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國春秋/卷090
司空世家
[编辑]司空姓王,名潮,字信臣,光州固始人也。五代祖曄,爲固始令,民愛其仁,留之,因家焉。及父恁,業農,頗以貲顯。〈按于兢忠懿王廟碑云:曾祖友,贈光禄卿;王父藴玉,贈秘書少監;父恁,贈光州刺史,繼贈太尉。〉
唐末,僖宗入蜀,羣盗起江、淮,壽春屠者王緒與妹壻劉行全聚衆五百,據壽州。未幾,衆萬餘,自稱將軍,復取光州,劫豪傑置軍中。時潮爲縣佐史,〈通鑑以潮爲固始縣佐。新唐書、五代史以潮爲縣史,皆非也。按唐制,諸縣丞簿尉之下,有司功佐、司倉佐、司户佐、司兵佐、司法佐、司士佐,通謂之縣佐。縣佐皆有史。路振九國志曰:潮少爲縣佐史。今從之。〉與弟審邽、審知以材氣知名,邑人號曰“三龍”。緒署潮爲軍正,主廩庾,士推其信。
是時,蔡州秦宗權方募士以益兵,緒提二州籍附宗權,宗權以緒爲光州刺史,召其兵會擊黄巢,緒遲留不行。宗權發兵攻緒,緒率衆南奔,〈新唐書云:他日賦不如期,宗權切責,緒懼,與劉行全拔衆南走。今從五代史。〉畧潯陽、贛水,取汀州,陷漳浦,皆不能有也。初以糧少,故兼道馳,約軍中曰:“以老孺從者斬!”潮與二弟時奉母行,緒切責潮,欲斬其母,潮等請先母死,會諸將士皆爲請,遂舍之。〈新唐書云:會母死,不敢哭,夜殯道左。疑非。〉有術士望軍氣,言軍中當有暴興者,緒益猜忌,潛視部下,魁梧雄傑者多因事誅之,劉行全亦死焉,衆懼曰:“行全親也,且爲軍鋒之冠,猶不免,況吾屬乎!”〈按閩書:行全與弟德全、待全戮力行間,王緒忌而殺之;王審知有國,悼其死非罪,爲立廟漳州。〉行次南安,潮説其前鋒將曰:“吾屬棄墳墓妻子而爲盗者,爲緒所脅耳,豈其本心哉!今緒猜刻不仁,將吏之材能者,必死軍中,方不保朝夕,豈能圖成事哉!且子美須眉,才絶衆,吾不知子死所矣!”前鋒將大悟,與潮相持而泣,乃選壯士數十人伏篁竹間,伺緒至,躍出擒之,一軍皆呼萬歲。〈按新唐書,縛王緒者,卽劉行全,非也。今從通鑑及九國志。〉潮推前鋒將爲主,前鋒將曰:“生我者潮也,請以爲主。”潮苦讓,不克,乃除地剚劍,祝曰:“拜而劍三動者,我以爲主。”至審知,劍躍於地,衆以爲神,皆拜之。審知讓潮,自爲副。緒歎曰:“我不能殺是子,非天乎!”〈後潮幽緒於别館,緒慙,自殺。〉潮令於軍曰:“天子蒙難,今當出交廣,入巴蜀,以幹王室。”於是悉師將行。
會泉州人張延魯等以刺史廖彦若貪暴,聞潮治軍有法,帥耆老奉牛酒迎潮,留爲州將,潮乃引兵圍泉州。時光啓元年八月也。明年八月,拔泉州,殺彦若,遂有其地。〈新唐書紀:王潮陷泉州,劉彦若死之。按諸書皆作廖彦若,新紀作“劉”,恐誤。〉
先是,黄巢將竊有福州,〈時建州刺史李乾祐棄城走,後守李彦聖與戰死。〉建寧人陳巖聚衆千餘人,號九龍軍,率衆拔之,福建觀察使鄭鎰奏爲團練副使。左廂都虞候李連驕慢不法,縱其徒爲郡人患,巖將按誅之,連奔溪洞中,合衆攻福州,巖擊破之。鎰表巖自代,拜觀察使,至是潮遣使降之,巖表潮爲泉州刺史。潮既得泉州,招懷離散,均賦繕兵,吏民悦之。
大順二年,巖病劇,遣使以書召潮,欲授以軍政,未至而巖卒。巖妻弟都將范暉諷將士推己爲留後。〈按五代史云:巖,景福元年卒。蔣文懌閩中實録云:大順中,巖薨。十國紀年在大順二年,通鑑從之。昭宗實録在明年三月,今從十國紀年。又新唐書、薛史、閩書、閩中録,皆云范暉,巖壻,餘書則云妻弟。林仁志王氏啓運圖載監軍程克諭表,云妻弟。此爲得實,今從之。〉
巖舊將多歸潮,言“暉可取”,〈通鑑云:暉驕侈失衆心。〉潮乃以從弟彦復爲都統,弟審知爲都監,攻福州,彌年不下。〈通鑑云:民自請輸米餉軍,平湖洞及濱海諸蠻皆以兵船助潮。潮常駐輜重於武安場,宿重兵守之,名曰柳營。〉暉乞援於威勝節度使董昌。昌與巖姻好,發温、台、婺州兵五千救之,彦復等以援師且至,請班師,不許,又請潮自臨軍,且益兵。潮令曰:“兵盡益兵,將盡益將,兵將盡則吾至矣。”於是彦復等急攻暉。景福二年五月,暉以印授監軍,棄城走。庚子,彦復等入城。辛丑,暉爲將士所殺,潮入福州,自稱留後,素服葬巖,以其女妻其子延晦,厚撫巖家。
建州人徐歸範以州應潮,刺史熊博死之。〈何喬遠閩書云:熊博,建陽人。有才勇,尚氣節。徐歸範據州應王潮,博遂遇害。稽神録云:博本建安津吏,岸崩出一古冢,有石銘云:“欲陷不陷被藤縛,欲落不落被沙閣,五百年後遇熊博。”博使平光寺僧葬之。博後至建州刺史。〉汀州刺史鍾全慕舉籍聽命,嶺海間羣盗二十餘輩皆降潰,潮乃盡有五州之地。九月戊戌,唐帝以潮爲福建觀察使。〈新唐書云:昭宗假潮福建等州團練使,俄遷觀察使。今從通鑑。〉
