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衍義補/卷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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擇民之長[编辑]

里胥[编辑]

《周禮》:大司徒施教法於邦國(外而邦國)、都鄙(內而都鄙),使之各以教其所治民。令五家為比使之相保,五比為閭使之相受,四閭為族使之相葬,五族為黨使之相救,五黨為州使之相賙,五州為鄉使之相賓。

臣按:此成周六鄉之法也。合五家為比,比有長;合五比二十五家為閭,閭有胥;合四閭一百家為族,族有師;合五族為一黨,黨五百家,黨則有正;合五黨為一州,州二千五百家,州則有長;萬二千五百家為鄉,合五州而為之也,鄉則有師、有老、有大夫焉。鄭玄曰:「百里內為六鄉,其外為六遂,鄉猶今畿內之地,遂猶今外郡也。」王畿之內立為六鄉而統之大司徒,亦猶今畿內郡縣直隸六部云。

遂人掌邦之野,以土地之圖經田野(謂經界其田野),造縣鄙形體之法,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四里為酂,五酂為鄙,五鄙為縣,五縣為遂,皆有地域溝(以通水為限)(以植木為固)之。

臣按:此成周六遂之法也。五家為鄰,鄰有長(猶鄉之比);二十五家為里,里有宰(猶鄉之閭);一百家為酂,酂有長(猶鄉之族);五百家為鄙,鄙有師(猶鄉之黨);二千五百家為縣,縣有正,又有師焉(猶鄉之州);萬二千五百家為遂,遂則有人、有長,又有大夫焉。周制,內有六鄉,外有六遂,鄉之所置比長、閭胥、族師、黨正,遂之所置鄰長、里宰、酂長、鄙師,是即漢之亭長、三老、嗇夫,唐之里正、坊正,宋之保長、耆長之任也。我朝稽古定制,於天下州縣每百一十戶為一里,十戶為甲,每甲有長,在城謂之坊長,或謂之廂長,在外謂之里長,或謂之社長、保長。十年而一役之,役周而更造其籍,事力有消長則遞升降之,又於每里推一年老有德者為老人,凡民間有戶婚、田土、鬥毆、爭競一切小事付之聽決,又制為木鐸,使貧而老者振之以警眾,其詞曰:「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鄰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其在赤縣也,月朔京尹引赴御前聽宣諭,其制視古為詳,周而盡、親而比,事體歸一,氣類聯絡,而我聖祖又制為教民榜文昭示天下,使之人人儆省、世世遵守,一編之中良法美意蓋與《周官》所載鄰比里閭族黨、宰長胥師所蒞之職殆相符合。噫,九重之高而慮周閭閻之下,萬幾之繁而思及田里之微,而又委曲詳悉如此,其為天下萬世計也深且遠矣。唐柳宗元有言,有里胥而後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後有諸侯,有諸侯而後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後有天子,然則天子之與里胥,其貴賤雖懸絕而其任長人之責則一也。夫人生不能無欲,有欲不能無爭,其爭也未嘗不起於細微,於其萌芽而遏絕之、於其旁近而禁止之則易為力而不至於損傷,且耳聞不若目見之真,意度不若心孚之切,文移不若口諭之易,此古人識治體者所以必重親民之任,而與民最親者里胥也。漢人於鄉亭之任、三老之設,俾其勸導鄉里、助成風俗,得與縣令丞尉以事相教,復勿繇戍,嘗以歲十月賜以酒肉或賜爵級及帛,任之既專,優之又厚,是以當世之士夫皆樂為之,如張敞、朱博、鮑宣、仇香之徒,方其微時亦嘗為其鄉之亭長、嗇夫不以為浼也。臣願明敕有司,慎重其選,申明祖宗榜示之意,必欲一一見之施行,屬民而讀法必其如周之族師,索鬼而祭祀必其如周之黨正,如閭胥之辨其施舍,如里宰之行其秩敘,如酂長之趨其耕耨、稽其女工,如閭師之任農耕事、任圃樹事,又如鄰長之相糾相受,相糾使之有所警而不為惡,相受使之有所勸而必為善。夫如是,將見禮教興行,恩澤下究,田里無愁歎之聲,風移俗易,比屋可封矣,則雖四方嘉靖之休、萬國咸寧之化,其基本端在於此也,伏惟聖明加之意焉。(以上里胥)

