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註疏/卷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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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上·萬章章句下(凡九章)
[编辑]疏正義曰:此卷即趙注分上卷為下卷也,此卷中凡九章。一章言聖人由力,力有常也,賢者由巧,巧可增也,仲尼天高不可階,它人丘陵猶可逾。二章言聖人制祿,上下差敘。三章言匹夫友賢,下之以德;三公友賢,授之以爵。四章言聖人憂民,樂行其道,不合則去,亦不淹久。五章言國有道則能者處卿相,國無道則聖人居乘田。六章言知賢之道,舉之為上,養之為次,不舉不養,賢惡肯歸?七章言君子之志,誌於行道,不得其禮,亦不苟往。八章言好高慕遠,君子之道。九章言國須賢臣,必擇忠良,親近貴戚,或遭禍殃。凡此九章,合上卷九章,是萬章有十八章矣。
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橫政之所出,橫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與鄉人處,如以朝衣朝冠坐於塗炭也。當紂之時,居北海之濱,以待天下之清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孟子反覆差伯夷、伊尹、柳下惠之德,以為足以配於聖人,故數章陳之,猶詩人有所誦述。至於數四,蓋其留意者也。義見上篇矣。此復言不視惡色,謂行不正而有美色者,若夏姬之比也。耳不聽惡聲,謂鄭聲也。後世聞其風者,頑貪之夫,更思廉絜;懦弱之人,更思有立義之志也。)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覺後知,使先覺覺後覺。予,天民之先覺者也。予將以此道覺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婦有不與被堯、舜之澤者,如己推而內之溝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說與上同。)柳下惠不羞汙君,不辭小官,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與鄉人處,由由然不忍去也。『爾為爾,我為我,雖袒裼裸裎於我側,爾焉能浼我哉?』故聞柳下惠之風者,鄙夫寬,薄夫敦。(鄙狹者更寬優,薄淺者更深厚。)孔子之去齊,接淅而行。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處而處,可以仕而仕,孔子也。」(淅,漬米也。不及炊,避惡亟也。魯,父母之國,遲遲不忍去也,是其道也。孔子,聖人,故能量時宜動中權也。)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柳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聲而玉振之也。金聲也者,始條理也。玉振之也者,終條理也。(伯夷清,伊尹任,柳下惠和,皆得聖人之道也。孔子時行則行,時止則止,孔子集先聖之大道,以成己之聖德者也,故能金聲而玉振之。振,揚也。故如金音之有殺,振揚玉音終始如一也。始條理者,金從革,可始之使條理。終條理者,玉終其聲而不細也,合三德而不撓也。)始條理者,智之事也。終條理者,聖之事也。(智者知理物,聖人終始同。)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智,譬猶人之有技巧也,可學而益之。以聖,譬猶力之有多少,自有極限,不可強增。聖人受天性,可庶幾而不可及也。夫射遠而至,爾努力也,其中的者,爾之巧也。思改其手用巧意,乃能中也。)
疏「孟子曰伯夷」至「非爾力也」。○正義曰:此章指言聖人由力,力有常也;賢者由巧,巧可增也。仲尼天高,故不可階,他人丘陵,丘陵猶可逾。所謂小同而大異者也。「孟子曰:伯夷目不視惡色,耳不聽惡聲」至「薄夫敦」,已說上篇詳矣。此言不視惡色,不聽惡聲者,言伯夷清潔其身,不欲以亂色留於明,奸聲留於聰也。於是使聞伯夷之清風者,頑貪之夫莫不變而為廉潔之人,懦弱之夫莫不變而為能有立其剛誌也。聞下惠之和風者,莫不變鄙狹而為寬博,變淺薄而為敦厚也。「孔子之去齊」至「孔子也」,言孔子之去齊急速,但漬米不及炊而即行,以其避惡,故如是也;去魯國,則曰遲遲而不忍行去,此為去父母國之道也。所謂父母國者,孔子所生於魯國,故為父母之國也。大抵孔子量時適變,其去國可以速則速,故於齊不待炊而行也;可以久而未去則久之,故於魯國所以遲遲吾行也;可以處此國則處之,故未嘗有三年之淹;可以仕於其君則仕之,故有行可、際可、公養之仕也:凡如此者,故曰孔子如是也。「孟子曰」至「非爾力也」,孟子又曰伯夷之行,為聖人之清者也,是其不以物汙其己,而成其行於清也;伊尹之行,為聖人之任者也,是其樂於自為,而以天下之重自任也;柳下惠之行,為聖人之和者也,是其不以己異於物,而無有所擇也。唯孔子者,獨為聖人之時者也,是其所行之行,惟時適變,可以清則清,可以任則任,可以和則和,不特倚於一偏也,故謂之孔子為集其大成、得純全之行者也。閏集大成,即集伯夷、伊尹、下惠三聖之道,是為大成耳。如所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是孔子之清,而不至伯夷一於清也;佛召而欲往,是孔子之任,而不至伊尹一於任也;南子見所不見,陽貨敬所不敬,是孔子之和,而不至下惠一於和也。然則伯夷、伊尹、下惠,是皆止於一偏,未得其大全也,而孟子亦皆取之為聖者,蓋伯夷、伊尹、下惠各承其時之有弊,不得不如是而救也。以孔子觀之,又能集此三聖而為大成者也。方伯夷之時,天下多進寡退,而伯夷所以如是潔己不殉。方伊尹之時,天下多退而寡進,而伊尹所以如是而以天下為己任。方下惠之時,天下多潔己而異俗,而下惠所以如是俯身而同眾。故伯夷承伊尹之弊而救之清,下惠承伯夷之弊而救之和。孔子又承而集之,遂為大成者。誰謂伯夷、伊尹、下惠救時弊如此,可不謂為聖者耶?雖然,孟子取為三聖,其言又不無意於其間也。言伯夷但聖之清者也,以其取清而言之矣;伊尹但聖之任者也,以其取任而言之矣;下惠但聖之和者也,以其取和而言之矣;孔子之聖則以時也,其時為言,以謂時然則然,無可無不可,故謂之集其大成,又非止於一偏而已。故孟子於下故取金聲玉振而喻之也,言集大成者,如金聲而玉振之者也。金聲者,是其始條理也,言金聲始則隆而終則殺者也,如伯夷能清而不能任,伊尹能任而不能和,下惠能和而不能清者也;玉振之者,是其終條理也,言玉振則終始如一而無隆殺者也,如孔子能清、能任、能和者也,所以合金聲而玉振之而言也,以其孔子其始如金聲之隆,而能清、能任、能和,其終且如玉振無隆殺,又能清而且任、任而且和、和而且清,有始有終,如一者也。然則孟子於此,且合金聲玉振之條理而喻歸於孔子,是其宜也。然而始條理者,是為智者之事也;終條理者,是為聖人之事也。以智者而譬之,則若人之有巧也』以聖人而譬之,則若人之有力也。如射於百步之外,為遠其射至於百步之外,是人之力也;其所以中的者,非人之力也,以其人之巧耳。此譬伯夷、伊尹、下惠但如射於百步之外,能至而不能中;孔子於射能至,又能中者也。蓋能至,亦射之善者矣;而能至能中者,又備其善者也;能清、能任、能和,是聖人之善者也;能時,又備其聖人之善者也。此一段則孟子總意而解其始終條理也,而始終條理又解金聲玉振者也,金聲玉振又喻孔子集三聖之大成者耳。蓋條理者,條則有數而不紊,理則有分而不可易也。○注「 夏姬鄭聲」。○正義曰:云「夏姬」者,按《史記》云:「夏姬,夏徵舒之母,陳大夫禦叔之妻,三為王後,二為夫人,納之者無不迷惑。陳靈公與大夫孔寧儀共通於夏姬,廢失朝政。徵舒遂殺靈公及申公蓋,將夏姬來奔於晉,晉人殺巫臣,又娶夏姬。」凡此是也。云「鄭聲」者,已說於《公孫丑》篇。○注「伯夷清、伊尹任、柳下惠和,孔子時行則行,時止則止」者。○正義曰:已說於上篇。
