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蟹錄/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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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川蟹錄卷之三

　　　　　　　　　　仁和孫之騄〈一字晴川〉輯

文錄

蟹志 〈陸龜蒙〉

　　蟹，水族之微者。其為蟲也，有籍見於《禮》經，載於《國語》、楊雄《太玄辭》、《晉春秋》、《勸學》等篇。考於易象為介類，與龜、鱉剛其外者，皆乾之屬也。周公所謂旁行者歟。參於藥錄食疏，蔓延乎小說，其智則未聞也。唯左氏紀其為災，子雲譏其躁，以為郭索後蚓而已。蟹始窟宂於沮洳中，秋冬交必大出。江東人云：「稻之登也，率執一穗以朝其魁，然後從其所之。蚤夜觱沸，指江而奔。漁者緯簫承其流而障之，曰蟹斷〈鍜〉，斷〈短〉其江之道焉爾。然後奔紛越軼，遯而去者十六七。既入於江，則形質𥧲大於舊。自江復趨於海，如江之狀，漁者又斷而求之。其越軼遯去者又加多焉。既入於海，形質益大，海人亦異其稱謂矣。」嗚乎！穗而朝其魁，不近於義耶。捨沮洳之江海，自微而務著，不近於智耶。今之學者，始得百家小說，而不知孟軻荀楊之道。或知之，又不汲汲於聖人之言，求大中之要，何也。百家小說，沮洳也。孟軻荀楊，聖人之瀆也。六籍者，聖人之海也。苟不能拾沮洳而求瀆以至於海，是人之智反出水蟲下，能不悲夫，吾是以志其蟹。

蟹序 〈傅肱〉

　　蟹之為物，雖非登俎之貴，然見於經、引於傳、著於子史、志於居隱逸，歌詠於詩人，雜岀於小說，皆有意謂焉。故因益以今之所見聞，次而譜之，自總論而列為上下二篇，又叙其後，聊亦以補博覽者所闕也。

總論

　　蟹，水蟲也。其字從蟲〈盱鬼反〉，亦曰魚屬，故古文從魚作蟹。以其外骨則曰介蟲。取其橫行，目為螃蠏焉。骨眼蜩腹，䖱腦鱟足，其爪類拳丁，其𩪋類執鉞，匡跪又皆外刺。性復多躁，或編諸繩縷，或投諸笭箵，則引聲噀沫，必死方已。類皆䲊育，生於濟鄆者其色紺紫，出於江淛者其色青白。〈此舉其所育多者爾，凡有水之地，不無此味。〉小者謂之蟚蚎，中者謂之蟹，匡長而鋭者謂之蠞〈音截〉，甚大者謂之蝤蛑。雖皆有佳味，獨蠏參於藥論耳。明越溪澗石穴中亦出小蠏，其色赤而堅，俗呼為石蠏，與生伊洛者無異。厴圓多腴而奪之𩪋，臍長多瘠而與之蝦。其生於盛夏者，無遺穗以自充，俗呼為蘆根蠏，〈謂其止食茭蘆根。〉瘠小而味腥，至八月則蛻形。已蛻而形浸大，秋冬之交稻粱已足，各腹芒走江，俗呼為樂蠏，最號肥美。由江而納其芒於海中之魁，遇冰雪則自伏淤澱，不可得矣。今人設㗖具以案酒者，此特為之先置焉，江淮間尚推重如此，况非所育之地乎。〈何曾食疏，弘君食橄，虞悰飲食，亦未必不珍此味也。虞悰南史有傳，但名存而書亡，此為恨耳。〉

　　曰蟚蚎者，二月、三月之盛出於海塗。吳俗猶所嗜尚，歲或不至，則指目禁烟，謂非佳節也。今之通㤗，其類實繁，然有同蟚𧑅差大而毛，好耕穴田畝中，謂之蟛蜞，毒不可食，晉蔡道明誤食之幾死，尤宜慎辨也。又多生於陂塘溝港穢雜之地，往往因雨則瀕海之家，列陣而上，填砌緣屋，雖驅拂之不去也。噫！蟹雖微類，至於腹芒以朝其魁，其得自然之理歟。嗜欲已足，捨陂港而之江海，其得自然之智歟。雖外剛躁而內無他腸，其得自然之正歟。豈獨以其滋味饜世人之口腹哉。

