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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贅語/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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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客座贅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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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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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荊公半山寺,或以今之永慶寺傍有謝公墩當之,以公「我屋公墩」之句詠此。夫半山以城中至鍾山,政得其半故名。若永慶寺,在宋江寧府城內西北,與去城至山居半之說不侔。且公《半山園詩》曰:「今年鍾山南,隨分作園囿。」又次,《吳氏女子詩》自注:「南朝九日臺在孫陵曲街傍,去吾園數百尺。」據此,公居豈在冶城後邪?今大內東長安門外有河,出於銅井,井穿城西入,引外壕水穿宮牆入禦溝。井傍有半山裏,裏有一墩,父老言此是謝公墩,而半山里正以舊為寺址名也。友人沈文學秋陽偶過為余言,積疑頓釋,為之大快。蓋宋江寧府城止於今大中橋之西,大中橋舊名白下。自橋至鍾山,計銅井傍之半山裏,正當其半。且既有土人名字,其為荊公居址無疑。徒以今都城改拓,遂堙沒不顯。士大夫以登眺所不及,故亦不知其名,猶賴有父老之言在也。

兩大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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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辛未,王襄敏公以旂應會試,揭曉之日,五鼓尚未有信,時無人走報故也。同鄉王公敞,官大司馬,業先知之,當入朝過襄敏公寓,因叩門謂襄敏從者曰:「汝主人已第矣。我是先報。汝主人後日官當似我。」後襄敏公竟官至大司馬,代曾公銑出鎮三邊,王公之言遂為左券。且兩公皆腰玉,而王公以是年六月解官歸。

三公知人(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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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都憲公澤,名能知人。王襄敏為諸生時,公即器重之,贈以己所服金帶,且語之曰:「子異日名位當似我也。」後王公貴果如公言。

顧東橋先生撫楚時,江陵張文忠公居正年甫十二三,有雋才,公大為賞器。嘗因試對句,解所服金帶贈之,且曰:「子異日何但係此帶,聊以見予期子意耳。」且出少子峻與結世好,曰:「異日貴,幸勿相忘。」後文忠公官政府,感先生知,因公在日被讒,特從部議予祭葬。官峻為上林苑監事。

李遠庵先生官浙時,海鹽鄭端簡公曉為諸生,先生大奇之,許為國士,曰:「子必舉解元。」

巳鄉試,果以第一人赴公車。謁辭日,先生勉之曰:「此行仍當舉第一,若第二人則勿予見也。」已端簡公舉第二人歸,逡巡不敢見先生。端簡公後官南曹,欲贈遺先生,憚其方嚴,不敢啟口。嘗令夫人手製布履一雙,袖以贈先生,逡巡不敢出。先生疑而詰公,乃曰:「門生婦自製一布履奉老師耳。」先生乃笑而受之,其貞介如此。

達官騎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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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清惠公以僉都御史守製家居,出入衰服騎驢,各衙門士大夫有不知而前騶誤訶之者。公性頗卞,往往厲聲色愧其人而去。前輩居鄉體貌簡易乃爾,不獨居鄉然也。湛甘泉、霍渭崖二公為南部尚書,常同訪鄧訓導德昌於府學中。至則屏騶從,角巾野服,同跨蹇出南門外,盤桓佛寺中論學,至暮而返。其在今日,則萬萬無舍車而騎者。若大老為此,人必以失體誚之矣。

半山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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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國朝建都後,宋以前遺跡多不可尋矣。宋之居此,而賦詠最多且傳者,毋如王荊公。今檢其集中詩題係金陵地名者,計一百三十六首,就其詩中有可使百世而後仿佛見當日形勝者,如《招呂約之職方》有曰:「往時江總宅,近在青溪曲。井滅非故桐,臺傾尚餘竹。池塘三四月,菱蔓芙蕖馥。蒲柳亦兢時,冥冥一川綠。」如《示元度》有曰:「今年鍾山南,隨分作園囿。鑿池構吾廬,碧水寒可漱。」如洊亭有曰:「朝尋東郭來,西路曆洊亭。」又有曰:「西崦水冷冷,氵公岡有洊亭。」如《遊土山示蔡天啟》有曰:「定林瞰土山,近乃在眉睫。誰謂秦淮廣,正可藏一枼。」如《遊八功德水》有曰:「寒雲靜如癡,寒日慘如戚。解鞍寒山中,共坐寒水側。」如《思北山》有曰:「日日思北山,而今北山去。寄語白蓮庵,迎我青松路。」如《謝公墩》有曰:「走馬白下門,投鞭謝公墩。井逕亦已沒,漫然禾黍村。」如《次韻約之》有曰:「魚跳桑柳陰,鳥落蒲葦側。已無谿姑祠,何有江令宅。故人耽田里,老脫尚方舄。開亭捐百金,於此掃塵跡。我行西州旋,稅駕候顏色。相隨望南山,水際因一息。」如《酹王濬泉詩》有曰:「宋興古刹今長干,靈躍臺殿荒檀欒。二泉相望棄不渫,西泉尚參三石槃。」如《東門》有曰:「東門白下亭,摧甓蔓寒葩。淺沙棧素舸,一水宛秋蛇。翰林謫仙人,往歲酒姥家。調笑此水上,能歌《楊白花》。」如《遊章義寺》有曰:「九日章義寺,倦遊因解鑣。拂榻寄午夢,起尋北山椒。」如《飯祈澤寺》有曰:「駕言東南遊,午飯投僧館。山白梅蕊長,林黃柳芽短。笭箵沙際來,異彴桑間斷。」如《乙巳九日登冶城》有曰:「欲望鍾山岑,因知冶城路。躋攀隱木杪,稍記曾遊處。」如《雨花臺》有曰:「盤亙長干有絕徑,並包佳麗入江亭。」如《過法雲》有曰:「路過潮溝八九盤,招提雪脊隱雲端。」如《光宅寺》有《序》曰:「光宅,梁武帝宅也。其北齊安隔淮,齊武帝宅也。宋興,又在其北。」又曰:「今知光宅寺,牛首正當門。」如《憶金陵》有曰:「覆舟山下龍光寺,玄武湖畔五龍堂。」如《示報寧長老》有曰:「白下亭東鳴一牛,山林陂港淨高秋。」觀此諸什,當日名跡,仿佛見之。蓋自國朝以鍾山為陵寢,後湖為冊庫,而拓東門城至鍾山,如青溪、潮溝、燕雀湖,遂皆無復有跡可睹。以故半山詩中所紀,多歸幻化,古稱桑田滄海,豈不信哉。