北宮錡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北宮錡,衛人。班,列也。問周家班列爵祿,等差謂何?)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聞也。諸侯惡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軻也嘗聞其略也。(詳,悉也。不可得備知也。諸侯欲恣行,憎惡其法度妨害己之所為,故滅去典籍。今《周禮》司祿之官無其職,是則諸侯皆去之,故使不復存也。軻,孟子名也。略,粗也。言嘗聞其大綱如此矣。今考之《禮記·王制》則合矣。)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公謂上公九命及二王後也。自天子以下,列尊卑之位,凡五等。)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諸侯法天子,臣名亦有此六等,從君下至於士。)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達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凡此四等,製地之等差也。天子封畿千里,諸侯方百里,象雷震也。小者不能特達於天子,因大國以名通,曰附庸也。)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視,比也。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制。)大國地方百里,君十卿祿,卿祿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公、侯之國為大國,卿祿居於君祿十分之一也,大夫祿居於卿祿四分之一也,上士之祿居大夫祿二分之一也,中士、下士轉相倍。庶人在官者,未命為士者也,其祿比上農夫。士不得耕,以祿代耕也。)次國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伯為次國,大夫祿居卿祿三分之一也。)小國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祿,卿祿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祿足以代其耕也。(子、男為小國,大夫祿居卿祿二分之一也。)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獲,得也。一夫一婦佃田百畝,百畝之田加之以糞,是為上農夫,其所得穀足以食九口。庶人在官者,食祿之等差,由農夫有上、中、下之次,亦有此五等,若今之鬥食、佐史、除吏也。)
疏「北宮」至「為差」。○正義曰:此章指言聖人制祿,上下差敘,貴有常尊,賤有等威。諸侯僭越,滅籍從私。孟子略托言其大綱,以答北宮錡之問。「北宮錡問曰:周室班爵祿也,如之何」者,北宮錡問孟子,以謂周家班列其爵祿,高下等差,如之何也?「孟子曰:其詳不可得而聞也」至「嘗聞其略也」者,孟子答之,謂其詳悉則不可得而聞,諸侯放恣,憎惡其法度有妨於己之所為,盡滅去其典籍,故今不復有,然而軻也但嘗聞得其大綱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至「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者,此皆孟子言周室班爵祿之大綱也。云「天子一位」至「凡五等也」者,蓋父天母地,而為之子者,天子也;爵位盛大,以無私為德者,公也;斥候於外,以君人為德者,侯也;體仁足以長人者,伯也;子,字也,字,養也,而其德足以養人者,故曰子也;男,任也,任,安也,而其德足以安人者,故曰男也。自天子至於子、男,皆有君道,故尊卑之位凡有五等,然公、侯、伯、子、男皆臣乎天子,而爵位之列自天子始,所以與天子同其班。「君一位,卿一位」至「凡六等」者,蓋出命足以正眾者,君也;知進退而其道上達者,卿也;智足以帥人者,大夫也;才足以事人者,士也。自君以下至於士,皆有臣道焉,故尊卑之位凡六等,然卿、大夫、士皆臣乎國君,而爵位之列自國君,所以與國君同其班。凡此者,是皆孟子所謂班君臣之爵也。「天子之制地方千里」至「附庸」者,此孟子言土地之等差也。故天子尊於公、侯,故製地方廣千里,蓋不方千里,則無以待天下之諸侯故也;公、侯卑於天子,故地廣百里,蓋不廣百里則無以守宗廟之典籍故也;伯又卑於公、侯,子、男又卑於伯,故其地之廣狹亦莫不有七十里、五十里之差。凡是四等,而其德不足以合瑞於天子,而其地又不足以敵廣於公、侯,其勢又難以特達於天子者,故因大國以名通,則謂之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視侯,大夫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者,此言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制也。《周禮》上公九命,侯、伯七命,子、男五命,王之三公八命,其卿六命,其大夫四命。鄭玄云「王之上士三命」,則元士者即上士也。蓋以六命之卿,其所受之地則視七命之諸侯;以四命之大夫,則所受之地而視七命之伯;以二命之元士,其所受之地則視五命之子、男故也。「大國地方百里,君十卿祿」至「祿足以代其耕也」者,蓋公、侯之國是為大國者也,大國之地方百里,而國君之祿則十倍於卿,而卿之祿是為居於君祿十分之一也;卿所居之祿又四倍於大夫,而大夫之祿是為居卿祿四分之一也;大夫所受之地則一倍於上士,而上士之祿是為居大夫二分之一也;中士、下士,亦皆轉為相倍。而下士與庶人在官者同祿者,蓋庶人在官者,是未命為士者也,謂府史之屬,官長所除,不命於天子、國君者也。其祿比於上農夫,然而不耕之者,蓋以士勞力於事人,不為無庸也,而祿且足以代其耕矣。「次國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祿」 至「祿足以代其耕也」者,蓋伯之國是為次國者也,君、卿、大夫、士之祿亦同大國之君、卿、大夫、士之祿相為倍差,其下士與庶人在官者,亦以祿足以代其耕矣。「小國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祿」至「祿足以代其耕也」者,蓋子、男者是為小國者也,君、卿、大夫、士之祿亦相為倍差,與上同,其祿足以代其耕亦然。「耕者之所獲,一夫百畝,百畝之糞,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祿以是為差」者,蓋耕者所得,一夫一婦佃田百畝,而百畝之田,加之以糞,是為上農夫,其所得之穀足以食養其九口,上次則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則食六人,下食五人。