解圖十二種論

　　文登呂亢，多識草木蟲魚。守官台州臨海，命工作蠏圖，凡十有二種。一曰蝤蛑，乃蟹之巨者，兩螯大而有細毛如苔，八足亦皆有微毛。二曰撥棹子，狀如蝤蛑，螯足無毛，後兩小足薄而微濶，類人之所食者，然亦頗異，其大如升，南人皆呼為蠏，八月間盛出，人採之，與人鬭，其螯甚巨，往往能害人。三曰擁劍，狀如蠏而色黃，其一螯偏長三寸餘，有光。四曰蟛螖。螯微毛，足無毛，以鹽藏而貨於市，《爾雅》曰：蟛蠌，小者蟧。云小蟹也。蠌〈音澤〉，蟧〈音勞〉，吳人呼為蟛𧑅。《搜神記》言：此物嘗通人夢，自稱「長卿」，今臨海人多以長卿呼之。五曰竭朴，大於蟛螖，殼黑斑有文章，螯正赤，嘗以大螯障目，小螯取食。六曰沙狗，似蟛螖，壤沙為穴，見人則走，屈折易道不可得。七曰望〈一作招〉潮，殼白色，居則背坎外向，潮欲來，皆出坎舉螯如望，不失常期。八曰倚望，亦大如蟛螖，居常東西顧睨，行不四五，又舉兩螯，以足起望，惟入穴乃止。九曰石𧋕，大於常蟹，八足，殼通赤，狀若鵝卵。十曰𧊵江，如蟹，兩螯足極小，堅如石，不可食。十一曰蘆虎，似蟛蜞，正赤，不可食。十二曰蟛蜞，大於螖，小於常蟹。呂君云：「此皆常所見者，北人罕見，故繪以為圖。又南商言，海中𪓟鼊島之東，一島多蠏，種類甚異。有虎頭者，有翅能飛者，有能捕魚者，有殼大兼尺者，以非親見，故不畫。」李履中得其一本，為作記。予家楚，宦遊二浙、閩、廣，所識蠏屬多矣，亦不悉與前說同。而所謂黃甲、白蟹、蟳、蠘諸種，呂圖不載，豈名謂或殊乎，故紀其詳，以示博雅者。

格物總論 〈合璧事類〉

　　蟹，八足二螯，大者箱角兩出，足節屈曲，行則旁橫，今淮海、京東、河北陂澤多有之。雄曰狼螘，雌曰博帶。取無時，獨螯、獨目及兩目相向者不可食。然其族類最多，六足者名蛫〈音跪〉，四足者名北，皆有大毒。濶殼而多黃者名蠘，其螯最銳，斷物如芟刈焉。扁而最大，後足濶者為蝤蛑，一名蟳，嶺南人謂之撥棹子，以後腳形如棹也，隨潮退殼，一退一長，其大者如升，小者如盞楪，兩螯無毛，所以異於蟹，其力至強。一螯大一螯小者名擁劔，又名桀歩，常以大螯鬭小螯食物，一名執火，以其螯赤故也。其最小者名蟛螖，吳人語訛為蟛𧑅。《爾雅》云：螖蠌，小者蟧。郭璞云：即彭螖也，似蠏而小，蟛蜞亦其類也，食之誤人矣。鱟，大者如扇，牡牝相隨，牝無目得牡而行，牡去牝死，以骨及尾，尾長二尺，生南海。

大蟹贊 〈楊慎〉

　　女丑大蟹，其廣千里，舉螯為山，身故在水，海陽專車，曷云其比。

彭滑

　　爾雅蟛滑，玄經郭索，均為蟹謚，螖訛以越，梁王醢化，兹乃臆說。

沙狗

　　蟹有沙狗，亦似彭滑，穿沙為穴，見人則蟄，曲徑易道，了不可得。

擁劍

　　蟹有擁劍，一螫偏大，隨潮退殼，隨退復裏，力能鬭虎，利甚㦸剉。

招潮

　　蟹有招潮，遡月而翹，背向不失，與潮相招，𧕵物有知，云誰之教。

倚望

　　蟹有倚望，常起顧睨，東⻄其形，兩翹八跂，望常如此，入穴乃止。

石𧋕、𧊵江、蘆虎

　　蟹有石𧋕，𧊵江蘆虎，石殼鐵卵，不中鼎俎，好事取之，充畫圖譜。〈𧊵江，又作𧉈江。𧉈，音流。〉

海鏡

　　海鏡殼圓，中甚瑩膩，腹有小蠏，朝出暮至，或生剖之，蟹子跂跂，逡巡亦斃。

　　海鏡蟹為腹，水母蝦為目，虛有咸受，羡補不足，人固有之，無惑乎物。

醉蟹贊 〈張九峻〉

　　世人皆醉而我獨醒者，靈均也。世人皆醒而我獨醉者，伯倫也。不肯以我之察察而受物之汶汶，棄世者也。甘我之沉沉而任物之皎皎，溷世者也。以汝之醉，蘇我之醒。以其昬昬使人昭昭，再飲再醉，舉杯持螯，是謂醉蟹解我宿醪。