守令[编辑]

秦滅諸侯,以其地為郡,置守、丞、尉各一人。

臣按:此郡置守之始。古者土分為三,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天子之邦國都鄙有六鄉、六遂,諸侯之國,大國三鄉三遂、次國二鄉二遂、小國一鄉一遂。所謂鄉遂視後世之州郡,所謂鄉遂大夫視後世之牧守也。

漢武帝時,董仲舒曰:「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奸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也。」

臣按:仲舒謂「郡守、縣令,民之師帥」,謂之師所以教民也,謂之帥所以率民也,教民使之知禮義,率民使之趨事功,是則守令兼治教之責,非但使之治簿書、督財賦、理詞訟而已也。後世人主專責守令以吏治,而於教化之事略不計焉,失古人命官之意矣。漢世去古未遠,儒者論治猶有所本,後世則視教化為虛文矣。

宣帝拜刺史守相輒親見問,觀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質其言,有名實不相應,必知其所以然,嘗稱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歎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訟理也,與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以為太守,吏民之本也,數變易則下不安,民知其將久不可欺罔,乃服從其教化,故二千石有治理效輒以璽書勉厲增秩,賜金或爵至關內侯,公卿闕則選諸所表以次用之,是故漢世良吏於是為盛。

臣按:史稱宣帝厲精為治,綜核名實,信賞必罰,此其厲精之實也。夫上有責實之政則下有實用之效,觀宣帝每拜守相必親見問,及其退也又加考察焉,考察既得其實而後用之,其用也又能久於其任,使吏得以究其所施,民得以安其所教,賢者得以成其功,不肖者難以匿其罪。及其治效既著,或勉以璽書,或增其爵秩,選其所表者以次入為公卿。上之責實如此,則為守令者安敢不以實應之哉?後世人主選任守令一切付之銓曹,銓曹一切付之資格,上之人略不有所甄別,及其黜陟之際,惟徇虛名,不責實效,往往賢否混淆、真贗相半,非無賞罰之典而不足以示勸懲,此郡邑所以少循良之政而閭里所以多愁歎之聲也歟。

宣帝詔曰:「蓋聞有功不賞、有罪不誅,雖唐虞猶不能以化天下。今膠東相王成,勞來不倦,流民自占八萬餘口,治有異等之效,其賜成爵關內侯。」

臣按:此詔可見宣帝信賞必罰之政,然史又謂或對帝言「成偽增戶口以蒙顯賞」,是後吏多為虛名。由是觀之,則帝之所以綜核名實者未必皆實也,則凡其所謂親問考察、名實不相應而知其所以然者,豈盡然哉?是故人君為治惟誠之為貴,不察察以求立名,不以求快意,則不為小人所窺伺而墮其術中矣。

又詔曰:「潁川太守霸(黃霸),宣布詔令,百姓鄉(向同)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眾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無重罪囚,吏民鄉於教化、興於行誼,可謂賢人君子矣。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後征為太子太傅,遷御史大夫。

又詔曰:「大司農邑(朱邑),廉潔守節,退食自公,亡(無同)疆外之交,束之饋,可謂淑人君子。遭離凶災,朕甚閔之,其賜邑子黃金百斤,以奉其祭祀。」

臣按:宣帝之於良吏不獨生而褒升之,及其沒也猶賜金以奉其祭祀焉,則夫當世之為守宰者安得不思所以感發而思奮哉?夫人臣之為善,恒苦於上下之隔絕而無由以上聞也,上之人既聞之,播於詔書致其褒嘉,一則曰賢人君子,一則曰淑人君子,為人臣而得於上之稱讚如此,生有餘榮,死為不朽,自非下愚不移者孰肯甘小人之歸哉?

