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改制考/卷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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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墨最盛並稱考
(孔子一統之後,如漢高、明太囊括四海,悉主悉臣。人不知孔子為創教諸子之一人,更不知與孔子同時爭教之巨子。然在戰國時,國既諸雄並立,而秦、楚為強,教亦諸子並爭,而儒、墨最盛。其時傳教各視其力,各竭其才,而儒、墨二字充滿天下,實中分天下。孟子謂“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又謂“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又謂“逃墨必歸楊,逃楊必歸儒”。老、楊之學,似若為吳、蜀之鼎立。然墨學濡首救人,又多才藝,人多歸之,當戰國末,遂與儒並對立,若南北朝。於時老、楊之學,僅如蕭詧一線之傳,不足比於大國矣。夫原儒、墨所以最盛者,豈不以行仁兼愛哉?人道莫不賴於仁,固非為我之私所可比矣。然墨道節用、非樂,薄父子之恩,失生人之性,其道枯稿太觳,離天下之心。天下弗堪,鹹歸孔子,豈非聖人之道得中和哉?墨學微,而老學以為我之私,陰行漢世,至今不廢,則陰道隱緣之故。然漢人尚以墨翟與孔子並稱。項羽雖敗,漢人獨立本紀,豈非兼愛尚同之遺烈耶?凡教之光大於世者,未有不出於仁愛,諒哉!今考儒、墨大盛之條,及秦、漢人以儒、墨對舉者附焉。)
孔、墨之弟子徒屬充滿天下,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天下。(《呂氏春秋·有度》)
(孔、墨以仁立教,其弟子徒屬充滿天下,殆有由也。故諸子並出,孔、墨獨盛,而墨卒敗。大道之行,豈苟然哉?儒於戰國雖未一統,而半分天下矣。)
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裏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舍相反不同,而皆自謂真孔、墨。孔、墨不可複生,將誰使定後世之學乎?孔子、墨子俱道堯、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謂真堯、舜。堯、舜不複生,將誰使定儒、墨之誠乎?殷、周七百餘歲,虞、夏二千餘歲,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欲審堯、舜之道於三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據之者,誣也。故明據先王,必定堯、舜者,非愚則誣也。愚誣之學,雜反之行,明主弗受也。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喪三月,世主以為儉而禮之。儒者破家而葬,服喪三年,大毀扶杖,世主以為孝而禮之。夫是墨子之儉,將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將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儉俱在儒、墨,而上兼禮之。(《韓非子·顯學》)
(韓非與李斯同事始皇,去漢不遠,為諸子之殿。於時猶孔、墨並稱顯學,蓋宗派散布,徒屬滿天下。然孔學有八家,墨學僅三。比之南宋,朱子學徒勝於陸子,而朱學遂行,至於延祐遂立科舉。孔子入漢,六經立於學宮,甲科射策,事正相同。鑒後可以推前。孔子大道之行,亦可考其端緒矣。)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韓非子·五蠹》)
儒、俠毋軍勞,顯而榮者,則民不使,與象人同事也。夫禍知磐石象人,而不知禍商官儒俠,為不墾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類者也。(《韓非子·顯學》)
(上稱儒、墨,此稱儒、俠,俠即墨也。孔、墨則舉姓,儒、俠則舉教名,其實一也。太史公雲:“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有《儒林傳》,複有《遊俠傳》;時墨者尚盛,故二傳並錄,亦對舉儒、墨也。《淮南子》“喜武,非俠也,喜文,非儒也”,亦然。太史公雖有儒、墨擯俠不載之說,疑俠為墨之別派乎?)
孔、墨,布衣之士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不能與之爭士也。自此觀之,尊貴富大,不足以來士矣。(《呂氏春秋·不侵》)
(孔、墨徒屬充滿天下,不可數計,故萬乘之主莫能與之爭。以國主不能與爭,其盛大流行可想。)
孔子學於老聃、孟蘇、夔靖叔。魯惠公使宰讓請郊廟之禮於天子,桓王使史角往。惠公止之,其後在於魯,墨子學焉。此二士者,無爵位以顯人,無賞祿以利人,舉天下之顯榮者,必稱此二士也;皆死久矣,從屬彌眾,弟子彌豐,充滿天下,王公大人從而顯之,有愛子弟者隨而學焉,無時乏絕。子貢、子夏、曾子學於孔子,田子方學於子貢,段幹木學於子夏,吳起學於曾子,禽滑膋學於墨子,許犯學於禽滑膋,田係學於許犯。孔、墨之後學,顯榮於天下者眾矣,不可勝數,皆所染者得當也。(《呂氏春秋·當染》)
(當時孔、墨二家徒屬彌滿天下,故韓非以二家為顯學。王公大人愛子弟皆從之學,蓋呂氏時,兩教之人中分天下矣。時孔子雖未一統,有墨梗之,亦已得半,傳教亦極速哉!墨子後孔子數十年,而徒屬半天下,則尤速矣,真儒教之勁敵也。蓋墨子悍甚,故傳極速。)
惠盎見宋康王。康王蹀足謦咳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也,不說為仁義者也,客將何以教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大王獨無意耶?”宋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聞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弗敢擊。夫弗敢,非無其誌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誌也。夫無其誌者,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四累之上也,大王獨無意邪?”宋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也。”惠盎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誌,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其賢於孔、墨也遠矣。”(《列子·黃帝》)
(天下丈夫女子皆知孔、墨,皆延頸舉踵而思安利孔、墨,所謂天下歸往謂之王,故曰無地而為君也。孔、墨當時大行於天下,下逮於婦孺,殊方絕域莫不景從,非其徒屬盛傳之故哉?)
