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癸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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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癸卷第一(十事)

回天寺鐘樓

　　乾道中，成都府法曹孫君，與其子次山游城下回天寺，見殿宇廊舍，無一不整，獨鐘樓蠹蝕欹傾，垂垂欲仆。問主僧：「何為略不經意？」曰：「非不在念，但如此已八十年，似為怪物所據，莫敢輒登，況於脩理？頃來長老初至，必責童行往打鐘，才下卽死，前後數十人。屢呼都匠評議，餌以厚犒，皆云：『正使得錢千貫，難博性命。』唯數歲前一匠頗智巧，先於旁絞縛雲梯，而偕同輩腰巨斧以上。方久陰乍霽，望一肉塊垂下，長五尺，如蛇尾狀。乃運斧夾斫之，斷于地。頑然混沌，軟厚無骨，竟不敢施工而退。今豈宜妄動以招凶災？」孫亦嘆息。後兩月，次山復同暱友田二官往遨嬉，各持弩挾彈，弋射禽雀。俄見大雉鷄翔立樓表，田生發矢中之，離披而墮，其尾禿如截，蓋前物所化也。欲攜詣邸肆，置酒煮食，而兩人皆起專享意。忿閧移時，有老僧從延壽堂策杖而出，勸解之曰：「此為精潔寶坊，豈應喧譟撓眾？況所争其甚小事，已之若何？」孫出言詆罵，不肯聽。久之，皆捨去。雉在地，無復取者。經三日，寺奴之有膽者，漫升高覘視，得白蛇蜕，堆蟠盈屋，計須七八十丈。眾知曩怪止此，於是一新之。向非孫田紛紛，竟食雉肉，定不免禍。疑為伽藍除一害，故神僧救之。次山後居鄱陽，作蘇高州道夫壻，與人説此。予檢趙清獻公《成都記》及王恭簡《續記》，無所謂回天寺者。得非里俗稱謂或不同邪？更當訪諸蜀士也。

薛湘潭

　　薛大圭禹玉，本河東簡肅公之裔。為人倜儻俊快，不拘小節，而深負吏材，淳熙中為湘潭令。新牧王宣子侍郎臨鎮，詣府參謁。時湘鄉縣有富家女子，夜為人戕於室，迨曉，父母方覺之，但尸在地而失其首。告於都保，訴之郡縣，歷數月不獲凶身。府招諸邑宰晏集，坐間及此事，薛奮請效力。乃假吏卒數十輩，枉道過彼縣境。每一程減去五人或十人，唯留四卒荷轎，殊不曉其意。漸近女家，下而步行。遇三四道人聚野店，各有息氣竹拍，從而求之。且脱巾换其所戴緇布，解衫以易布道袍服，與錢兩千。薛多能鄙事，遂獨身前進，戒從者曰：「緩緩相隨，視我所向，俟拋息氣出外，則悉趨而集。」望路次小民舍，一老媪在焉。入坐，將買酒，媪曰：「此間村酒二十四錢一升耳，我家却無。」薛取百錢，倩買二升。媪利其所贏，挈瓶去。少頃，得酒來，與媪共飲。媪喜甚，獻熟牛肉一盤。酒酣，薛云：「邨民安静，想住得好。」媪曰：「正為一件公事，連累無限平民，我兒子也遭囚禁。」問何事？曰：「某家小娘子，與東家第三箇兒郎姦通，後來却被殺了，砍去頭，埋於屋背樹下。此郎日前累次手殺人，兇惡無比。他有錢有勢，更不到官。鄉人怕他如虎，都不敢説。」薛徐徐詢其姓氏狀貌居止，徑造之，唱詞乞索。兩後生與之十錢，(原作「金」，據周本改。)棄于地曰：「何得相待如此？」增至五十及百錢，(原作「金」，據周本改。)皆擲之曰：「我遠遠到來，須要一千足陌，若九百九十九錢，亦不去。」兩生蓋凶子之兄也，疑為異人或有道之士，遜言慰謝。凶子在內窺見，忿怒不能忍，趍出，擬行拳。薛就門擲竹拍，從卒争赴，遂執之。凶子咆勃，薛批其頰曰：「汝殺了某家女子，却將頭埋樹底，罪惡分明，如何諱得？我是本縣捕盜官，那得拒抗？」子無語，卽縛往。發地取頭，送於府，鞫治伏辜。宣子嘉賞無已，率諸臺交薦，因改京秩。《涑水記聞》所載向文簡雪僧寃事，亦以一媪言云。(餘甥玠説，其姻家也。)