先是,哀平間卓茂為密令,視民如子,舉善而教,吏民親愛,不忍欺之,數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遺。後以病免歸,光武即位先訪求茂,詔曰:「夫名冠天下,當受天下重賞,今以茂為太傅,封褒德侯。」

司馬光曰:「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競逐,四海鼎沸,彼摧堅陷敵之人、權略詭辯之士方見重於世,而獨能旌循良之吏,寘諸群公之首,宜其光復舊物,享祚久長,蓋由知所先務而得其本原故也。」

明帝詔司隸、刺史歲考長吏,殿最以聞,嘗謂群臣曰:「郎官上應列宿,出宰百里,苟非其人則民受其殃,是以難之。」故吏稱其官,民安其業。

臣按:國家設守令,將使之奉宣德意以為民造福也,顧乃殃其民,又何用彼為哉?明帝生深宮之中、居九重之上而念及民之受殃,則當是時受其民而為之牧者孰敢殃之哉?雖然,天下之所以為吾民殃者不但一守令也,守令中固欲有福吾民者,而又有殃之者雜於其間,則民亦無由以享其福矣。籲,奉天子命而居吏民之上者,尚因明帝之言而思所以推類以求之哉。

章帝詔曰:「俗吏矯飾外貌,似是而非,朕甚厭之,甚苦之。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如襄城令劉方,吏民同聲謂之不煩,雖未有他異,斯亦殆近之矣。夫以苛為察、以刻為明、以輕為德、以重為威,四者或興則下有怨心,吾詔書數下,冠蓋接道,而吏不加理、人或失職,其咎安在?勉思舊令,稱朕意焉。」

臣按:章帝此詔切中古今俗吏之弊,所謂「安靜之吏悃愊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斯人也豈宣帝詔所謂淑人君子者歟?是人非獨不易得,且不易識也,後世而有斯人,安知其不以罷軟、不勝任目之哉?《老子》曰「其政悶悶,其民醇醇」,又曰「治國如烹小鮮,擾之則亂」,章帝蓋有見於此矣。

順帝時,左雄上疏曰:「寧民之道必在用賢,用賢之道必存考黜,吏數變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臣愚所謂守相、長吏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吏職滿歲乃得辟舉。」

王安石曰:「在位者數徙則不得久於其官,故上不能狃習而知其事,下不肯服馴而安其教,賢者則其功不可以及其成,不肖者則其罪不可以至於著,若夫迎新將故之勞、緣絕簿書之弊,固其害之小者,不足悉數也。設官固皆當久於其任,而至於所部者遠、所任者重則尤宜久於其官,而後可以責其有為。」

臣按:九載黜陟之典始於唐虞,後世任人惟西漢為最久,黃霸在潁川至於八年,然未有一定之制。惟我聖祖稽古定制,始復有虞之典,內外官三年一考、六年再考,中有平常不稱職者皆許其復任以冀其後效,至於九年通考,然後課其三考之功過以相乘除,因以黜陟焉。其於外官也,中有善政著聞而為吏民所告保者,及部使者以聞,即行旌異之典,其秩滿者則又增秩加官,仍其舊任。是以官安其職、民安其生,仕者無奔走道路之勞,居者無送舊迎新之費,百年以來率循是道。近自選法淹滯以來,乃行一切苟且之政,數有變更,甚非祖宗立法任人之初意,況繼任之人與所退者無大相遠乎?

北齊制郡為上中下三等,每等又有上中下之差,自上上郡至下下郡凡九等而縣之制亦如之。

隋如北齊之制,楊尚希上表曰:「今或地無百里而數縣並置,或戶不滿千而二郡分領,僚眾費多,租調歲減,宜存要去閑、並小為大,則國家不虧粟帛,選舉易得賢良矣。」隋主從之。

