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三志辛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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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三志辛卷第七(十二事)

舒榷貨妾

　　淳熙十二年，孫紹遠稽仲自鄱陽守除提舉福建常平，將歸吴中。過建康，已與諸司別，而監榷貨務舒從義以故舊留飲。時當七夕，妻亦同坐，舒新買美妾，甚嬖之，妻頗嫌忌，思所以去之未能也。孫於席間極稱獎歌舞之善，妻因言：「郎中幸顧眄此妾，能滿飲一巨觥，當輟以為贈。」舒錯愕失措，而家居建陽，念孫方為鄉部使者，勢難沮卻。既飲竟，命妾再拜侍側，席罷，送赴津亭，臨去，告之曰：「汝服事新主公，所有衣衫冠珥之屬，明日續以往。」孫登舟，夜向闌，明旦風順，舟師遽解纜掛帆。舒僕至無所及，遂追路抵丹陽。妾見僕泣曰：「我到此家，相待只如庖婢等，豈堪久駐！」僕還白，舒愴然，卽告假于總卿，乘小舟而東，到平江相值，泊於孫舫之左。孫適出謁，妾望故主來，徑登其舟，悲敍所以。俄孫至，怒其不待我而擅去，遥加叱駡。妾躍入水，急拯之，冠履皆脱，衫袴沾濡如狗。孫令兩兵捽詣府，通謁太守丘宗卿，以為請，丘慰解之曰：「妾無禮如此，俟君退，當痛撻之。」孫雖登車，只潛伏客次，丘陵唤杖將箠妾，妾顏情不怯撓，曰：「乞給一幅紙，使得供吐。」丘與之。妾自能書云：「本臨安人，父亦有小可名目，為舒省幹以厚價買來，尚未一月，遣去孫郎中處，忽見故主，喜而出迎，正欲跨過船，不覺為風吹開，以致墜水，念元無罪犯，何肯輕投死地？若以為過，受杖不辭。」丘讀之，壯其言辨，但以付女儈家，而呼其父擇婿嫁之。此妾蹈死如歸，視官刑如談笑，固非籠中物也。舒初時求假三日，既留連不已，反遭劾罷歸云。(耿曼老說。)

明湖朱家怪

　　餘干富室朱唐卿，居于縣之明湖，中堂窗外有大石，高廣數尺許，紹熙壬子春，忽躍入室，震響駭人。時已暮夜，無敢出視。明日觀之，窗□鑰元不動，而度石之重，非人力所勝，朱無計可奈。自此妖怪百出，始初若穿窬之盜，必用錐穴地，而(呂本多一「至」字。)足跡長尺餘，然未嘗戕竊一物。久則白張縱橫，語笑於梁，飛擲器皿，童婢或見之，狀頗類人，但軀幹闊短，試置膠漆於户限以驗之，所沾皆獸毛。長幼適值，必遭箠擊，往往怖泣憂驚。唯朱能與之角敵，或不見其形，而空中挺刃翔舞，似有魈幻憑附。朱嘗以二更出，有毛臂從後掣其足，賴手操馬箠，揮(呂本作「撻」。)之乃解。經數日，庖婢夢有告之者曰：「我家婆婆被馬鞭打損了。」怪暫屏跡，歷四十二日復然，朱祈逐備極，悉不効。聞玉隆宮道士魏真人者，負道行，精治邪孽，走僕具馬幣邀至行法，書章奏訴上帝，拜伏三日夜方起。怪出没自若，唯不近魏左右。魏既寤，無他言，但云：「火星入命，須周三歲可已。」鄉士姜圭玉，習雷部法，為置壇案。(呂本作「為置壇考究」。)當午震雷起，庭中屋外古木大數圍，火光迸發，立成焦枯，蛇虺蜈蚣無限皆死，而異竟終不息。訖滿千日，涣然平寧。朱氏數子業儒，雖罹此撓，卒無恙。今益富厚云。

熊氏石獸

　　餘干萬春鄉熊氏家有鎮宅石獸，置於佛堂桌下，多歷年所。淳熙癸卯，每昏夜之際，內外人或見一大物出入，迹之，還至佛堂而滅。熊疑獸為怪，度難輕與為敵，移往里中資福院暫住以避害，變態如初。一童行膽勇多力，持鐵槌謹伺於間處，迨夜出，尾擊之，卽碎於地。明日，報寺眾共觀之，腹內有五色紋及如肝肺胃腸之狀，自此無所睹。