城內外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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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都自秦淮通行舟楫外,惟運瀆與青溪、古城壕可容舴艋往來耳。然青溪自淮清橋入,至四象橋而阻。運瀆自斗門橋入,西至鐵窗欞,東亦至四象橋而阻。以其河身原狹,又民居侵占者多,亦為堙塞也。頃工部開浚青溪、運瀆,其意甚韙,然此河之開塞,僅城中民家利搬運耳。若郊外諸湖,堙塞既多,秦淮源遠而受水復眾。溯秦淮之發源,一自黃堰壩而東,上抵句容之南門;一自方山東南,上抵溧水。其諸水相灌注,一支繞方山東面,上抵彭城山;一支自張山上溯金陵鎮,過馬家橋,抵橫山;一支西抵後乾橋;一支西抵陳墟橋;一支自上方門外小河東,歷高橋門抵滄波門郭內;一支自澗子橋南上,至天界寺。此皆可以行舟楫者,而久為田地侵蝕,遂多狹窄,且易淤墊。唯此諸河不通,以致伏秋水漲,處處梗咽。蓋溧水、溧陽、句曲諸水,惟一秦淮為之尾閭。夏秋江潮盛大,上壅下泛,無支派分泄。所以近年留都時苦水,而鄉間尤甚,正坐此耳。若當事者肯慨然議為挑浚,或令傍河有田地者,計其畝數長短,幫出工值,委兩縣五城官分程督浚,功成之後,不但支流分派,水無泛濫之憂,而鄉民往來搬運,舟航所至,所省財力無限,關係國賦民食者非輕,此當今首宜講求者。當事者以身在城中,目所不經,未及區畫,不能不望於為國家計根本者也。

守心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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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心住弘濟寺法堂,戒行精嚴,人心翕然歸響之。原貫關陝人,有妻子,中年舍俗出家,身頎而清臒。余於甲申年見之,時年七十許矣,已抱病,守木叉慈悲之意可掬也。弘濟僧言:守心所庋佛像,曾為鼠齧,守心見而歎曰:「畜生哉!它豈不足而啖,而殘我像耶!」既夕而鼠之伏死像前者數輩。法堂後山壁峭削,中開一洞,深數尺許,因構小屋附之,守心日夜趺坐其中。一日,命移坐具出,眾莫喻其故。至夜三鼓,石壁忽隕其半,小屋靡碎矣。人以為守心習靜久,能前知,戒生定,定生慧,理或然也。後示寂,就法堂右茶毗之時,西風方壯,青煙一縷,逆風而西,或謂此守心往生安養之驗也,塔於寺之傍。守心道名甚著,流聞掖廷,兩宮皆有經幡之賜,中使親捧致之云。

盛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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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文學敏耕,字伯年,自號壺林,仲交先生子也。少有風貌,博聞強記,所為詩古文辭,奕奕負雋聲。嘗讀書永慶山房,與餘上下議論。後同纂《江寧邑志》,多出君手筆。以潦倒名場不得意,居恒邑邑。晚乃稍進酒博以耗其雄心,久之遂卒。弱侯先生故與君同研席,推服君不容口,為草墓誌,極惋悼之致。嗟呼!自國家以博士義取士,高才生困此者多矣。士之懷琬琰而就煨塵者,獨一伯年也與哉!

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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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少而懶慢,厭造請,即梓裏交遊,可屈指計。然以文心墨韻,時通往來,頗諧衿契。乃不二十年,零落殆盡矣。自薦紳以迨韋布,自長老以及行輩,存者十不一二,暇日追憶逝者,不覺喟然傷焉。因以詩學、詞曲、書法、畫跡四則,疏列其人,稍敘生平,姑以異日。

詩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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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伯祥孟麟(祭酒。著《學七集》)。王元簡可大(太守。著《三山彙稿》)。姚敘卿汝循(大守。著《錦石山齋稿》)。沈孟威鳳翔(給事中)。李士龍登(知縣。《冶城真寓稿》)。顧元白顯仁(大參)。周長卿元(知縣。有《周長卿集》一卷)。張孚之文暉(太守)。盛伯年敏耕(文學)。焦茂直尊生(貢生。有詩一卷)。焦茂孝周(孝廉。著有《說楛》十卷)。葛雲蒸如龍(文學。有《竹護齋稿》)。陳延之弘世(文學。著《陳延之集》)。張玄度振英(文學。謝文學黃鍾文學)。汪雲太鍾英(知縣。工四六)。翟德孚文炳(文學。著《陰符解金剛經解》)。何公露,湛之(參議。著《疏園稿》)。何仲雅淳之(御史。著《足園稿》)。王爾祝堯封(太守。著《學惠齋稿》)。馬元赤電(山人。有《遊梁記》)。李半野世澤(文學)。李惟寅言恭(臨淮侯。著《青蓮閣》、《貝葉齋》二稿)。柳陳父應芳(山人流寓通州人。著《柳陳甫集》)。朱王孫慶聚。王德載元坤(揮使。《雅娛閣集》)

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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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伯年敏耕(工小令)。段虎臣文炳(文學。著小令)。張治卿四維(文學。有《溪上閑情集》,今傳其《雙烈記》、《章臺柳》二記)。黃上舍方儒(文學。著《陌花軒詞小令》)。陳藎卿所聞(文學。著《南北記》,又選《南北詞記》)

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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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元簡可大(行草)。姚敘卿汝循(真行)。余伯祥孟麟(真行)。金玄予光初(舉人,知縣。真行)。李士龍登(真行,草,鍾鼎,小篆)。羅惟一萬象(文學。草書學懷素)。姚封公之裔(真行學松雪)。金後林殿(小楷師文徵仲。行書師《聖教序》)。李惟禮寧儉(太學。臨淮公子。草書學懷素)。沈孟威鳳翔(草書)。焦茂直尊生(真行)。張孚之文暉(真行)。葛雲蒸如龍(楷書學歐陽率更)。何公露湛之(行草法二王入品)。何仲雅淳之(行書得晉人意)。張玄度振英(真行學李北海)。李半野世澤(飛白)。林乳泉景暘(文學。真行)。郭成也惟誠(太學。真行學朱射陂)

