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堅志/支癸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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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堅支癸卷第七(十事)

蘇文定夢游仙

　　熙寧十年，蘇文定公在南京幕府。四月一日，以卧病方愈，忽忽不樂，因起獨步於庭。天清日高，乃命僕暴書。閑取《山海經》，隱几而讀，不覺假寐。夢薄游一所，樓觀巍然，金朱晶熒，叢以奇花香草，雜以丹霞紫煙。入其門，登其堂，門之牓曰「神府」，堂之牓曰「朝真」。自堂趨殿，殿名篆體難識。旋臨一閣，閣名甚高，不可辨。左碧池，右雕欄，中有一亭，几案酒殽悉備。九人聚坐其間，所披鶴氅或紫或白，其冠或鐵(葉本作「金」。)或鹿皮，或熊經鳥伸，或彈琴對弈。懽笑談話，視蘇公自若。蘇頗嫌其簡傲，捨(自此至「有以招之」，凡四百四十字，原本佚去，今從葉本補。)而出。俄聞招呼之聲，回(明鈔本多一「首」字。)顧之，一青鬟也。謂曰：「君何人而到此？奉靈君之命有請。」引詣庭中，一人云：「邀至與坐。」蘇辭不獲，輒廁其旁。其一蒼髯白髮者問曰：「子塵中人耶？」曰：「然。」曰：「何以至此？」曰：「信步而來。」其人笑曰：「非信步也。豈非心有所祈，意有所感而然歟？」蘇曰：「此為何所？」曰：「金泉洞天也。」蘇曰：「孔孟之道，心有所祈；顏冉之學，意有所感。若夫神仙之事，了未嘗攖慮。而至於此者，真信步耳！」其人與之劇論儒老之同異，遂及長生。曰：「金丹之術百數，其要在神水華池；玉女之術百數，其要在還精采氣。馴致之久，則自能脱百骸，遺六腑，如蜩甲焉，蟬蜕焉。形貌有移，而神炁無改。若夫迷於煉石化金，惑於金籙玉檢，以求長生者，非吾所謂道也。」蘇曰：「世傳白日飛昇者，何邪？」曰：「其變靡常，其化無方，此又非所以語子也。」言畢，命酒同酌。有抵掌而歌者曰：「紅塵紛(明鈔本、呂本均作「深」。)處兮人間世，白雲深處兮神仙地。仙家春色兮億萬年，蟠桃香煖兮雙(明鈔本、呂本均作「珪」。)鸞睡。北看瀛洲兮咫尺間，西顧方壺兮三百里。逍遥無為兮古洞天，洞天不老兮無人至。」酒酣，蘇求退。其人曰：「盍不少留，以竟揮塵之樂乎？」蘇曰：「有生則不能無形；有形則不能無累。故物色之際，相仍(明鈔本、呂本均作「刃」。)而不停。憂患之來，有進(明鈔本、呂本均作「迷」。)而無已。」其人曰：「子知有形而不知所以有形，知有累而不知所以有累，如影之隨形，響之應聲者，皆有以招之(以上四百四十字，從葉本補。)故也。」蘇謝曰：「謹受教。」良久，為家人所驚，遂寤。乃作《夢仙記》。(葉本作《游仙記》。)或謂蘇公借夢以成文章，未必有實。(上三字葉本作「實有」。)予竊愛其語而書之。

合龍山小道者

　　贛縣東北五十里有合龍山。以遠近數十山皆如龍形會聚，結蟠於此，用是得名。地荒寂，初無居人。有一僧，不知從何來，乞錢儲粟，作草庵於下。農民姜氏生一男，出胞卽重眉，下者如常兒，上者各垂長三尺。既加繈褓，不食母乳。日自長大，七歲猶不能言。父母怪為非凡，施之此庵，俾出家，呼曰小道者。已而在處傳説其異。仁宗朝，令郡縣津致赴京師，召入宮，忽能語。奏對允愜，至尊歡喜。時年十二，韶落髮為僧，御筆賜名行本。錫賚珍物，并后妃所賜金銀，數其直數千萬貫。放還鄉，以所得貨易，創為大寺。經營之始，其師買木於虔化深谷中，距水百里，度非數船載輦不可到，方以為憂。一夜，大雷雨，溪江皆盈。明旦，視庵外，凡合用梁棟，□栱榱桷了(原校：疑誤。)負一切浮至前，正足其數。萬眾嗟嘆，呼老僧為活佛。謂能役使鬼神，争持助金帛。至於橋道階級，甃砌藻繪，以次成就。甫訖工，行本對佛會掌跏趺而逝，首尾纔五年。今寺中金龕羅漢及御書法名尚存。棟宇皆良材，雖廚溷亦欏木。或有欲製作什器將换以它木者，必遭蛇虎之害。其一鄉敬事之不衰。