惠盎見宋康成公,而謂足聲速,疾言曰:“寡人之所說者勇有力,而無為仁義者,客將何以教寡人?”惠盎對曰:“臣有道於此,使人雖勇,刺之不入,雖有力,擊之弗中,大王獨無意耶?”王曰:“善,此寡人所欲聞也。”惠盎曰:“夫刺之不入,擊之不中,此猶辱也。臣有道於此,使人雖有勇弗敢刺,雖有力不敢擊,大王獨無意耶?”王曰:“善,此寡人之所欲知也。”惠盎曰:“夫不敢刺不敢擊,非無其誌也。臣有道於此,使人本無其誌也,大王獨無意耶?”王曰:“善,此寡人之所願也。”惠盎曰:“夫無其誌也,未有愛利之心也。臣有道於此,使天下丈夫女子莫不歡然皆欲愛利之,此其賢於勇有力也,居四累之上,大王獨無意耶?”王曰:“此寡人之所欲得。”惠盎對曰:“孔、墨是也。孔丘、墨翟,無地為君,無官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誌,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其賢於孔、墨也遠矣。”宋王無以應。惠盎趨而出。宋王謂左右曰:“辨矣!客之以說服寡人也。”(《呂氏春秋·順說》)
(丈夫女子皆願安利孔、墨,則當時服教者無所不遍矣。近世自諸生外,不得入廟謁孔子,況女子乎?甚非古義也。)
惠盎對曰:“孔、墨是已。孔丘、墨翟,無地而為君,無官而為長,天下丈夫女子莫不延頸舉踵而願安利之者。今大王,萬乘之主也,誠有其誌,則四境之內皆得其利矣。此賢於孔、墨也遠矣。”(《淮南子·道應訓》)
(此與《列子·黃帝篇》、《呂氏春秋·順說篇》引惠盎之說同。孔、墨之教盛傳,具見左證。)
故儒者將使人兩得之者也,墨者將使人兩喪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荀子·禮論》)
荀子為孔門後學,傳經大儒,其書攻墨子之教,直過於孟子,而猶以儒、墨對舉,則當時墨學與儒分道揚鑣,可知矣。
孔、墨、甯越,皆布衣之士也,慮於天下,以為無若先王之術者,故日夜學之。有便於學者,無不為也;有不便於學者,無肯為也。蓋聞孔丘、墨翟,晝日諷誦習業,夜親見文王、周公旦而問焉。(《呂氏春秋·博誌》)
(戰國以還,稱博聞勤學者,必以孔、墨為稱首,而諸子不與焉,其並名如此。蓋孔子、墨子,皆以學問製度勝人,諸子多空虛,非其比也。雖宜於時者,墨不如孔,而荀勝孟,朱勝陸,後人皆荀、孟並稱,朱、陸對舉,正與此同。觀後以知前,最足勝據者矣。)
今儒、墨皆稱先王,兼愛天下,則視民如父母。(《韓非子·五蠹》)
(儒、墨並稱而謂之皆稱先王,兼愛天下。可知儒、墨所以大行者,惟稱先王,則於古有征,惟兼愛,則生民共慕。此所以萬流向風,而諸子不能比之也。)
子張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為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莊子·盜蹠》)
(當時開口輒稱孔、墨,人人敬服,自謂不如,其所以入人心者,至矣!)