畫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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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仲雅淳之(山水蘭竹)。朱王孫慶聚(山水小景)。王潛之元燿(藩幕。山水)。胡可復宗信(山水)。吳季常繼序(中書。流寓,休寧人。山水佛像)。馬元赤電(山水大幅)。方樵城登(水墨山水)。朱元士之士(山水花卉,皆有生趣,而花卉尤工)

象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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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乙卯仲冬,工部尚書丁公興工浚古宮城河。至內橋,有象頭骨一具,不知何時埋沉於下,非國初則南唐時物也。南唐此橋為金水河,不宜棄死象骨於內,國初置象房於通濟門外,有死者,其骨又不應埋瘞於此橋。殆不能定其所繇也。

古諸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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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前誌諸湖,近皆堙塞,今獨後湖與莫愁湖在耳。其遺址可考者:燕雀湖一名前湖,今大內後一半是其地。張陣湖,在石頭城。迎擔湖在石城後五里。蘇峻湖本名白石陂,在迎擔湖北。穩船湖在金川門外,今水門內是,而陳魯南《南畿志》言在佛寧門外,恐非。三岡湖在淳化鎮關東南。攝湖在攝山之側。太子湖、夏駕湖在丹陽鄉。半湯湖即今湯泉。葛塘湖在今葛塘寺。白家湖在今鳳臺門外十里。其白米湖、烏意湖、西幹湖、劉陽湖、白社湖、三城湖、婁湖、梁墟湖、高亭湖、石坳湖、河湖、笪湖、銀湖、白都湖類堙為田地,其名間有存者,而不可考矣。

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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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年前,士人多能持師道以訓弟子,如李翰峰,焦鏡川、董侶漁、趙高峰、黃龍岡諸先生,皆方嚴端正,不為苟合。課藝勉德,彬彬有條,經書性鑒,歲必一周,優劣勸懲,肅如朝典。以故士遊其門,文行皆有可觀。主人尊敬之如神明,少不合輒拂衣去。其弟子亦敬而愛之,即既貴顯老大,悛悛執禮惟謹,毋敢慢也。後或富實之家,才有延師之意,求托者巳麋集其門,始進既不以正矣。既入館,則一意阿徇主人之意,甘處褻瀆而不辭。甚且市歡於弟子,恐其間我於父兄,一切課督視為戲具矣。又有一種黠者,誘其弟子,結納顯貴,買鬻聲名,夤緣考試,以蠱其主人。嗚呼!師法之不嚴至此極矣。先入者為之主,欲求弟子之卓然有立,可不慎哉!

苦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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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大夫生平要以固窮為第一義,故昔人有云:「咬得菜根,定百事可作。」又云:「須是硬脊梁,於事始有擔荷。」呂與叔詩曰:「逢人便有求,所以百事非。」吾鄉前輩,如顧憲副栗、李憲副重、邵侍御清,皆趣操嚴冷,生事肅條,處人之所不堪,而皎然自好。霍尚書韜常以廢寺田贈李、邵二公,皆峻卻之。顧公至其兄尚書餉以米,亦謝不受也。清風素節,非古之吳隱之、範史雲莫能臻其方矣。開國以來,士大夫風流文雅,名譽事業,故不乏人,得此數君子者,尤為丘園之賁。吾於此有深慕焉。

禮制(七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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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禮之不行久矣。耿恭簡公在南台為其猶子行冠禮,議三加之服,一加用幅巾、深衣、履鞋,二加用頭巾、藍衫、絛靴,三加用進士冠服、角帶、靴笏。然冠禮文繁,所用賓讚執事,人數甚眾,自非家有大廳事、與力能辦治者,未易舉行。故留都士大夫家,亦多沿俗行禮,草草而已。

留都婚姻亦備六禮,差與古異。古禮一曰納采,二曰問名,三曰納吉,四曰納徵,五曰請期,六曰親迎。今留都初締姻具禮往拜女家,曰謝允;次具儀曰小定;將娶,先期具納幣,親迎之日往請,曰通信;納幣曰行大禮,將娶前數日具儀曰催妝;至日行親迎。似以小定兼納采、問名,通信即請期,第先後不同耳。古俗,親迎有弄女婿、弄新婦、障車、婿坐鞍、青廬、下婿、卻扇等禮,今並無之。唯婦下輿以馬鞍令步,曰跨鞍,花燭前導曰迎花燭,彷佛舊事。婚禮古以不親迎為譏,留都則婿之親迎者絕少,惟姑自往迎之,女家稍款以茶果。婦登輿,則女之母隨送至婿家,舅姑設宴款女之母。富貴家歌吹徹夜,至天明始歸,婿隨往謝婦之父母,亦款以酒。而婦之廟見與見舅姑,多在三日。按家禮,婦於第三日廟見見舅姑,第四日婿乃往謁婦之父母。蓋謂婦未廟見與見舅姑,而婿無先見女父母之禮也。此禮宜復,但俗沿已久,四日往謝,眾論駭然。議於第二日晨起,子率婦先廟見拜父母舅姑,而後婿往婦家拜其父母,庶幾得禮俗之中矣。

金陵人家行聘禮,行納幣禮,其笲盒中用柏枝及絲線絡果作長串,或剪彩作鴛鴦,又或以糖澆成之,又用膠漆丁香粘合彩絨結束,或用萬年青草、吉祥草,相詡為吉慶之兆。考《通誌婚禮》,後漢之俗,聘禮三十物,以玄纁、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畟米、蒲葦、卷柏、嘉禾、長命縷、膠、漆、五色絲、合歡鈴、九子墨、金錢祿、得香草、鳳凰、含利獸、鴛鴦、受福獸、魚、鹿、烏、九子婦腸、燧、鑽,凡二十八物。又有丹為五色之榮,青為東方之始,共三十物,皆有俗儀,不足書。按此則今俗相沿之儀物,固有所自來矣。《酉陽雜俎》言納采九事,曰合歡,曰嘉禾,曰阿膠,曰九子蒲,曰朱葦,曰雙石,曰綿絮,曰長命縷,曰乾漆。九事皆有詞,各有取義。