王司户屋

　　饒州上卷街東，有王司户空屋。相傳有鬼物據其下，歷廿年，無敢輒居。淳熙初元夏，德興士人姜廣，挈孥從外邑至，不深知其故，為牙儈所誘，賤直僦之。方數日，燈前讀書，夜艾油盡，出就簷間，月色正中。忽聞波浪洶湧之聲，地去江湖遠，又天清無風，殊以為異。回環四顧，見一蛇粗如椽，鱗甲雪白，紆徐伸縮，盤旋天井中。濺洒若雨，沾濕衣履。急閉户就寢，終夕波聲不息。翌日視之，高下皆有水痕。天井雖深五尺許，元只乾燥，不悟水之所自來，蓋蛇所吐漦沫也。姜不能頃刻安，立徙它舍。後八年，張南仲待制之子曼修思永議買之，朋友勸止。張曰：「吾為國家命臣，何畏於妖？」竟成約而定居。已又建高樓於後，外臨湖山。然每遇月夜，蛇仍為怪。處者未嘗奠枕，呼醫召巫，略無虛日。十三年夏夜，張置酒樓上，招兩友生及子思順同席。星斗燦然，忽暴雨震霆，一柱自顛至末，為雷斧析破。自是遂帖帖無虞，蓋為厲者隕於斧矣。張以為不祥，轉售於董氏。今已累歲，不復驚恐。

陳秀才游學

　　汀州陳秀才，紹熙中游學抵餘干，入縣庠。賦性愿朴，而舉業又高。邑中二富氏子弟，皆勤苦篤志，慕其才諝，與之交游，遂延致書館。踰三四年不言歸。名儒李彥聖知其有父母，語之曰：「離鄉力學，此意固可尚，然遠捨庭闈，屢唤不還，何以副倚閭之望？」陳但唯唯，終歲不暫出門。朋友邀之行樂，亦不肯從。或勉強陪隨，旋踵卽反。人益證其謹飭，初不它疑。慶元三年二月，忽訪彥聖，求屏却諸生，拜而請曰：「閩俗娶婦至難，況於寒士！某所以久於外者，非婚姻成遂，誓不南轅。聞吾主家有季女欲擇對，仗先生一言，立可得矣。」彥聖駭怪曰：「彼家元無將嫁女，(呂本作「笄女」。)君託身其舍館，不應萌此念。之(「之」字疑衍。)豈病狂耶？」陳毅然作色曰：「我那敢妄？其女蓋常相窺覘，彼此屬意已久。」卽探袖取衣巾帕篋數種曰：「此其所與者也。」彥聖不得已，為詣富氏，審訂虛實。(案：此下疑有脱文。)陳掩面垂泣。富氏子弟度不復可留，命僕治疊行李，厚其資贐遣之。出，回視卧榻，若對婦人道離別語，哽塞不忍去。才行，狂疾大作。叱送僕退，擲裝橐於市橋石欄干邊，危坐七晝夜，不飲不食，縱值風雨亦不動摇。眾士慮其死亡，且惡傷同類，列狀白邑宰葉初，使傳鋪遞押歸汀州。葉不聽，置之於齋中。迄今神采如癡，富氏之人言：「數年前，曾有一寵妾終於彼。」陳所遇者，蓋其鬼云。

光州兵馬蟲

　　光州經建炎之亂，被禍最酷。民死於刀兵者，百無一二得免。雖數十年幸岸，然不為善國。淳熙初，上饒鄭人傑為郡守，邀樂平士人李子慶偕行。既至，見西廊一庫，扃鑰甚嚴，而塵埃堆積。問之吏卒，云：「舊甲仗庫，怪物居之，累政不曾啓。」鄭素貪，意其中必有伏寶，破鎖入視，凡械器弦刃，皆斷裂損蝕，無一堪用。惟梁上掛數十百捲，或麻或絹所為。彼人言：「方離亂時，民逃匿無地，悉自經於兹室，此卽縊索也。風雨晦暝之夕，鬼哭不堪聽。非特如是，州治之內，掘土過尺，則枯骸枕藉其間，獨設廳無之。又有一種名曰兵馬蟲，才高寸許，而上為人下為馬。繒束介胄，全如騎軍。各各有所執，好緣走牆壁，甚則登几案，隊伍行列殊可觀。率四五十騎，必有一部押者，比羣輩稍高。值其為怪，則入人寢卧處或飲食間，千百環繞，彌日不去。能用矢刃傷人，極痛楚。苟怒而殺之，立致奇禍。」李處書館半歲，本無所見，漫撤卧榻，令數卒治築地面。發土未及尺，白骨縱橫，所謂兵馬蟲，稍稍出現。日復一日，其來益多。於是始懼，夜不得安寢。遂以妻疾為解，辭鄭守而歸。