乾寧初,黄連洞蠻二萬圍汀州,潮遣將李承勳將萬人擊之,蠻解去,承勳追至漿水口,破之,閩地畧定。潮乃創四門義學,還流亡,定租税,遣吏巡州縣,勸課農桑,交好鄰道,保境息民,人皆安焉。
三年九月庚辰,唐升福建爲威武軍,拜潮節度使、檢校尚書左僕射。
四年冬,潮有疾,〈按于競碑記云:乾寧三年,僕射遘疾。今從通鑑。〉審知知軍府事。十二月丁未,潮薨,表聞於朝,贈司空。開平時,爲潮立廟,稱曰水西大王。潮沈勇有智畧,弟審知爲觀察副使,有過輒加捶楚,不以爲嫌,審知亦無怨色。寢疾時,捨子延興、延虹、延豐、延休等,而託審知以大事,世咸服其能知人。
太祖世家
[编辑]太祖名審知,字信通,〈錢昱忠懿王廟碑又云字詳卿。〉潮季弟也。身長七尺六寸,紫色,方口隆準,常乘白馬,軍中號“白馬三郎”。所居處恆有紫氣羃其上。潮一日使日者視己兄弟,曰:“一人勝一人。”審知方侍潮側,沾汗而退。乾寧時,爲福建觀察副使,有僧湼槃者於衆中駭而指之曰:“金輪王第三子降人間,專生殺柄。”已而潮病,命審知權知軍府事。及潮殁,讓其仲弟泉州刺史審邽,審邽以審知有功,不受。審知乃自稱福建留後,表於朝。
光化元年春三月己丑,唐以審知充威武軍留後、檢校刑部尚書。〈新唐書云:詔審知節度觀察留後。〉冬十月癸卯,授金紫光禄大夫、右僕射、本軍節度使。
三年春二月壬申,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檢校右僕射。〈唐書云:審知厚事朱全忠,全忠薦爲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俄改光禄大夫、檢校司空、特進、檢校司徒。天復時,唐帝在鳳翔,賜審知朱詔,自三品皆得承制除授。二年,唐賜審知武庫戟十二枝列於私門,非恆例也。是歲,築福州外羅城四十里。
天祐元年夏四月,唐遣右拾遺翁承贊加審知檢校太保,封瑯邪王,食邑四千户,食實封一百户。
先是,蕭梁有王霸者,王氏遠祖也,居福州怡山爲道士,常云吾子孫當王於此方,乃爲讖瘞壇下。光啓中,爛柯道士徐元景斸地,獲其辭,曰:“樹枯不用伐,壇壞不須結,不滿一千年,自有系孫列。”又曰:“後來是三王,潮水蕩禍殃。巖逢二乍間,未免有銷亡。子孫依吾道,代代封閩疆。”解者以“潮水蕩禍殃”謂潮除禍患,開基業也;“巖逢二乍間”謂陳巖逢潮,未幾而亡也;“代代封閩疆”謂潮與審知,兩世也。〈閩書云:光啓丁未歲,衢州爛柯山道士徐景立取土仙壇東北隅,得瓷瓶七口,各可容七升水,中悉有炭,上總蓋一青甎,讖文云云。〉又閩人謡云:“潮水來,巖頭没,潮水去,矢口出。”“矢口”,“知”字也。巖死而潮立,潮死而審知繼之,其言遂驗。〈黄滔集又云:晉郭璞記曰,南臺江沙合,卽有宰輔相公之登台席也,江沙契焉。〉
是歲,建報恩定光多寶塔於福州,薦考司空妣秦國太夫人;伯兄,司空也。海上黄崎波濤爲阻,審知禱於海神,一夕風雨雷震,擊開爲港,閩人以爲德政所致。唐帝賜號曰甘棠港,封其神曰靈顯侯。〈一作顯應侯。三山志云:五代史謂閩人號甘棠港。誤。〉是時,命管内軍州搜遺書繕寫以上。
天祐二年夏四月,王藏佛經於壽山,凡五百四十一函,總五千四十八卷。唐學士韓偓挈族來奔。佛齊諸國來賓。
是歲,築南北夾城,謂之南北月城,合大城而爲三,周二十六里四千八百丈。大城之門八,曰福安門、清平門、清遠門、安善門、通遠門、通津門、濟川門、善化門。南月城之門二,曰登庸門、〈以登庸名門者,應郭璞合沙之讖。門有橋曰合沙橋。〉道清門。北月城之門二,曰道泰門、嚴勝門。〈舊有嚴氏,居邇於壕,家鬻米,取贏極薄。會天旱,刺史夢神告之曰:“必得如嚴者使禱。”刺史致嚴,遂得雨,因以名門。〉復塑北方毘沙門天王以鎮之。命唐國子四門博士黄滔爲碑文,以紀其事。〈碑文畧曰:公之築城也,恢守地養民之本,隆暫勞永逸之策。其名舉一而生三,法陽數也。曰大城焉,南月城焉,北月城焉。周圍二十六里四千八百丈,基鑿於地十有五尺,杵土胎石而上,上高二十尺,厚十有七尺,甃以甎,凡一千五百萬片。上架以屋,其屋曰廊。其大城之廊也,一千八百有十間。自廊凸而出之爲敵樓,樓之層者二十有三。又角立之樓六,其二者層復層焉,皆欄干鉤聯,參差焕赫。而廊之若干步一鋪,又各以皷而司更焉,凡三十有六,謂之更鋪。其四面之門八,其南曰福安門,福安之東曰清平門,西曰清遠門,其西北曰安善門,安善之東曰通遠門,其東曰通津門,通津之北曰濟川門,其西曰善化門,皆鐵扇銅扃,開陽闔陰。門之上仍揭以樓三間,兩挾兩噏,修廊雙面。遠碧門之左右又引而出之爲之亭,兩門一厦。又匪樓之門九,曰暗門焉。