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庚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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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庚卷第六(十一事)

處州客店

　　處州民葉青，世與大家掌邸店。至青，以貧捨業，而應募括蒼尉司為弓手。心膽勇壯，無所怖畏，凡深夐館舍，他人不敢至而必當往者，輒懇求相伴，所向帖然。城外有大店，方建造三年，極新潔，商客投宿甚眾。淳熙十六年，民周二十者主之。其子周九，愚不解事，歲十二月，因以片瓦貯火炙手，熱，頓於漆櫃上，忘復取，櫃頗燒破。父拈柴枝箠之，怒不已。子懼，其夜自經于廁。明日，父唤起洒掃，不應，又攜杖逐索，始睹其死。鄰人皆咎厥父。父追悔痛惻，葬之於十五里外。自是每夕為厲，哀哭不絕聲。寓客不勝擾困，相戒勿來，至於掃跡。父亦辭去。後人繼之者亦然，店遂扃鎖。至紹熙三年，或言於主人，謂葉青可付。主邀致青，捐一歲僦直為餌。青欣然而入。纔及暮夜，怪變不息。朋輩或問之，曰：「安有此事？」客以其處於交易趨市為便，漸肯來宿。嘗有五六人同至，一時皆驚，天方曉，急徙去。青次夕獨飲酒三升，二更後籠燈如廁，燈乍明乍滅，聞有人呼曰：「葉都頭接了紙。」青取之，溷訖趨下。復曰：「接得旋盆。」青舉右手接盆，左手搦之曰：「汝真是癡魂，許多時不尋托生處。我做道場與汝，宜速離此店。」乘勢推仆之，其聲若陶器響。青手冷如冰，半月後乃愈。鬼不復來。

潘統制妾

　　興元統制潘璋，在臨安時買一妾，攜入漢中。為人嫵媚柔和，舉家憐愛。兩歲後得疾，若懷孕者。始數日不食，漸至一月枵腹。經十旬，忽產一男子。越三月復然，又四月亦如之。是歲連舉三子，聞見者莫不以為異。自是飲食疏數不齊，似有所憑附。預説其家禍福，往往多中。遂白主公主母，乞一淨室學道，勿以事相關，晝夜揜户。或穴隙窺之，但趺坐誦經。璋嘗排闥強造其處，則四壁環列皆佛書內典，至有天竺及我國所刊板籍。詰所從來，曰：「天女見與。」淳熙辛丑，兵帥彭果選璋部西軍赴殿岩，因剡薦其材。妾請從行。璋辭以法不許。舟次果州津溉，(原注：音讀為既，蜀人謂江幹步曰溉。)謁郡守還，馬上望一女子至沙上持誦，(呂本多一「經」字。)卽之，乃妾也。駭其何自而來，曰：「思君之極，不覺魂飛。」璋亦喜，載與俱東。至鄂渚，其表弟秦奎幹辦戎幕，來相訪。未至，妾已先知，曰：「秦都幹至矣。」秦向者固已識之，是日覺其精爽比舊微為聳露，問璋曰：「兄本買妾，聞却遇仙。」璋備言其狀，令取一小尊酒與秦飲。所貯才三升，各舉十觴，而尚存其半。怪而叩之，曰：「近來學得一戲劇術，不足道也。」明日，秦邀到官舍，語次，及西州風物，曰：「兄留行都，正是春暮，必可飽食玉津櫻桃。」妾曰：「此亦不難致，願假一合往取。」合子至，布氣數口，以手帕緘封，授老兵，使持往舟中，且祝勿擅啓。少頃而回，櫻桃溢合。賓主飫嘗，徧及姨□，唯一乳媪及小鬟不得食。曰：「渠不應饗此。」璋問秦：「建溪新茶已到未？」曰：「未有。」妾曰：「我亦能致之。」卽於假山側拈塊土置掌內，揉碎噓呵，付外碾細瀹之。卽於假山畔嘗，真奇品也。妾每出，必以虎子自隨。俄暫起，曳窗屏蔽障。既退，媪鬟視其旋弱，香如麝臍，而色清潔，舉而共飲之。妾在坐笑曰：「兩人無良，竊飲吾溺。然亦何傷，不過費我幾日工夫耳。」後至都城，璋登岸而返，失妾所在。方疑撓之際，一翁一嫗來省女，璋無以對。執詣廂官，送於府，奏劾之。坐輒帶婦人從軍停官責本隊自效。彭果以舉官不當削秩。鄱陽吴溱，從婦翁胡德藻官於鄂，見秦生，目擊其事。已而遇璋於廬州逆旅，訪得本末甚詳。又三年，溱往渝川，逢利路州鈐轄吴漢英于夔府，因及璋踪，云：「妾生子皆俊慧，能讀書。妾今在父母家，無恙。」

譚法師(目錄作「海口譚法師」)