子蟹解

　　蟹何多名也，為彭蜞，為彭螖，為蟛越，為招潮，為郭索，為博帶，為傑步，為狼螘。蟹何多名也，鱸魚紫蠏予江南為勝，謂殼上斑點者是，蘇長公最嗜蟹，有詩曰：半殼含黃須點酒，兩螯宜紫勸加飱，但汝為無腸公子，今何又為多子夫人，夫仁人之于汝子也，何不視之為鳲鳩，又何忍視之為螟[虫靈]也，言下有一轉語，曰應作不喫法。

爽國公制 〈毛勝〉

　　令多黃尉權行尺一令南寵，截然居海，天付巨材，宜授黃城監遠珍侯。復以爾專盤處士甲藏用，素稱蠘副，眾許蟹師，宜授爽國公圓珍巨美功臣。復以爾甘黃州甲杖大使，咸宜作解蘊中，足材腴妙，螯德充盈，宜授糟丘常侍兼美。復以爾解微子形質肖祖，風味專門，咀嚼謾陳，當寘下列，宜授爾郎黃少相。〈一南寵乃蠘。二甲藏用乃蝤蛑。三解蘊中乃蟹。四解微子，乃彭越。〉

雜說 〈蘇東坡〉

　　惠州市井寥落，然猶日殺一羊，不敢與仕者爭買，時囑屠者買其脊骨耳。骨間亦有微肉，熟煮熱漉出，漬酒中，點薄鹽炙微燋食之。終日抉剔，得銖兩于肻綮之間，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數日輙一食，甚覺有補。子由三年食堂庖，所食芻豢，沒齒而不得骨，豈復知此味乎。戲書此紙遺之，雖戲語，實可施用也。然此說行，則眾狗不悅矣。

　　閩越人高荔子而下龍眼，吾為評之。荔子如食蝤蛑，大蟹、斫雪〈陸放翁詩：斫雪雙𧑃洗手供，又：斫雪蟹雙螯，本此。〉、流膏，一噉可飽。龍眼如食彭越石蟹，嚼嚙久之，了無所得，然酒闌口爽，饜飽之餘，則咂𠻳之味，石蟹有時勝蝤蛑也。戲書此紙，為飲流一笑。

　　吾久戒殺，到惠州忽破戒，數食蛤蟹，自今日懺悔，復修前戒。

蟹說 〈晴川〉

　　蟹自十八以後，月黑乘暗出而取食則肥。至月明時，不敢出則瘠。夫舍皎月之光，投昏黑之夜以自肥其軀，其竊食與。然漁人捕蟹，率執火以前，蟹見火咸附光至，至就繫焉。符子曰：不安其昧，而樂其明，是猶文蛾去暗越燈而死，遯之上九肥，遯無不利。⾔君子幽居遯世，不繋即肥也。天下賢愚貿貿然不能離俗以保名，但知趨仕而光榮，一旦就繫漁人，不如昔日江湖之樂。余觀是蟹也，入深泉以好遯兮，固將重昬而終身。

老饕賦 〈東坡〉

　　庖丁鼓刀，易牙烹熬。水欲新而釜欲潔，火惡陳而薪惡勞。九蒸暴而日燥，百上下而湯鏖。嘗項上之一臠，嚼霜前之兩螯。〈放翁詩：今朝有奇事，江浦得霜螯。〉爛櫻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帶糟。葢聚物之大美，以養吾之老饕。婉彼姬姜，顏如李桃。彈湘妃之玉瑟，鼓帝子之雲璈。命僊山之蕚綠華，舞古曲之鬰輪袍。引南海之玻璃，酌涼州之蒲萄。願先生之萬壽，分餘瀝於兩髦。候紅潮於玉頰，驚暖〈一作欵〉響於檀槽。忽纍珠之妙唱，抽獨蠒之長繰。閔手倦而少休，疑吻燥而當膏。倒一缸之雪乳，列百拖之瓊艘。各眼灔於秋水，咸骨醉於春醪。美人告去矣而雲散，先生方兀然而禪逃。響松風於蟹眼，浮雪花於兔毫。先生一笑而起，渺海濶而天高。