曹家蓮花

　　鄱陽義仁鄉車門，一大聚落也，曹氏環而居之，至數十百家。有曰曹廿一者，慶元元年中夏，住屋內平地上忽踊出白蓮一朵，闊七八寸，其高二寸餘，四畔焕如繪畫雲彩，花粲然居中，芬香豔好。傳聞來觀，充塞門巷，皆以為其家且有吉祥。識者曰：「水花陸處，(葉本作「產」。)亦非佳兆。」明日，已化作菊花，半開半蘤，越三日不變，舉室疑怪。圍薪然火以焚之，其後按堵如初。

王五七造屋

　　淳熙元年，鄱陽新安鄉民王五七因農隙作屋，使村巫張五擇日。未施工之際，別有術者曰思(葉本作「鬼」，下同。)眼，來言：「所用日不佳，多犯凶煞，最於主人不利，當以某日可。」王素聽張説，不肯改移。甫立木，偶登高臨視，足跌而死。次日，張巫亦死。後數日，思眼從外歸家，逼暮路暗，村樵先設一網於往來之衝，以罥鹿雉，忽蹶然而起，誤墮其中，卽死。若被人領赴冥司，主者坐高殿。王生先在庭下，牽其衣裾前白曰：「上告府君，我命未合盡，緣他錯檢日子，干觸禁忌，遂至隕身。」主者問思眼，對曰：「當時曾與他説，不見信，竟用張山人之言，非我過也。」王生低首無語。須臾，一黃衣引思眼至大池邊，擠落水中，卽得復活。(右二事薦佛西堂僧師粲説。)

樂清鮑貴

　　温州樂清縣嘗有凶盜，殺一家八九口，莫知所由起。此家既殲，不復測失何等物。郡以責巡檢尉，至鎖(原作「鎮」，今改。)其廳宇，不許歸，尉唯取辦於弓兵。然主名渺茫，又無贓貨足驗，無計可展。一兵親能下紫姑神，著驗鄉社。乃持香酒乞靈，卽書曰：「陰府幽而甚明，天網疎而不漏。鹽場窰穴，先獲鮑貴。次及冢山，盡擒餘黨。」兵得之再拜喜謝。遂分詣海傍諸場，精意物色。見一男子倚冷窰而立，精采如癡。遥往外間人至，栗不自持。兵喝之曰：「汝是鮑貴，安得在此？」其人俯首不敢對，乃縛而引出。行數里，到冢山，惡徒九輩正聚坐飲博，見鮑貴已擒，皆束手。所掠金帛咸在，元未暇用也。於是悉行杻繫送於官，皆論死。尉以是受賞云。(王居安資道説。)

王播之魁解

　　乾道辛卯，饒州將秋試，是時以薦福寺為舉場。鄱陽士人李似，於八月七日夜，夢行天慶觀街，逢報榜人絡繹，呼云：「解元是王播之秀才！」未及細問而寤。遍思朋游卓卓者，皆無此姓名。獨念《尚書‧盤庚》篇，有「王播告之脩，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之句，是一好書義題目。因入州學，與(呂本作「語」。)其友方千里子材曰：「夢如是，恐必出此。正係子材本經，決非偶然，故密以相告，盍預為之備！」子材曰：「固已曾商量，未必然也。」殊不介意。及引試，果為第一篇題。子材悔不從李言，怊悵失色。暨揭榜，遭黜。吴雱遠澤遂以書居首。李似者，元名某。後三年甲午，夢人持一張紙如試卷者示之，標五字曰：「鄱陽李似詩。」李蓋習詩，覺而喜，卽更名。又三年丁酉，乃被薦第四，而於《詩經》為魁選。

鐘彥昭詩句

　　鐘炤之，字彥昭，樂平湖圍人，吾邑佳士也，長於詞賦。紹興己卯之春，夜讀書窗下，過三鼓，聞有吟哦詩句於外者曰：「霖作商巖雨，熏來舜殿風。」驚聽之，復誦至再。啓户視之，無人焉。以為神物所告，謹志於策，秘不語人。至秋試，以「膏澤多豐年」為詩題。鍾押豐字韻，用此兩句入第五聯。考官讀之，擊節稱嘆。批其側曰：「形容得膏澤意好。」竟置之巍級。唐《雲溪友議》載錢起夜宿客舍，聞人吟於庭中曰：「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峯青。」及就試日，作《湘靈鼓瑟》詩，用為末聯。禮部侍郎李麟謂之絕唱，遂擢第。甚相類也。鐘以次年一舉登科，然僅得改秩而卒。(右二事焦德一吉甫説。)