其庶人在官者,食祿之等差,亦如農夫有上、中、下之次,有此五等矣,若今之鬥食佐史、屬吏是也。《王制》云:「王者之制祿、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諸侯之上大夫卿、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凡五等。」其不及天子,又無六等,殆與孟子不合者,蓋以孟子所言則周制,而《王制》所言則夏、商之制也。《王制》云:「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而孟子不言田而言地者,蓋祿以田為主,《王制》主於分田以制祿,孟子主於製地以分國,而國以地為主,此所以有田、地之異也。《王制》云:「天子之三公田視公侯,天子之卿視伯,天子之大夫視子、男,天子之元士視附庸。」而孟子則言天子之卿受地視伯,元士受地視子男,其視不同者,亦以周制與夏、商之制不同也。孟子所以不言天子之公受地視侯,而特言其卿者,蓋卿與公同其所受,是所謂舉卑以見尊之意也。此又孟子所云班臣之祿也。○注「 詳,悉也」至「則其合也」。○正義曰:云「諸侯欲恣行,憎惡其法妨害己之所為,故滅去典籍。今《周禮》司錄之官無其職,是則諸侯皆去之,故使不復有也」者,蓋自列國之後,先王之法浸壞,上無道揆,下無法守,而諸侯類皆以強吞弱,以大並小,而齊、魯之始封儉於百里,至孟子時,齊方百里者十,魯方百里者五,此諸侯所以惡其籍害己,而去司祿之職也。是時周室班爵祿之道,孟子所以不得聞其詳,特以大略而答北宮錡之問也。云「今考《王制》則合也」者,蓋自《王制》推之,亦有不合者矣,已說於前歟。○注「 公謂上公九命及二王後也」至「凡五等」。○正義曰:《周禮·典命職》云「上公九命為伯」,鄭氏云「上公謂王之三公,有德者加命為二伯,二王之後,亦為上公」是也。○注「凡此四等,土地之等差也」至「曰附庸」。○正義曰:云「天子封畿千里,諸侯方百里,象雷震也」者,按《周官》建王國,制其畿方千里,諸侯方百里;象雷震者,按《周易》云「震驚百里,驚遠而懼邇」是也。《王制》云:「天子之田方千里,公、侯田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諸侯,曰附庸。」鄭氏云:「象日月之大,亦取略同也。天子方千里,所謂縣內以祿公、卿、大夫、元士。」自公侯百里至子男五十里,鄭氏注云:「星辰之大小也。附庸者,小城曰附庸,附庸者以國事附於大國,未能以其名通也。」○注「視,比也」至「製也」。○正義曰:《王制》云:「天子之三公之田視公、侯,天子之卿視伯,天子之大夫視子、男,天子之元士視附庸。」鄭注云:「視猶比也。元,善也。善士謂命士也。此殷所因夏爵三等之制也。殷有鬼侯、梅伯。春秋變周之文,從殷之質,合伯、子、男以為一,則殷爵三等者,公、侯、伯也,異畿內謂之子。周武王初定天下,更立五等之爵,增以子、男,而猶因殷之地,以九州之界尚狹也。周公攝政,致太平,斥大九州之界,制禮,成武王之意,封王者之後為公及有功之諸侯,大者地方五百里,其次侯四百里,其次伯三百里,其次子二百里,其次男百里,所因殷之諸侯亦以功黜陟之,其不合者,皆益之地為百里焉。是有周世有爵尊而國小,爵卑而國大者,唯天子畿內,不用以祿群臣,不主為治民也。」《周禮·大司職》云:「以土圭之法求地中,以建王國,制其畿方千里。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其食者半。諸侯之地,封疆方四百里,其食者參之一。諸伯之地,封疆方三百里,其食者參之一。諸子之地,封疆方二百里,其食者四之一。諸男之地,封疆方百里,其食者四之一。」是又鄭注本此而言也。云「天子之卿、大夫、士所受采地之制」者,按《《周禮》》云:「凡造都鄙,制其地域而封溝之。以其室數製之,不易之地家百畝,一易之地家二百畝,再易之地家三百畝。」又注云:「都鄙者,王子弟公卿大夫采地,其界曰都,鄙,所居也。」《王制》曰:「天子之縣內方百里之國七,七十里之國二十有一,五十里之國六十有三。」此蓋變時采地之數,周未聞矣。是宜孟子但言其大綱,而其詳所以未之聞也。○注「公侯之國為大國」至「代耕也」,又自「伯為次國」至「三分之一也」,又「子男為小國」至「二分之一也」。○正義曰:《王制》云:「凡四海之內九州,州方千里,建百里之國三十,七十里之國六十,五十里之國百有二十,凡二百一十國。名山大澤不以封,其餘以為附庸間田。八州,州二百一十國。」鄭氏云:「立大國三十,十三公也。立次國六十,十六卿也。立小國百三十,十二少卿也。名山大澤不以封,與民同財,不得障管,亦賦稅矣。此大界方三千里,三三而九,方千里者九也。其一為縣內,餘八,各立一州,此殷製也。周公制禮,九州大界方七千里,七七四十九,方千里者四十九也。其一為畿內,餘四十八。八州各有方千里者六,設法一州封地方五百里者不過四,謂之大國;又封方四百里者不過六,又封方三百里不過十一,謂之次國;又封方二百里者不過二十五,及餘方百里者謂之小國。盈上四等之數,並四十六,一州二百一十國,則餘方百里者百六十四也。凡處地方千里者五,方百里者五十九,其餘方百里者四十一,附庸地也。」又云:「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小國二卿,皆命於其君,下大夫五人,上士二十七人。」然而先王之制,列爵惟五,分土惟三,此所以有公、侯、伯、子、男,而又有大國、次國、小國之殊製爾。故三十里之遂,二十里之郊,九里之城,三里之宮,是大國之制如此也。自二十里之遂,九里之郊,三里之城,一里之宮,是次國之制如此也。自九里之遂,三里之郊,一里之城,以城為宮,是小國之制如此也。大抵上綦於大國,下綦於小國,其地雖廣狹不同,其祿雖多寡有異,及君之所受,均十卿之祿而已。自卿以下至於士,其祿各相殺,以一此卿祿居於君祿十分之一,大夫居於卿祿四分之一,上士居大夫祿二分之一;次國大夫居卿祿三分之一;小國大夫居卿祿二分之一也。其間《王制》、《周官》與《孟子》雖有不合者,亦於前言其大概也。○注「 獲,得也。一夫一婦,佃田百畝」至「若今之鬥食佐史除吏也」。○正義曰:古者製民之產,以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此耕者之所得,所以一夫受田百畝也。《王制》云:「農夫百畝。百畝之分,上農夫食九人,其次食八人,其次食七人,其次食六人。下農夫食五人。」鄭氏以謂農夫皆受田於公,田肥瘠有五等,收入不同。其說是矣。然孟子言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凡三等,又與此異。蓋以《周禮》以一易、再易、不易之地言之,所以有三等。《孟子》、《王制》論所入食人之眾寡,此所以有五等也。《周禮》上地家七人,而孟子言上地、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者,蓋上農夫足以食九人,而其家七人者,亦得以受之,此民所以有餘財。自七人以下,則不得以受上地矣。先王之制祿,諸侯之下士視上農夫,祿足以代其耕,則庶人在官者與下士同祿。其多寡之數,一視五等農夫為差,而班祿亦不外此。