唐制,近畿之州為四輔,其餘為六雄、十望、十緊及上中下之差,縣有赤縣、畿縣、望縣、緊縣、上縣、中縣、下縣七等之差。

宋朝應天下諸縣,除赤縣、畿縣外,四千戶為望縣,三千戶以上為緊縣,二千戶以上為上縣,千戶以上為中縣,不滿千戶為中下,五百戶以下為下。

臣按:北齊制郡為九等,唐、宋制縣為七等,定其等差,所以別疆域之廣狹、人民之多寡、均科差之輕重也。因其所轄之廣狹、所統之眾寡、所蒞之繁簡,量其所容、度其所有而計其所出,如是,則無偏重之弊、不均之患,是亦人君平治天下之大端也。我朝得國之初,郡縣多循勝國之舊名稱,間有不同疆域,則初不異也,方是時干戈甫定,流徙未復,人民無定數,今則承平日久,版籍既定,生齒日繁,然而郡縣猶因其舊,大小懸絕,多寡絕倫。固有一府統數十州縣者,其最小者乃至僅有二三縣焉;固有一縣隸七八百里者,其最小者乃至不滿一里焉;設官雖有全減之殊,品級則無大小之異。仰惟祖宗官制一定,固不敢輕有改革,若夫斟酌唐、宋之制以定府縣之等,似若可行。臣愚請分府為上、中、下三等,州縣之等亦如之,上縣以編民百里為率,中縣五十里以上,下縣四十里以下,其縣之過百里者或升以為州、或析以為一二縣,縣之人民少者割附近里分益之,州之人民少者或降而為縣、或益之以近民,而府亦然。如此,則官吏之所蒞者有繁簡,以此次其殿最;土地之所出者有厚薄,以此科其財賦;人民之所聚者有眾寡,以此定其徭役,將見疆域整齊、事力均壹、差賦公平,太平之基端在此矣。或謂祖宗成憲行之百年,一旦改革之孰任其咎哉?曰浙之嘉興府止三縣,宣德間則析為七矣,景泰初元浙寇作而分溫、處,閩寇作而分建、劍,廣寇作而分南海,與其析之於殘破之餘,孰若置之於全盛之日哉?矧今遠方縣道,有地方四五百里跨三四縣間者,人民去縣治既遠,往往負固武斷椎埋,遇有句攝公行旅拒,官府恐致生變,因循姑息,前日之閩浙、近日之荊襄可鑒也已。

唐太宗曰:「為朕養民者惟在都督、刺史(唐改太守為刺史),朕嘗疏其名於屏風,坐臥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跡皆注於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為親民,不可不擇。」

玄宗引見京畿縣令,戒以惠養黎民之意。又詔新除縣令試理人策,惟韋濟詞理第一擢為醴泉令,中有不第者吏部侍郎坐左遷。

玄宗又自選諸司長官有聲望者十一人為諸州刺史,命宰相百官餞於洛濱,供張甚盛,自為詩親書贈之。

臣按:唐之賢君,太宗、玄宗為盛,一代致治之盛首稱貞觀、開元,夷考其所以致此者,良由於留意守令親民之官故也。史謂葉氣嘉生,薰為太平,垂祀三百與漢相埒,致之之術非循吏謂何?信矣哉。

唐玄宗制:選京官有才識者除都督、刺史,都督、刺史有政跡者除京官,使出入常均,永為定式。又詔:三省侍郎闕,擇嘗任刺史者;郎官闕,擇嘗任縣令者。

張九齡曰:「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士入而不出,其於私計甚自得也,京師衣冠所聚、聲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勤而成,是大利在於內而不在於外也。宜遂科定其資,凡不曆都督、刺史雖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曆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給舍,都督、守令雖遠者使無十年任外,如不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猶未治也。」

臣按:天生烝民,不能自治而付之君,君統萬民,不能獨理而付之臣,是則天之立君、君之任臣,無非以為民而已。故凡朝廷之上,三公、九卿、百司、庶尹何者而非為民設哉?不但置州縣設守令以為民也。自古聖帝明王知天為民立己以為君,莫不以重民為先務,重乎民必重治民之官,而於其所親近者尤重焉,守令是已。古人有言,輕郡守縣令是輕民也,民輕則天下國家輕矣。自昔論治體者往往欲均內外之任,使無偏重偏輕之患,臣愚以為在內之官蒞事者也,在外之官蒞民者也,蒞事者固助其君以治民,又孰若蒞民者親代其君以施政於民者尤為切要哉?君以民為天,臣愚以為事輕於民,蒞民者比之蒞事者尤為重也,尤當優之以禮秩、加之以恩典,豈特均之雲乎?

