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庚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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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庚卷第一(十二事)

鄂州南市女

　　鄂州南草市茶店僕彭先者，雖廛肆細民，而姿相白皙，若美男子。對門富人吴氏女，每於簾內窺覘而慕之，無由可通繾綣，積思成瘵疾。母憐而私扣之曰：「兒得非心中有所不愜乎？試言之。」對曰：「實然，怕為爹嫩羞，不敢説。」強之再三，乃以情告。母語其父。以門第太不等，將詒笑鄉曲，不肯聽。至於病篤，所親或知其事，勸吴翁使勉從之。吴呼彭僕諭意，謂必歡喜過望。彭時已議婚，鄙其女所為，出辭峻卻，，女遂死。卽葬於百里外本家，喪中凶儀華盛，觀者歎詫。山下樵夫少年，料其壙柩瘞藏之物豐備，遂謀發塚。既啓棺，扶女尸坐起剥衣。女忽開目相視，肌體温軟，謂曰：「我賴爾力，幸得活，切勿害我。候黃昏抱歸爾家將息，若幸安好，便做你妻。」樵如其言，仍為補治塋穴而去。及病愈，據以為妻。布裳草履，無復昔日容態，然思彭生之念不暫忘。乾道五年春，紿樵云：「我去南市久，汝辦船載我一遊。假使我家見時，喜我死而復生，必不究問。」樵與俱行。纔入市，徑訪茶肆，登樓。適彭攜瓶上。女使樵下買酒，亟邀彭並膝，道再生緣由，欲與之合。彭既素鄙之，仍知其已死，批其頰曰：「死鬼争敢白晝現行。」女泣而走。逐之，墜於樓下。視之，死矣。樵以酒至，執彭赴里保。吴氏聞而悉來，守尸悲哭。殊不曉所以生之故，并捕樵送府。遣縣尉詣墓審驗，空無一物。獄成，樵坐破棺見尸論死，彭得輕比。雲居寺僧了清，是時抄化到鄂，正睹其異。《清尊録》所書大桶張家女，微相類云。

丁陸兩姻家

　　德興民丁六翁，與同邑陸二翁為姻家。其居隔一都，皆致力農桑，為上户。陸一弟客游它鄉，二十餘年而歸(原作「婦」，據周本改。)，從兄析貲產。兄靳之，訟于縣，乃盡斂金帛浮財，寄諸丁氏。凡田園之在契劵者，一切中分，事始息。未幾，陸訪丁索所藏，丁曰：「君兄弟争訟方竟，遽取物歸，萬一彰露，是自啓禍端。我亦當受追逮證左之撓，且牽連獲罪矣。宜更少留吾家，徐取之未晚。」陸喜謝，以為誠言。過兩歲，復扣之，則讕詞抵觸曰：「君蓋戲我。安得寄橐如是而無片文隻字可憑？盍理于有司？」陸雖知丁已萌掩有之志，念終不可泄漏以招弟訟，但隱忍茹苦，怏怏而殂。丁卽往奠哭，唁其諸子。及還家，望陸翁坐其廳上，見丁至，叙謝款曲。丁曰：「親家已亡，何為在此耶？」陸曰：「我以君幹没寓貨，飲恨而死，故來取之。宜悉以付吾兒，不然，斷不相捨。」丁曰：「身履冥路，須財何為？今當廣集僧徒，多造佛果，為資它生福助何如？」陸不可。往復辨詰，奮然而起曰：「我去矣，汝自商量。」遂隱不見。丁心知不義，然貪得弗改，終不肯償。後數月，陸白日來，怒駡曰：「我為汝故隕命，固已弗問，但令返我元物，開諭周悉，而略無悔意。相與證于陰間耳。」丁氏子弟在傍，共聆其語。少頃，捽丁仆地死，家人扶救之，已無及。(縣士鮑栖筠説。)

詹村狗

　　德興詹村田舍民牝狗生子。民至貧，自無以食。狗之子母，終日無所飼養，皆瘦悴骨立。相去半里鹿坡王氏，求其子歸，飫於糟糠。每日竟，卽掉尾返故處，嘔出所餐以哺母，至暮復然，雖風雨不輟。彼鄉士人為賦《孝狗歌》，屬和者盈卷軸。其一篇云：「慈鳥反哺古所稱，不聞乳狗能效顰。鹿坡王氏世吉人，乞得乳狗於良鄰。良鄰家貧併日食，狗母長飢骨柴立。乳狗食竟掉尾歸，嘔食餵母所母肥。朝餐歸嘔暮復續，獸類之中潁考叔。紛紛養志多缺如，慚愧四足之韓廬。」言語雖未工，足以垂訓薄(原無「薄」字，據周本補。)俗，故表出之。