萬章問曰:「敢問友?」(問朋友之道也。)孟子曰:「不挾長,不挾貴,不挾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挾也。(長,年長。貴,貴勢。兄弟,兄弟有富貴者。不挾是乃為友,謂相友以德也。)孟獻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予忘之矣。獻子之與此五人者友也,無獻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獻子之家,則不與之友矣。(獻子,魯卿,孟氏也,有百乘之賦。樂正裘、牧仲其五人者,皆賢人無位者也。此五人者,自有獻子之家富貴,而復有德,不肯與獻子友也。獻子以其富貴下此五人,五人屈禮而就之也。)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小國之君亦有之。費惠公曰:『吾於子思則師之矣,吾於顏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事我者也。』(小國之君,若費惠公者也。王順、長息,德不能見師友,故曰事我者也。)非惟小國之君為然也,雖大國之君亦有之。晉平公於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雖蔬食菜羹,未嘗不飽,蓋不敢不飽也。然終於此而已矣。(大國之君,如晉平公者也。亥唐,晉賢人也,隱居陋巷,晉平公常往造之,亥唐言入,平公乃入,言坐乃坐,言食乃食也。蔬食,糲食也。不敢不飽,敬賢也。終於此,平公但以此禮下之而已。)弗與共天位也,弗與治天職也,弗與食天祿也。士之尊賢者也,非王公尊賢也。(位、職、祿,皆天之所以授賢者,而平公不與亥唐共之,而但卑身下之,是乃匹夫尊賢者之禮耳。王公尊賢,當與共天職矣。)舜尚見帝,帝館甥於貳室,亦饗舜,迭為賓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尚,上也。舜在畎畝之時,堯友禮之。舜上見堯,堯舍之於貳室。貳室,副宮也。堯亦就享舜之所設,更迭為賓主。禮謂妻父曰外舅,謂我舅者吾謂之甥。堯以女妻舜,故謂舜甥。卒與之天位,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謂之貴貴,用上敬下謂之尊賢,貴貴尊賢其義一也。」(下敬上,臣恭於君也;上敬下,君禮於臣也:皆禮所尚,故云其義一也。」)
疏「萬章問曰」至「其義一也」。○正義曰:此章指言匹夫友賢,下之以德,王公友賢,授之以爵,大聖之行,千載為法者也。「萬章問曰:敢問友」者,是萬章問孟子為朋友之道如何也。「孟子曰」至「挾也」,孟子答之,以謂不挾戴年長,又不挾戴其貴勢,抑又不挾戴其兄弟有富貴者,而友朋友也,是友其德也,以其不可以有挾戴其勢而友之也。「孟獻子,百乘之家也」至「其義一也」,孟子又言孟獻子,魯卿,是有兵車百乘之家者也,有友五人焉,其二人曰樂正裘、牧仲,其三人則我忘其姓名矣。夫獻子之與此五人者,是友也,以此五人無獻子之家富貴也。此五人如亦有獻子之家富貴,則不與獻子為之友矣。無他,以其兩貴不能以相下故也。獻子與之為友,則以貴下賤故也,所謂好人之善而忘己之勢者也。今五人與獻子為友者,亦所謂樂己之道而忘人之勢者也。非惟百乘之家為然也,雖為小國之君亦有如是也。費惠公乃小國之君也,嘗云我於子思則師事之矣,我於顏般則友之矣,王順、長息,則不足為之師友,但事我者也。非惟小國之君為如是也,雖大國之君亦有如是矣。晉平公者乃大國之君也,嘗往於亥唐之家,亥唐言入則入其門,言坐則坐,言食則食,雖蔬食菜羹之薄,亦未嘗不飽也,蓋為不敢不飽也。然終於此以禮下之而已矣,而平公弗能與之共天位也,又弗能與之治天職也,抑又不與食其天祿也。且職、位、祿皆云天者,蓋此三者皆天之所以授於人也。故云國君之位必曰天位,云職必曰天職,云祿則曰天祿耳。言平公以身禮之,是士者之尊賢矣,非所謂王公大人尊賢者也,以其王公大人尊賢,則當與共天位也,不當以身禮下之也。夫舜於往日上見於堯帝,堯乃館舍之於副宮,堯亦就副宮而饗舜所設,更為之賓主,然卒禪其天位,此天子之友其匹夫也。云匹夫者,蓋舜本則耕於曆山,但側微之賤者也,故云匹夫。云甥者,蓋堯為舜之外舅,堯所以謂舜為甥也。且用下敬上,如舜之上見於堯,故欽堯為友,是謂貴其貴;用上敬下,如堯館於貳室,故欽舜而與之為友,是謂尊其賢。貴貴尊賢,禮皆所尚,故曰其義則一而無二也。蓋獻子有五人者,《左傳》趙簡子云「魯孟獻子有鬥臣五人」,豈謂此五人者乎?然亦名字則未之詳。○注「妻父曰外舅」,○正義曰:此蓋案《禮記》而云也。
卷十下·萬章章句下
[编辑]萬章曰:「敢問交際何心也?」(際,接也。問交接道當執何心為可也。)孟子曰:「恭也。」(當執恭敬為心。)曰:「卻之卻之為不恭,何哉?」(萬章問卻不受尊者禮,謂之不恭,何然也?)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不義乎?而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弗卻也。」(孟子曰,今尊者賜己,己問其所取此物寧以義乎?得無不義,乃後受之,以是為不恭。故不當問尊者不義而卻之也。)曰:「請無以辭卻之,以心卻之。曰:其取諸民之不義也。而以他辭無受,不可乎?」(萬章曰:請無正以不義之辭卻也,心知其不義,以他辭讓,無受之,不可邪?)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孟子言其來交求己以道理,其接待己有禮者,若斯,孔子受之矣。蓋言其可受之也。)萬章曰:「今有御人於國門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饋也以禮,斯可受禦與?」(御人,以兵御人而奪之貨,如是而以禮道來交接己,斯可受乎?)曰:「不可。《康誥》曰:『殺越人於貨,閔不畏死,凡民罔不憝。』是不待教而誅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辭也。於今為烈,如之何其受之?」(孟子曰不可受也。《康誥》、《尚書》篇名,周公戒成王,康叔封。越,於,皆於也。殺於人,取於貨,閔然不知畏死者,憝,殺也,凡民無不得殺之者也。若此之惡,不待君之教命,遭人得討之,三代相傳以此法,不須辭問也,於今為烈,烈,明法。如之何受其饋也。)曰:「今之諸侯取之於民也,猶禦也。苟善其禮際矣,斯君子受之,敢問何說也?」(萬章曰:今之諸侯賦稅於民,不由其道,履畝強求,猶御人也。欲善其禮以接君子,君子欲受之何說也?君子謂孟子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將比今之諸侯而誅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後誅之乎?夫謂非其有而取之者,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孔子之仕於魯也,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獵較猶可,而況受其賜乎?」(孟子謂萬章曰:子以為後如有聖人興作,將比地盡誅今之諸侯乎?將教之,其不改者乃誅之乎?言必教之,誅其不改者也。殷之衰,亦猶周之末。武王不盡誅殷之諸侯,滅國五十而已。知後王者亦不盡誅也。謂非其有而竊取之者為盜。充,滿。至,甚也。滿其類大過至者,但義盡耳,未為盜也。諸侯本當稅民之類者,今大盡耳,亦不可比於禦。孔子隨魯人之獵較。獵較者,田獵相較,奪禽獸得之以祭,時俗所尚,以為吉祥。孔子不違而從之,所以小同於世也。