堯山堂外紀/卷0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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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十六•元

潘纯

〈〔字子素，庐州人。少有俊才。游京师，一时文学贵介争延致之。每宴集，辄云：“潘君不在，令人无欢。”至正丙申中，御史大夫纳开行台于绍兴，其子安安绐执同知秃坚，其谋出于子素。子素亦为安安缢诸途。〕〉

　　嘉兴林叔大〈（镛）〉掾江浙行省时，贪墨鄙吝，然颇交接名流，以沽美誉。其于达官显宦，则羔杀豕，品馔甚盛；若士夫君子，不过素汤饼而已。一日，延黄大痴作画，多士毕集，而此品复出，扪腹阔步，讥谑交作，叔大赧甚，不敢仰视。遂揖潘子素求题其画，子素即书一绝句云：“阿翁作画如说法，信手拈来种种佳。好水好山涂抹尽，阿婆脸上不曾搽。”大痴笑谓曰：“‘好水好山’，言达官显宦也；‘阿婆脸不搽’，言素面也。”言未已，子素复加一句云：“诸佛菩萨摩诃萨。”俱不解其意，子素曰：“此谢语，即僧家忏悔也。”哄堂大笑而散。叔大数日羞出见客。

　　潘子素《题宋高宗刘妃图》云：“秋风落尽故宫槐，江上芙蓉并蒂开。留得君王不归去，凤凰山下起楼台。”又《题赵子固画兰》云：“江上青山日欲晡，幽苍小纸墨模糊。华清宫殿生秋草，零落滕王蛱蝶图。”

　　潘子素尝作《辊卦》，讥世之仕宦，人以突梯滑稽，而得显爵者或以达于文宗，欲系治之，亡徙江湖间，遇有以其事为滑稽士解者，卒乃得释。卦辞曰：辊，亨，可小事，亦可大事。《彖》曰：辊，亨，天地辊而四时行，日月辊而昼夜明，上下辊而万事成。辊之时义大矣哉！《象》曰：地上有木，辊，君子以容身固位。初六，辊，出门，无咎。《象》曰：出门便辊，又何咎也。六二，传于铁彗。《象》曰：传于铁彗，天下可行也。六三，君子终日辊辊，厉无咎。《象》曰：终日辊辊，虽危无咎也。九四，模棱吉。《象》曰：模棱之吉，以随时也。六五，神辊。《象》曰：六五，神辊，老于事也。上六，或锡之高爵，天下椰榆之。《象》曰：以辊受爵，亦不足敬也。〈（其后蔡宗鲁作《吝卦》以配之，曰：吝，亨，利居间，不利有所为。《彖》曰：吝，鄙啬也；利居间，无所求也；不利有所为，恐致祸也。初六，居富，吝于周急，悔亡，无攸利。《象》曰：吝于周急，莫恤其贫也；悔亡，无攸利，己终有望也。六二，听妇言，至吝，不养其亲，不恤其弟，贞凶。《象》曰：听妇言，昵于私也；不养其亲，忌大恩也；不恤其弟，失大义也。虽养弗时，亦致灾也，故贞凶。九三，极吝，吝其财，不吝其身，于行非宜。《象》曰：吝其财，斯致富也；不吝其身，乃轻生也。六四，太吝，君子吉，小人凶。《象》曰：吝于君子，虽有言，无尤也；吝于小人，虽不有言，终有悔也。六五，不吝于色，务所欲，终以死亡，凶；朋来，吝于酒食，弗克欢，无咎。《象》曰：不吝于色，惑于淫也；务所欲，乐其顺从也；终以死亡，凶可知也；朋来，从其类也；吝于酒食，诚大谬也；虽弗克欢，可无咎也。上九，居其家，不吝于内，吝于教子，弗叶吉。《象》曰：居其家，妄自尊也；不吝于内，畏寡妻也；吝于教予，终无所成也。马文壁又作《谝卦》曰：谝，贞，亨，初吉终凶，利见小人，不利于君子。《彖》曰：贞，正也。亨，通也。通乎正言，谝或庶几也。终凶，谝不由初也。利见小人，犹同类也。不利于君子，入于邪也。《象》曰：丽口掉舌，谝君子以求名干禄。初九，谝于同朋，无咎。《象》曰：同朋于谝，又谁咎也？九二，略施于民，吉。《象》曰：九二之吉，以新听众也。六二，来其谝，酒食用享。《象》曰：来其谝，民取则也。享其酒食，以崇功也。九四，饰言如簧，以娱彼心，乃获南金。《象》曰：娱人获金，不足道也。九五，君子终日高谝，王用徵，安东以迎，终岁弗宁，后有凶。《象》曰：以谝受徵，不羞也。终岁弗宁，祗足烦劳也。后有凶，不副实也。上六，莽谝不已，四方欲杀之。《象》曰：莽谝众怒，杀之何过也。右三卦切中时病，真得风刺之正。因并录之。宗鲁，名卫，平江人。文璧名琬，扶风人。）〉