夏氏燕

　　德興土坑夏氏，乃支己所書二瑞者。其族子某，不學無識，每飲酒後，好張弩挾彈，亂射飛禽。翔集往來者，無不被害。雙燕巢於梁間，戲射之，遂斃其雄。門外有陂水，雌者見雄死，咽啾悲鳴，徑投水中而没。客聞而作歌傷之曰：「燕燕于飛春欲暮，終日呢喃語如訴。但聞寄淚來瀟湘，不聞有意如烈婦。夏氏狂兒好游獵，彈射飛禽類幾絕。梁間雙燕啣泥至，飛鏃傷雄當兒戲。雌燕視之兀如癡，不能人言人不知。門前陂水清且泚，一飛徑溺澄瀾底。傷哉痛恨應未休，安得化作呂氏女，手刃其頭報夫仇。」注云：許升者，為盜所害，後刺史得盜，升妻呂氏，手斷其頭，歸以祭夫。此事出《後漢‧烈女傳》。

清泉鄉民

　　淳熙十年，南康建昌縣旱。民告於軍司户張玘子温，受牒檢視。清泉鄉人李氏名田數百畝，皆成熟，不肯陳詞。閭社交徧責之，謂其立異。李曰：「投訴當以實，我家田不旱，豈應欺天欺人且自欺乎！必不可。」眾之桀惡者曰：「今一鄉稱旱，而君獨否，官司必以它人為妄。是獨善其身而貽害百室也。」李猶持前説。於是倡率惡少，夜拋磚石擊其扉及屋瓦，呼噪徹旦。固未逞志，遂公肆言恐之曰：「先焚爾廬，次戕爾族。事到有司，不過推一人償命耳。」李獲不已，亦隨眾自列，得以分數蠲租為錢六萬。既而悔之曰：「禾穀不損而強我如此，何以俯仰於天地之間！」顧已無可奈。乃邀道士數輩，用所免之數建醮筵以謝過，示不以無名之利(葉本作「財」。)自潤也。明年秋，此鄉復旱，無毫釐之收，唯李田高下皆得善熟。(子温説。)

洪先輩鼓

　　鄱陽洪舜臣，習《毛氏詩》，獲鄉舉後，連試不利。考其學業在可上可下之間，(此句葉本作「在上下間」。)然而夙精五行書，尤善推星數，自期不薄。里中多戲之曰：「君幸得恩科一官，著绿袍足矣。」掉頭笑應曰：「吾星限已定，必取正科。」鄉里土俗，大家好(葉本作「多」。)蓄鼓，遇婚姻盛禮，召會賓客，則椎擊集眾，且為讙欣。或見一持鼓求售者，洪捐五千錢買之。其家無餘資，皆疑為非所急。洪曰：「候來報省膀日當用之矣。」聞者益傳以為笑。慶元二年，以免解入都，戒其妻曰：「到三月間，多釀酒，準擬犒報牓人及待賀(葉本作「賓」。)客。」至期，鼓在架上，不擊自鳴者三，其聲振徹於外。向之笑者異焉，果登第。(浮梁李一鳴説。)

黃解元田僕

　　蔪春縣大同鄉人黃元功，富室也。佃僕張甲，受田於七十里外查梨山下，紹熙初無疾而死，體未全冷。妻已治棺三日，不忍殮，但泣守其側。忽起坐言曰：「我承得文引一道，差追黃解元。可速具食，仍買草鞋一雙。」妻不敢問，卽辦之。張元不下席，而飯自空，鞋失所在。復瞑目。明日又寤，謂妻曰：「到黃宅門撞著法師在彼，守侯甚久，入去不得。今須索展限，汝更安排飯與鞋。」既而飯亦空，鞋亦不見，張冥冥不語。明日復寤，曰：「黃宅設醮，道士持誦行法，更不可近前。」又要再展限，於是一切如前。及寤，有喜色，雙履皆破，云：「道士雖去而婦女滿室，守定病人，依還取他不得。若更空回，是出違第三限，必遭刑責。正憂撓無計，偶見渠廊上有鼓，我極力推下，三聲振響。婦女盡出看，遂乘虛入房，方始追得，見押在路。今次真與女相別，從此長往，不復甦。」黃解元者，卽元功也。當張僕三度往追時，已幽明異塗，不憶為主人矣。妻後詣主家訪其事，皆然。(光贊叔説。)