近代喪禮中有二事循俗,而與古反者,沿流既久,遽難變之。其一曰「服」,古人遇死喪,凡應服某服者,或內親或外親,人自制其所應服之服哭之。交友之知死者知生者,亦不以玄冠色衣而傷且吊。蓋哀戚在心,故必變服以臨之耳。乃今自同宗外,凡應服者,必喪家送布,始製而服之。不送,即應服,而玄其冠色其衣者有矣。甚且喪家力不能送,共以詬厲加之,而大家復有破孝送帛之事。破孝毋論何人,但入吊者,即贈以布或絹,有生平不一識面,聞名為布而吊者矣。不知變服誌哀,乃衷之旗,心既不哀,服於何有?且送而不服,尤屬無謂。至送帛,則本不為服,直以幣帛將孝子之敬為酬酢而已。向大鴻臚海州張公嘗言:「送帛非禮,余心韙之。」其一曰「奠」,始死而有奠,《記》所謂「餘閣」者也。成服後諸祭,皆主人自為之,其在姻友,直有膊襚賵已耳。賻以錢帛,襚以衣服,賵以車馬,皆以助斂與殯之事。賓客至有喪者之家哭之,吊之,奠此物而已。奠者置也,置其物於前也。今則賻襚之禮,間有行焉,賵則江南絕未聞者,乃代為喪家致祭。屠割羊豕,崇飾果蓏,粔妝餦餭,寓錢楮幣之類,填塞於庭,容乃為酹酒致敬。夫酹乃主人之事,賓客乃代而行之,知禮者謂宜於送孝上祭,一切止之。惟有服者,人自製而服,以示哀戚變常之意。其在賓客,第行賻襚以助之,或貧者出力以佐其事,祭悉輟而不舉。庶使喪主人不苦於送布之紛紛,而賓客亦不為此無益之糜費。是亦從禮從儉之一端也。

喪禮之不講甚矣。前輩士大夫如張憲副祥,有期之喪,猶著齊衰見客;其後或有期功服者,鮮衣盛飾,無異平時,世俗安之,恬不為怪。間有守禮者,恐矯俗招尤,不敢行也。昔晉人放曠禮法之外,為儒者所詬。乃其時,陳壽居喪病,使婢丸藥,坐廢不仕。謝安石期功不廢絲竹,人猶非之。視今日當何如哉?餘謂士大夫在官有公製,固所不論,至裏居遭喪,即期功亦宣示稍與常異。如非公事謁有司,不變服,不赴筵會,即赴亦不聽聲樂,不躬行賀慶禮,不先謁賓客,庶古禮猶幾存什一於千百也。

軍中鼓吹,在隋、唐以前,即大臣非恩賜不敢用。舊時吾鄉凡有婚喪,自宗勳縉紳外,人家雖富厚,無有用鼓吹與教坊大樂者,所用惟市間鼓手與教坊之細樂而已。近日則不論貴賤,一概溷用,浸淫之久,體統蕩然。恐亦不可不加裁抑,以止流兢也。

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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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中,吾鄉金漢泉公官別駕歸,攜海上所漂小人二,以方籠豢之。其一老婦,一男子,蓋母子也。長尺許,聲啁唽如燕子。久之子死,其母哭之,亦知索白布裹其首若成服者,後亦死。金之女為余內兄王孝廉肖徵妻,妻家多見之。此前史所謂「竫人」。又小人國,海鶴可啄而食者也。

息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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鮌竊帝之息壤,以堙鴻水。息壤者,羅泌《路史》云:「息生之土,長而不窮,故有息名。」漢時臨滁地湧六里,又無鹽危山土起。唐江陵南門地隆起,如伏牛馬,去之一夕輒復。又柳子所言,龍興寺地在永州,地如負甕而起,皆為息壤。王襄敏公家廳事與內寢中,兩楹間有土墳起,長可三四尺許,橫可數寸許,平之輒復如故。至今所甃磚石崛起,枳人步,其家亦任其自然,不為修治也。余嘗謂古人文字奧雅,意息壤乃土之能生殖者。鮌不合竊決壞之,為堤防以禦鴻水,此戰國曲防之所由始也。以專愎自用,不聞於上,故曰盜。正如補天之說,豈真如書所載,奇詭至此哉!今觀襄敏家地,天壤之間,何所不有,不得輕疑昔人之論為妄矣。

飛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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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戊子己丑間,留都有飛盜。其來也,不由門竇,僅於屋上揭瓦去椽,垂繘而下。有盜人樓閣中物,經數月主人猶不知者。甚苦其盜,而緝捕不可得,後乃為其僕所首。其人姓周,居南門之大街,衣冠車從若大家然,亦與士大夫往還。夜從其家登屋,步瓦上若飛而無聲,其子尤狡黠矯捷,手持尺木點地,即牆簷高一二丈巳躍而上矣。問得其情,斃於獄。其子竟先逸去,終已不獲。常見友人被盜處,屋瓦揭動數尺,而上灰無至地者,亦是奇賊。

俞道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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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金陵俞道婆,得佛法,參琅琊起和尚。婆賣油糍為業,一日聞貧子唱蓮花落云:「不因柳毅傳書信,何緣得到洞庭湖。」忽然契悟,拋油糍於市。其夫云:「你顛也。」婆打一掌云:「非公境界。」乃往琅琊,起印可之。後凡見僧便云:「兒兒。」才擬議,便掩卻門。時珣佛燈往勘之,婆見便云:「兒兒。」珣云:「娘娘,爺在甚處?」婆轉身拜露柱,珣蹋倒云:「將謂有多少奇特!」便出。婆蹶起,云:「兒兒來,我惜你則個。」珣竟不顧。婆嘗頌馬祖不安因緣云:「日而月面虛空,閃電雖然截斷,天下衲子舌頭,分明只道得一半。」

山中白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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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周吉甫名暉,有雋才,為諸生,製義多恢奇,久而不售,遂棄去,隱居著書,蕭然有林下風。所著《金陵瑣事》,南都文獻之遺,多所徵信,深為名流所許。乙卯冬,投餘《山中白雲》一卷,多見道之言。如雲:「清事不可著跡,若衣冠必奇古,器用必求精良,飲食必求異巧,此乃清中之濁也。」又云:「世事惟偶然者最佳。偶有醇醪,適心知聚首;偶有餘錢,適書畫來售;偶欲登涉,適伴侶相約,真乃快者事。」又云:「向平謂『富不如貧,貴不如賤』,此語尚有計較,未能脫然於富貴貧賤之外。」又云:「對明月,照止水,便懷澄慮,世間無心之物,能使人亦無心也如此。」它如此類甚多,誦之使人冷然。自盛仲交之後,便當推此君為隱士之傑矣。

