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學集/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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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百七
[编辑]讀杜小箋(中)
[编辑]晚出左掖
[编辑]退朝花底散,歸院柳邊迷。
《雍錄》:宣政殿下有東西兩省,別有中書、門下外省。又在承天門外,兩省官亦分左右,各為廨舍。杜詩:「退朝花底散,歸院柳邊迷。」其曰散,曰歸,分班而出,東西各歸其廨也。
紫宸殿退朝口號
[编辑]宮中每出歸東省,會送夔龍集鳳池。
《雍錄》:政事堂在東省,屬門下。自中宗後,徙堂於中書省,則堂在右省也。杜甫為左拾遺,作《紫宸殿退朝》詩云云。鳳池者,中書也。左省官方自宮中退朝而出,則歸東省者,以本省言也。已又送夔龍於鳳池,殆左省官集政事堂白六押事邪?杜之為左拾遺在中宗後,則政事堂已在中書矣。故歸東省而集於西省者,就政事堂見宰相也。岑參為右補闕,故杜答參詩曰:「窈窕清禁闥,罷朝歸不同。」言分東西班,各退歸本省也。又云:「君隨丞相後,我往日華東。」丞相罷朝,由月華門出,而入中書,凡西省官,亦隨丞相出西也。左省官仍自東出,故曰「我往日華東」也。
曲江對酒
[编辑]龍武新軍深駐輦,芙蓉別殿謾焚香。何時詔此金錢會?暫醉佳人錦瑟旁。
此亦懷玄宗南內之詩也。玄宗用萬騎軍以平韋氏,改為龍武軍,親近宿衛。今深居南內,無復昔日駐輦游幸矣。興慶宮南樓下臨通衢,時置酒眺望。然欲由夾城以達曲江、芙蓉苑,不可得矣。曰「深駐輦」,「謾焚香」,則其深宮寂莫可想見矣。金錢之會,無復開元之盛,雖對酒感嘆,意亦在上皇也。程大昌以謂龍武軍中官主之,最為親暱,初時擬幸芙蓉,後遂留駐龍武,蓋有譏也。予以為不然。
此道昔歸順,西郊胡正繁。至今殘破膽,應有未招魂。近侍歸京邑,移官豈至尊?無才日衰老,駐馬望千門。
公自拔賊中,間關九死,得達行在。近侍未幾,移官遠出。此詩蓋深嘆肅宗之少恩也。題云「自金光門出」,又云「因出此門」,此詩之題即序,亦即詩也。《招魂》曰:「魂兮歸來,入修門些!」經年之後,再出國門,痛定思痛,猶有未招之魂。比《招魂》之言,尤可傷矣!「移官豈至尊」,猶云豈至尊乎?蓋不忍斥言之也。「駐馬望千門」,正古人去不忘君之義。公之移官,以上疏救房右玻鈾馗褐孛,馳驅奉冊,致位宰相。肅宗以其為玄宗建議制置天下支庶,悉領大藩,心忌而惡之,乾元元年六月,下詔貶櫻並及劉秩、嚴武等,以擁徹室病!毒墑欏吩疲葫影障啵甫上言硬灰稅鍘K嘧諗,貶游刺史,出甫為華州司功參軍。按杜集有至德二載六月有奉謝口敕放三司推問狀,蓋右允鞘卑障啵公論救,詔三司推問。以張鎬救,敕放就列。至次年六月,復與泳惚嵋病H歡詔書不及者,以官卑耳。鎬代酉啵亦以是時罷。鎬亦蜀郡舊臣,坐擁騁病9詩於印⒏浼拔洌深所推服,而代、肅間論時事,則始終以封建為得策,蓋公與油心若此。然吾觀賀蘭進明之譖釉唬骸謗幼蠐諛銑為聖皇制置天下。」又曰:「於聖皇為忠,於陛下非忠也。」肅宗惡櫻盡出其黨,下詔表暴其罪。蓋忠於聖皇之語,有以深中其心也。移仗之事,其端已見於此。李輔國特探其邪心而成之耳。公與又貶謫,關系玄、肅父子間事。此其事君交友,生平出處之大端,故表而出之。作年譜者,至謂公不知論何事而出,其陋甚矣!