蘇相士

　　淳熙十二年冬，予以待制修史，假道山堂前日閣負暄。沈監虞卿遣相士蘇生來，王敬甫正字繼至，蘇語予曰：「待制十日內，當有鞶帶之錫，却不濟事。纔到立春日，有遷陟之喜，名為異恩，亦不甚緊要。然舉朝皆無之，是為可慶。」吾自不能曉也。敬甫求相，蘇曰：「早來飲酒耶？」曰：「昨夕赴李侍郎晏集，方為酒困。」蘇曰：「神采已昏，當俟它日。」予出局，蘇來見曰：「王正字前程殊不甚好，難以明言。幸其宿醒，姑詭辭以卻。酒之為害，但能敗一二分氣色，其於骨法本不相妨也。」及二十八日裏見北使，予嘗借(按「借」字似「偕」之誤。)學士出聘，故循例關左帑金帶趨朝。明年正月初五日，以光堯太上慶壽，肆赦文武臣，悉理三年磨勘，唯禪位已前曾任侍從兩省以上者，各轉一官。時侍從已盡，但兩省官三人，(原無「人」字，據周本補。)存，史魏公自以八十拜太傅，王宣子居憂，予獨忝轉通奉，中外皆無與此者。敬甫旋補外。蘇生之言，奇驗如此，然他言皆不一中云。

林子安赴舉

　　鄱陽士人林子安，居於石門。紹興三十二年秋，入州赴舉。行半程，飯旅店，逢一客某州教授者來，相與講禮。客蓋謀為饒試官，欲從坑治使者魏彥成求薦牘，因從客問林曰：「魏户部何如人？」林曰：「子安與之姻戚，其人慷慨急義。」客有喜色，屏左右，延(原無「延」字，據周本補。)林入室，置酒輸寫胸臆，曰：「君於魏託契厚薄何如？某今實蒞試於饒，君苟能致力，則當任一舉之責以為報。」林悚然弗敢承。至於再三，始請其説。客詢所習經，以《尚書》對，客曰：「某正用《書》登第。嘗擇題目難控搏者，為答義三道，不曾示人。兹以相授，幸藏之勿泄勿失，便當以此三題試舉子矣。」林捧接愧謝，旦而告別。泊入舉場，教授者搜此卷不見，遍訪它房索之，亦無有，殊以負負。纔出院，林往謁之，白曰：「蒙先生成就之意甚厚。適試前一日，忽得疾，極危困。及明，朋友邀勉挽掖以進，而頭如受斧，寸步莫前，遂成空返。所以留連未還里者，須先生之出，達此謝意。雖云無成，直與受恩等耳。」竟為力禱魏公，得一章與之。林生之高義如此，只終於布衣。其子憲，頗修飭，嘗預鄉書，晚歲方得官，為道州永明尉。（張子温説。）

張主簿墓僕

　　鄱陽人張主簿嘉績，字成叔，有父墓在東關外十里。其守僕曰裴九，裴之姪壻曰胡三。淳熙十三年八月，采菱於上湖，夜歸，冥行小徑。遇男子十數人，暗中不能認面目，同聲語曰：「大家去魏八郎宅赴會。」胡不肯行，曰：「要將菱角歸家，事持洗滌，赴絕早上市。若連夜赴人會，定到曉。又不與魏八郎識知，元不曾見招，豈可上他門户。」眾皆怒，捽拽行六七里，至薦福後山松林，倒縛於樹，毆擊無數，乃去。裴氏一家終夕呼索，及明日已午間始得之，已昏困不醒。救灌移時，方能話所見。魏氏者在城內，今夜設水陸云。（張子理説。）

潭州府治

　　黃繼道樞密，乾道初知潭州，其姪瓌并婦侍行。黃公無子，瓌每夕陪隨，率二更後始反室。一夕，歸差晚，婦已就寢。見一男子立帳外，異之，且疑為外間卒史竊入，乃趺坐户側，潛伺所為。其人已覺，踸踔而出。急逐之，過窗下不見。彼處有芭蕉數十叢，葉高出屋簷，遮蔭甚廣，晴晝蔽虧，不睹天日。瓌意其幽陰召怪，悉命芟除，獨餘根枿。至暮，其長如初。凡三伐三生，於是熾火焚之，臭徹于外。發其下，得大穴一所，光潔如掃，頗為深迥，蓋蛇蜃輩所居也。運土數百擔，築塞使平，怪不復作。(子中孫説。)

臨安税院

　　臨安府都税院中有神祠，名為田相公廟，初不知何神也。每歲正月，必設醮二席以奉之。慶元二年，院吏以寬餘錢絕少，不能辦集，乃置弗講。俄有蛇，當未驚蟄之前，出於像下，屈蟠張口，殊不畏人。一院相顧悚栗。因言頃年亦曾如是，而又差大，於兆為不吉。亟裒率公私，以暮春修故事。既非諸人本心，殊極菲略。至五月，二吏坐罪黥配。十月中，車駕詣景靈宮，税院官吏迎於道傍，而令婦女觀看於起居幕次內，遂為邏卒所糾。越三日，有旨，監官余玠、錢萃皆放罷。人以為蛇禍之延，疑亦偶然耳。玠，吾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