吉甫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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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甫《春日移居詩》,其警句有云:「寂寞徒供笑,煙霞不受嗔。」又云:「綠尊堪累月,青鏡不藏年。」又云:「聞道晚知淺,結交貧覺深。」又云:「煮茗煙凝榻,彈琴月到門。」又云:「半酣疑有得,多病掩無能。」又云:「酒醒雙燕語,病起亂花飛。」又云:「嘯月野情淡,眠雲春夢寒。」此等句置之錢、劉集中,不復可辨。吉甫又常曰:「文章詩句,貴有山林氣。」讀其詩,殆無愧斯言矣。

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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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都婦女衣飾,在三十年前,猶十餘年一變。邇年以來,不及二三歲,而首髻之大小高低,衣袂之寬狹修短,花鈿之樣式,渲染之顏色,鬢髮之飾,履綦之工,無不變易。當其時,眾以為妍,及變而響之所妍,未有見之不掩口者。宋周煇《清波雜志》言:「煇自提孩,見婦女裝束數歲即一變。」又趙彥衛《雲麓漫抄》載清微子《服飾變古錄》尤備。乃知國家全盛之日,風俗類然。然變易既多,措辦彌廣,人家物力大半銷耗,因之有如宋仁廟之禁銷金、真珠、白角、長冠子,亦挽回靡俗之一助也。服舍違式,本朝律禁甚明,《大明令》所著最為嚴備。今法久就弛,士大夫間有議及申明,不以為迂,則群起而姍之矣,可為太息。

王荊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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誌稱荊公墓在蔣山東三里,與其子雱分昭穆而葬。紹聖初,復用元豐舊人,起呂吉甫知金陵。時待制孫君孚責知歸州經過,呂燕待之禮甚厚。一日因報謁於清涼寺,問曾上荊公墳否?蓋當時士大夫道金陵,未有不上荊公墳者。此可以知荊公墓地所在,又因以知宋時士夫行役,亦駐止於僧寺,與今正相似也。

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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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城圍九十里,高堅甲於海內。自通濟門起至三山門止一段,尤為屹然。聚寶門左右皆巨石砌至頂,高數丈,吾行天下,未見有堅厚若此者也。陸遊《老學庵筆記》言:建康城李景所作,其高三丈,因江山為險固,其受敵惟東北兩面,而壕塹重復,皆可堅守。至紹興間已二百餘年,所損不及十之一。按《志》言,國初拓都城,自通濟門東轉北,而西至定淮門,皆新築。通濟門以西至清涼門,皆仍舊址。然則前所言堅固巨石者,當猶是景之遺植也。

郡圃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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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張稚圭元老,荊公客也。為江東漕攝金陵府事,嚴酷鮮恕,喜與方士遊,門下嘗數客。一日行郡圃,老卒項係念珠,元老曰:「汝誦經乎?」卒曰:「數息爾。」元老異之,呼至室內問其所得,論養生、吐納、內丹,皆造精微。又曰:「運使平生殊錯用心,酷虐用刑,非所以為子孫福。延方士皆非有道之士,此曹特覬公惠耳。」元老曰:「能傳我乎?」卒曰:「正欲授公。然須今夜半潛至某室,當以傳公。」初亦難之,不得已許焉。既歸,與內人劉議之,劉曰:「不可。公以嚴毅,人素苦之,夜中獨出,事有不測,奈何?」太夫人微聞之,潛鎖其寢室,竟不得出。黎明視事,衙校報守圃卒是夜四更趺坐而化。元老大悵惋,數月感疾,遂卒。此《墨莊漫錄》所載,近郡邑誌紀方外異人都不之及。此卒內韞至丹,外挫廉而藏名,真古之有道者歟!

王逢原鍾山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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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逢原一日與王平甫數人登蔣山,相與賦詩,而逢原詩先成,舉數聯,平甫未屈。至「仰躋蒼崖巔,俯視白日徂。夜半身在高,若騎箕尾居。」乃歎曰:「此天上語,非我輩所及。」遂閣筆。東坡賦《鍾山詩》,荊公亦依韻和之,而謂其「峰多巧障日,江遠若浮天」之句,為非人所及。至指案上研與東坡聯句,才見坡翁「巧匠琢山骨」一語,遽爾輟吟。此不獨見古人服善之勇,亦是善用其長處。敵在前,務攻其堅,用兵者所忌也。

掘河得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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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戊戌,改造文德石橋,掘橋洞下土,得舊瑣子甲二領。今丙辰,大司空丁公浚秦淮河,於此處又得瑣子甲一領,銅鍾一口。意是當年戰爭時墮水中者,今挖掘始復出。然它處俱無所得,獨此橋下數見之,不知何也?

曹仲元武洞清畫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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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右童子巷,丙辰五月初六曰,因浚溝掘地,得斷碑一片。其一面上有字,言是曹仲元畫山水人物樹木。有樵夫擔柴,柴上懸一小籠,籠中有雀;又有擔衣篋前行,而後有駕牛車者;又有岸曬漁網,小舟橫於水中,最為精妙。按劉道醇《五代名畫補遺人物門妙品》有仲元,言仲元建康豐城人,少學吳生,工畫佛及鬼神,仕南唐李璟為待詔。仲元凡命意搦管能奪吳生意思,時人器之。仲元後頓棄吳法,自立一格,而落墨致細,傅彩明澤。璟嘗命仲元畫《寶公石壁》,冠絕當時,故江介遠近佛廟、神祠,尤多筆跡。今此固其一也。其一面為武洞清筆,畫有優曇樹,下立一峰石,前一古佛,手持經卷,止一半身,其餘缺壞矣。按洞清乃武嶽子,米芾《畫史》稱其作佛像羅漢,善戰掣筆,作髭髮尤工,天人畫壁,發彩生動。然絹素動以粉點眼,久皆先落,使人惜之。洞清亦南唐人也。二子遺跡,世無存者,今乃從地中斷石得之,豈非畫史中一段嘉話耶?曹畫所題字,不在上,亦不在下,畫腳與字腳相對刻之,今代亦無此式也。