又水門三,其二樹櫺篩波,卸帆入舟,鳴舷柳浦,迴環一郊,堤諸萬户,注之以堰二,渡之以橋九,鏡瑩虹横,交舫走蹄,斯大城之制也。粤南月城也,東貯九仙、西盛烏石之二山,嘉樹蓄雲,茂草藏獸。城上之廊一千有三間,敵樓四十有九。樓之層者三,其門二,曰登庸門、道清門。其上之樓,其下之扉,左右之引亭,建暗門八,水門二,其堰一,其橋五,及廊之更鋪二十,悉與大城類。其外之東西復距而出之,謂之横城。其東也,城上之廊四十二間五廈,其門一,斯南月城之制也。伊北月城也,城上之廊六百四十二間,敵樓二十有六。樓之層者十,其門二,曰道泰門、嚴勝門。其上之樓,其下之扉,左右之引亭,建暗門四,水門二,其橋一,及廊之更鋪十有四,復與南月城類。又觜而出之謂之横城,城上之廊五間一厦,其門一,斯北月城之制也。其東畫長川以爲洫,西連平南盤别浦以爲溝,悉通海鰌,朝夕盈縮之波,底澤鱗介,岸泊艓艛,北截越王之故山,派西湖之爲隍,若鼇之負,如甌之置,軒軒然,翼翼然,天設之府,神開之地也。〉
唐以梁王全忠奏,賜王建祠福州,勒功於石。〈唐侍郎于競撰碑文曰:粤自範金合土之制,雲師火紀之名,禹别九州,堯咨四嶽,莫不簡求良輔,宏濟兆人,彰克勤克儉之能,垂可久可大之業,嗣大叔寬猛之政,循仲尼富庶之言。既茂勳勞,宜標篆刻。公名審知,姓王氏,瑯琊人也。其胙土命氏,疏源演派,代濟其美,史不絶書。後以太祖就禄光州,因家於是郡焉。曾祖友,贈光禄卿;王父藴玉,贈秘書少監;父恁,贈光州刺史,繼贈太尉。公卽太尉季子也。初公兄潮志尚謙恭,譽藹鄉曲,善於和衆,士多歸之。福建節度使陳巖卽嚮其名,又以所屬泉州求牧,乃遣禮而請之。及到任,頗著嘉聲。後巖在軍病甚,不能視事,軍士等懼無統御,願有依從,泉牧遂以郡委於仲弟審邽,而與公偕赴。至則積惡者屏去,爲善者獲安,因詔授節度使,累加檢校右僕射。於是剗其訛弊,整其章條,三軍無譁,萬姓有奉。乾寧三年,僕射遘疾,且付公以戎旅,仍具表奏,尋加刑部尚書、威武軍留後,俄授金紫光禄大夫、右僕射、本軍節度使。公器局端雅,識理融明,稟崧嶠之真精,得圯橋之妙畧。及膺帝命,寵陟齋壇,細柳連營,旌旗動色。蒲盧蒞政,草樹逢春。一年而足食足兵,再歲而知禮知義。方隅之内,仰止攸同。曩以運屬艱虞,人罹昏墊,農夫釋耒,工女下機,公既統藩垣,勵精爲理,强者抑而弱者撫,老者安而少者懷,使之以時,齊之以禮,故得汙萊盡闢,雞犬相聞,時和年豐,家給人足。版圖既倍,井賦孔殷,處以由庚,取之合徹。夫述職之道,底貢爲先,九江爰序於厥苞,五霸是徵於縮酒。雖甸服之近,江漢之中,或遇阻艱,亦絶輸賦。惟公益堅尊奬,慎守規程,松栢後凋,風雨如晦,地征旁午,天庫充盈,共仰勤劬,咸知匡戴。常以學校之設,是爲教化之原,乃令誘掖童蒙,興行敬讓,幼已佩於師訓,長皆寘於國庠。俊造相望,廉秀特盛。閩川以南,地雖設險,人尚争雄,或因饑饉洊臻,或以刻剥爲苦,萑苻易聚,巢穴難探。公感之以恩,綏之以德,且曰吏實爲虐,爾復何辜。示以寬仁,俾之柔服。遂使數十年之氛祲,遽致廓清;一千里之封疆,旅觀昭泰。張綱以單車入壘,虞詡用絳縷擒姦,以古況今,彼猶懷愧。爰自天寶艱難之後,經費實繁,聚歛之臣名額滋廣,卽山鳩利,任土庀財,峻設隄防,頗聞賙贍。洎纏烽燧,仍患崎嶇,三司之職務空存,四海之輪蹄鮮至。公按其程課,令以權衡,盡叶舊規,尤彰宏業。而又奉大雄之教,崇上善之因,象法重興,導師如,虹梁雕栱,重新㣼利之宫;鈿軸牙籤,更演毘尼之藏。而又盛興寶塔,多捨淨財,日麗飛甍,雲攢彩檻。頑豔迥向,遠邇歸依。用俾羣緣,皆同妙果。佛齊諸國,雖同臨照,靡襲冠裳,舟車罕通,琛賮罔獻。者亦逾滄海,來集鴻臚。此乃公示以中孚,致其内附,雖云異俗,亦慕華風。宛土龍媒,寧獨稱於往史,條支雀卵,諒可繼於前聞。自燎熾西秦,烟飛東觀,魯壁之遺編莫捄,周陵之墜簡寧存。亟命訪尋,精於繕寫,遠貢劉歆之閣,不假陳農之求。次第籤題,森羅卷軸。夫四鄰共守,蓋當偃草之期;七德方修,必假禦衝之備。蓋以恢張制度,固護基扃,程功而莫匪子來,作事而適當農隙。立崇墉之百雉,表巨屏於一方。巖邑湯池,曾何足數,折筋縈帶,固不可憑。未若暫勞,致兹永逸,兵戈洊起,帑庾多虚。凡列土疆,悉重征税,商旅以之而壅滯,工賈以之而殫貧。公則盡去繁苛,縱其交易,關譏鄽市,匪絶往來,衡麓舟鮫,皆除守禦,故得真郊溢郭,擊轂摩肩,竟敦廉讓之風,驟覩樂康之俗。閩越之境,江海通津,帆檣蕩漾以隨波,篙檝崩騰而激水,途經巨浸,山號黄崎,怪石驚濤,覆舟害物。公乃具馨香黍稷,薦祀神祇,有感必通,其應如響。祭罷一夕,震雷暴雨,若有冥助。達旦則移其艱險,别注平流。雖畫鷁争馳,而長黥弭浪,遠近聞而異之,優詔奬飾。