高┉

〈〔字则成，作《琵琶记》者。或谓方谷珍据庆元时，有高明者避地鄞之栎社，以词曲自娱，因感刘后村诗“死后是非谁管得，满村争唱蔡中郎”之句，乃作此记。按：高明，温州瑞安人，以春秋中至正乙酉第，其字则诚，非则成也。或因二人同时、同郡，字又同音，遂误耳。〕〉

　　高则成六七岁，颖异不凡，邻有尚书某，绯袍出送客，则成适自塾归，时衣绿衣，尚书呼语之曰：“出水蛙儿穿绿袄，美目盼兮。”则成应声曰：“落汤虾子着红衫，鞠躬如也。”尚书大惊异，称为奇童。

　　张小山有《苏堤渔唱》词，一时脍炙人口，高则成题其后曰：“小溪奴，锦囊无日不西湖。才华压尽香奁句，字字清殊。光生照殿珠，价等连城玉，名重长门赋。好将如意，击碎珊瑚。”

　　偶见歌伯喈者，云：“浪暖桃香欲化鱼，期逼春阉，诏赴春阉。郡中空有辟贤书，心恋亲闱，难舍亲闱。”颇疑两下句意各重而不知其故。又曰诏、曰书，都无轻重。后得一善本，其下句乃“浪暖桃香欲化鱼，期逼亲阉，难舍亲闱。郡中空有辟贤书。心恋亲闱，难赴春闱。”意既不重，而“期逼”与上“欲化鱼”字应，“难赴”与“空有”字应。益见东嘉之工〈（东嘉此记为其友王四而作。王四初绩学不仕，东嘉与之友善，劝其赴举，后遂登第，弃其妻而赘于不花太师家。东嘉欲挽之不可得，故作此记，以切讽之。记名琵琶者，取其二字上各有二王字，并得四王字，为王四也。牛太师者，盖元人呼牛为不花，故谓之牛。而托名于伯喈者，以伯喈尝从董卓之辟，而卓亦称太师故也。其初以蔡中郎为不忠不孝，《记》成，梦伯喈谓之曰：“子能置我于善行，当有以报汝。”觉而有感，以全忠全孝易之，东嘉后果发解。高皇帝微时，常见此记而奇之，比即帝位，询得其实，遂捕王四置之于法，因遣使徵┉，东嘉辞以心恙，不就。使者复命，帝曰：“朕素闻其名，欲用之，原来无福。”又语近臣曰：“《五经四书》如五谷，家家不可缺。《琵琶记》如珍羞百味，富贵家其可缺耶！”）〉

顾琛

〈〔字渊白，嘉兴人。〕〉

　　顾渊白恃才傲物，尝入京献《燕都赋》，翰长元公复初不喜，曰：“今大朝四海一统，六合一家。燕盖昔时战国名，何燕之称？”惭恨而归。晚年始得领教岳阳。高照庵先生以诗送之云：“豪气欲吞天下士，冷官初到岳阳城。”切中其实。渊白自出一对句云：“天下秀才爷。”有刀镊人对之曰：“村中和尚种。”

　　杜清碧本应召次钱唐，诸儒者争趋其门，顾渊白作诗嘲之，有“紫藤帽子高丽靴，处士门前当怯薛”之句。闻者传以为笑。用紫色棕藤缚帽而制靴，作高丽国样，皆一时所尚，“怯薛”，则内府执役者之译语也。〈（或以为燕孟初作。）〉

　　顾渊白访僧胜福，闲游市井间，见妇女皆浓妆艳饰，因问从行者，知少艾者僧之宠，下此则皆道人所有。遂戏题一绝于壁云：“红红白白好花枝，尽被山僧折取归。祗有野薇颜色浅，也来钩惹道人衣。”胜见，亟命去之，然已盛传矣。