　　德興海口近市處居民黃翁有二子，服田力穡以養其親，在村農中差為贍給。又於三里外買一原，其地肥饒。二子種藝麻粟，朝往暮歸。久而以為不便，乃創築茅舍，宿食於彼。翁念其勤苦，時時攜酒或烹茶往勞之。路隔高嶺，極險峻。子勸止勿來，翁曰：「汝竭力耕田，專為我故，我那得漠然不顧哉！」自後其來愈密。正當天寒，二子共議：使老人跋陟如此，於心終不安。捨之而歸。翁問何以去彼，具以誠告。翁曰：「後生作農業是本分事，我元不曾到汝邊，常以念念，可惜有頭無尾。」二子疑驚，詢其妻，皆云：「□翁不曾出。」始大駭，復為翁述所見。翁曰：「聞人説此地亦有狐狸作怪，化形為人。汝如今再往原上，若再敢弄汝，但打殺了不妨。」子復去。迨晚翁至，持斧迎擊于路。卽死，埋諸山麓。明日歸，翁曰：「夜來有所見乎！」曰：「殺之矣。」翁大喜，二子亦喜。遂益治原隰，為卒歲計。然翁所為浸浸改常。家有兩犬，俊警雄猛，為外人所畏，翁惡之，犬亦常懷搏噬之意。其一乘其(原無「其」字，據周本補。)迎吠，翁使婦餌以糟胾，運椎擊其腦。既又曰：「吠我者乃見存之犬，不可恕。」婦引留之，不聽，皆死焉。固已竊訝。且頻與婦媟謔，將呼使侍寢。里中譚法師者，俗人也，能行茅山法，雖非道士，而得此稱。董翁待之厚，來必留飲。是時訪翁，辭以疾作不出，凡三至皆然。已而又過門，徑登床引被自覆。譚曰：「此定有異。」就房外持呪捧杯水而入，覺被內戰灼，形軀漸低，噀水揭視，拳然一老狐也，執而鞭殺之。而尋父所在弗得。試發葬處，則父尸存焉，已敗矣。蓋二子再入原時，真父往視，既戕之，狐遂據其室。予記唐小説所書黎丘人張簡等事，皆此類云。

鄱陽縣社壇

　　饒州自建炎後，就薦福寺試舉人。淳熙初，提點刑獄丁時發將別創貢院，委學正魯時以下，訪隙地可以營建者。或曰：「七里外縣社壇，處勢空曠，且旁無民居，用之最便。但為縣徙社於它處足矣。」議未決。其首謀者夢一士人來，與談是事，曰：「取之無害，但非旱幹水溢，可變置社稷乎？」謀者懼，乃白于丁，寢其説，而置院於學官之東。士人以片言而能止大役，蓋神云。

蕉小娘子

　　潘昌簡，紹熙三年知鄂州蒲圻縣，攜婺士陳致明為館客。邑小無民事，潘每出書院，與陳款飲。庭前芭蕉甚盛，常捧杯屬客曰：「只令蕉小娘子佐尊。」如是一歲，陳遂有所感。一女子绿衣媚容，入與之狎，寢則同衾。涉歷百許日，憔悴龍鍾，了無人色。潘初不悟其然，以為抱病。招醫療拯，略不能成效。迨疾棘，問其所致，乃云蕉小娘子也。潘卽命芟除，已無及矣。

