懼讒 (歸有光)
外观
班孟堅為《蒯通傳讚》云:「《書》放四罪,《詩》歌《青蠅》,春秋以來,禍敗多矣。昔子翬謀桓,而魯隱危;欒書構郤,而晉厲弑;豎牛奔仲,叔孫卒;郈伯毀季,昭公逐;費忌納女,楚建走;宰嚭譖胥,夫差喪;李園進妹,春申斃;上官訴屈,懷王執;趙高敗斯,二世縊;伊戾坎盟,宋痤死;江充造蠱,太子殺;息夫作奸,東平誅。皆自小覆大,繇疏陷親,可不懼哉!」自漢以來,其如此類覆邦家者何限?然小人之害君子,而國與身亦受其禍,故史得而載之。若人有陷人於不知之中,如射工沙虱,使人與國家受其陰禍,而世莫能言之,己又逃其人刑天譴,此尤可痛也。
唐史載盧絢、嚴挺之皆為明皇所屬意,李林甫竟以計去之,使明皇若初不知此兩人者。至於人主之所不及知者,林甫能容之進乎?德宗時,李希烈反,欲遣使而難其人。盧杞薦顏真卿三朝舊臣,忠直剛決,名重海內,人所信服,遂陷魯公,竟為希烈所殺。小人之於君子,鄉上之所惡,則毀以害之;鄉上之所善,則譽以害之,杞之於魯公是也。人主非至明,安得不墮其計哉?《詩》曰:「為鬼為蜮,則不可得。有面目,視人罔極。」君子不幸與之遇,能自全者鮮矣。
韓文公為人坦直,計無所致惡於人。為國子博士,相國鄭公賜之坐,索其所為詩書,即有讒於相國者。又有讒於李翰林者。語曰:「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君子之致惡於小人,豈有知其所以然哉?文公作《釋言》以自解,既自云不懼,而何為作此文累數百言?以此見文公懼讒之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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