送之，不知所往。此我仙術所由來也。」予嘗之曰：「如此行蹤，洵神人也。」曰：「然」。問「食紅薯外，有異能乎？」曰：「無有」。予笑曰：「食紅薯五斤，便為仙人，則世之能成仙者多矣。」翁色變，自咎失詞。後見予即避去。

州內一少年，托名勸善，戒葷茹素，自謂能通仙道。問其師，一力夫不識字人也。問師何能，曰：「坐三日不飲食，力大能與牛鬥。其教門徒，先習外功，作華陀五禽戲，俟精力充滿，再講內功，咽精運氣。久則氣填滿腔，形質隨化，能以肉飛，便證仙果。」問：「師安在？」曰：「脫化矣！」「年幾許？」曰：「師年四十，功行已滿，故屍解去。」予謂：「屍解者，死之別名，何知其能仙？」曰：「人死形如槁木。師之逝也，屍三日不冰，玉莖挺然，硬如鐵焉，故知為仙。」 問：「別有他奇乎？」曰：「無他。」予折之曰：「此邪火作之，一時未冷故耳。此謂之仙，則《史記》稱以陰關相輪而行者，亦可得仙矣。」

州有潘善人者，無妻子室家，一孤貧人耳。織屨為業，偶掘土，得一石碑，頂刻獅頭，俗所謂泰山石者。取豎路側，倡言：「此物靈異，能療百病，奠之酒肉，隨取一物——如草根、木皮等類，歸熬飲之，可起沉屙。」一唱百和，國人若狂，香煙燭影，炫煌於道。潘藉以斂酒米魚肉，豐食飲焉。久則潘益囂張，自謂為神所憑，知人吉凶。所言多勸人朝山禮佛，延巫送鬼，如師婆說法然。人愈爭趨，得錢米無數，呼為潘神仙。有一病者，勢沉重，著人問方，潘言：「異病者朝華鎣山，在靈官前拜禱自愈。」問者曰：「病危矣，隔山數十里，乘輿往，恐不利。」潘曰：「如有變，我償命。」問者歸，依教異往，至靈祖前，氣脫矣。家人大惱，歸約多人持械到潘處，撲其碑，毀其廬，與潘拚命。經眾勸解，得脫身遁。自是，潘無神氣。逾年許，食用告匱，仍業屨糊口焉。

大足縣李神仙者，年七十餘，似一訓蒙學究。家有薄田，住小瓦屋。貌清瘦，骨直以立。戴高帽，著青布長袍，闊領大袖，扶杖起行。無他能，惟憑老橫之氣，亂頭粗服，以古貌傾動人。口吐無稽濫語，類瘋魔，言人禍福，在可解不解間。人偏信之，拜門納贄，遠縣皆至。室小不能容，門堂藩廁，迷離住滿。來者送錢米不等。李之家小，皆不耕食，不織衣，享其仙福焉。款客祇素飯，日兩餐，有住一二日者，住三五日者。自揆送物多少，為日久暫，不敢以口腹累仙府也。來人既多，李難辦應。每日拄杖繞屋一周。有小童前報曰：「仙師來。」大眾皆起。李或目視，或手指，或立談，以得一應接為榮。客歸，李以食物瓜果，各饋少許，云： 「食此，可卻百病。」合州王某，習木廠生理，是其大弟子，導州人往，至則各見一面，詢數語，無所可否。張友者，慧黠人也。久誹其道，故投贄往。問平生事，書數語與之，詰聱不成句。張倩王解。王言：「仙語難驟通，久當自驗。」旋見李杖而出，對眾指曰：「某可為驅雷使，某可為飛天將，某可為打鬼郎。」皆鑿空亂道，生造名目。張知其妄，一宿即歸，持所書示予曰：「天下豈有不通之神仙哉。惑愚夫且不可，況我輩乎？」未久，王某回州，衣內著素服，言有心喪。詢其故，神仙死矣！

吾州王善人者，中壽婦人也。非女冠，亦非優尼。少嫁小沔溪王心坦之弟，夫婦不協，遂帶髮離家，住華鎣山之大庵。日誦觀音經咒，自謂通大乘學，能證佛果。多收女弟子，或同住，或離居。久之老翁少男，亦往從教。有陳友往問之，施數金作齋供，祈指迷。王引跪觀音座前，拈香念詞，袖出利剪，剪臂肉指頭大，紙裹贈之，語之曰：「和補劑煎服，可驅老病。是名觀音舍身救難法，吾自入道來，割膚救人多矣。」出臂示之，刀瘢累累，如魚鱗然。問以玄功，曰：「將善功作滿，自有神人指點，今則未也。」此真愚婦人之見，以父母遺體，供眾人臠割，其為術亦苦矣。今尚聚徒多人，男女雜錯。防有不美事，鄉人欲稟州主，出示禁之，未知果否。

有燈花教者，誘男女為徒，然燈拜之。燈上或現火龍，現金蓮。拜久則閉目存神，若有一燈惝恍相照，謂為真陽發光，即道家之玄珠，佛家之牟尼，煉此不散，能普照大千世界，仙果成矣。持此說惑人，吾州從之者眾。予謂此術易破，皆藥物為之。《萬法歸宗》云：取蜥蜴焙幹研末，合火硝彈燈上，便見龍狀；蓮花者，火藥造成，如放煙火架，現異樣光彩之類。至閉目見燈，更屬幻境，人視日頭過久，合眼則紅綠相旬，若有數日頭懸在眉梢，此其證也。人多受其蠱惑，何哉？

又有糍粑敦，以糯米揉成粑團？供案上，香燈朝拜。越數日，粑便長大數倍，質泡而味甘，剖食之，謂能除病延齡，久服可成仙。此亦藥功作成，如賣餅家用堿發糕之法，但別兼藥料，能不蒸自長，差有異耳。此術可惑下愚，稍有知識者，一眼覷破矣。

當短辮擾川時，遂寧縣有富家，惑術士說，言賊來不必移家，吾暗遣紙兵豆馬，卻之使退，且具大法力，釀四大海水將宅罩定，一望雲霧迷漫，賊不知有人家也。富家駁之曰：「吾宅當路，入境必由。賊雖不見有宅，望雲霧處，以為妖氣，放炮轟之，遮蔽不住，奈何？」術士曰：「賊用炮轟，吾能禁之不響，保無他虞。」富家信之，不遷寨。未幾，賊隊大至，望宅直驅。富家謂術士曰：「觀賊旗幟，似向我們紛紛來，爾言不見宅何也？」術士驚惶曰：「爾家男婦，不知禁忌，汙穢吾法釀海不成，吾從此逝矣。」急踰後垣遁。富家倉皇失措，趨避不及。賊入門，虜其男女，奸摟一空，惟餘老夫婦未就俘。始知為術士所愚，悔無及矣。

所列，惟五禽戲、割臂法差近理，為左道之傑出者，餘皆誣民惑世，藉術斂錢，邪風流行，愈趨愈下。諺云：「亂世出神仙。」當聖明時，皆在異言必誅之例。可發一歎。

◀上一卷		下一卷▶
仕隱齋涉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