古田民得遺寶

　　福州古田村民，夏夜已寢，夢一異人來謂曰：「汝暴得遺寶，便可致富。今現在門外，宜急起收取，稍遲，怕落他人手，可惜也。」民素貧甚，既覺，卽趨出。果得一朱紅小合，正當行路，捧歸開視，有金數兩，銀二錠。未敢輒取，置於神堂桌上，自守宿其側。旦而驗之，皆真物也。不勝喜愜，率妻子拜而受賜。俄見巨蛇蟠於前十數匝，高與桌齊。民知為畜蠱家移禍，然不可復卻。於是致禱，願盡心敬事，蛇遂隱。時時化為他蟲，或吐涎沫。民固耳聞鄉井姻戚談説大概，乃貯藏之，施毒於人。積歲所殺不少，貲業日盛。後為被毒者所告，官捕係勘鞫，家人皆當死，而值紹熙五年七月霈恩，一切末減。民身配海外，子配廣南。押過贛州，子病死於道店。贛丞張思順檢尸，防卒出示元犯由，具載本末，今不能憶其姓名也。(右五事皆思順説。)

趙彥珍妻

　　鄱陽宗子趙彥珍，居永寧寺。其妻某氏，乾道八年暮冬被疾，寖以困篤，時方二十許歲。明年正月十日，夢青衣童子兩人造其床前，語之曰：「汝到不得新春，才望見節氣，定死矣。」妻亦敏悟。既覺，告夫云：「命數前定，我病勢已惡，況於神言如是，其死何疑？今日夕入鬼籙，何用邀唤巫醫，修治藥餌？家貧無力，空為妄費耳！」遂屏去粥藥，略不向口。夫持杯泣請，亦不對。是月十四日未時立春，當日正午，又夢二童來問曰：「汝是趙氏女邪？趙氏婦邪？」曰：「趙彥珍妻也。」童相顧曰：「幾乎錯了。」徑出。妻忽聞鄰家哭聲，驚寤，使詢誰人，乃寺我高縣尉之妻趙氏也。卽時汗出如漿，遂爾安愈，又十餘年始亡。彥珍後改名彥典。

趙彥典夢

　　趙彥典，淳熙十五年冬，夢貴人金章紫綬，直造所止脩謁。謂其誤至，方擬引避，已下馬徑前，入坐書室。典束帶敬揖，未及問其何官，客遽云：「偶攜牓來，君欲觀否？」典謝曰：「幸甚！」卽探袖取文書揭壁間。視之，皆宗子名也，有彦珍者在行間。客指曰：「是君否？」答曰：「彦典本名實為彦珍。後以宗司檢案他人相同之故，遂改今名。於此無所係。」(呂本多一「也」字。)客徐以筆圖圜之。徘徊少選，復捲置袖內而去。典覺而深念，將欲仍舊，則非申宗司不可。姑記於書策，頗用為慮。次年，覃恩赦下，許赴量試，而期日已逼，願改不能，(呂本多一「乃」字。)但以典字。及揭牓遭黜，果有彦珍預焉。又數歲，典年過四十，例始補承信郎。(右二事彥典説。)

胡廿二男

　　樂平何衝民胡廿二，慶元元年二月，在田間耕鉏，人報其妻生子，急釋耒而歸家，到，見妻正悶絕於地，掖起，灌以湯，少甦。乃視生子，臋後出一牛尾，長幾尺許，繳繞掉動，左背牛毛皆滿。妻曰：「我恰來幾為他驚殺，如此怪物，當卽投之溪中。」胡又不忍。只斷其尾而留之。至今三歲，舊椿橛上復出小尾，然則前身為牛可知也。

九座山杉蘭

　　興化軍仙遊縣九座山，僧寺據之，上有巨杉數百。淳熙中，一杉之杪忽生數花，全如幽蘭，芬馥絕甚。僧命工圖其狀，并折花獻於使君。(呂本作「獻於佛座。」)其山甚高，峻(呂本作「循」。)嶺三十五里。至其巔，得平坦之地，五里寺當其要。九峯橫前，中一峯瑩碧照耀，儼如立笠。(上二字黃校疑誤，呂本作「立荀」。)初，五代王氏擅閩日，它境一野僧，布素梗朴，以一杖自隨，詣福州永福，營營若有求。或問何為，曰：「吾欲擇高廣地可安千僧者。」時方尚武，其人應之曰：「我久要尋踏着千兵處，未能入使手，如何容得閑和尚？」僧乃去。永福與仙遊隣境，九座介其間。僧登山徘徊覽眺久，堅卧不動。叱之，曰：「我豈不知此是道場邪？只恨溪水太逼，山勢不寬拓耳！」是夜，驚雷震激，遲明，溪移退二十丈，居民怪焉。已而知其故，因共挽勸，使立庵舍。遠近施財，不約而集，遂成禪林。當是時，囊山妙應師同出應世，雅相契合。此僧戲之云：「你所處臨通逵，只做得飯店。」妙應笑云：「豈不勝於乞兒乎？」閩人競傳其語，至今三百年，囊山常住極盛，歲收穀踰萬石。往來就食，不以多寡，雖官僚吏士，亦一粥一餐。而九座僅有田百畝。棄(「棄」字原本做「弃」，疑是「去」之誤。)行化於福、泉、莆、劍四州，至舁奉塑像，遍歷人門(呂本作「間」。)藉以取給，皆符曩日之語。(鄭景實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