乃以公之德化所及,賜名其水爲甘棠港,神曰顯靈侯。與夫召神人以鞭石,驅力士以鑿山,不同年而語矣。於戲!辨真金於大冶,認勁草於疾風,不有良臣,誰康澤國?尋就加平章事,檢校右僕射如故。腰懸相印,手握兵符,益壯軍聲,彌新殊渥。又改光禄大夫、檢校司空、特進、檢校司徒。然而物議輿詞,功厚賞薄,以爲爵禄未稱疇庸,於是異姓分封,仍加井邑,轉檢校太保、瑯琊郡王,食邑四千户,食實封一百户。公之仲兄審邽自守泉郡,一紀於兹,黠馬皆調,疲人盡泰。公性惟雍睦,氣稟中和,韻契塤箎,政侔魯衞,可謂高明輝映,超絶一時者也。公以天下兵馬元帥、太尉、中書令梁王勳格穹昊,德服華,奉大國之歡盟,爲列藩之表率。今節度都押衙程贇及軍州將吏百姓耆老等久懷化育,願紀功庸,列狀上聞,請議刊勒。元帥梁王以公如河誓著,匪石情堅,累貢表章,顯陳保證,朝廷冀宏誘勸,特示褒持,將建龜趺,合徵鴻藻。兢謬居清列,曾乏雄文,頃歲常詠皇華,往宣宸旨,已於視聽,親飫徽猷。今之執簡濡毫,得以研精覃思,備陳懿績,實無媿詞。乃作斯銘曰:日月麗天,舟楫濟川,内外克乂,股肱惟賢。淮水長清,緱嶺方寧,慶隨祚遠,材爲時生。伯氏雄特,泉人仰德,求瘼斯勤,頒條有則。冠軍被疾,付以師律,政教翕張,士庶寧謐。懿被閩越,師實英傑,地列周封,心馳魏闕。聖澤汪洋,元戎啓行,有典有則,爲龍爲光。高懸秦鏡,理道自静,比屋懷仁,連營稟令。航海梯山,貢奉循環,務其輸委,毋憚險艱。周征之術,公田什一,約以有程,守而勿失。輕徭薄賦,謳歌載路,高掩龔黄,遐追召杜。鄉校皆逝,童蒙來求,雅道靡靡,儒風優優。惟虺吹毒,久依山谷,罔恣陸梁,竟忻柔服。法寶梵宇,勝因所主,崇搆斯精,福慶攸聚。佛齊諸國,綏之以德,架浪自東,驅山拱北。墜簡遺編,繕寫精研,麟臺矗爾,武觀森然。畚鍤其勤,雉堞連雲,永制爾敵,用壯我軍。關譏不税,水陸無滯,遐邇懷來,商旅相繼。黄崎之勞,神改驚濤,役靈祇力,保千萬艘。劉驥荀龍,塤箎雍雍,維邦維翰,以侯以公。元帥梁王,武步龍驤,挺彼七德,削平四方。公能事大,推心斯在,風雨無渝,歲寒不改。殊勛茂績,盡瘁宣力,國之丹青,邦之柱石。位冠台鼎,任隆兵柄,重以徽寵,分□異姓。優詔銘功,萬古英風,貞珉是勒,垂之無窮。〉
是時王以俸泉爲直進,三司之運如故。〈兵興以來,天下以三司之泉皆名直進,獨王以俸泉爲直進,闕廷大稱其美。〉
天祐三年秋七月乙丑,鑄金銅佛像一,高丈有六尺。丁亥,鑄菩薩像二,高丈有三尺。
冬十二月丙申,迎像於開元寺壽山塔院。〈黄滔丈六金身碑曰:釋氏之稱釋迦牟尼佛千百億化身,而古今之世,以諸佛菩薩,其或鑄成塑成刻成,其或壁繪幅繪于像,不可勝紀,況多應現感通之自其非之乎?我公粤天祐三年丙寅秋七月乙丑,鑄金銅像一丈有六尺之高,後二十有三日丁亥,繼之鑄菩薩二丈有三尺高。銅爲内肌,金爲外膚,取法西天,鑄成東越,巍巍落落,毫光法相。初我公登壇之三年己未秋,一夕雨歇天清,風微月明,瑶兔無烟,銅龍有聲,俄夢天之西際,㸌以照物,綵雲罅裂,大佛中座,嶽嶽以覯止,熙熙而啓言,曰:“斷予一臂,衞子一方。”既覺而思,現乎形昭像也;斷一臂,誓誠也;衞一方,保衆也。始嘉其異,姑默其事。後創其意,乃命自賓席之逮將校,將校之逮步乘,步乘之逮衆庶,其有植信根之深者,映惠燭之明者,許一以金,投吾俸中,將櫝于肆,俟以銅易,而後鳩工鴻鑪,卜境擇日,鑄斯佛于九仙山定光多寶塔之右古仙徐登上昇之地。其日圓空境然,江山四爽,橐爚之上,騰爲烟雲,盤旋氤氲,五色成文。又有羣鳥,或若鴻鵠,或如鸎鵲,交翔而間鳴,自寅而及午,斯佛也,一寫而成。翌日,我公禮閲之,乃與夢中一類,其形儀長短大小無少差。其一臂,工以之别鑄,而會我公神之而露其夢。於是迎入府之别亭,磨瑩雕飾,克盡其妙,朝夕瞻拜,時不之怠。冬十有二月丙申,會僧干禾,以幡以幢,以鐘以磬,引歸于開元寺壽山之塔院,獨殿以居之,翼二菩薩于左右,三十二相足,八十種好具。螺纍纍以成髻,珠隱隱以炫額,檀信及門而膝地,童耋遍城而掌膠。夫如是豈非千百億化身之一乎?不然者,焉得入乎夢而如乎神,成乎形而如乎夢,夢不之告、工以之缺者哉?其應現感通復爲之殊矣大矣哉!且先天地生之謂道,後天地設之謂象。道也者,以無爲爲志之也,授心印於虚空;象也者,以有爲爲志之也,叠惠力於報應。論者或以之爲風馬,曾不謂象猶道之轂也,無象,道不行矣。始者摩騰、竺法蘭二梵僧,不慎其像,東其道且西耳,惜乎不與三皇五帝同世而出。設與三皇五帝同世而出,必能從容朴素,遲回仁義,詐僞未之亟蠹也,奈何天將後之,豈徒然哉!豈不以仁義之生也,曰堯與舜,仁義之亡也,曰癸與受。