　　松江俞俊弱冠从顾渊白游，亦负气傲物。当伯颜太师柄国日，尝赋《清平乐》长短句云：“君恩如草，秋至还枯槁。落落残星犹弄晓，豪杰消磨尽了。放开湖海襟怀，休教鸥鹭惊猜。我是江南倦客，等闲容易安排。”手稿留叶起之处，后与叶交恶，竟诉于官，必欲构成其罪。寅缘贿赂获免。〈（俊，其先嘉兴人，后占籍上海，娶也先普化次兄丑驴女。也先普化长兄观观死，蒸长嫂而妻之，次兄丑驴死，又蒸次嫂而妻之，俊妻母也，既而亦死，俊缚彩缯为祭亭，缀银盘十有四于亭两柱，书诗联盘中云：“清梦断柳营风月，菲仪表梓里葭莩。”盖“柳营”暗藏“亚夫”二字，“菲仪”谓菲人，“表梓”谓婊子，总贱娼滥妇之称。“葭莩”皆是夫也。郡人莫不多其才，而讥其轻薄如此。）〉

袁凯

〈〔字景文，号海叟，袁潜翁介可潜子也。其先蜀人，后占籍华亭。洪武间为御史，议事不合，趋朝过金水桥，诡得风疾，仆不起，太祖命以水钻钻之，忍死不为动，遂放归。太祖念之，遣使即其家起为本郡儒学教授，景文瞠目熟视使者，《唱月见高》一曲，使者复命，以为诚风，乃置之。〕〉

　　袁潜翁《踏灾行》曰：“有一老翁如病起，破衲＜监毛＞毵瘦如鬼。晓来扶向官道傍，哀告行人乞钱米。时予奉檄离江城，邂逅一见怜其贫。倒囊赠与五升米，试问‘何故为穷民’？老翁答言听我语：‘我是东乡李福五。我家无本为经商，只种官田三十亩。延祐七年三月初，卖衣买得犁与锄。朝耕暮耘受辛苦，要还私债输官租。谁知六月至七月，雨水绝无潮又竭。欲求一点半点水，却比农夫眼中血。滔滔黄浦如沟渠，农家争水如争珠。数车相接接不到，稻田一旦成沙涂。官司八月受灾状，我恐徵粮吃官棒。相随邻里去告灾，十石官粮望全放。当年隔岸分吉凶，高田尽荒低田丰。县官不见高田旱，将谓亦与低田同。文字下乡如火速，逼我将田都首伏。只因嗔我不肯首，却把我田批作熟。太平九月开旱仓，主首贫乏无可偿。男名阿孙女阿惜，逼我嫁卖陪家粮。阿孙卖与运粮户，即目不知在何处。可怜阿惜犹未笄，嫁向湖州山里去。我今年已七十奇，饥无口食寒无衣。东求西乞度残喘，无因早向黄泉归。’旋言旋拭腮边泪，我忽惊惭汗沾背。‘老翁老翁勿复言，我是今年检田吏’。”

　　一人娶妻无元，袁可潜赠之《如梦令》云：“今夜盛排筵晏，准拟寻芳一遍。春去已多时，问甚红深红浅。不见不见，还你一方白绢。”

　　袁景文初甚贫，尝馆授一富家。景文性疏放，师道颇不立，未几辞归。其家别延陈文东〈（壁）〉。文东惩景文故，待弟子甚严。一日，景文来访，文东适出，因大书其案云：“去年先生靡恃已，今年先生罔谈彼。若无几个始制文，如何教得犹子比。”〈（文东善书，故云然。）〉

　　袁景文尝谒杨廉夫，见兀上有琴川时大本《咏白燕》诗：“春社年年带雪归，海棠庭院月争辉。珠帘十二中间卷，玉剪一只高下飞。天下公侯夸紫领，国中俦侣尚乌衣。江湖多少闲鸥鹭，宜与同盟伴钓矶。”谓廉夫曰：“此诗殆未尽体物之妙。”廉夫不以为然。景文归作诗，翌日呈廉夫，云：“故国飘零事已非，旧时王谢见应稀。月明秋水初无影，雪满梁园尚未归。柳絮池塘香入梦，梨花庭院冷侵衣。赵家姊妹多相忌，莫向昭阳殿里飞。”廉夫得诗叹赏，连书数纸，尽散坐客，一时呼为袁白燕云。〈（姑苏顾文昱，字光远，国初为广东行省郎中，《题白雁》云：“万里西风吹羽仪，独传霜翰向南飞。芦花映月迷清影，江水涵秋点素辉。锦瑟夜调米作柱，玉关晓度雪沾衣。天涯兄弟离群久，皓首江湖犹未归。”此与景文《白燕》诗可相颉颃。）〉

