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庚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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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庚卷第二(十事)

妙因僧子深

　　池州貴池縣下有妙因寺，律刹也。僧子深主之。壯歲游方參請，涉歷弗倦，而飲饌之間，不擇葷素，皆以為汎汎常流耳。乾道九年九月九日，所善柯伯詹過之，留飲數盃，將徹，忽語詹曰：「子今日為我證明。」詹曰：「聞師説此事久矣，只恐未必了得。」深作色言：「吾今撒手便行，不比常時。子盍小駐？」卽入寮中，使童行鳴鼓集眾，己則端坐，索紙書曰：「衲僧日日是好日，要行便行無固必。虛空天子夜行舡，摩訶般若波羅蜜。」擲筆而逝。鄱陽渚田院主善祐，黟縣人，於此寺落髮，唤深為叔，見其事。

天柱雉兒行

　　舒州皖公山天柱寺，廊下有巨碑，云唐時崇惠禪師卓菴山中，前有磐石，每日對之誦《法華經》。一野雉來傾聽，略不動足，如是三年，不以寒暑輙廢。一旦不至，試於草間求之，已立化矣。為用僧法荼毗之。夜夢雉來告云：「以聽經之故，得免禽身，今託生山下農家作男子。師不相忘，後三日願訪我。」及期而往，(呂本多一「果」字。)見嬰兒相顧而笑，左脅下尚存翎痕。師謂其父曰：「善視之，到十歲後，教從我出家。」父如所戒。師名之曰「定體」，且呼為「靈休侍者」。又九歲，坐亡於西原，瘞塔故在，今天柱寺，及(「及」當作「即」。)瘞基也。利書記者，不知何時人，作《雉兒行》一篇，宣揚其事。黟僧善祐傳之，故書於此，以廣釋證。其詞曰：「當年江上楊風舲，淮山望極排空青。今登天柱賞潛皖，元是吾家翡翠屏。禪叢一室因棲寄，選勝尋幽辨真偽。虛廊揩蘚讀殘碑，三百年前刊異事。此山開闢至唐初，乾元中作金僊居。彭門大師曰崇惠(原作「蕙」，據周本改。)，裁基創始成茅廬(原作「蘆」，據周本改。)。牛頭道化將雄鎮，浮世勞生未知信。乘開石上誦蓮文，非謂疎慵効精進。空山白晝接清宵，壞衲披肩度寂寥。玲瓏宛轉斷人慮，七軸圓音震海潮。奇哉有物名緣會，錦繡毛衣勝綵繪。常伴山鷄與鷓鴣，優游飲啄煙霞外。山梁疇昔歎時哉，此日祇園應世來。昂頭斂翼傍禪石，下風側聽忘驚猜。醍醐灑盡燒心火，暮去朝還無不可。宜成永向佛菩提，春燕秋鴻豈知我。俄聞荒草蜕其身，夢魂夜告生為人。幽奇溪石驗端的，右脅遺翎跡尚新。妙齡自厭居民俗，祝髮依師隱林麓。他經雖授難遽通，唯有芬陀利精熟。師因嘆息省前緣，法種慈熏豈偶然。立名定體標殊特，靈休表示為佳傳。閑行宴坐何超脱，古鑑無塵罷揮拂。登高臨遠快幽情，滿目風光舊時物。几席巾瓶侍服勤，闃闃孜孜十九春。西原危坐順圓寂，戒珠數粒輝香薪。真源始覺初無礙，月轉遼空水歸海。千聖徒中孰後生，一片靈臺長不昧。回觀輪裏漫啁啾，暖日和風戲未休。息寃追逐蕩不返，六道三途豈自由。君不見，潘安誇射賦，洞爾胸兮穿爾嗉；又不見，退之詠獵詩，馬前五色墮離披。雲間哮擊懼鷹隼，草中竄伏憂狐狸。魯恭去後無消息，更有仁恩霑動植。桑下馴游哺影時，未必兒童能隱惻。浮屠窣堵(原作「覩」，今改。)鎮盤岡，累聞繼夕騰輝光。聖賢田地亦如此，方寸凡情未可量。蜀川鸚鵡持經法，舍利精熒滿金匣。至今忌日慘巖巒，羣類悲鳴繞層塔。近歲濡須釋子家，松枝雀化皆稱嗟。纖毫不動幾寒暑，翻然只恐臨蒼霞。賢王國士稱奇絕，巨石豐碑争頌説。妙墨高文燦斗星，陵遷谷變相磨滅。也知靈識盡超冥，證出斯禽事顯明。寄言嗜欲沉迷者，請看天柱雉兒行。」(右二事皆善祐説。)