至於列國之際,强秦之立,癸受之悖,亹亹其躅,天謂仲尼之祖述堯、舜,憲章文、武,終不能獨制之,故東釋迦牟尼於中土,大陳出生入死之理,天堂地法之事,以警戒之。雖人世之風波,萬態逆翻,而幽府之鐵縲,一無苟免。上智聞之,若鏡之磨,中智聞之,若泉之澄,下智聞之,若火之燒。謂之爲有,則河沙芥子之説虚誕難測;謂之爲無,則應現感通之事尋常立驗。故能銷嗜慾,更禍福,一貴賤,則爲裨教化之一源,湛然不動感而遂通者也。而以金厥地,蓮厥宫,張法橋以度人,無刑網以束俗。世之敬之可也,怠之可也,黷之可也。繇是有委之國君,委之大臣之旨,既而委之,則人非常人,道非常道。我公曠代之生也,有神僧識仗鉞之雄也,應江沙期,合仙人讖,築城之盛也,契菩薩説。夫神通爲佛,魂交曰夢,神非夢而罕通,夢非神而不感。我公之慶鍾也,其如是矣。其明年正月十有八日乙末,設二十萬人齋,號無遮以落之。是日也,綵雲纈天,甘露粒松,香花之氣撲地,經梵之聲入空。座客有右省常侍隴西李公洵,翰林承旨、制誥、兵部侍郎昌黎韓公偓,中書舍人瑯琊王公滌,右補闕博陵崔徵君道融,大司農瑯琊王公標,吏部郎中譙國夏侯公淑,司勳員外郎王公拯,刑部員外郎弘農楊公承休,宏文館直學士弘農楊公贊圖,宏文館直學士瑯琊王公倜,集賢殿校理吴郡歸公傳懿,皆以文學之奥比偃商,侍從之聲齊褒向。甲乙昇第,巖廊韞望,東浮荆襄,南游吴楚,謂安莫安於閩越,誠莫誠於我公。依劉表,起襄漢,其地也交轍及館。值斯佛之成,斯會之設,俱得放心猿于菩提樹上,歇意馬于清涼山中。我公乃顧幕下者某,俾刻貞石以碑之。某以甲科,忝第盛府,蒙招刊勒之職,不敢牢讓,謹推于厥旨。經云,作佛像之功德,斗量海以有盡,塵碎刧以無窮。至若青黛之畫辟支,一金之補毘婆,戲爲之而以草木,思見之而刻㫋檀。其猶蜕現其生,羽金其報,而況今乃儼至誠,從靈感,銅乎萬萬,金乎千千,虔皷鑄于神仙之山,卜貞吉于火土之數,其積功累德,豈可以邊以涯而言之哉!或曰梁武帝之隆釋氏,古今靡倫,奚報應之昧乎?對曰:梁武帝隆釋氏之數,不隆釋氏之旨,所以然也。夫帝王之道,理世也;釋氏之教,化人也。理世之與化人,蓋殊路而同歸。彼宵旰于萬有,故一夫不獲,若己隕諸隍中;此濟度於觸類,故欲凡一有情,悉皆成佛。梁武帝則不然,以民之財之力,刹將三百,祈功覬德,則歸諸己,啼億兆而不乳,削頂額以言覺,所以私所以然也。今我公爲邦則忠孝於君親,牧人則父母於生民。造塔四,其一曰壽山,以昭皇帝辛酉歲西巡發誓,願以祝熊羆乞車駕之復宫闕;其二曰報恩多寶定光,追薦於先世;其三其四,大中神光,爲軍旅也,爲人民也。繕經五藏,其二進於上,其三附於壽山、定光。大王意同乎塔,月三其齋,或千僧,或千佛。疏乎誠,首則君親,次則軍旅人民,而己後焉。況斯佛已之而不已,故其地出明珠,海出珊瑚,幾於蓮花妙品之繁,車渠馬瑙幡幢瓔珞周乎多寶之湧也。夫其元貺之如彼,靈感之若此,則斷一臂衞一方,斯昭昭矣,豈與彼而論哉!某是輒奮筆而無媿也。其詞曰:託入佳夢,鑄成鴻鑪,毫光法相,銅肌金膚。恍惚現形,昭彰合符,不有爲也,其如是乎?唐一其字,越百其區,伊閩之設,於地之殊。西城甌初,東塹鰲隅,匪德莫處,惟仁靡逾。懿其橐籥,飛作醍醐。焦山草木,不得不蘇。若海波瀾,不得不枯。仙花罔謝,惠日寧徂,永兹一方,盤石其都。〉
是時,西天國聲明三藏來賓。築還珠門。
天祐四年春正月乙未,設二十萬人齋於開元寺殿,號曰無遮。
夏四月,梁王晃卽皇帝位,國號梁,改元開平。
五月己卯,梁加王兼侍中。
冬十一月,梁封福州閩縣玷琦里古廟爲昭福祠,從王請也。
是歲,以九仙山萬歲寺請爲梁主祝釐,表額曰壽山。
開平二年春正月,梁詔改福州福唐縣曰永昌。
開平三年夏四月庚子,梁加王中書令、福州大都督長史,進封閩王。〈五代會要作開平四年。〉
秋八月,淮南遣使張知遠來聘,舉止倨慢,王斬之,上其書於梁,始與淮南絶。王雖遽有一方,府舍卑陋,未常葺居,恆常躡麻屨,寬刑薄賦,公私富實,境内以安。歲自海道登、莱入貢於汴,没溺者什四五。〈通鑑註云:自福州洋過温州洋,取台州洋過天門山,入明州象山洋,過涔江,掠洌港,直東北度大洋,抵登、萊岸,風濤至險,故没溺者衆。〉
開平四年□□月,命員外郎崔聘於南海。是時大濬侯官縣西湖,廣至四十里,灌溉民田無筭。
乾化元年春正月丙戌朔,日有食之。
夏五月,梁大赦,改元。
冬十月,置閩清縣於梅溪場,隸福州。〈五代會要云:閩清移就梅溪場置。宋白續通典曰:唐貞元元年,割侯官縣十鄉爲梅溪場,梁乾化元年改爲閩清縣。〉
是歲,遣使致祭於南平王,改長樂縣曰安昌,〈同光初復舊。〉以劍州爲延平鎮。
乾化二年夏四月,月掩心大星。壬申,彗出於張。