糟蟹賦 〈楊廷秀〉

　　江西趙子直餉糟蟹，風味絶勝，作此以謝之。

　　楊子疇昔之夜，夢有異物入我茅屋。其背䂓而黝，其臍小而白。以為龜又無尾，以為蚌又有足。八趾而𨾏形，端立而旁行。唾雜下以成珠，臂雙怒而成兵。寤而驚焉，曰：是何祥也。召巫咸卦之，遇坤之解，曰：黃中通理，彼其韞者歟。雷雨作解，彼其名者歟。羡海若之黔首，馮夷之黃玉者歟。今日之獲，不羽不鱗，奏刀而玉明，披腹而金生。使營糟丘，義不獨醒，是能納夫子於醉鄉，能脫夫子於愁城。夫子能親釋其堂阜之縛，俎豆於儀狄之朋乎。言未既，有自豫章來者，部署其徒，趍蹌而至矣。竭入視之，郭其姓，索其字也。楊子迎勞之曰：汝二淛之裔耶，九江之系耶。松江震澤之珍異，海門西湖之風味，汝故無恙耶。小之為彭越之族，大之為子牟之類，尚與汝相忘於江湖之上耶。於是延以上客，酌以大白，曰：微吾天止之故人，誰遣汝慰吾之岑寂。客復酌我，我復酌客，忽乎天高地下之不知，又焉知二豪之在側。

後蟹賦

　　昔子直漕江西，餉予糟蠏，予為賦之。江西蔡師定夫復餉生蠏，風味十倍曹丕，再為之賦。

　　司徒道明來自洛師，至止江湄，逢一湖海之僊，貌肖乎晉時之解楊而其怒有赫，骨像乎漢之彭越而其圜中䂓。獨愛其二執戈者，前矣視其趾，二四而有踦，意以為吳中介士郭先生也，不知其姓則彭，其字則蜞也。亟携其手而上曰：吾自渡江以來，取友不少矣，如孔之金，如玉之瓊，吾皆得而友朋；如魏之玉，如庾之穀，吾皆得而欵曲，夫子安在，何相見之暮而不夙也。於是齒牙嗜焉，胸懷寄焉，與之一飲一食而同醉焉。夜半客起，若有所刺者。司徒腹心岑岑，若有所祟諸。詰朝下逐客之令，屏之陽侯之遐裔焉。他日以天子之命作物於豫章，幕府初開，延見俊良，望見一客，又似乎彭越與解楊，命典謁曰：是嘗祟我而幾我傷者矣。予不汝殺，世無黃祖，其生致之。於遡江而上之楊乎，楊子方晚飲，聞其至，揖而進之曰：吾有二友，惟彼䵄生，與爾索郭，老夫與之同死生，不減顏氏子之樂。彼也日從予遊，爾也久予云邈，何相忘江湖，莫我肯顧也。何使清風明月，必思元度也。爾之德吾能言之，洗手奉職，德之上也；就湯割烹，德之次也；餔靈均之糟，臥吏部之甕，德斯為下矣。客於是涕唾流沫，圜視而顰謝曰：士固有以贗亂真，以遠間親，聖而受圍，肖乎形也；孝而投杼，同乎名也。僕之主公昔以彭為郭，今以郭為彭，不遇蔡司徒，幸遇楊子雲，願借先生蒼頡之篇與太玄後蚓之文，詳注《爾雅》彭郭之異族，庶解嘲於司徒之門。