藍供奉

　　藍氏自國朝以來，世為內侍。淳熙中，供奉官某者，自以失其(呂本無「其」字。)身閹門，思抗志清淨，常寢處於後圃。遇方外人至，必曲意延留。某年七月，有客入謁，標儀頗不凡。求得少駐，卽館之一室。累日後，客忽具酒殽，招藍同席。藍曰：「先生孤單逆旅，囊無餘資，自給不贍，翻作主人，何也？」笑曰：「將有求於公，兹不足為多費。」藍曰：「苟有所須，但言之，無不可者。」客唯唯。又旬日，始言：「願公八月十五日自朝至夜勿出，當有誠託。」藍曰：「敬奉戒。設使入直及內宿，亦須假矣。」至期，相與促膝室內，雖如廁便旋，亦追隨弗捨。才黃昏，共榻而息，使藍居外。夜漏過半，聞有擊户而呼者。客附耳低語，令勿應。于再于三，呼者怒曰：「彼人命數久盡，兩番嚲了，今度詎容復然。」又叱藍姓名曰：「此於天地造化所不置，若汝強為庇護，固不遣出，將執汝以復命。」藍亦不敢作聲。遂排闥而入，環旋走趨。客屏息下榻，吐涎沫自塗遍體，來者終不見其處。臨曉，寂無影響。客起謝曰：「賴君之恩，我不復死矣。」縷縷數十言，致殷勤乃去，遂絕迹不來。大抵學道者多預知命終之日，必著意逃隱，如甲志之車四，乙志之巢先生是已。藍君以慶元初卒。

新建信屠

　　隆慶府新建縣屠者信生，居城外。嘗有外間女子過門，呼與語，誘至後舍，刺殺之，刎其首，夜舉尸投江中。而以鋸屑糝頸血，納諸竹畚，旦持入城。蓋素與某家有仇，將置其門，為誣污計。既而不果，復攜歸，首已臭。乃伺隙處，拋於道側。適一小兒在傍，認為人首，亦不敢明言。邏巡者見之，白于官府，命三排岸究緝。女家訝女出不反，聞其事，亟往視，哭訴哀切。三排岸者，二為宗室，不釐務，獨潘忠翊任責，旬日不得賊蹤跡。有栗七官人者，善邀紫姑神，試往扣啟，得詩曰：「木屑填頭事已深，三君何用苦索心。首身異處分江漢，三七之時得好音。」又數日，尉司兩弓兵過彼處，逢小兒説所睹，兵曰：「汝識之否？」曰：「不知為誰，其人向西邊去，尚能記其面目。」於是與俱行，不百許步，望信屠在門切肉，指之曰：「此是也。」兩兵前謂曰：「眾買一猪賽福，倩汝提屠刀為一往。」辭以不得暇。兵強之，乃從，而色已動，語聲低怯。遂叱問之曰：「殺女者是汝乎？」卽拱手(呂本作「叩首」。)承服，執縛送府。使摝尸於江，尚未全壞。計始行兇之日，正應三七之數，時慶元二年春也。

蓬灜真人

　　潼川路都監蔣師望，台州黃巖人。説其鄰居祝氏子，少年未娶，讀書於家塾。善邀紫姑，稍暇，則焚香致請，來者多女仙。或自稱蓬灜真人。祝子因生妄想，學業蕪廢。久之，一仙下臨，容色妍麗，塵世鮮比，但肌體不甚白皙。祝惑之，留與共宿，欣然無難詞。自是每夕必至。經半歲，形軀日削，且厭厭短氣。父母意其適倡館，約束僕隸，勿使從游。然此子固未嘗出户庭，但夜枕切切與人私語。僕竊聽者，皆莫得聞。其家唯一子，母愛之特甚，密扣詰之，終不肯言。母曰：「汝父年過六十，日夜望汝成立，以光門閭。今惑於妖鬼，將為性命之憂。為我盡言，當早為之所。」祝亦悟，始敍説相見之因，云：「此女來累月，無問寒暖，只著皂色衣。似言不欲豔裝袨服，以招窺看。其出入未嘗由户，莫知所往。」母灼知為怪，曰：「易不一詣其所居。」祝奉戒以告之，女略不拒。卽攜手自窗外穿踐荆棘，可半里許，到一宅，宏敞華麗。置宴席，而器用不具，飲饌惡薄。執事者惟小童八九人，男女相雜。祝會畢而歸，旦以白母。母慮為淫祠木魅，使僕於山谷間遍索，無形似者。里中老人謂祝翁曰：「郎君所苦，既不可究竟，吾聞之，物久亦能為妖，君家牝豬，已過十年，其豚在者八九輩耳。今此女常著皂衣，必是物也。」祝族悉為然，議鬻諸屠肆，雖價直已定，而遲明方買縛。是夕女復至，與祝訣曰：「相從許時，緣分有訖。聞君家行且見逐。無由復奉慇勤之歡，子善自愛。」涕泣出。明日，羣豬皆不見，(三字呂本作「就屠」。)祝遂免禍。