六月,梁主疾革,郢王友珪反。戊寅,梁主遇弑殂。友珪改元,曰鳳曆。
乾化三年春二月,梁友珪伏誅。均王卽位於東都,復稱乾化三年,遣使者來宣詔。
乾化四年□□月,天雨豆於境内。
貞明元年冬十一月乙丑,梁改元貞明。
是歲,王奏封龍驤侯爲宏潤王。〈故閩越王郢第三子也,禱雨輒應,唐咸通時封龍驤侯。〉置鉛場於汀州寧化縣。〈十國紀年云:寧化縣出鉛,置鉛場。〉
貞明二年冬,王與吴越爲昏,吴越牙内先鋒指揮使錢傳珦來逆婦。
是歲,鑄鉛錢與銅錢並行。
貞明三年冬十一月丙子朔,日南至。
是歲,王爲子牙内都指揮使延鈞娶越王巖之女。
貞明四年夏六月,吴將劉信攻虔州,譚全播來乞師,王出兵屯鄠都以救之。
秋八月,聞楚敗,引還。
貞明五年□□月,王夢梵僧數百輩,奕奕有光,所至處有雙檜,並池而秀,一僧前跽曰:“王能飯吾于此乎?”及旦,訪得其地而築室焉。命池曰“浴聖”,檜曰“息聖”。〈王氏雅重佛法,增閩僧寺凡二百六十七。後屬吴越,首尾二十七年,復建寺二百二十一。〉
貞明六年冬十一月,誅僧浩源及其黨。先是,王承制加從子泉州刺史延彬領平盧節度使,延彬治泉十七年,吏民安之。會得白鹿及紫芝,僧浩源以爲王者之符,由是延彬驕縱,與浩源通謀,遣使浮海貢於梁,求爲泉州節度使;事覺,浩源等獲罪,黜延彬歸私第。
龍德元年夏五月丙戌朔,梁改元。
六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龍德二年□□月,鑄大鐵錢,以“開元通寶”爲文,仍以五百文爲貫,〈陶岳貨泉録曰:王審知鑄大鐵錢,闊寸餘,甚粗重,亦以“開元通寶”爲文,以五百文爲貫,俗謂之銠𠠻,與銅錢並行。𠠻音賀。〉
龍德三年,夏四月己巳,晉王存朂卽皇帝位,國號大唐,改元同光。
冬十月,梁亡。
是歲,王於城西南張爐冶十三所,備銅鑞三萬斤,鑄釋迦、彌勒諸像,唐主賜額曰“金身報恩之寺”。王又泥金銀萬餘兩,作金銀字四藏經各五千四十八卷,旃檀爲軸,玉飾諸末,寶髹朱架,納龍腦其中以滅蠹蟫。〈翁承贊爲碑銘。〉仍改永昌縣曰福唐,避唐廟諱也。
同光二年春二月,王遣使入貢於唐。
夏四月,漢主引兵入寇,屯汀、漳境上;擊之,敗歸。
五月丙午,唐加王檢校太師、守中書令。
冬十月,進萬壽節并賀皇太后到京金銀、象牙、犀珠、香藥、金裝寶帶、錦文織成菩薩幡等物於唐。
同光三年夏五月,王寢疾,命子威武節度副使延翰權知軍府。
冬十二月辛未,王薨。〈錢昱忠懿王廟碑云:王薨於十二月十二日。任臣按:通鑑目録,十一月庚寅朔,則十二月當爲庚申朔,辛未日正十二日也。又福州志云:閩王審知以五月五日卒,是日罷節事,相沿至今,郡人猶用初四日爲節。此志之誤耳。在位二十九年,王以乾寧四年丁巳嗣威武節度使,至同光三年乙酉薨,實二十九年。九國志、舊五代史皆以爲元年卒者,非也。運曆圖云同光三年卒,其説爲允。〉年六十有四。諡曰忠懿,葬於福州城北鳳池山。明年尊曰昭武王。
長興三年,改葬蓮花山。有後唐所賜神道碑,張文蔚撰文。〈明宣德五年,種屯軍三十人盗發閩王冢,冢門堅甚,而竅上隅。入之,壙廣如屋,前祀王繪像,几列五供,悉用金玉珍寶器,後寢紅棺二,王夫人也。諸偷以分物不均,訟於懷安尉,尉得其金跳脱、玉帶,亦罷。已而訟於臺司,副使李素魯、僉事鄒穆捕治之,尉遂自首,上跳脱及帶,而諸生王琨者自言王後,當領所盗物,且出其家譜,壙中物皆備載焉。於是按譜徵物,舉王繪像懸堂中,則方面大耳,巨目弓鼻,紫面修髯,儼然可畏。四圍朽盡,獨中心如故。内一水椀,其底寸許如橄欖,瑩如金色,召回回辨之,曰:“此玻瓈椀。”乃歸琨像及壙中物十之一,而委庫吏鄭浩爲王治塚,浩言:“壙中懸棺,推之可動。”蓋已被發。墳前石人、石獸製極工巧云。〉龍啓初,追諡昭武孝皇帝,〈册府元龜作武皇帝。〉廟號太祖,陵曰宣陵。
宋開寶七年,吴越國王以太祖舊第爲忠懿王廟,摶太祖像及孟咸等二十六人像,以侑享焉。〈錢昱忠懿王廟碑文曰:若夫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事者,衆所聞矣,其或功及於國,道濟於民,生居土茅,没饗廟食者,求諸前史,罕有其倫。是以黄石立祠,皆因遺跡;沔陽致祭,實表舊功。故聖人之制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苟無所稱,實曰誣祭。惟忠懿王非誣祭歟。公名審知,字詳卿,姓王氏,本瑯琊人,秦將翦三十四代孫。高祖曄,唐貞元中爲光州定城宰,有善政以及民,因遷家於是郡,遂世爲固始人矣。曾祖友,贈光禄卿;王父藴玉,贈秘書少監;父恁,累贈至太尉、光州刺史。十圍巨木,始從厚地以盤根;九曲洪河,本自仙源而析派。