獵較尚猶可為,況受其賜而不可也!)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萬章問孔子之仕,非欲事行其道與?)曰:「事道也。」(孟子曰:孔子所仕者,欲事行其道。)「事道奚獵較也?」(萬章曰:孔子欲事道,如何可獵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孟子曰:孔子仕於衰世,不可卒暴改戾,故以漸正之,先為簿書以正其宗廟祭祀之器,即其舊禮,取備於國中,不以四方珍食供其所簿正之器,度珍食難常有,乏絕則為不敬,故獵較以祭也。)曰:「奚不去也。」(萬章曰:孔子不得行道,何為不去也?)曰:「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後去,是以未嘗有所終三年淹也。(兆,始也。孔子每仕,常為之正本造始,欲以次治之,而不見用,占其事始而退。足以行之矣而君不行也,然後則孔子去矣。終者,竟也。孔子未嘗得竟事一國也三年淹留而不去者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仕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行可,冀可行道也。魯卿季桓子秉國之政,孔子仕之,冀可得因之行道也。際,接也。衛靈公接遇孔子以禮,故見之也。衛孝公以國君養賢者之禮養孔子,孔子故留宿以答之也。)
疏「萬章問曰」至「公養之仕也」。○正義曰:此章指言聖人憂民,樂行其道,苟善辭命,不忍逆距,不合則去,亦不淹久。蓋仲尼行止之節者也。「萬章問曰:敢問交際何心也」,萬章問孟子,凡交接之際,當執何心而交接也。「孟子曰恭也」,孟子答之曰:但當執恭敬之心也。「曰:卻之卻之為不恭,何哉」,萬章又問孟子,言卻去之、卻去之而不受,是為不恭敬。然也何哉者?是何然也。「曰:尊者賜之,曰其所取之者義乎」至「故弗卻也」,孟子又答之,言尊長賜己,己乃問之曰:其所取此物寧以義取之乎?不以義取之乎?乃方受之,以此是為不恭敬也。但當受之,不當問尊長所取不義,則卻去之也。謂宜受之,故不可卻去也。「曰請無以辭卻之」至「不可乎」,萬章又問曰:如尊長賜己之物,其所取之不義,但請無以直言不義之辭卻之,但以己心卻去而不受,為取民之不義也,然後飾以他辭而不受,不可乎?故以此問。「孟子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禮,斯孔子受之矣」,孟子又答之,曰:其以物來交己以道理,其接待於己亦以禮度,此孔子受之矣。言其如此交接,則可受之也。「萬章曰:今有御人於國門之外」至「斯可以受禦與」,萬章又問曰:假使今有人以兵御人於國門之外者,而奪得其貨物,其來交己也以道理交之,其饋賜己也亦以禮度,如此誠可以受禦奪之物與?「曰不可」至「如之何其受之」,孟子又答之,以為不可受也。且《尚書·康誥》之篇有云,殺於人而取於貨,暋然強暴,為不畏死者,雖凡之眾民,無有不憝惡之也。如此者,是可不待教而後誅殺之者也。言即殺之,更不必待其教命之後也。如若殷受夏之天下,周受殷之天下,所不辭也,無他,以其夏桀、殷紂無道義,當伐之而受其天下也。於今乃竊比聖王之跡,而遂以殺人而受物於人,為之暴烈,如之何可受之?言不可受此之饋也。「曰今之諸侯」至「敢問何也」,萬章又曰:今之諸侯賦稅於民,不以其道,亦如御人而奪貨者也,苟善其禮以交接之,斯君子且受之,敢問何謂也?「曰子以為有王者作」至「而況受其賜乎」,孟子又謂萬章曰:子今以為後如有王者興作,將比今之諸侯無道而盡誅之乎?其待教之,其不改者乃誅之乎?言必待教之不改者也,夫所謂非其所有而取之者,是為盜也。如充取民賦稅之類至大過者,但義之盡耳,亦未為盜者也。故曰:夫所謂非其有而取之者,是為盜也,充類至,義之盡也。然孟子必以此言者,其意蓋謂今之諸侯雖取於民不以義,然而受教之,猶庶幾能省刑罰,薄稅斂,為善政也,此固在所教而不誅,今萬章乃曰今之諸侯猶禦也,殊不知與御人之元惡、不待教而誅者異矣。然則萬章之所問,乃云此者,是其繆也,宜孟子答之此耳。孔子之仕於魯國,魯國之人田獵較奪禽獸,孔子亦田獵較奪其禽獸。然而獵較而孔子猶尚可為,而況受其賜而乃為不可也。言此者,但有道理以交接,則可受而不可辭卻也。「曰:然則孔子之仕也,非事道與」,萬章又問孟子,言如此則是孔子之為仕也,非欲事其道與?「曰事道也」,孟子答之,以為孔子之事是欲行其道也。「事道奚獵較也」,萬章又問曰:孔子既以欲行其道,何以田獵較奪禽獸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獵較者,以其孔子仕於衰世,不可以卒暴更變,故先且即簿書而正宗廟之祭器,既欲正其祭器,又不以四方之珍食供簿正祭器,所以獵較而供簿正耳。然而孔子必以獵較禽獸而供簿正祭器,且不以四方之珍食者,但為四方珍食,難常有之,恐後人無珍食以供之,故又絕其祭之禮,所以如此也。「曰奚不去也」,萬章又問曰:言孔子既仕於衰世,不可卒暴更變以行其道,何為而不去而莫仕也?「曰為之兆也」至「淹也」者,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不去而且獵較者,以其假為行道之始也。兆,始也。然假獵較為兆,既足以行之矣,而君乃不行之者,孔子然後去之也。如此,是以孔子曆聘,未嘗有於一國得終三年淹留而不去也。是其時君不行孔子之兆故也。如得行其兆,孔子遂大行其道,以輔佐其君,雖留而弗去可也。「孔子有見行可之仕」至「公養之仕也」,孟子又因而言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如於魯卿季桓子再三時受,乃語魯君,為周道遊,往觀終日,怠於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魯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則吾猶可以止。」桓子卒受女樂,又不致膰俎於大夫,孔子遂行宿於魯之南屯地,桓子喟然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凡此是孔子有見行可之仕也,以其見既行之後,乃且歎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孰謂非於季桓子有見行可之仕乎?於衛靈公,是際可之仕也。今按《世家》又云:「衛靈公聞孔子來,喜郊迎,問伐蒲之事。後又問陳於孔子,孔子曰俎豆之事,則嘗聞之矣,軍旅之事,未之學也。」凡此是孔子有際可之仕也,以其接遇孔子,而孔子因言之此,又孰謂非於衛靈公有際可之仕乎?於衛孝公為公養之仕者,《史記》諸家於衛國並無孝公,所謂公養之仕,但言以養賢之禮養孔子也。今按《史記》紀孔子,則亦衛靈公也,據《春秋年表》云:「衛靈公即位三十八年,孔子來,祿之。」又案《孔子世家》云:「孔子適衛,衛靈公問孔子:『居魯得祿幾何?』對曰:『奉粟六萬。』衛人亦致粟六萬。居頃之,或譖孔子,孔子遂去衛。」是則孔子於衛靈公有公養之仕也。如衛孝公,則吾亦未能信,以其無以按據故也。以時推之,則孔子於季桓子受女樂之時,則靈公即位之三十七年也,魯定公十二年也。定公十三年,是衛靈公即位之三十八年也。問陳之時,則即位之四十三年,衛靈公是年卒。後之學者,宜精究之。○注「 《康誥》、《尚書》篇名。周公戒成王,封康叔」。○正義曰:案《尚書》云: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餘民封康叔,作《康誥》。孔安國傳云:命康叔之誥。康,圻內國名。叔,封字也。云「殺越人於貨,暋不畏死,凡民罔弗憝」,注云:殺人顛越人,於是以取貨利。暋,強也。自強為惡,而不畏死,人無不惡之者。言當消絕之。釋云:越,於也,於也。○注「諸侯滅國五十」。○正義曰:此蓋據經之文也,已在《滕文公》之篇說焉。○注「魯卿季桓子秉國之政」至「答之」。○正義曰:《左傳》定公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杜預云:「季孫斯也。」云「衛孝公養賢者之禮養孔子」,不知何據。