慈湖夾怪

　　巢縣宰潘昌嗣，淳熙十年，解官歸金華。江行過蕪湖，至慈湖夾，天正晴，風忽起，撼擊所乘舟，雙櫓中斷。船師使舟中人併力撐篙，將傍岸，一半又折。駭窘失措，僅得抵蘆葦叢，攀以繫纜。望十丈外，有異物突起波上，其大如五尺盤，巨目方顴，類皆朱赤，全類神祠獄户所畫獅子鬼面者。潘焚香拋楮，家人齊聲誦佛，拜而乞命，且許至金山寺設水陸供答謝。久之，物睢盱稍低，遂没不出。黃昏後乃定。惴惴宿泊，須曉始敢東下。姪孫子中，紹熙間，部臨川米，運到長風沙，為驚浪所激，遥見一獸，仿佛若鱖魚，形闊如席，翹其尾，高出水面。每一鼓鬣，風輙隨而起。幸其徑去，亦為之終夕悚然。乃知温太真牛渚燃犀，所見皆此類也。(右四事子中説。)

浮梁二士

　　士人應科舉，卜筮之外，多求諸夢寐，至有假託神奇以自欺者。若出于它人之口，則謂堪信。予得浮梁兩事，的的可録，輒併記之。其一曰馮一飛，以乾道戊子秋試罷，偕里社友交歸所居壽安鄉。道遇村民售豆腐者，捨擔敬揖而請曰：「諸郎君幸少住，我將以夢為相得失。」歷視數人畢，遂指馮曰：「吾官定得第一名。我於前兩夜夢我祖告曰：『吾鄉秀才有生得眉毛直立者，必作魁。明日當過此，可審細求之。』觀君面貌是已。」及牓出，馮果用辭賦為首選。往求昨民，持錢帛致犒。其一曰朱文郁，在縣市居。以淳熙己酉試還家，三之日。其鄰家來言：「昨夜夢一神人語我云：『縣下文四十四郎已發解，可説與朱解元，教他知。』」朱莫測其意，念邑內雖有文四十四，乃市井常流耳，不讀書，不曾應舉。所謂説與朱解元之言，有何交涉？既而朱獲薦，始悟文生名郁，故及其姓氏云。

余聽聲

　　三衢余山人，善相氣色，又工聽氣物聲。常至婺源邑士李熙仲家，試其術。使定户外，而自登廊上鼓梯，執兩椎敲數四，乃呼入問之。卽曰：「鼓有雙聲，當應兩子弟喜慶事。擊者亦非碌碌人也。」是歲淳熙十三年，及秋試，二子偕薦名，明年赴省。其叔智仲以左藏提轄充貢院點檢試卷官，牒往別院。皆遭黜。

賈屠宰麞

　　平江屠者賈循，以貨麞為業。常豢飼數十頭，每夕宰其一。迨旦，持出鬻於市。吴地少此物，率一斤直錢一千，人皆争買，移時而盡。凡二十餘年，贏得頗多。一夕大醉，認十歲兒為麞，束縛于桉。妻奔往争救，賈示以刀，不敢前，但拊膺寃哭。賈支解剖剥其兒，與麞不異。四鄰雖聞之，畏或相累，唯謹閉門。明旦，賈如常日唤兒真擔。妻曰：「夜來屠割死了，做一堆血肉，何呼為？」驚而往視，始痛恨自擲，然已無及矣。蓋多殺招報，冥理章章，時淳熙元年也。

方大年星禽

　　乾道中，浮梁村落間有術士方大年，精於禽課，邑人稱為方星禽。但極嗜酒，無日不醉。值其醒時，卜應如響。西鄉張氏富於財，遭凶盜肆刼，捕之不獲。府縣以責尉盛生，懼譴，然無所施力。弓級詹通，奮以訪逐為己任。盛問有何所據，對曰：「恰行市中，逢方星禽醒然無醉態，因命之作卦，曰『賊已去此五百里，急往追之，尚可得。然須在絲竹管弦之下。』其言必可信，願給引帖以行。」卽挾一客能物色姦惡者，俗謂之眼，與之俱西。到江州，寓旅邸。日議所向，所(呂本作「且」。)云絲竹管弦之説，當是彼得不義之財，縱游妓館，或詣勾闌有婦女之處，宜各更衣易貌，隨所在偵索。越三日，了無所遇。共過一茶肆，肆之後皆作僦舍，商賈雜沓。見一人，布袍獨坐。為眼者異之，近其側，詳扣鄉里蹤跡。其人應答窘怍，欲起不能。眼者叱使住，目詹執縛。其人束手就擒，承伏厥罪。詹偶舉首仰視，則笙簫鼓笛，列挂壁間，始驗方生之術。歸縣誦言之，從此增價。而方不能節飲，竟以酒病亡。有弟大昌猶在，然推算非兄比也。(右四事子理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