若匪降神之氣,豈生命世之才。公卽太尉季子也,形質魁秀,機辨明敏。負英雄之氣者,必相交友;學韜鈐之畧者,咸詢智謀。懸知五典之書,暗合萬人之敵,遠近服其義勇,鄰里推其孝弟。常有善相者詣公之門,視其昆弟三人,曰:“富壽皆一體也,而季當位極人臣。”自是公竊負之。尋遇陟岵興悲,在原軫念,恭事孟仲,嚴若父焉。乾符末,鯨網全疎,鳬毛屢落,摩牙吮血,中原正苦於傷殘;脱耒裂裳,四海盡疲於征戰。公蓄慷慨之氣,負縱横之才,每或撫髀,暗驚彎弧,自誓曰:“大丈夫不能安民濟物,豈勞虚生乎!”於是以俟時待價之□,抱拯溺捄焚之志。豪俠相許,寢食不忘。雖大鵬未飛,已具垂天之勢;而神馬一躍,終同追電之踪。屬王緒者憑巢寇之戈矛,盗霍邱之土宇,遽言得志,遂啓無厭,但思於弱吐强吞,豈顧其幸災樂禍,因乃大掠部屬,旁□□□。復收士民,以廣隊伍。於是公之昆季咸與焉。及秦宗權竊弄五兵,遍侵四境,緒内乏嬰城之計,外無善鄰之助,遂率衆以作竄,欲避地而偷安,玉石俱焚,孰能分别,豺𧳓當路,無匪縱横。幸豫章懦怯之中,偶番禺殘害之後,凡經藩翰,靡或支吾。自潮陽抵漳浦,百姓畏其塗炭,五馬避其鋒刅。豈知兵忌不戢,人慎無恆,狃蒲騷者終至敗亡,妨草竊者焉能長久。動蓄自疑之志,轉乖同義之心。適當軍衆不賓,遂爲部下所害。公素敦誠信,累涉艱危,既負出羣之才,仍諳武事之術。且兵不可以無主,將不可以失人,衆遂推公而立之。公居下惟謙,事長必順,雖輿情之有屬,在公論以不忘,乃曰:“予早事二兄,常若嚴訓,豈有弟爲大將,兄居其下者乎?”遂奏長兄潮以帥其衆,仍獲清源爲所理之地。公由是惡道途之多梗,憤貢賦之不通,實欲致理一方,剋平羣盗,外惟征繕,中則經營,運籌之勝負預知,攬轡之澄清可待。大順冬,□□□□廉察遽亡,兵馬使范暉奪符印以自尊,奉題緘而不遜。恣行誅戮,罔事綏懷。人既類于倒懸,時合當於逆取。公比緣觀釁以因得徵詞,遂舉勤王之師,以伸弔民之義。躬事戈甲,身臨矢石,一年而圍□□□□,□年,而堅壁遂陷。范暉扁舟欲遯,疎網難逃,遂爲海人梟首以獻。公既殲元惡,乃布優恩,凡曰脅從,悉命宥過,用仁信以御下,行慈惠以恤民。會未浹旬,巳聞致理,百姓愛之如父母,三軍畏之如神明。又能成功不居,讓德無媿,遂迎長兄潮遷理是郡,復請仲兄邽迭居舊邦。武肅王表率諸侯,蕩平大憝,吴越盡歸於賜履,江淮咸奉於專征。以其能務忠勤,遠求薦擢,遂奏授本道廉察及泉州符印借命焉。尋朝廷以寰海挺災,久勞我武,東南靖亂,獲庇吾民,俾提旄鉞之權,襦袴之惠,遂升本州爲威武軍,授潮節度觀察處置等使,仍以公爲節度副使,奬勳績也。洎元昆殂謝,衆庶歸依,公乃躬受遺言,式俟朝命。明年春,帝恩遠降,人欲是從,初授公檢校刑部尚書、威武軍節度兵馬副大使,將委什連之任,攸居貳職之勞。一之日,訓習驍雄,二之日,蘇息疲瘵,用心數月,善政聞天。於是進端揆之資,正元戎之位。齋壇高築,軍幙大開,分州司屏翰之權,握從皷鼙之任。未幾顯居使相,特錫户封,方隆推轂之寄,尤藉秉鈞之力。當多難未弭,聊同指臂之相須;及具瞻有歸,實賴股肱之别用。式資補衮,俾重褰帷。天復元年,載正乾綱,重光帝座,言念七閩之地,符八柱之功,特頒渥恩,用越倫等,賜武庫戟十二枝列於私門,非恆例也。自是日鍾百禄,歲逢九遷。公致君愈勤,述職無怠,萬里輸貢,川陸不繫其賒;一心尊戴,風雨不改其志。昭皇累嘉忠節,别錫異數,欲酧𢡟德,豈限彝章。天祐元年夏四月,封瑯瑯郡王,食實封一百户。尋屬龍蛇起陸,戎馬生郊,人心不厭於有唐,天命已歸於新室。公知微不爽,居闇罔欺。梁祖之卽位也,纔傾作解之恩,繼舉疇敷之典,三公互拜,萬户連封。吕尚帝師之尊,官榮既極;子儀中令之貴,考限惟同。尋復進封閩王,加福州大都督長史。迨莊宗之建王業也,神京克復,㝢縣咸寧,欲敦柔遠之心,先下念功之詔。遂增井賦,仍改功臣,式覃北闕之恩,用係南門之寄。公方推拱極,既效安邊,惟治民素屬於憂勤,而得疾遽從於綿篤。百齡無效,五福先全。以同光三年十二月十二日薨於正寢,饗年六十有四。朝廷素欽盡節,俄覽遺文,既增憖老之悲,豈慳錫終之典。册贈尚書令,諡曰忠懿,禮也。公生當離亂之運,出值艱難之秋,割據一方,蓄養百姓,得深溝高壘之固,有披堅執鋭之衆。贍水陸之産,通南北之商。鑄銅於蜀山,積粟於洛口者,不足言其富也;連臨淄之袂,投淝河之箠者,不足言其庶也。至若外涵大度,内用小心,慎刑既及於精詳,舉事悉從於簡畧。犯則不教,令比秋霜之嚴;恩本無私,惠如冬日之煖。民惟道化,吏以法繩,此可以稱善爲政矣。言必皆中,行罔自欺,非正詞不入於聰,非公事不宣於口。居常無聲色之樂,平生以禮義自守。