趙承之游岱嶽

　　東郡趙承之(鼎臣)，政和七年夏四月，自滑州韋城詣東岳，戊午至奉符縣。己未伏謁祠下，游玉女池。水盡竭，出敗楮如上。邂逅縣尉曹餘慶，曹語之曰：「歲至四月八日，四方之來者益希。因決水取池中所投物，籍而歸之觀中。縣吏察焉，僕為是來也。」問所得，曰：「今歲得黃金二百銖，白金數倍，縑繒衣服數百計云。」趙欲與猶子奕登山，邑人姜居實為具車。(呂本多一「徒」字。)同至岱岳觀，過大小水簾，遂登黃峴。自是山愈奇，路益險，深嵓邃壑，應答不暇。至龍口，泉水出石縫間，其寒凝冰，其甘天成，非世俗飴蜜可比。是夕，月望，登十八盤絕頂，自山俯視，見太陰如盤，亭亭於霄漢之表。姜童挈酒三榼至，席地而飲。俄聞窸窣有人行聲，趙心動曰：「山中暮夜安得此聲邪？」左右曰：「去此數百步，有庵居之道人，非怪也。」亟遣人連呼之，皆不應。則又諭之曰：「此間有酒，請與道人飲之。」語未絕，左右呼笑曰：「應矣。」有頃，卽至。延坐問之，則密州張景巖也。年五十餘，居太山七八年，鬚鬢黑漆，語言純直，無方士虛誕氣。飲數行，探懷中伏苓松華數種薦酒。伏苓出地未久，齧之如粉而甘。松華漬以鹽，芳辛可愛。歌道家曲數闋，飄飄有出世間意，傍若無人。酒盡，穿東嶺而登。道中月明，可數毛髮，既而歸卧。辛酉，夜未艾，三人夙興，攬衣寒甚，挾纊披毳而出。方行數十步，道人已候於中路矣。至日觀峯，曉色未分，有赤光發於極望之東。道人曰：「未也，是陽輝之先至者爾。」須臾，霞彩四出，眩晃騰射，金規一縷，隱起於青冥沓靄之間。既而大明，赫然涌出雲端，恍如車輪，萬里直上，光耀所燭，東極滄海。時山下蔭翳，尚未辨色，道人以手加額曰：「貧道居此七八年，昨宵之月色，今旦之日光，洞徹太虛，殆未曾有。」因邀客至庵，環具內皆素所儲藥。趙偶謂曰：「松根伏苓與夫黃精紫參，皆君所厭飫者，頗嘗得異艸靈芝不死之藥乎？」道人色變，徐曰：「吾以昨日之朝，登明月嶂絕壁，獲紫芝一本，雖吾弟子不知也，子何自知之？」遂取以遺之曰：「以為子壽。」且曰：「吾庵雖陋，方將改築而增大之，以待四方之賓客，願子為我名。」趙命曰「采芝庵」。復自東嶺還，道人攜酒來別，厚相鄭重乃去。(承之作《遊山記》，載於《竹隱畸士集》中。)

餘杭何押録

　　餘杭縣吏何某，自壯歲為小胥，馴至押録，持心近恕，略無過愆。前後縣宰，深所倚信。又兼領開拆之職，每遇受訟牒日，拂旦先坐于門，一一取閲之。有挾詐姦欺者，以忠言反復勸曉之曰：「公門不可容易入，所陳既失實，空自貽悔，何益也？」聽其言而去者甚眾。民犯罪，麗於徒刑，合解府，而顧其情理非重害，必委曲白宰，就縣斷治。其當杖者，又往往諫使寬釋。置兩竹筒於堂，擇小銅錢數千，分精粗為二等，時擲三兩錢或一錢於筒中。諸子問何故，曰：「吾蒙知縣委任，凡幹當一事了，則投一錢，所以分為二者，隨事之大小也。」子竟不深曉。迨謝役壽終，始告之曰：「爾曹解吾意乎？吾免一人徒罪，則投一光錢於左筒；免一杖罪及論解一訟，則投一糙錢於右筒，宜剖而觀之。」兩筒既破，皆充滿無餘地。笑而言曰：「我無復遺恨。如陰隲可憑，為後人利多矣。」遂卒。後十年，其子伯壽登儒空。紹興中，位至執政，累贈其父太子師。(景裴説。)

董氏籠鞋

　　汪丞相之孫承事郎德輝，娶鄱陽董氏女，數年而亡。終喪後，復娶其女兄。成婚數月，當初夏多雨，畏地濕，偶故妹有籠鞋在笥，取著之。卽時右足一指痛，俄發腫。至於困卧三日，不能下床。未知鞋為祟，勸使焚之，且呼僧誦經悔謝。痛雖小減，猶未復常，時慶元三年也。姪孫伋子中，娶張會卿待制女，隨夫官荆門。病卒，載柩歸葬鄱陽，其姒朱氏送之。先夕，奉魂帛於五十里客邸，置所迎雙履於箱中，朱氏戲著之。少頃，四體寒顫，如挾冰雪，又如物有鑽刺，便得病，繼變為疹痘，痛不可忍。夢婦人黃衫搭帔，立於前，覺而益懼。設供靈几前以謝過，凡二十餘日乃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