　　张士诚据有平江日，松江俞俊以贿通伪尹郑焕署宰华亭，用酷刑剥，邑民恨入骨髓。袁海叟有诗曰：“四海清宁未有期，诸公衮衮正当时。忽然一日天兵至，打破王婆醋钵儿。”或者不知“醋钵”之义，以问叟。叟曰：“昔有不轨伏诛，暴尸于竿，王婆买醋，经过其下，适索朽尸坠，醋钵为其所压，着地而碎。王婆年老无知，将谓死者所致。顾谓之曰：‘汝只是未曾吃恶官司来’！”闻者皆绝倒。

陆象翁

　　陆伯麟侧室育子，陆象翁以启戏贺之曰：“犯帘前禁，寻灶下盟。玉虽种于篮田，珠将还于合浦。移夜半鹭鹚之步，几度惊惶；得天上麒麟之儿，这回喝采。既可续诗书礼乐之脉，深嗅得油盐酱醋之香。”盖苏东坡咏婢谑词有“揭起裙儿，一阵油盐酱醋香”之句。

张明善

〈〔能填词度曲，每以诙谐语讽人，听之令人绝倒。〕〉

　　张明善尝作《水仙子》讥时云：“铺眉苦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烘。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清水飞熊。”

　　张士诚据苏时，其弟士德攘夺民地，以广园囿，侈肆宴乐，席间无张明善则弗乐。一日，雪大作，士德设盛宴，张女乐，邀明善咏雪，明善倚笔题云：“漫天坠，扑地飞，白占许多田地。冻杀无民都是你，难道是国家祥瑞！”书毕，士德大愧，卒亦莫敢谁何。

唐志大

〈〔字伯刚，海陵人。〕〉

　　唐伯刚《戏题邾仲谊小像》云：七尺躯威仪济济，三寸舌是非风起。一只眼看人做官，两只脚沿门报喜。仲谊云：“是谁？是谁？”伯刚云：“是你。是你。” 　　姑苏之被围也，唐伯刚《和人泥字韵》云：“玉楼金屋愁如海，布袜青鞋醉似泥。”谓当时居权要者，不如处闲散之乐也。王元载亦诵一诗云：“二十四友金谷宴，千三百里锦帆游。人间无此荣华乐，无此荣华无此愁。”诗意与前诗亦相类。

柏子庭

〈〔吴僧。〕〉

　　柏子庭《注磬疏》云：“鸣锣恶念生，击磬善心发。善心发时火镬凉，恶念生如莲叶脱。我来化磬不化锣，布施五分少与多。一槌打却自家底，声声唤出阿弥陀。” 　　后至元丙子，松江亢旱，闻方士沈雷伯道术高妙，府官遣吏赍香币过嘉兴迎请以来，骄傲之甚，以为雨可立致。结坛仙鹤观，行月孛法，下铁简于湖泖潭井，月取蛇、燕焚之，了无应验，羞赧宵遁。柏子庭素称滑稽，有诗一联云：“谁呼蓬岛青头鸭，来杀松江赤练蛇。”闻者绝倒。

　　后至元丁丑六月，民间谣言：“朝廷将采童男女以授鞑靼为奴婢，且俾父母护送抵直北交割。”自中原至江南，人家男女年十二三已上，便为婚嫁，皇迫纷扰，经十余日才息。柏子庭有诗戏之曰：“一封丹诏未为真，三杯淡酒便成亲。夜来明月楼头望，惟有姬娥不嫁人。”又有人集古句云：“翡翠屏风烛影深，良宵一刻值千金。共君今夜不须睡，明日池塘是绿阴。”〈（隆庆戊辰，有私阉火者名张朝，从大江以南浙直一路，假传奉旨选宫女，城市外，军民人家，不问良贱富贫，一语成婚。闻数日夜，舆人厨人，无从顾觅，亦如前至元故事。有人改子庭诗云：“抵关内使未为真，何必三杯便做亲。夜来明月楼头望，吓得娥要嫁人。”又讹言并选寡妇伴送入京。于是，孀居之妇，无老少皆从人。有守制数十年，不得已，亦再适。又有人为诗曰：“大男小女不须愁，富贵贫穷错对头。堪笑一班贞节妇，也随飞诏去风流。”）〉

　　柏子庭作《可憎》诗：“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湿柴爆炭水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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