念十家之産者,躬行節儉;懷五子之歌者,心誡荒唐。每當爍石之威,未常操扇;纔屬雞鳴之後,早見嚴裝。以德報恩,遠逾萬里;至誠感物,動契百神。此可以稱善立身矣。興崇儒道,好尚文藝,建學校以訓誨,設厨饌以供給。於是兵革之後,庠序皆亡,獨振古風,鬱更舊俗。豈須齊魯之變,自成洙泗之鄉。此得以稱善教化矣。懷尊賢之志,宏愛客之道,四方名士,萬里咸來,至有蓬瀛謫仙,鴛鴦舊侣,或因官而忘返者,或假途而借去者,盡赴築金之禮,皆歸簪瑁之行。其餘草澤蒐羅,魚車待遇者,固不可勝紀,此得以稱善招納矣。尊天事地,奉道饗神,無非克誠,足以監德。然而素欽釋典,大廓法門,衆善皆臻,何德不報。無漏上智,苾蒭散布於諸方;有作良因,伽藍徧滿於樂國。煉卽山之堅固,鑄六丈金身;鎔麗水之光輝,寫五千秘藏。事非爲己,願乃庇民。此得以稱善求福矣。功惟理亂,志在盡忠,安不忘危,常爲持險之誡;小當事大,罔違與國之道。以至覆盂數郡,高枕三邊,雖昆彭致霸之儔,未能繼踵;在佗燮自尊之患,固不同風。此得以稱善守位矣。且天惟祐德,民本懷仁,公饗富貴者三十年,傳册封者四五世,遺愛銘於人口,忠節出於國史,臣子之盛不亦大乎!迨兹陵谷變遷,箕裘廢墜,寂寞闕以時之薦,淒涼同乏祀之悲。士農工商,慕舊政以如在;潢汗蘋藻,望遺廟以不存。丙午歲,我師恤鄰,闔境嚮化,遇今大元帥吴越國王位鍾壓紐,運偶負圖,當保大定功之初,行興滅繼絶之義。既克寧於民庶,恩咸悦於鬼神。每念閩川所歸,本由王氏而盛,雖子孫異代,已同薰燼之香;而春秋二時,宜陳籩豆之禮。遂命以公舊第爲忠懿王廟,仍參常祀之數,霸主爰修於廢祭,藩侯遂立於叢祠。行馬戟枝,尚存故物,豚肩尊酒,蚤薦惟馨。塑山庭月角之容,立偕老于飛之像。庭廡未同於工績,槐檀旋改於光陰。舊徑難尋,已絶羅含之蘭菊;重門長閉,但多仲蔚之蓬蒿。既乖與發之儀,殊缺致誠之所。大宋開寶七年秋九月,大元帥吴越國王以時和歲豐,家給人足,俾答福謙之祐,遂申咸秩之典,凡曰祠廟毁廢,競出錢帛修完,乃命衙直將躬授人工,旁摉材植,補遺基而皆備,易舊物以咸新。曾出逾時,已云告畢。奢儉得以中度,規制得以合禮。朱軒粉壁,隨晚霽以生光;修竹喬松,向寒霜而叶色。挺曹筆則陰兵欲動,聞郢工則神馬欠嘶。步從悉周,精靈如在。矧以故鄉將吏,開幕賓僚,當其草昧干戈,屢經勞苦,洎自拊立臺構,盡饗崇高。乃塑都押衙建州刺史孟威等二十六人,以配享焉。斯廟也,前瞰清流,右連淨刹,一路自無於塵雜,四鄰皆屬於幽奇。曉霧纔開,先露列窗之岫,疎鐘雖近,不驚繞樹之禽。公昔也常游宴於斯,今也復祠祭於此,始易宅而爲廟,矧將廢而能興。苟非陰德不衰,令名未朽,又豈能身殁之後,有如此之盛乎?昱叨居是藩,獲畢斯事,仰嘉猷之未遠,聽遺愛以長新。爰屬短裁,庶存實録。燕然敍事,雖有謝於孟堅;峴首感人,亦未多於叔子。乃爲銘曰:極天曰嶽,惟嶽有神,蓄是英氣,生爲異人。干霄利劍,瑞世祥麟,爰當季運,實庇蒸民。唐德將衰,羣雄欲出,陰霧垂地,秋氣蔽日。豺豕猖獗,蕉蒲縱逸,苟非偉才,焉濟王室。權爲臣盗,緒亦朋姦,欲亂中夏,首屠光山。誰爲英傑,同罹險艱,終則竄跡,能無厚顔。爰率部民,同徂萬里,緒爲衆惡,公得衆美。囚戮兇人,遂奉君子,立功著名,自此而始。漳浦既寧,清源復平,遂以政事,授於難兄。孝實至性,謙惟直誠,静可揖讓,亂則經營。憤彼閩川,拊兹裨將,苛虐漸篤,政刑俱喪。鋭旅大驅,凱歌連唱,克定一方,式諧衆望。始參貳職,已播殊勛,屏翰之美,朝廷備聞。迨居重鎮,繼事明君,盡忠竭節,松茂蘭薰。偃仰大藩,廕庥五郡,雖曰功庸,亦由時運。二柄齊舉,七德兼訓,令子令孫,當年振奮。真王重望,上相清規,陵谷雖變,馨香不衰。俯緣甲第,遂立嚴祠,年禩屢易,籩豆或虧。霸主推恩,良時有待,舊廟克新,遺蹤不改。奐爾金碧,儼然神彩,靈貺芳名,千秋如在。〉
太祖雖起盗賊,而爲人儉約,常衣紬袴敗,乃取酒庫酢袋而補之。一日,有使南方回者,以玻璃瓶爲獻,太祖視玩久之,自擲於地,謂左右曰:“好奇尚異,迺奢侈之本。今沮之,俾後代無爲漸也。”酷好禮下士,唐公卿子弟多依以仕宦。又拓四門學以教閩中秀士〈閩書云:王氏義學,在留暉門外。〉招來海中蠻裔商賈,資用以饒。時四方竊據,有勸其稱帝者,太祖曰:“我寧爲開門節度使,不作閉門天子也。”或曰惠宗僭號,以御服被於太祖之廟;太祖寓夢於惠宗責之,不肯服,其靈爽有如此。
論曰:太祖昆弟,英姿傑出,號稱“三龍”。據有閩疆,賓賢禮士,衣冠懷之,抑亦可謂開國之雄歟。迺卒之臣服中原,息兵養民,大指與吴越畧同,豈非度量有過人者遠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