城子塘水獸

　　萬春鄉農民朱七，乾道辛卯旱歲同妻往近村城子塘引水灌田。塘之延袤可二十里，溉田千頃，中有泓澄之所，極可愛，名曰何婆瓏。視他處為最深，而與朱田甚近。秋日晚，一物起其中，如巨梁木橫出水上，細視之，鱗甲照日光輝，而色如黑漆。俄陰雲四合，將起奮迅，妻方懷姙，驚怖，急走還家，呼老幼聚觀，蓋龍也。良久乃没。壬辰春，朱氏一門病疫，不遺噍類。又二年，物夭矯升空，傍近不覺。而數十里外人見之，殆長數十百丈也。(右三事李儒秀説。)

三衙墜馬

　　乾道四年正月一日，侍衞馬軍帥李舜舉朝退侍立，賜北使茶酒，仍從駕詣德壽宮。既歸，乘馬過八盤嶺，因而失轡，遂墜地傷腰。明日，閣門官以謁告狀進呈，孝宗顧而笑曰：「汝曹欲曉此耶！三衙墜馬，便與知閣官失儀一般。」蓋謂理不當爾也。先是紹興末，知閣門事張掄赴後殿起居，由隔門東沚道街趨下，霜滑失足，頓坐於地。在一司專治閤門，職主朝覲彈奏臣僚，若本司官，則自舉劾。掄既放罪，高宗詔以階道高峻，令换作級道，於是前後殿諸階所，一切更新。孝宗聖意，正憶此事也。

張三公作牛

　　徐俅之僕程華，典張三公田，為錢二十五千，約不立契，冀可省庸書人數百之直，且謂華曰：「我與爾素厚，斷不負汝，雖無文約何害？」經三歲，張自占為己業，一切租入，了無所償。華往訪之，未抵其居，遥見一新冢，詢之，則張近死，此其所葬也。歎曰：「翁言不負我，今死矣，何所復望！」遂輟行歸卧，夢張著皂衣白領巾，扣門曰：「來共布田。」及覺，水牛正生一犢，毛黑頭白而長，售於人，恰得二十五千。(□說。)

葉道行法

　　葉道名法廣，建寧人，不飲酒茹葷，事行三壇五部法驅邪治病。常往來樂平，慶元初，何衝程氏留使住墳庵。四年三月，萬全鄉民朱廿一家疫病，為行持七日不退，殊以為歉，益齋戒禳除，夢苗山神來云：「朱某家時疾，係吾奉天勅所行，固非妄生災咎。」探懷出黃紙文書一幅示之曰：「此可為證，若救了他家，必於君不利。」明日，以告弟子鄭純一，令寫狀奏天庭，鄭以紙札不精，懼瀆上蒼，不奉命而去。葉年八十矣，不勝憤，對所事神發誓言：「朱某平時奉香火甚謹，今其家十口困棘，法廣安忍棄而不救！當盡力加持，願上聖同賜臨護，如朱氏痊安，法廣以身代死，其甘如薺，實所不悔也。」不數日，朱室平復如初，法廣遂死。

萬道士

　　何衝程巡檢招龍虎山副知宮道士萬景川洒掃韓村墳庵，自淳熙至慶元二年，凡是十餘歲矣。冬之夜，夢對案設羊鵝肉各一盤，欲舉箸間，而思得酒飲，蓋平日所食者，才起念，一瓶已在前，甚用為喜。未暇濡吻，一青童在傍拱曰：「知宮食料俱盡，此不當喫。」怒而叱之。童曰：「有如不信，但問誌公和尚。」景川云：「和尚何在？」曰：「只在後面。」試回首望，一僧坐龕中，以扣之，曰：「誠如其説，食料真個盡了。」語竟，酒肉都失。覺而惡之，未幾抱病，捨庵歸宮。景川，浮梁人也。兄亦為道士，過見之，託以千錢寄其母，仍云：「明年再到程庵，方得展省。」及還宮，疾益甚，自知無生理，命道童具紙筆，寫書別程氏，字至「右謹具呈」筆頭忽脱落，童拾取裝鬬未了，川已殂。後三日，其姪女年十二歲，在家，景川魂憑之，徧揖家人，告其母曰：「某於某日死於本宮，嘗託哥哥附千錢，曾到否？」母曰：「既是死，如何歸得？」答曰：「景川乃方外人，與尋常死者不同，欲往卽到。昨夜抵家時，見母做土地福，討椀分肉，景川心下大不樂，打破數椀。又無紙錢可燒，土地殊失望，景川今便去。如他日做影堂享祀，願別設一分于門外為善。」母對之哭，女蹶然而甦。(右二事僧顯章説。)