無盡頌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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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盡在江寧府戒壇院閱《雪竇拈古》,至百丈參馬祖因緣云:「大冶精金,應無變色。」忽投卷曰:「審如此言,臨濟豈得有今日也。」有頌曰:「馬師一喝大雄峰,聲入髑髏三百聾。黃蘖聞之驚吐舌,江西從此立宗風。」嘗舉似平和尚,平後致書與無盡曰:「去夏閱臨濟宗派,深知居士得大機大用。」乃求前頌稿。無盡再以頌寄之云:「吐舌耳聾師已曉,捶胸只得哭蒼天。盤山會裏翻筋鬥,到此方知普化顛。」時大觀三年也。

腰玉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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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文臣,官一品係玉帶者,惟太子太保王襄敏公以旂一人而已。又玉公敞,正德中官太子少保、兵部尚書,亦以管理戎政,賜蟒衣、賜玉帶。又公為給事中時,與前倪尚書謙,今朱宗伯之蕃,皆以使朝鮮賜一品服。計二百四十餘年,南都之得係玉者,生前惟四公而已。

公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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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文臣未有生而官公孤者,在親臣中則有之。惟上元人王源,以純皇后兄,正德中以瑞安侯加太保,又加太傅。源弟清,弘治中以崇善伯加太保。江寧人方承裕,以孝烈皇后弟,嘉靖中嗣安平伯加太子太保,又加少保。若東官孤卿,在親臣中,則上元人夏儒,以毅皇后父,嘉靖中以慶陽伯加太子太保。在文臣中,惟王公以旂以兵部尚書總督三邊,加太子少保,又加太子太保。倪公嶽以禮部尚書改吏部尚書,王公敞以兵部尚書,周公金以南戶部尚書,梁公材以戶部尚書,加太子少保而已。其贈官,惟前王源贈太師,倪公嶽、王公以旂贈少保,王公敞、周公金、梁公材贈太子太保,倪公謙以禮部尚書、童公軒以南禮部尚書贈太子少保。

諸寺奇物(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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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光寺有西域來《貝多婆力義經》,長可六七寸,廣半之,葉如細貓竹筍殼,而柔膩如芭蕉。梵典言:貝多出摩伽陀國,長六七丈,經冬不雕,其葉可寫字。貝多婆力義,此翻葉樹也。經字大如小赤豆,旁行,蠕蠕如蟲豸,不識其為何經也。外以二木片夾之,其木如杉,而紋細致可愛。南都諸寺中僅有此經而已。記又言此貝葉經保護可六七百年。

祖堂幽棲寺有歷代祖師像,黃貞甫膳部命工臨摹,載歸天竺供養。

牛首弘覺寺禪堂有丹灶,投以薪火,風自內生,甚熾烈,須臾爨熟。如去薪,火即止。

靜海寺有水陸羅漢像,乃西域所畫,太監鄭和等攜至。每夏問張掛,都人士女競往觀之。

方山定林寺有乳鍾,即所稱景陽鍾也。鍾有一百八乳,乳乳異聲,故名乳鍾。又有象皮鼓,雲是象皮所鞔者。

天界寺有佛牙,闊寸,長倍寸之五。萬曆中,僧人真淳獻之尚書五臺陸公,公因具金函檀龕盛之,迎供於寺之毗盧閣,牙得之天台山中。

永慶寺有古藏經,板刻工雅,紙色古澹,非宋刊則元刊也。較今南藏本稍低而狹,以木函函之,今俱為人所竊去,無復存矣。

靈谷寺有寶志公遺法被,四面繡諸天神像,中繡三十三天、昆侖山、香水海,高一丈二尺,闊如之,齊、梁時物。

仁宗皇帝御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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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判蔣恭靖公用文家藏寶翰一巨冊,乃恭靖在太醫院時,仁宗皇帝居東宮示病症取藥御筆也。字真行相間,彷佛趙松雪體而圓熟秀勁。中有正字號、順字號、親字號所患云云,似是宮掖中人,不直言,故密以字號言其病耳。前書,後有年月,用朱殊筆押,押字形為{掃兀}。多用印章,曰「東宮圖書」,曰「東宮之記」,曰「大本之堂」,曰「肅清精密」,曰「謙光」,曰「緝熙」,曰「中和」,小印曰「印完」。又一圓印,徑可寸許,內作雙龍形篆而書語溫厚款曲,藹然家人父子然,使人感動。當時君臣之間,親洽如此,自後久閽日高,即台閣大臣得此,以為異典矣。

御筆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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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宗皇帝與恭靖劄,其一馬烏肝丸:馬鳴肝,即晚蠶沙,五月收者揀淨,炒至煙起,用半斤;大草烏二兩,入灰火內逼烈,取出用布袋打去皮尖;右二味為細末,酸醋煮糊,丸如梧桐子大。其一下元似利不行,裏急下墜,大便後肛口如火悶塞痛楚,煎服秦芁當歸湯而愈。其一阿魏丸:沉香一兩,木香二兩,砂仁二兩,白豆蔻一兩,三棱二兩,蓬術二兩,青皮二兩,陳皮二兩,香附子二兩,蘿蔔子一兩,炒紫蘇子一兩,桃仁一兩,炒黃連二兩,吳茱萸二兩,湯泡同炒,去茱萸,阿魏六錢,醋煮。右為末麵糊,為丸,如梧桐子大。

佛面竹投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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嘗同卜六兄鼎吉之華嚴寺,寺有僧庋一投壺,其座高三尺餘,上以竹為壺,竹徑可三寸,上下如一,而節紋皆斜抱而尖上,與恒竹弗類,問其何名,曰「此佛面竹也」。壺乃江右一王府中物。又有蟠松二株,榦形正赤,而翠葉如針,蔥菁可愛。

沈氏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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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沈之問,虎林人,流寓南都,家於驍騎倉之傍。家畜二鴨,蓋雌雄也。一日家將烹其雄,豫以籠罩之,雌即旋繞其籠,逐之不去,飼之食,弗食也。已殺其雄,以沸湯燖之,其雌忽哀鳴,舉身投沸湯盆中,宛頸而死。沈君憐而不忍食,遂同瘞於竹園地中,其家從此斷鴨不入庖矣。此與前記所載義雁投釜中事政同。