孟子曰:「仕非為貧也,而有時乎為貧。娶妻非為養也,而有時乎為養。(仕本為行道濟民也,而有以居貧親老而仕者。娶妻本為繼嗣也,而有以親執釜灶,不擇妻而娶者。)為貧者,辭尊居卑,辭富居貧。(為貧之仕,當讓高顯之位,無求重祿。)辭尊居卑,辭富居貧,惡乎宜乎?抱關擊柝。(辭尊富者,安所宜乎?宜居抱關擊柝監門之職也。柝,門關之木也。擊,椎之也。或曰柝,行夜所擊木也。《傳》曰:「魯擊柝,聞於邾。」)孔子嘗為委吏矣,曰:『會計當而已矣。』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恥也。」(孔子嘗以貧而祿仕,委吏,主委積倉庾之吏也,不失會計當直其多少而已。乘田,苑囿之吏也,主六畜之芻牧者也,牛羊茁壯肥好長大而已。茁,生長貌也,《詩》云:「彼茁者葭。」位卑不得高言豫朝事,故但稱職而已。立本朝,大道當行,不行為己之恥。是以君子祿仕者,不處大位。)
疏「孟子曰」至「恥也」。○正義曰:此章指言國有道則能者處卿相,國無道則聖人居乘田。量時安卑,不受言責,獨善其身者也。「孟子曰:仕非為貧」至「道不行,恥也」,孟子言為仕者,志在欲行其道,以濟生民,非為家貧乏財,故為仕也。然而家貧親老而仕者,亦有時而為貧也。娶妻志在為繼嗣以傳業,非為其欲奉養其己,故娶妻也。然而有以親執釜爨,不擇妻而娶者,是娶妻亦有時乎為養也。然以孟子於此乃言娶妻之謂者,蓋妻亦臣之喻,故因言為仕,而帶言之也。所以於下文不復敘之,而獨繼之以為貧而言也。言為貧者不苟貪,但免朝不食、夕不食、饑餓不能出門戶足矣,高爵非所慕也,故辭其尊而處卑;重祿非所慕也,故辭其富而處貧。凡此者,以其爵有尊、卑,祿有多、寡故然也,以其祿之少者,則又以貧言之,非所謂家貧之貧也。此又知孟子立言之法也。言辭尊而處卑,辭富而居貧,是安所而宜之乎?言抱關擊柝者是也。抱關擊柝之職,乃監門守禦之吏也,擊柝者,所以擊關門之木以警寇也。以其是爵之卑、祿之貧者也,故曰惡乎宜乎,抱關擊柝。又引孔子而證之,言孔子嘗以貧而祿仕,但為委吏,以掌倉庾。又嘗為乘田之吏,以掌苑囿,主芻牧也。為委吏,則曰會計當料量多少斯已矣,未嘗侵官犯分也;為乘田之助吏,則曰牛羊茁壯肥長斯已矣,又未嘗侵官犯分也:是皆但為稱職耳。孟子於此,遂因言之曰:如位處卑,而言在高位者,是罪之極也;如立乎人之朝,而道不得行者,君子之所恥辱也。孔子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又曰「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皆此之謂也。○注「親老而仕」至「娶者」。○正義曰:傳云「任重而道遠者,不擇地而息,家貧親老者,不擇官而仕」,是其意歟。○注「傳曰魯擊柝聞於邾」。○正義曰:已說在敘篇。○注「孔子」至「道也」。○正義曰:案《孔子世家》云:「孔子貧且賤,嘗為委氏吏而料量平,嘗為司職吏而畜息蕃田,是為司空,已而去魯。」是其事也。云「《詩》云:彼茁者葭」,注云:「茁,出也。葭,蘆也。」箋云:「言蘆之始出者。」
萬章曰:「士之不托諸侯,何也?」(托,寄也。謂若寄公食祿於所托之國也。)孟子曰:「不敢也。諸侯失國而後托於諸侯,禮也。士之托於諸侯,非禮也。(謂士位輕,本非諸侯敵體,故不敢比失國諸侯得為寄公也。)萬章曰:「君饋之粟,則受之乎?」(士窮而無祿,君饋之粟,則可受之乎?)曰:「受之。」(孟子曰受之也。)「受之何義也?」(萬章曰:受粟何義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氓,民也。孟子曰:君之於民,固當周其窮乏,況於士乎?)曰:「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萬章言士窮居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周者,謂周急?貧民之常料也。賜者,謂禮賜橫加也。)曰:「不敢也。」(孟子曰士不敢受賜。)曰:「敢問其不敢何也?」(萬章問何為不敢。)曰:「抱關擊柝者,皆有常職以食於上,無常職而賜於上者,以為不恭也。」(孟子曰:有職事者,可食於上祿。士不仕,自以不任職事而空受賜,為不恭,故不受也。)曰:「君饋之則受之,不識可常繼乎?」(萬章曰:君禮饋賢臣,賢臣受之,不知可繼續而常來致之乎?將當輒更以君命將之也。)曰:「繆公之於子思也,亟問,亟饋鼎肉。子思不悅,於卒也,摽使者出諸大門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之犬馬畜伋。』蓋自是台無饋也。(孟子曰:魯繆公時尊禮子思。數問。數饋鼎肉.子思以君命煩,故不悅也。於卒者,末後復來時也。摽,麾也。麾使者出大門之外,再拜叩頭不受,曰今而後知君以犬馬畜伋。伋,子思名也。責君之不優以不煩,而但數與之食物,若養犬馬。台,賤官,主使令者。《傳》曰仆臣台從是之。後台不持饋來,繆公慍也。慍,恨也。)悅賢不能舉,又不能養也,可謂悅賢乎?」(孟子譏繆公之雖欲有悅賢之意,而不能舉用使行其道,又不能優養終竟之,豈可謂悅賢也。)曰:「敢問國君欲養君子,如何斯可謂養矣?」(萬章問國君養賢之法也。)曰:「以君命將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後廩人繼粟,庖人繼肉,不以君命將之。子思以為鼎肉使己仆仆爾,亟拜也,非養君子之道也。(將者,行也。孟子曰:始以君命行,禮拜受之。其後倉廩之吏繼其粟,將盡復送,廚宰之人日送其肉,不復以君命者,欲使賢者不答以敬,所以優之也。子思所以非繆公者,以為鼎肉使己數拜故也。仆仆,煩猥貌,謂其不得養君子之道也。)堯之於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舜於畎畝之中,後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堯之於舜如是,是王公尊賢之道也。九男以下,已說於上篇。上位,尊帝位也。)