閻大翁

　　閻大翁者，居鄱陽，以販鹽致富，家貲鉅億。夫婦皆好布施，諸寺觀無不沾其惠，而獨於安國寺出力尤多。大雄佛殿之成，長老道淳謂不可忘所自來，命工塑兩像置于龕前，仍戒直殿童行，每供佛羅漢香燈時，奉之如一。及其没也，頗亦著靈驗。淳熙之末，江東第五副將趙士，以寓家寺中，老乳媪挾其五歲兒入殿瞻看，兒癡不解事，奮右手批閻像，頗且加唾駡，媪莫可誰何。是夕初更未盡，兒忽得驚風病，右五指拳縮不能舒，呻叫不已，若甚痛楚不堪忍之狀。父母呼(呂本多一「撼」字。)之，瞪不應。醫至，未敢遽投藥。兒俄出聲云：「告閻翁閻婆，休打我。」方兒之戲也，元不知像之姓氏，媪始悟，亟率直童啟扃，造龕前焚香獻紙錢以謝過。纔歸室，兒頓蘇，乃具道晝日之故。家人次日製黃(呂本作「綵」。)幡一合於彼龕，兒就(呂本無「就」字。)脱然平帖。自是守者于香火甚留意焉。(小陸説。)

毛家巷鬼

　　鄱陽城內昔多葦園曲徑，常常苦於怪孽，而城隍廟下毛家巷尤為寂寥。忽有女子，貌絕美，值夜輒至惑人，或不疑其為異物也。小民陳五年少偉姿，遂為所惑。每夜負擔過此，必盤旋久之，若對他人語論，謔笑乃去，不曾與人言，而體幹日以尫悴。所親詢之，初亦抵諱焉，但自覺怯弱不能支，頗畏斯害，連五日(呂本作「夕」。)不經從。少日(按：此句疑有脱誤。)因到彼，女隨後呼曰：「五哥，汝多日不見，莫是被人廝調戲乎？」陳不應而行，女意殊憤憤，拋手中所攜衣裳一複與之，陳試回視，女出示兩手，皆生黑毛。陳歸舍未幾而没。士人有毛家巷裏毛手鬼之語，由是雖當白晝，苟寒陰慘晦，莫敢獨行巷中。為鳩立一塔，以資鎮護，後又摧塌拆去。淳熙中，染坊余四與吳廿二者，鋪肆相望，而余之力薄，遣一子投募染工役作，中夜始息。常見兩蓬頭小鬼(呂本作「兒」。)戲舞於巷南，及逐去，則至元塔基上而滅。疑為古物之精，伺之弗能致。外客王承信，買得屋兩間於其地，僦者言，距有水處大遠，于是鑿一井。經數日，方引缶下汲，泉淅淅如冰，清瑩冷潔，空坊里之人，悉來輦取，其汲愈多，而泉出無窮。迨今為一方利，毛手之説止矣。

孫福異禽

　　紹興丁丑秋，鄱陽有異禽棲于毛家巷屋上，其文則似鳧而喙長，其色多黑而間白，其足方而高，其目圓以赤，尾似鷄而敷散，莫知其所從來。凝然不動，至於四五日，見者無不唾怪。擲之以瓦，不能及；注之以彈，不能中。至挽弓發箭射之，禽略無退意。方才瞋目摇首，引吭張喙，若將有所搏擊然，但翼欲奮而若不可舉，足欲移而若有所繫。郡人排門入視，咨嗟而已。里中細民孫福，一足跛，而最好大言。及是不勝其憤，語于眾曰：「必殺之。」乃腰斧升梯，徑(原作「經」，從周本。)造屋脊，梯軏兀不穩，而蹲其上，如與人格鬬。百眾健賞之，還未及簷頭，作勢過當，失脚下墜，展轉于地。妻子扶以歸。禽大叫數聲，瞥目而逝。孫竟不起。

觀音救目疾

　　淳熙五年，饒信二州都巡檢羅生，須次於城下，其一子曰森，時時入城，從王秀才為學。是歲初夏間，大水泛漫邑市，羅所居悉墮洪流中。畏為淫潦扇災，候王氏西邊書院，暫挈其家寓處。一婢曰來喜，目障交蔽，久益不見物。甫到王氏，當夜夢一僧唤曰：「賀汝有緣，苟不至此，終身定成廢疾，我故攜藥救汝。」卽授以甌。婢喜接而飲之。僧曰：「可無慮也。」婢便覺目瞳瞭然，初無所礙，遂問僧曰：「大師是何處僧？」僧曰：「不須問我，我住汝家久矣。我聞汝聲音之苦，誓心相救。」語罷，失其所之。天欲明，婢雙眸炯然，全復其舊。眾驚顧，爭來咨扣，具以所夢言於人。羅後以告王秀才，備道於母夫人，母曰：「是吾家觀音也。吾家敬奉之，有疑則卜，厥應如響。」羅呼妾詣佛堂齋戒拜謝，至今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