趙徐二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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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初,駙馬都尉趙公輝年九十餘而卒,所畜姬妾百餘人。嘉靖中,魏國徐公鵬舉年七十餘而卒,所畜姬妾亦七十餘人。《獻徵錄》載趙公老而強健,有得於內養之術。人傳趙公以婦女月水為餌,采鍊有法。或言不待鍊也,取未孕婦人者,以糕糝而吞之。徐公每夜以紅棗數十枚,令姬妾口含,過夜,煮食之。啖棗法,嘗聞於方家,至吞月水,則自未有言者。頃雲間李生中梓作《本草藥性解》,始列於書,而亦言性味主治,舊所不載,此又下於紅鉛,而尤穢濁,不知於駐顏養命之道何居也。

塔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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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影無不倒者。牛首山之塔影,在禪堂西夾室,闔雙扉觀之,影於縫中倒現,玲瓏可睹。永慶寺之塔影,在殿左伽藍小殿窗虩中倒現,其闌楯皆曆然。二室皆向東,一寺之房無數,獨現於此,何也?大報恩寺之塔影,在城內油房巷塘中;舊鐵塔寺之塔影,在候駕橋方氏塘中,其影亦倒。凡物之影透在虩中,必與其形相違,塔本正也而影倒,即如飛鳥之影,鳥東飛,則虩中之影必西逝,與塔影正同一理耳。走馬燈之影不平行,如內燈左旋,則影必先從右上角而下,至中稍低,又漸高至左上角而去,右旋亦然,且一燈四面、六面無不然。此等理自在目前,思之遽未得其解。乃知天下之道,卑而高,近而遠,於此可玩也。沈存中《筆談》論窗隙中樓塔之影,中間為窗所束,皆倒垂,鳶飛與影在隙中亦然。其理亦未暢。陸務觀《筆記》,亦言此未易以理推也。

俚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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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衖童孺婦媼之所喜聞者,舊惟有《傍妝臺》、《駐雲飛》、《耍孩兒》、《皂羅袍》、《醉太平》、《西江月》諸小令,其後益以《河西六娘子》、《鬧五更》、《羅江怨》、《山坡羊》。《山坡羊》有沉水調,有數落,已為淫靡矣。後又有《桐城歌》、《掛枝兒》、《乾荷葉》、《打棗幹》等,雖音節皆仿前譜,而其語益為淫靡,其音亦如之。視桑間濮上之音,又不翅相去千里。誨淫導欲,亦非盛世所宜有也。

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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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萬曆以前,公侯與縉紳及富家,凡有讌會,小集多用散樂,或三四人,或多人,唱大套北曲,樂器用箏、𥱧、琵琶、三弦子、拍板。若大席,則用教坊打院本,乃北曲大四套者,中間錯以撮墊圈、舞觀音,或百丈旗,或跳隊子。後乃變而盡用南唱,歌者祗用一小拍板,或以扇子代之,間有用鼓板者。今則吳人益以洞簫及月琴,聲調屢變,益為淒惋,聽者殆欲墮淚矣。大會則用南戲,其始止二腔,一為弋陽,一為海鹽。弋陽則錯用鄉語,四方士客喜閱之;海鹽多官語,兩京人用之。後則又有四平,乃稍變弋陽而令人可通者。今又有昆山,校海鹽又為清柔而婉折,一字之長,延至數息,士大夫稟心房之精,靡然從好,見海鹽等腔已白日欲睡,至院本北曲,不啻吹篪擊缶,甚且厭而唾之矣。

(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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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志》載金陵酒以水之佳釀而得名,唐詩言「十斛金陵春」者是也。元時每歲路供滿殿香麯。而自余所耳目,市酤所有,惟老壜酒,色重味濃,如隔宿稠茶,稍以灰澄之使清,曰細酒,其味苦硬,不堪三嚼。又下則重陽後市店皆置帘開清酤之,曰黃酒,純以蘆灰罯之,差比於壓茅柴而已。士大夫所用惟金華酒,味甘而殢舌,多飲之,扡沓不可耐。後始有市蘇之三白酒者,迄今宴會猶用之,味殊辣,而使人渴且眩。或云其麯以藥糝之,使勿敗。又云瓶以烏頭或人言拭口,方可致遠,理或然也。慶曆間,士大夫家間有開局造酒者,前此如王虛牕之真一,徐啟東之鳳泉,烏龍潭朱氏之荷花,王藩幕澄宇之露華清,施太學鳳鳴之靠壁清,皆名佳醞。近日益多造者,且善自標置,如齊伯修王孫之芙蓉露,吳遠庵太學之玉膏,趙鹿岩縣尉之浸米,白心麓之石乳,馬蘭嶼之瑤酥,武上舍之仙杏,潘鍾陽之上尊,胡養初之倉泉,周似鳳之玉液,張雲冶之玉華,黃瞻雲之松醪,蔣我涵之瓊珠,朱葵赤之蘭英,陳撥柴之銀光,陳印麓之金英,班嘉祐之蒲桃,仲仰泉之伯梁露,張一鶚之珍珠露,孟毓醇之鬱金香,何丕顯之玄酒,徐公子之翠濤,內府之八功泉,香鋪營之玄璧。又有號菊英者、蘭花者、仙掌露者、金盤露者、薔薇露者、荷盤露者、金莖露者、竹葉清者,大概以色味香名之,多為冠絕。於是市買所酤,僅以供閭閻轟飲之用,而學士大夫,無復有索而酤之者矣。

余性不善飲,每舉不能盡三小琖,乃見酒輒喜,聞佳酒輒大喜。計生平所嘗,若大內之滿殿香,大官之內法酒,京師之黃米酒,薊州之薏苡酒,永平之桑落酒,易州之易酒,滄州之滄酒,大名之刁酒、焦酒,濟南之秋露白酒,泰和之泰酒,麻姑之神功泉酒,蘭谿之金盤露酒,紹興之荳酒,粵西之桑寄生酒,粵東之荔枝酒,汾州之羊羔酒,淮安之荳酒、苦蒿酒,高郵之五加皮酒,楊州之雪酒、豨薟酒,無錫之華氏蕩口酒、何氏松花酒,多色味冠絕者。若市酤浦口之金酒,蘇州之壜酒、三白酒,揚州之蜜淋(⿰氵禽)酒,江陰之細酒,徽州之白酒,句曲之雙投酒,皆品在下中,內蘇之三白,徽之白酒,間有佳者。其他,色味俱不宜入杯勺矣。若山西之襄陵酒、河津酒,成都之郫筒酒,關中之蒲桃酒,中州之西瓜酒、柿酒、棗酒,博羅之桂酒,余皆未見。說者謂近日湖州南潯所釀,當為吳、越第一。若四川之咂麻酒,勿飲可也。