疏「萬章曰」至「尊賢者也」。○正義曰:此章指言知賢之道,舉之為上,養之為次。不舉不養,賢惡肯歸?是以孟子上陳堯、舜之大法,下剌繆公之不弘者也。「萬章曰:士之不托諸侯何也」,萬章問孟子,言士之不寄公食祿於諸侯,是如之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至「非禮也」者,孟子答之,以為士之所以不托於諸侯者,以其不敢也,如諸侯失去其國,然後托於諸侯,是禮也;士之托於諸侯,非是禮也。以其諸侯失國,不得繼世,而托食祿於諸侯,則所托之諸侯不敢臣之也,以賓禮之而已,蓋為諸侯,於諸侯有賓道焉。士之於諸侯,則臣道也,有臣之道,故不敢托也,如托於諸侯,則非禮也。「萬章曰:君饋之粟,則受之乎」,萬章又問孟子,士既窮而無祿,如國君饋賜之以粟,則可受之乎?「曰受之」,孟子以為可受之也。「受之何義也」,萬章又問受之是何義也。「曰君之於氓也,固周之」,孟子又答云:君之於民,固當周其窮乏,況為士乎。「曰周之則受,賜之則不受,何也」,萬章又問,謂國君周之則受之也,君所賜則不受,是如之何?「曰不敢也」,孟子又答之,以為是不敢也。「曰敢問其不敢何也」,萬章又以此問之。「曰抱關擊柝者」至「恭也」,孟子又答之曰:抱關擊柝為監門之吏者,是皆有常職事,可以食於君也;如士者,是無常職事,若空見賜於君者,是以為不恭,故不敢受也。以其受與不受,特在義之而已。「曰君饋之則受之,不識可常繼乎」,萬章又問,以謂國君饋之以粟,則可以受之,不知可以常繼續而饋之與。「曰繆公之於子思」至「可謂悅賢者乎」,孟子又答之,言魯繆公尊於子思,數數問之,而又數數饋賜其鼎肉。子思以君命如是之煩,故憤而不喜悅。於卒末後復來饋之時,子思乃麾使者出諸大門之外,鄉北稽首,再拜辭之而不受,曰:至今而後乃知魯君以犬馬畜養其伋也。伋,曾子自稱其名也。蓋自子思如是辭之之後,仆臣台從此不持饋來也。孟子於此,又因而譏繆公既能悅其子思之賢,而不能舉而用之,又不能以祿養之,可謂為能悅賢者乎?言不可為悅賢之君也。「曰敢問國君欲養君子,如何斯可謂養矣」,萬章又問國君今欲養賢,如之何可以謂之養也。「曰以君命將之」至「王公之尊賢者也」,孟子答之,以為始以君命賜行,禮拜而受之,其後倉庾之吏繼其粟,將盡又送饋之,廚宰之人繼送其肉而不絕,又不以君命,欲使賢者不答以敬,以是為優其養。所以非繆公以為鼎肉,使己數數拜而仆仆然也。仆仆即煩猥貌也。如此,是非所以養賢之道也。且堯帝於舜也,乃使九男事之,二女女焉,女者以女嫁人謂之女也。又以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舜於畎畝側微之中,後能舉用而加諸帝位。如此,則為王公大人所以尊賢者也。孟子引此,適所以譏繆公不能舉用子思,徒使鼎肉有迫子思之煩猥也。抑又所以救時之弊者焉。○注「托,寄也,謂若寄公」。○正義曰:案《禮記·大喪服》云「君之喪未斂為寄公者」是也。○注「九男二女」。更不復說。
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問諸侯聘請而夫子不見之,於義何取也。)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庶人不傳質為臣,不敢見於諸侯,禮也。」(在國謂都邑也,民會於市,故曰市井之臣。在野居之,曰草莽之臣。莽亦草也。庶,眾也。庶眾之人,未得為臣。傳,執也。見君之質,執雉之屬也。未為臣,則不敢見之禮也。)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庶人召使給役事,則往供役事,君召之見,不月往見,何也?)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且君之欲見之也,何為也哉?」(孟子曰:庶人法當給役,故往役,義也;庶人非臣也,不當見君,故往見,不義也。且君何為欲見而召之?)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萬章曰:君以是欲見之也。)曰:「為其多聞也,則天子不召師,而況諸侯乎?為其賢也,則吾未聞欲見賢而召之也。(孟子曰:安有召師、召賢之禮,而可往見。)繆公亟見於子思,曰:『古千乘之國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悅,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豈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悅也,豈不曰:『以位,則子君也,我臣也,何敢與君友也?以德,則子事我者也,奚可以與我友?』千乘之君,求與之友而不可得也,而況可召與?(魯繆公欲友子思,子思不悅,而稱曰:古人曰見賢人當事之,豈云友之邪?孟子云:子思所以不悅者,豈不謂臣不可友君,弟子不可友師也。若子思之意,亦不可友,況乎可召之。)齊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將殺之。『志士不忘在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已說於上篇。)曰:「敢問招虞人何以?」(萬章問招虞人當何用也。)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旂,大夫以旌。(孟子曰:招禮若是。皮冠,弁也。旃,通帛也,因章曰旃。旂,旌有鈴者。旌,注旄首者者。)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豈敢往哉?況乎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以貴者之招招賤人,賤人尚不敢往,況以不賢人之招招賢人乎?不賢之招,是不以禮者也。)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猶欲其入而閉之門也。夫義,路也;禮,門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門也。(欲人之入而閉其門,何得而入乎?閉門如閉禮也。)《詩》云:『周道如厎,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視。』」(《詩·小雅·大東》之篇。厎,平。矢,直。視,比也。周道平直,君子履直道,小人比而則之。以喻虞人能效君子守死善道也。)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俟,待也。孔子不待駕而應君命也,孔子為之非與?)曰:「孔子當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孟子言孔子所以不待駕者,孔子當仕位,有官職之事,君以其官名召之,豈得不顛倒。《詩》云:「顛之倒之,自公召之。」不謂賢者無位而君欲召見也。)
疏「萬章曰」至「召之也」。○正義曰:此章指言君子之志,誌於行道,不得其禮,亦不苟往。於禮之可,伊尹三聘而後就湯。道之未洽,沮溺耦耕,接輿佯狂,豈可見也?「萬章曰:敢問不見諸侯,何義也」,萬章問孟子所以不見諸侯,其義謂何?「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至「禮也」孟子答之,以謂凡在都邑謂之市井之臣,在郊野謂之草莽之臣,然總而言之,皆謂之眾庶之人。如眾庶之人未得傳質為臣者,故不敢就見於君也,以其無禮也。傳質者,所執其物以見君也。如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穀璧,男執蒲璧。又諸侯世子執纁,孤執玄,附庸之君執黃,卿執羔,大夫執雁,士執雉,是所以為贄也。「萬章曰:庶人召之役則往役,君欲見,召之則不往見之,何也」,萬章又問孟子曰:庶人於君,召之給役,則庶人往就其役事,今君欲見,召之乃不往者,是如之何也?萬章見齊王召孟子,孟子不往,所以有是問之。「曰:往役,義也。往見,不義也」,孟子答之曰:庶人往應其役,是其義當往也。以其庶人於君,其法當為之役故也。往而見君者,是不義也,以其庶人非臣也,義不當往見君故也。「且君之欲見之也者,何為也哉」,孟子又以此問萬章,言且國君所欲見之者,何為也哉?