是以天下大駭,儒、墨皆起。其作始有倫,而今乎婦女,何言哉?(《莊子·天運》)
昔有舜欲服海外而不成,既足以成帝矣。禹欲帝而不成,既足以王海內矣。湯、武欲繼禹而不成,既足以王通達矣。五伯欲繼湯、武而不能成,既足以為諸侯長矣。孔、墨欲行大道於世而不成,既足以成顯榮矣。夫大義之不成,既有成已,故務事大。(《呂氏春秋·務大》)
(以孔、墨繼舜、禹、湯、武,蓋以孔、墨皆為天子之事,所謂行大道於世也。)
禹之裸國,裸入衣出,因也。墨子見荊王,錦衣吹笙,因也。孔子道彌子瑕見釐夫人,因也。湯、武遭亂世,臨苦民,揚其義,成其功,因也。(《呂氏春秋·貴因》)
(孔子道彌子瑕事雖謬,然當時人論事說理,或單舉孔、墨,或以孔、墨與三代聖王同舉,其尊之如此。)
孔丘、墨翟,修先聖之術,通六藝之論。口道其言,身行其誌,慕義從風,而為之服役者,不過數十人。使居天子之位,則天下遍為儒、墨矣。(《淮南子·主術訓》)
(以此言之,不獨《詩》、《書》、《禮》、《樂》為三代舊名,《易》、《春秋》亦然。《坤》、《乾》之義,不修《春秋》,固墨子所同者也,惟刪定不同耳。)
孔子弟子七十,養徒三千人,皆入孝出悌,言為文章,行為儀表,教之所成也。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還踵,化之所致也。(《淮南子·泰族訓》)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世。(《淮南子·氾真訓》)周室衰而王道廢,儒、墨乃始列道而議,分徒而訟。(同上)──右儒墨最盛。
下有桀、蹠,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莊子·在宥》)
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幰也,而況今之人乎?(《莊子·知北遊》)
莊子曰:“然則儒、墨、楊、秉四,與夫子為五,果孰是邪?”(《莊子·徐無鬼》)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莊子·齊物》)
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意,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莊子·在宥》)
儒者偽辭,墨者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莊子·盜蹠》)墨子貴兼。孔子貴公。(《屍子·廣澤》)
夫禍之始也,猶熛火蘖足也,易止也。及其措於大事,雖孔子、墨翟之賢,弗能救也。(《屍子·貴言》)
(於時稱聖智者,人人皆知有孔子、墨子,故論事輒舉以喻理焉。)孔子貴仁。墨子貴兼。(《呂氏春秋·不二》)
博習辯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則國何得焉?(《韓非子·八說》)非有仲尼、墨翟之賢。(《新書·過秦》)為儒而踞裏閭,為墨而朝吹竽。(《淮南子·說山訓》)
喜武,非俠也;喜文,非儒也。(同上)
今取新聖人書,名之孔、墨,則弟子句指而受者必眾矣。故美人者,非必西施之種;通士者,不必孔、墨之類,曉然意有所通於物,故作書以喻意,以為知者也。(《淮南子·修務訓》)
當此之時,豐衣博帶而道儒、墨者,以為不肖。逮至暴亂已勝,海內大定,繼文之業,立武之功,履天子之圖籍,造劉氏之貌冠,總鄒、魯之儒、墨,通先聖之遺教。(《淮南子·氾論訓》)
今儒、墨者,稱三代文、武而弗行,是言其所不行也。(同上)
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榛薄險阻也。(《淮南子·主術訓》)
吳起、張儀,智不若孔、墨,而爭萬乘之君,此其所以車裂支解也。(同上)
夫三年之喪,是強人所不及也,而以偽輔情也;三月之服,是絕哀而迫切之性也。夫儒、墨不原人情之終始,而務以行相反之製。(《淮南子·齊俗訓》)
大夫曰:鄒子疾晚世之儒、墨不知天地之弘,昭曠之道。(《鹽鐵論·論鄒》)
儒、墨內貪外矜,往來遊說,棲棲然亦未為得也。(《鹽鐵論·毀學》)(儒、墨大盛,故外人毀之。)
山東儒、墨咸聚於江、淮之間,講議集論。(《鹽鐵論·晁錯》)
(江、淮大盛,則中原可想。雖淮南王招致之故,亦可見儒、墨之推行矣。)
陳王赫然奮爪牙,為天下首事。道雖凶,而儒、墨或幹之者,以為無王久矣,道擁遏不得行,自孔子以至於茲,而秦複重禁之,故發憤於陳王也。(《鹽鐵論·褒賢》)
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信子冉之計逐墨翟。夫以孔、墨之辯,而不能自免。(《新序·雜事》)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論衡·案書》)
(王仲任,後漢時尚知儒、墨之宗派,而對舉之。)使當今說道深於孔、墨,名不得與之同立。(《論衡·齊世》)
上自孔、墨之黨,下至孟、荀之徒,教訓必作垂文,何也?(《論衡·對作》)孔、墨之籍,季孟不肯讀。(《論衡·自紀》)
(孔、墨弟子固多寒士,當時貴人自少從之,必俟學者,乃能相以成學也。)
夫未進也,身被三累;已用也,身蒙三害。雖孔子、墨翟不能自免,顏回、曾參不能全身也。(《論衡·累害》)
(王仲任能知墨翟之短謬,且生在東漢,宗尚孔子,可謂至矣,而開口猶孔、墨並引。蓋風俗所沿,順口輒及,猶今鄉曲稱考試猶言七篇,論職官猶言五府,沿明之遺說故也。)
今墨家非儒,儒家非墨。(《論衡·薄葬》)
是以孔子棲棲,墨子遑遑,不進與孔、墨合務,而還與黃、老同操,亦賢也。(《論衡·定賢》)
墨家之論,以為人死無命。儒家之議,以為人死有命。(《論衡·命義》)
故盜泉、朝歌,孔、墨不由,惡其名也,順其心也。(《申鑒·俗嫌》)
──右儒、墨並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