四夷入國朝來,所聞釀酒,朝鮮以秔為酒,女直嚼米為酒,韃靼別部安定、阿端二衛,以馬乳釀酒,占城以椰子為酒,浡泥亦以椰子為酒,拂菻國以蒲桃釀酒,緬甸有樹頭酒。惟暹羅以秔為酒,王弇州聞之人言,此為四夷第一。于闐國有蒲桃為酒,又有紫酒、青酒,不知其所釀,而味尤美。

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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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舊無茶樹,惟攝山之棲霞寺,牛首之弘覺寺,吉山之小庵,各有數十株,其主僧亦采而薦客,然炒法不如吳中,味多辛而辣,點之似椒湯,故不勝也。而五方茶品至者頗多,士大夫有陸羽之好者,不煩種藝,坐享清供,誠為快事。稍紀其目,如吳門之虎丘,天池𡵚之廟後、明月峽,宜興之青葉、雀舌、蜂翅,越之龍井、顧渚、日鑄、天台,六安之先春,松蘿之上方、秋露白,閩之武夷寶慶之貢茶,歲不乏至。能兼而有之,亦何減孫承祐之小有四海哉。

魚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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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魚國也。為人所珍,自鰣魚、刀鰶、河㹠外,有鯉,青黑色,有金光隱閃,大者貴。有鯶,似鯉而身狹長,鱗小而稍黑。有青魚,類鯶而鱗微細。有𩽙,巨口細鱗,蘇子所謂狀似松江之鱸者也。鬛利如錐,肉緊而無刺,類蟹螯。有白魚,身窄而長,鱗細白,肉甚美而不韌。有鯿,小頭,身橫視之圓如盤,而側甚薄,大者曰𩹕,腹脊多腴。有𩼛,身圓如竹,頭尖而喙長,俗所名火筩觜也,善啗諸魚,而品下。有鱘,鼻長與身等,口隱其下,身骨脆美可啗,為䱹良,其腮曰玉梭衣。有鱧,身似鯶而色純黑,頭有七星,俗曰烏魚,道家忌食之,其性耐久,埋土中數月不死,得水復活。有鮰,頭微扁而身青白色,無鱗,尾無岐,肉最肥,張志和詩「桃華流水鱖魚肥」即此,第此魚惟秋為美,俗曰菊華鮰。有鯰,頭扁而口哆闊,身黃黑白錯,尾如鮰,小者曰汪刺。有鯽,水中自產,為野魚,以後湖者良,性獨屬土。有鰱,頭巨而身微類𩽙,鱗細,肉頗膩,江南人家塘池中多種之,歲可長尺許,俗曰此家魚也,有青白二種,大者頭多腴,為上味。有麵條魚,身狹而長,不逾數寸,銀魚之大者也,裹以麵糊油煠而薦之。又有黃鱓、鰻鱺,皆以魚名,其形質實一,虵別為一族,與蝦鱉同。

果木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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橄欖、椰子、榧子、楊梅皆南果也,榧子移此活矣,而不華實。椰子發芽出子,端可二尺許,經冬則萎。橄欖嘗有核墮地,出小樹可三四寸,具有枝葉而竟不育。楊梅自光福去金陵僅五百里,移植多不活。今楊梅園有數株供太廟薦新者,時萎輒移吳種易之,所結實去本地形味,不翅相懸也。杜鵑、末利、佛桑、蘭花皆南花也,末利、蘭花出閩與虔,去此遠,此土人善護視過冬,壽可四五年,而蘭倍之。杜鵑、佛桑,僅當年開花,從未有能過冬者。頻婆、石榴、蒲桃,北果也,石榴、蒲桃移此地鮮不活者,第結實數年後則與此地所產亡異。頻婆,近人家間有植者,所結子香味差具,而色與形不逮也。繇此觀之,以北就南則生,以南就北則死,理固應爾。然宋艮岳種荔枝結實,徽宗曾以賜近臣。今以南之荸薺種於寶坻、三河,所結實形大而肉香脆,反隃於南土者。物之變化,亦叵定也。

紀蟲(二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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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都呼小蟲曰蜘蟟,曰秋娘,曰虭蜋,曰蜻蜓,曰梁山伯,曰橘蠹蛾,曰金絲麻藍,曰黑老婆,曰紅姑娘,曰豆娘子,曰白蛺蝶,曰黃蛺蝶,曰促織,曰紡車婆,曰都了,曰蜜蜂,曰細腰蜂,曰壺峰,曰牽牛郎,曰野蠶蛾,曰撲燈蛾,曰叩頭蟲,曰樟木蟲,曰飛蜒,曰蝗,曰螻蛄,曰蜣蜋,曰斑蝥,曰叫䗫(⿰虫窄),曰小青䗫(⿰虫窄),曰土䗫(⿰虫窄),曰菊虎,曰蠅,曰蟁,曰牛蝱,曰狗蠅,曰螢,曰蠛蠓,曰米牛子。

蟲之在木者曰蠹。在地者曰螘,曰螾,曰(⿰虫窴)蟷,俗曰駱駝。在水中者曰蜞,又曰蛭,俗曰馬蝗,曰打拳蟲,曰水虼蚤。在水面者曰寫字蟲,曰剪刀姑姑。在屋壁者曰蜈蚣,曰蠍虎,曰壁蟢子,曰蓑衣蟲,曰蠼螋,曰蚰蜒,又曰䗂蝓,曰蚰蜒螺。在竈下曰竈鱉雞。在木中者曰白螘。在床壁曰蠜。在簷角、屋隅、牕虩曰鼅鼄,曰蠨蛸,曰蛜蝛,一曰鼠婦。在壁上捕蠅曰蠅虎。在人身衣縫曰蝨。在地與床囓人曰虼蚤。在廁曰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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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座贅語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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