宣宗時,於延陵為建州刺史,入辭,宣宗曰:「建州去京師幾何?」對曰:「八千里。」宣宗曰:「卿到彼為政,善惡朕皆知之,勿謂其遠,此階前則萬里也。」

蘇洵曰:「天下之勢,近之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近之官吏賢耶民譽之歌之,不賢耶譏之謗之,譽歌譏謗者眾則必傳,傳則必達於朝廷,是官吏之賢否易知也;一夫不獲其所訴之刺史,刺史不問則裹糧走京師,緩不過旬月,撾鼓叫號而有司不得不省矣,是民有冤易訴也,吏之賢否易知而民之冤易訴,亂何從始耶?遠方之民雖使盜蹠為之郡守,檮杌、饕餮為之縣令,郡縣之民群嘲而聚罵者雖百千為輩,朝廷不知也。白日執人於市,誣以殺人,雖其兄弟妻子亦不過訴之刺史,不幸刺史又抑之則死且無告矣,彼見郡縣守令據案執筆、吏卒旁列棰械滿前,駭然而喪膽矣,則其謂京師天子所居者當復何如,而又行數千里、費且百萬,富者尚或難之而貧者又何能乎?故其民常多怨而易動,故曰近而可憂未若遠之可憂之深也。」

臣按:王者於天下勢雖有遠近、內外之殊,然皆在吾一視同仁之中,豈因其內外遠近而為之輕重哉?宣宗謂此階前即萬里也,然則萬里之外即此階前從可知已。蘇洵之言切中遠方官吏害民之弊,人君居九重之上,誠於選任守宰之際必慎重其人而不輕授,又於陛辭之時親加戒勉,視萬里之遠如階庭之間,凡有施為必加寬恤,其守宰有克舉其職者輒不次擢用之,視諸內地之吏反加優焉。夫然則人人樂仕其地,而遠方之民皆有賈父來晚之謠而無尹來殺我之怨矣。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選任知州未得善法,曰:「朕每思祖宗百戰得天下,今以一州生靈付庸人,常痛心疾首。」

臣按:宋之得天下不盡出於戰也,而為其子孫者尚且痛心疾首,不忍以其祖宗之生靈付之庸下之人,矧我祖宗之天下真得之百戰之餘,烏可不擇其人而輕付之哉?臣誦神宗此言不勝悚懼,伏惟聖明留神致思。(以上守令)

監司[编辑]

《周書》:王啟監,厥亂為民,曰:「無胥戕,無胥虐,至於敬寡,至於屬婦,合由以容,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養引恬,自古王若茲,監罔攸辟。」

蔡沈曰:「監,三監之監。康叔亦受畿內之民,當時亦謂之監,故武王以先王啟監意而告之也。言王者所以開置監國者,其治本為民而已,其命監之辭蓋曰:無相與戕殺其民,無相與虐害其民,人之寡弱者則哀敬之使不失其所,婦之窮獨者則聯屬之使有所歸,保合其民率由是而容蓄之也。且王所以責效邦君御事者,其命何以哉?亦惟欲其引掖斯民於生養安全之地而已。自古王者之命監若此,汝今為監,其無所用乎刑辟以戕虐人可也。

陳大猷曰:「《周禮》建牧立監以維邦國,自黃帝已立左右監以監視萬國,乃諸侯之長也。」

臣按:三代以前立監以監邦國,蓋於諸侯中擇其傑出者立為之長以維持之,自秦罷侯置守尉監,則是於守尉之外別立官以監視之焉。制雖不同,其治同於為民,無相戕殺,無相虐害,哀敬之,聯屬之,保合其民,由是以容蓄之而引掖之於生養安全之地而已。