寄張十二山人彪
[编辑]時來故舊少,亂後別離頻。世祖修高廟,文公賞從臣。商山猶入楚,渭水不離秦。存想青龍秘,騎行白鹿馴。耕岩非谷口,結草即河濱。
至德二載,蜀郡、靈武元從功臣,皆加封爵。次年四月,九廟成,備法駕自長安迎神主入新廟,故曰:「世祖修高廟,文公賞從臣。」借漢、晉以為喻,而宗廟之焚毀,闕廷之匡復,皆盡於十字之中矣。敘事簡妙若此,真攢簇五行手也。商山、源水,不出秦、楚疆域,喻西都喪亂,而山人仍隱於嵩陽也。當天地翻覆之時,耕岩結草,想青龍而騎白鹿,靜者之妙如此。此數句隱顯映帶,其妙處未易名言,亦可以悟作長律之法。肅宗賞功,獨厚於靈武從臣,故曰「文公賞從臣」。引介子推之事以譏之也。傳曰:定、哀多微詞。公於玄、肅之際,其多微詞如此。
天末懷李白
[编辑]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
「魑魅喜人過」,喜其來而擇人以食也。即《招魂》之意。
送遠
[编辑]帶甲滿天地,胡為君遠行?親朋盡一哭,鞍馬去孤城。草木歲月晚,關河霜雪清。別離已昨日,因見古人情。
亡友顧雲鴻朗仲曰:「親朋一哭,鞍馬孤城,送遠之事盡矣。歸而思之,草木之歲月如彼,關河之霜雪如此,別離之況,倏已昨日。因以見古人之情,莫深於送別,良有以也。」朗仲,恨人也,故其言如此。
觀兵
[编辑]北庭送壯士,貔虎數尤多。精銳舊無敵,邊隅今若何?妖氛擁白馬,元帥待雕戈。莫守鄴城下,斬鯨遼海波。
乾元元年,郭子儀領九節度圍安慶緒於相州。明年,史思明引眾來救,官軍敗而解去。先是李光弼請與朔方兵同逼魏城,則鄴城必拔,魚朝恩不可而止。而汾陽與光弼謀議不同,遂列大陣於城南十里。此詩謂官軍當直搗幽、燕,破思明之巢穴,不當堅守城下以老師也。時汾陽與光弼不協,故敗。光弼蓋出公策,而汾陽亦千慮之失也。公豈徒詩人也哉?
散愁
[编辑]百萬傳深入,寰區望匪他。司徒下燕趙,收取舊山河。
此詩作於上元元年光弼勝賊河陽之後,所謂司徒下燕、趙者,蓋喜而望之,非實事也。舊注失之。
漫興
[编辑]恰似春風相欺得,夜來吹折數枝花。
《老學庵筆記》:「相」字從入聲讀。白樂天用「相」字,多從俗語,作思必切,如「為問長安月,如何不相離」是也。北人大抵以「相」字作入聲,至今猶然。
戲為六絕句
[编辑]縱使盧王操翰墨,劣於漢魏近《風》《騷》。龍文虎脊皆君馭,歷塊過都見爾曹。
盧、王之文體,雖劣於漢、魏,而其源流實出於《風》《騷》,此所以「不廢江河萬古流」也。「劣於漢、魏近《風》《騷》」,「別裁偽體親風雅」,公於此點出金剛眼睛矣。
才力應難誇數公,凡今誰是出群雄?或看翡翠蘭苕上,未掣鯨魚碧海中。
元裕之詩云:「鄴下風流在晉多,壯懷猶見唾壺歌。風雲若恨張華少,溫李新聲奈爾何!」又云:「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未及前賢更勿疑,遞相祖述復先誰?別裁偽體親《風》《雅》,轉益多師是汝師。
別,分別也。裁者,裁而去之也。「別裁偽體」,以親《風》《雅》,文章流別,可謂區明矣。又必「轉益多師」,「遞相祖述」,無效嗤點輕薄之流,而甘於未及前賢也。裕之詩云:「論詩寧下涪翁拜?未作江西社里人。」又云:「傳語閉門陳正字,可憐無補費精神。」別裁之道,思過半矣。
入奏行贈西山檢察使竇侍御