蟹賦 〈尤侗〉

　　水晶之宮，介鱗之蟲，三百六十，長者龜龍，乃生庶族，紛紜彳亍，何物螃蠏，二螯八足，先虛後實，坎月之象，外剛內柔，離火之狀，潮來汐往，往屈來伸，葢取諸解，解甲之徵。若夫新穀既升，芒負在體，朝于王所，有似乎禮。越陌度阡，獲穉斂穧，遷歸江河，有似乎智。進銳退速，屈曲逡巡，中無他腸，有似乎仁。執冰而踞，擁劍而動，氣矜之隆，有似乎勇。蠏之時用大矣哉，然吾未暇為公子作頌也。爾乃秋風白露，野有稻粱，漁舟晚出，緯蕭斯張，有物郭索，聚族踉蹌，狼螘前驅，博帶後行，術非游說，跡類連橫，身披介胄，口含雌黃，精神滿腹，脂膏盈匡，亂流而濟，觸籓而僵，一朝獲十，獻我公堂，老饕見之，驚喜欲狂，亟命廚娘，熟而先嘗，飲或乞醯，食不徹薑。拍以畢卓之酒，和以何胤之糖，美似玉珧之柱，鮮如牡蠣之房，脆比西施之乳，肥勝右軍之肪，子公覩而指動，何曾㗖而箸忙，沈昭畧之蛤蜊，且置張季鷹之鱸膾，若忘對茱萸之弄色，把橘柚之浮香，飽金羹與玉虀，醉百斛兮千觴。別有纖種，名為彭越，豈其梁王烹醯，不絕一字，長卿見夢王，吉兆為文章，橫行無敵，文君愛護，低眉不食。視撥棹與蝤蛑，同附庸之小國，何司徒之鹵莽，讀爾雅而不識。昔人有言，疾病發猶有時，螃蠏過却便沒。背秋涉冬，索之不得，乃製憲章，鹽酸苾鬱，調以椒蘭，潰以米汁，請公入甕，一醉千日，歲云暮矣，婦子入室，有客至止，杯盤狼藉，請嘗試之，風味猶昔，信乎一蟹不如一蠏，雖有楊雄鄧艾，當此不能禁其口吃也。

日蟹傳 〈晴川〉

　　昔黃帝之王天下也，有𧈧尤，兄弟八十一人，並獸身⼈語，銅頭鐵額，不食五穀，㗖沙吞石，造立兵仗刀戟，威振天下。黃帝以仁義，不能禁止。時帝元妃螺祖方產，日蟹死於道，帝祭之，以為祖神，令次妃嫫母育日蟹於崑崙宮赤水北。日蟹生不乳⻝，嫫⺟飼以玉山之禾，比長骨眼、蜩腹、䖱腦、鱟足，二手八臂，利鉗而尖爪，背負十二星文，為人性躁，外剛絕有力，喜戰鬭。八月遊東海上，遇巨虎焉，手與之搏，虎不勝，遂磔殺之。嫫母喜曰：帝以仁義為天子，不能伏𧈧尤，今子以武⾒，國有豸乎。帝乃仰天而歎，天遣玄女下授日蟹兵信神符。又於東海流波山得奇獸，狀如牛，蒼身，無角，一足，能出入水，吐水則生風雨，目光如日月，其音如雷，名曰夔牛。帝令日蟹殺牛，以皮冒鼓，撅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遂斬𧈧尤，其血化為鹵，今之解池也。後黃帝僊去，羣臣後宮從龍髯上者七千餘⼈。日蟹遂歸於巨蟹宮云，今道家稱軒轅星，其神晝為蟹是也。日蟹之子曰飛蟹，能上天下地，出入水府，常舉一螯加於崑崙山，身故在北海中。飛蟹之子曰大蟹，為姑射王，身廣千里，死葬女丑之野，是為留骨之邦。周成王時，海陽⼈竊其骨來獻，其跪專車焉。爾後世次不傳。春秋時，有擁劍氏仕吳，生而武猛，左臂短，能執大鉞，右臂⻑丈餘，善擊劍，吳人稱為橫行介士。黃池之會，吳王服兵擐甲，建旗提鼓，十行一嬖大夫，十旌一將軍，惟擁劍氏赤常赤旟，丹甲朱羽，望之如火，三軍皆譁，釦以振旅，聲動天地。晉師大駭，不敢出。而天禍，吳國大荒薦饑，市無赤米，蟹氏宗族移就蒲蠃於東海之濱，皆餓死，無遺種。吳亡，擁劍氏死，其子桀步歸於越王鈴下。至漢時，則有郭氏郭索，彭氏彭越，越王梁都定陶，漢祖忌功誅之，盛其醢以徧賜諸侯。越子蟛蜞，能文章，懼誅，逃成都，自稱長卿，別族為司馬氏。

　　太史公曰：世稱螺祖感日之精而孕，蟹生，遂指日為姓，蟹則其名也。黃帝用蟹以定天下，蟹之子孫一用於吳，而吳亡不旋踵。鳴呼，彼以武興，此以武亡，佳兵固不祥與無仁義以為之先聲也。蟛𧑅以劍立南面稱孤，卒見疑強大，身就葅醢，蟹氏之滅亡也悲夫。

晴川蟹錄卷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