漢初,遣御史監三輔郡察詞訟,其後復置監察御史。

文帝又遣丞相史出刺並督察御史,武帝始置部刺史,以六條察郡國。成帝更為州牧,未幾復為刺史。

唐分天下為十道,置巡察使,尋改按察使,後又改采訪處置使,又改曰觀察使,其有戎旅之地即置節度使。

宋初置轉運使,後又置提點刑獄,凡有四司,曰帥、曰漕(即轉運使)、曰憲(即提刑)、曰倉,各自建台,每司各有長官掾佐。

臣按:黃帝四監,唐虞四嶽、十二牧,三代方伯連帥,是皆後世監司之任,但是時封建之制行,所監者乃諸侯之國。秦漢以來始立郡縣置守令,地分而官眾,所以監之者尤不可無一定之制。漢以來雖設刺史、州牧、觀察、節度、轉運、提刑等職,然官無常制、治無定署,其流之弊乃至任分而不一、權重而不掉,雖有監察之名而無刺舉之實,遂至吏無所懲而民不受惠也亦有之矣。國初循勝國之制,設行中書省,既而罷之,分天下為十三布政司,司設布政,參政、參議各二員,皆分左右以總一方,承流宣化之任,又設都指揮使司以掌軍政、按察司以司憲度,參峙並立,謂之三司。治署既有一定之所,官聯復有一定之制,德刑兼舉,文武並用,體制相維,關絡相通,自罷侯置守之後,治外之制未有如此之詳且善者也。又於每年遣御史一員以巡按其地,臨邊則專命大臣以鎮壓,有事則分遣大臣以巡撫,是以百年以來官無曠職、民無宿冤而禍亂不作,用此道也。仰惟祖宗治外之制盡善盡美,誠可謂超越百代者矣,然所以振起而維持之者則又在乎聖子神孫焉。昔人謂天下之本在於郡縣,郡縣之責付之監司,而其大綱總要則又專在朝廷。誠能委任大臣,俾之推擇監司,豫於未用之先廣為詢訪,遇有員闕隨才選任,或舉諸班行、或拔自州郡,或以職任遞選、或以異等超擢,又於既用之後責以實效,果有異能即加旌異,顯有實跡不次明揚,而不肖、庸懦、貪鄙之徒不顧其一家之哭,如此,則十三道之藩臬、數十員之正佐皆得其人,而郡縣無不良之吏、田里無不安之民矣。致治之要端在乎此,伏惟仁聖加之意焉,天下生民不勝大幸。

宋神宗謂文彥博等曰:「諸道帥臣、轉運使職任至重,一道慘舒係焉,宜謹擇其人久於其任。漢宣循名責實,須用此道。」彥博對曰:「為治之要無以易此。」(以上監司)

臣按:神宗謂諸道使臣職任至重,一道慘舒係焉,臣嘗因是而推之,一道之慘舒係於使臣則一郡之慘舒係於守佐、一縣之慘舒係於令丞、一鄉之慘舒係於里胥可知已,合鄉而為縣,合縣而為郡,合郡而為道,命諸道而一之則為天下,天下之大由諸道之積也,道由郡積,郡由縣積而縣又由一鄉之積也。天下之大譬則人之一身焉,一身之中外有四肢百體、內有五髒六腑,其氣息之相通、血脈之周流,無一時之可息、無一處之可滯,一時或息、一處或滯則疾病生而瘡痏成矣,病之所以致死者不必出自髒腑之中、肢體之上,一瘍生於指爪之間僅如黍米亦或可以致命,知命君子不可以不之謹也。是故善治天下者恒以其身視天下,無尺寸之膚不愛則無尺寸之膚不養,身一處乎宮庭氈廈之上而心常存乎郡縣閭里之中,端居高拱之時、瞑目注想之際,海宇之大,百萬之眾係乎吾之一身,一人之身不出戶庭之外何以周知而遍及之哉?政賴內外之群臣,內焉者為吾舉綱而挈領,外焉者為吾承流而宣化焉耳。朝著之間、百官之眾可以目擊而聲呼也,若夫四方八表之遠,吾目不及見也,吾耳不及聞也,吾身不能親行而躬閱之也,所以代吾施政教以安之者有監司焉,監司之下有郡守也,郡守之下有縣令也,縣令之下有里胥也。地域有廣狹、人民有眾寡,政事有繁簡、職任有崇卑,其為長民之任而為吾教養斯民,有功於我者則一而已。孟子有言,「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天子之所以得乎丘民者,政賴乎此四等人耳。人主欲安其大寶之位以凝上天之命,固祖宗之業,全其身於安榮之地以為子孫千萬年之計者,烏可不以安民為先務,而欲安民者烏可不擇長民之人哉?

(以上論擇民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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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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