[编辑]竇侍御,驥之子,鳳之雛。年未三十忠義俱,骨鯁絕代無。炯如一段清冰出萬壑,置在迎風寒露之玉壺。蔗漿歸廚金碗凍,洗滌煩熱足以寧君軀。政用疏通合典則,戚聯豪貴耽文儒。兵革未息人未蘇,天子亦念西南隅。吐蕃憑陵氣頗粗,竇氏檢察應時須。運糧繩橋壯士喜,斬木火井窮猿呼。八州刺史思一戰,三城守邊卻可圖。此行入奏計未小,密奉聖旨恩宜殊。繡衣春當霄漢立,彩服日向庭闈趨。省郎京兆必俯拾,江花未落還成都,肯訪浣花老翁無?為君酤酒滿眼酤,與奴白飯馬青芻。
《高麼》:劍南自玄宗還京後,於綿、益二州各置一節度使,百姓勞弊。靡虺鑫魃餃城置戍論之請,罷東川節度,以一劍南,西山不急之城,稍以減削。疏奏不納。公為閬州王使君進《論巴蜀安危表》,亦請罷東川兵馬,悉付西川,與靡楹稀6是時迷誄啥跡與公往來草堂,則冒斬川捐三城之奏,必與公諮議而後行也。此詩云:「此行入奏計未小,密奉聖旨恩宜殊。」蓋靡源聳柰惺逃入奏,故題曰《入奏行》也。「兵革未息」以下,隱括入奏之語。「江花未落」以下,望其奉聖旨以蘇蜀民,相與酤酒相賀,白飯青芻下及奴馬,宴喜之至也。浣花老翁,參預國家大計,關心如此,良可感矣!
漁陽
[编辑]漁陽突騎猶精銳,赫赫雍王都節制。猛將飄然恐後時,本朝不入非高計。祿山北築雄武城,舊防敗走歸其營。系書請問燕耆舊,今日何須十萬兵?
趙人叟曰:公初聞雍王統兵,作此詩以諷河北諸將,謂飄然而來,猶恐後時,乃擁兵不入本朝,豈高計乎?故又舉祿山往事以戒之。舊注以後事傅會,非公本意也。
有感五首
[编辑]幽薊餘蛇豕,乾坤尚虎狼。諸侯春不貢,使者日相望。慎勿吞青海,無勞問越裳。大君先息戰,歸馬華山陽。
是時史朝義下諸降將奄有幽、魏之地,封王節鎮,驕恣不貢。代宗懦弱,不能致討。此詩云:「慎勿吞青海,無勞問越裳。」安有節鎮之近,不修職貢,而顧能從事遠略者乎?蓋嘆之也。「息戰」、「歸馬」,謂其不復能用兵,而婉詞以譏之也。李翱云:「唐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正此意也。舊注以謂戒人主不當生事夷狄,真癡人說夢耳。
雒下舟車入,天中貢賦均。日聞紅粟腐,寒待翠華春。莫取金湯固,長令宇宙新。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
自吐蕃入寇,車駕東幸,天下皆咎程元振。又以子儀新立功,不欲天子還京,勸帝且都洛陽,以避蕃寇。代宗然之。子儀因兵部侍郎張重光宣慰回,附章論奏。代宗省表垂泣,亟還京師。其略曰:東周之地,久陷賊中。宮室焚燒,十不存一。矧其土地狹厄,才數百里間,東有成皋,南有二室,險不足恃,適為戰場。明明天子,躬儉節用,苟能黜素湌之吏,去冗食之官,抑豎刁、易牙之權,任蘧瑗、史鰌之直,則黎元自理,寇盜自平。中興之功,旬月可冀。公詩云:「莫取金湯固,長令宇宙新。不過行儉德,盜賊本王臣。」正隱括汾陽論奏大意。
丹桂風霜急,青梧日夜雕。由來強幹地,未有不臣朝。受鉞親賢往,卑宮制詔遙。終依古封建,豈獨聽簫韶。
初,房琯建分鎮討賊之議。詔曰:「令元子北略朔方,命諸王分守重鎮。」詔下,遠近相慶,咸思效忠於興復。祿山撫膺曰:「吾不得天下矣。」肅宗即位,惡穎嶂。用其諸子統師,然皆不出京師,遙制而已。廣德初,宗藩削弱,藩鎮不臣。公追嘆朝廷不用右椋失強幹弱支之義,而有事則倉卒以親賢授鉞也。「丹桂」言王室,「青梧」喻宗藩也。卑宮制詔,即天寶十五載七月丁卯制置天下之詔也。謂其分封諸王,如禹之與子,故以卑宮言之。《壯游》詩:「禹功亦命子。」此其証也。落句言不依古封建而欲坐聽簫韶,不可得也。公之冒死救櫻豈獨以交友之故哉?