「曰:為其多聞也,為其賢也」,萬章答之曰:君之所以欲見之者,是為多聞,又為其賢有德也。「曰為其多聞也」至「而召之也」,孟子又曰:如是為其多聞也者,則雖天子,亦且不召其師,而況諸侯可召而見之乎?如是賢為有其德也,則我未曾聞知有欲見賢者而以召之也。「繆公亟見子思」至「不往也」,孟子又引繆公而證之,言魯繆公數數見於子思,乃曰古者千乘之國君以友其士,何如?子思遂慍而不喜,曰:古之人有言曰:見賢人則當事矣,豈嘗云友之乎?然而子思所以不悅者,其意豈不謂以位推之,則子是為君,尊矣,而我則臣下也,何敢與君為之交友也?以有德論之,則子事我,為子之師也,奚可以與我為友?是則千乘之國君求賢者與之為友,而尚且不可得也,而況諸侯於今可召賢者而見之乎?「齊景公」至「不往也」,說於上篇矣,此更不云。「曰敢問招虞人何以」,萬章見孟子言齊景公招虞人之事,遂因問之,曰:招虞人當用何物而招之。「曰以皮冠,庶人以旃」至「賢人乎」,孟子以答之,曰招虞人當以皮弁而招之也,庶人則以通帛招之,士以旂,大夫以旌,如以大夫之旌招虞人,虞人雖死亦且不敢往應其招也,以其士之旂而招庶人,庶人豈敢往而應之哉?而況以不賢之招而招賢人乎。不賢之招,即不以禮之謂也。「欲見賢人而不以道」至「小人所視」,孟子又言今之諸侯欲見賢人而不以其道,是若欲人入其門而反閉其門也,如此,尚何可得而見之乎?夫義是若路也,禮若門也,惟君子之人能由行此義之路,出入此禮之門。上今乃反塞其義路,而閉其禮門,使君子何由而出入哉!此孟子亦即此謂今之諸侯欲見賢人,而乃欲召之,則賢尚可得而見邪?而《小雅·大東》之詩,有云周道平直如砥之平箭之直也,君子亦所常履行此平直之道,而為小人所常視而則法之矣。然以此證之者,蓋謂賢人所以不往見於諸侯者,是所守以義,而為眾人所矜式耳。「萬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駕而行,然則孔子非與?」萬章又問孟子,以謂孔子常於君命召,則不敢坐待駕而後行。如此,則孔子誠為非與?「曰:孔子當仕,有官職,而以其官召之也」,孟子又答之曰:孔子所以不俟駕而行者,以其當於為仕有官職,而國君以其官而召之也,豈得為非耶。○注「質,執雉之屬」。○正義曰:己說於前矣。○注「孟子曰」至「首者」。○正義曰:案《士冠禮》注云:「皮弁以白鹿為之象,舊《禮圖》云:以鹿皮淺毛黃白者為之,高尺二寸。今虞人以皮弁者,皮弁以田故也。」又案《周禮·司常職》云:「交龍為旂,通帛為旃,析羽為旌。」鄭注云「通帛謂大赤,從周,正色,無飾,析羽,皆五采係之於旂旌之上,所謂注旄於首」是也。○注「《詩·小雅》」至「善道也」。○正義曰:此《詩》蓋剌亂之詩也。譚國在東,其大夫作是詩,故云《大東》。注云:「如砥貢財,予均也;如矢賞罰,不偏也。」言君子皆法效,履而行之,其如砥矢之平直,小人又皆視之,共之無怨也。○注「孟子言孔子所以不待駕」至「豈可見也」。○正義曰:《語》云君命召,不俟駕而行。是時孔子為中都宰,以其有官職也。《詩》云「顛之倒之,自公召之」,此乃《國風·東方未明》之章文也。箋云:「群臣顛倒衣裳而朝,人又從君所來而召之也。」云「伊尹三聘而後就湯」,孟子云湯三使往聘之,是其文也。云「沮溺耦耕,接輿佯狂」,按《論語》云:「長沮、桀溺耦而耕。」鄭注云:「長沮、桀溺,隱者也。耜廣五寸,二耜為耦。」又云:「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蓋楚狂接輿,是楚人,姓陸,名通,字接輿也。昭王時政令無常,乃被髮佯狂,不仕,時人謂之楚狂也。趙注引而證其解。
孟子謂萬章曰:「一鄉之善士,斯友一鄉之善士。一國之善士,斯友一國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鄉,鄉人之善者。國,一國之善者。天下四海之內,各以大小來相友,自為疇匹也。)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好善者以天下之善士為未足極其善道也。尚,上也。乃復上論古之人,頌其詩。詩歌國近故曰頌。讀其書者,猶恐未知古人高下,故論其世以別之也。在三皇之世為上,在五帝之世為次,在三王之世為下,是為好上友之人也。)
疏「孟子」至「尚友也」。○正義曰:此章指言好高慕遠,君子之道,雖各有倫,樂其崇茂,是以仲尼曰「毋友不如己者」,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孟子謂萬章曰」至「是尚友也」,孟子謂萬章,言一鄉之中有其善者,所友斯亦一鄉之善士者也。一國之中有善士,所友者亦一國之善士者也。天下於四海之內,有其善士者,所友亦以天下之善士者也。如友天下之善士者為未足以極其善道,則又上論古之人,而頌歌其詩,看讀其書,如此,不知其如是之人可以友也乎?然猶未知其人之可友也,抑又當論其人所居之世如何耳?能以此,乃是尚友之道也。孟子所以謂之以此者,蓋欲教當時之人尚友也。孔子云「無友不如己者」,與其《詩》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亦其意與。
齊宣王問卿。孟子曰:「王何卿之問也?」(王問何卿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孟子曰:「卿不同,貴戚之卿謂內外親族也,異姓之卿謂有德命為王卿也。)王曰:「請問貴戚之卿!」(問貴戚之卿如何。)曰:「君有大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易位。」(孟子曰:貴戚之卿,反覆諫君,君不聽,則欲易君之位,更立親戚之貴者。)王勃然變乎色。(王聞此言,慍怒而驚懼,故勃然變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孟子曰:王勿怪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其正義對。)王色定,然後請問異姓之卿。(王意解,顏色定,復問異姓之卿如之何也。)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孟子言異姓之卿諫君不從三而待放,遂不聽之,則去而之他國也。)
疏「齊宣」至「則去」。○正義曰:此章指言國須賢臣,必擇忠良,親近貴戚,或遭殃禍。伊發有莘,為殷興道,故云成湯立賢無方也。「齊宣王問卿」,是齊王問孟子為卿者如之何也。「孟子曰:王何卿之問」,孟子答之,以謂王問何卿也。「王曰:卿不同乎」,宣王見孟子以為問何卿,故問之曰:然是卿有不同而異之乎?「曰不同,有貴戚之卿,有異姓之卿」,孟子又答之,曰卿不同也,以其有貴戚內外親族之卿,有異姓有貴之卿也。「王曰:請問貴戚之卿」,宣王又問貴戚之卿是如之何也。曰:君有過謬則諫諍,以至反覆數諫,君不聽從,則欲更易君位,更立其君者也。「王勃然變乎色」,宣王聞此言,遂憤而驚恐,乃勃然變乎顏色。「曰:王勿異也,王問臣,臣不敢不以正對」,孟子又曰:王勿怪異我之言也,王之所以問臣,臣不敢不以正義對王也。「王色定,然後請問異姓之卿」,宣王見孟子此言,顏色遂解,而心且安定,故無驚恐,然後又問其異姓之卿是如之何。「曰:君有過則諫,反覆之而不聽,則去」,孟子又答之曰:國君有過謬則諫諍之,以至反覆數諫,而不聽從,則去而之他國者是也。如紂之無道,微子、比幹諫之而不聽,一則雖為之見剖,一則抱祭器而從周。伊尹發於有莘之野,而為殷湯興治天下,蓋亦本湯立賢無方故也,宜孟子以是而告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