胡宏休東山

　　婺源縣清化鎮人胡宏休，少年時浪游京師，因得肄役於何太宰府。後補武階，又中武舉，與何門人謝受之投分甚密。胡還歙，謝從之館於胡氏，凡十年。胡喪母，謝曰：「荷君顧遇久，常念無以報德。吾媚習地理，當相為謀吉地，以尊奉夫人。」胡初未知謝有此術，起詢之，謝乃言：「只在相近東山之間，屬君鄰家，君亟買得之。」則為指穴，并求對面案山，尤佳也。胡卽以五千買諸鄰，又以千錢請於族黨，二者俱立約。謝謂胡曰：「此山名飛天蜈蚣，則相對者名蝦蟆形，有識書紀載其略云：葬後五年，當三人出官。十五年後，有水命人為國戚。四十年後，陽鼓未鳴，陰鼓先鳴。周一甲子，當生貴人。吾言固不誣，但有神靈護守，不可輒據，須作法圖之。當為擇良日同登峻峯，孝子披髮行，吾則仗劍隨後乃可。」及期，履高原上，指一處曰：「此吉穴所在也。然更須憑鄉術為斬草下棺之證。」時無應選者，獨里中小巫郎二師粗解識陰陽向背，呼使護役。方施工之際，持鉏鍤斧斤者百輩，半染狂罔異疾。至還舍，十六人死，郎師亦死。眾誦言地之凶如是，安可興役？宜罷之。胡必欲用，厚捐錢粟與諸死者家，而躬立其所，朝暮自程督。嘗醉寐草舍，恍然如夢，見三婦人立於前，著白衣襟袖，瓢瓢若神仙者流，同詞曰：「我自婺女星君處來，家於此地，而君欲奪為立墓，誠為不可。」胡咄之曰：「吾用謝先生所教，以窆吾母。人子之心，不遑安處。汝家在何處，敢出妄言？我決意用之。若有災咎見及，自從汝力量，吾斷無斂手相避之理。」辯折再三，婦人如不獲已，言曰：「吾之居，只此數步內。既謝神翁有命，定不容輒(按：此句疑有脱誤。）幸為改卜吾居，勿使暴露。異時當異(按：「異」字疑誤。)報矣。」胡寤。徧訪左右，得古祠於叢林中。棟朽柱折，上無片瓦，三女像鼎坐，埃塵充滿，狀貌與夢中所睹不少異。具以語謝，謝愀然曰：「吾慮初不及此，亦恐未能免禍。」於是就半里外創一新祠。及坎墓穴，謝生不能親臨。掘太深，過三丈，得三石魚，又一生者飛起丈許而墜。事竟，謝辭去，留之弗得。明年，死於休寧黃山道上。所謂蜈蚣飛天，其狀若此。宏休仕至諸司副使東南正將，三弟姪相繼食禄，一子娶濮王宮宗女補官，妻享封邑。終以石魚露現躍出，泄其旺氣，故不迨昌顯。甲子一周之語未能卽驗。而一周(按：「周」字疑衍。)門多好學有成。立女象廣令頗盛(按：此句疑有脱誤。）鄉人祭供禱祝，一歲四至，胡氏奉之不衰。予從兄景高之室於宏休為兄弟，其長孫沆説也。

汪八解元

　　德興汪遠之，行第八，赴省試。其兄及之在家，夢一駛步至，立於廷曰：「十年勤苦無人問，一日成名天下知。八解元過省，喏喏。」後三日，報牓人來，大呼前三句，及連唱喏，與夢中不少差。夫以一走卒唱喏，亦先見於夢，豈得謂之不前定乎！

徐問真道人

　　徐問真道人者，濰州人。嘉祐治平間多遊京師。嗜酒狂肆，能啖生葱鮮魚。以指為鍼，以土為藥，治病絕有驗。歐陽公在政府時，嘗苦足疾，求其拯療。徐教公汲引氣血，自頂至踵。用其言而愈。忽一日，求去甚切，曰：「我友罪我與公卿遊，不可留矣。」公使人送之出，果有丈夫冠鐵冠，長八尺許，立道旁俟之。徐出城，顧客村童持藥笥，行數里，童告之求去。徐探髻中，取小瓢如棗大，覆之掌中，至于三，得酒滿掬者二，以飲童，蓋美酒也。隨卽發狂，後皆不知存亡。黃岡令周孝孫暴得重膇疾，東坡公授以口訣，七日而愈。(見坡《志林》。)

歙廳呂明

　　淳熙十四年，歙縣宰虞奉議(栟)，遣廳吏呂明往嚴州。歸塗值一客，亦負擔，元不相識，卽顧揖如舊交。凡四五日間，其行或在前，或在後，一日數相逢。呂當食必招與共啜，但見其追逐不捨，顧疑焉。投宿村店，取腰篋中所藏楮券十餘道，置席下，以防其竊。明早啟户，遇此客，前問曰：「爾平生作何善緣？」呂曰：「我小人耳，有何善可説！」客曰：「我相隨許時，本不是好意。望爾身畔料必有財物，欲為不利。夜來鑽壁覷，乃睹一人，長七八尺，面似神道，瞪眼看我。我不覺驚倒，又不敢叫人相救，此何祥也？」呂曰：「每日天未曉時，誦《金剛經》，今十年矣。」客愧悚謝去。金剛靈驗，古今非止一端，甲志載之矣。予姪脩之，與虞為代，呂明正在直，説此。

金神七煞

　　吳楚之地，俗尚巫師，事無吉凶，必慮禁忌。然亦有時而效驗者。如居舍脩營，或於比近改作，必盡室遷避，謂之出宮。最所畏者金神七煞之類，各視其名數以禳之。俟家人出竟，乃誦呪施法，用七鴨卵從外擲之堂中，視其在亡，以應占訣。樂平一富家，以築室方隅之禁徙出，徑日而歸，七卵在地，但餘破殼而已，(呂本多一「七」字。)大鼠死於傍。蓋室內無人，羣鼠謀食，遇卵焉，各啖其一，故犯禁而隕。考其(上二字呂本作「老巫」。)厭禱之理，疑若以物數(呂本作「類」。)相代然。予叔父中造牛欄於空園，術士董猷見之，曰：「欄之一角犯九梁煞，當急解之。」呼巫焚紙錢埋桃符以謝。既而言：「人可以免，恐牛當有災。」後一月間，相繼斃其五，而三牸有胎，一牸雙犢，正合九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