胡滅人還亂,兵殘將自疑。登壇名絕假,執玉爾何遲?領郡輒無色,之官皆有詞。願聞哀痛詔,端拱問瘡痍。
李肇《國史補》:開元已前,有事於外,則命使臣,否則止。自置八節度、十採訪,始有坐而為使。其後名號益廣,大抵生於置兵,盛於專利,普於銜命。於是為使則重,為官則輕。故天寶末,佩印有至四十者,大歷中,請俸有至千貫者。宦官內外悉屬之使。舊為權臣所管,州縣所理,今屬中人者有之。此詩曰:「登壇名絕假」,謂諸將兼官太多。所謂坐而為使也。領郡輒無色,州郡皆權臣所管,不能自達,故曰「無色」也。「之官皆有詞」,所謂為使則重,為官則輕也。《送陵州路使君》詩云:「王室比多難,高官皆武臣」,與此詩正相發明。注引東坡語,謂唐郡縣多不得人,由重內輕外者,此天寶以前事,以言乎廣德之時,則迂矣。
送元二適江左
[编辑]劉會孟本,公自注:「元結也。」考顏魯公《墓碑》及《次山集》:代宗時,以著作郎退居樊上,未嘗至蜀。廣德元年,授道州刺史,未嘗適江左。次山《舂陵行》及廣德二年《道州謝上表》,時月皆可據。所謂元二者,必非結也。宋刻善本,亦無此六字。
閬州別房太尉墓
[编辑]對棋陪謝傅,把劍覓徐君。
琯為宰相,聽董庭蘭彈琴,以招物議。此詩以謝傅圍棋為比。圍棋無損於謝傅,則聽琴何損於太尉乎?語出回護,而不失大體,可謂微婉矣。劉禹錫和李德裕《房公舊竹亭》詩:「尚有松間露,永無棋下塵。」
太子張舍人遺織成褥段
[编辑]客從西北來,遺我翠織成。開緘風濤湧,中有掉尾鯨。逶迤羅水族,瑣細不足名。客云充君褥,承君終宴榮。空堂魑魅走,高枕形神清。領客珍重意,顧我非公卿。留之懼不祥,施之混柴荊。服飾定尊卑,大哉萬古程。今我一賤老,裋褐更無營。煌煌珠宮物,寢處禍所嬰。嘆息當路子,干戈尚縱橫。掌握有權柄,衣馬自肥輕。李鼎死岐陽,實以驕貴盈。來賜自盡,氣豪實阻兵。皆聞黃金多,坐見悔吝生。奈何田舍翁,受此厚貺情?錦鯨卷還客,始覺心和平。振我粗席塵,愧客茹藜羹。
《唐國史補》:嚴武少以強俊知名。及卒,其母曰:「吾知免官婢矣。」史稱其累年在蜀,肆志逞欲,恣行猛政。窮極奢靡,賞賜無度。公是時在武幕中。故借此諷諭。明僭服之不祥,數奢淫之召禍,至舉李鼎、來以深戒之。朋友責善之道,可謂至矣。不然,辭一織成之遺,而侈談殺身自盡之禍,不疾而呻,豈詩人之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