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序 (田汝成)
《夷堅》之名,昉於《莊子》,其言大鵬寥闊而無當,故託徵於夷堅之志。所謂寓言十九者,此其首也。有宋洪公景廬,仍其名而為之志,雜采古今陰騭冥報可喜可愕之事,為四百二十卷。史氏稱其博極載籍,而稗官《虞初》靡不涉獵,信哉!今行于世者五十一卷,蓋後人病其繁複而加擇焉,分門別類,非全帙也。或謂神怪之事,孔子不語,而勒之琬琰,不亦謬乎其用心乎!予則謂宇宙之大,事之出于億料之外者,往往有之,若姜嫄之孕,傅巖之夢,獨非大神大怪者哉!而垂之六經,非漫誣以資談謔者,固仲尼之所存筆也。然則不語者,非不語也,不雅語以駭人也。苟殃可以懲凶人,祥可以恿吉士,則雖神且怪,又何廢於語焉!何也?蓋治亂之軸,不握於人,則握于天。天有常運,人有常經。天亂其運則善惡倒植,人亂其經則賞罰無章。天亂則人治之,於是乎爵于朝,戮于市,播于大誥,而鑄于刑書;人亂則天治之,於是乎翼于無形,呵于無聲,錫奪其貲基,而延縮其壽夭。是惟天人交輔,以持世故,彝倫所以常存,而乾坤賴以不毀也。人之為治也,顯而易見;天之為治也,幽而難明。略其易見而表其難明,此《夷堅志》之所由作也。夫人分量有限,而嗜望無涯。苦海愛河,比比沉汩。不𢥠之以天刑,而喻之以夙賦,則覬覦者何觀焉!故知忠孝節義之有報,則人倫篤矣;知殺生之有報,則暴殄弭矣;知冤對之有報,則世讎解矣;知貪謀之有報,則併吞者惕矣;知功名之前定,則奔競者息矣;知婚姻之前定,則踰牆相從者恧矣。其他賑饑拯溺,扶顛擁孺,與夫醫卜小技,仙釋傍流,凡所登錄,皆可以懲凶人而獎吉士,世教不無補焉,未可置為冗籍也。景盧以文學世家,而其父皓,伏節使虜,不辱其身。三子述之,伯仲競朗,咸歷清貫,名震一時。史氏以為忠義之報。則《夷堅》所志,豈種種矯誣者哉!洪君子美者,景廬之遙胄也,為太保襄惠公之元孫,秀雅而文。刻是書而傳之,庶幾乎不墮手澤之遺者。後昆繩繩,則洪氏之食報猶未艾也。嘉靖二十五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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