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汀集/附錄
尹月汀樞府閣下書熊化再拜具
[编辑]子固足下優游風議之餘,覃思抉精,力竟大業,甚善。不佞之聞足下名最久,祗役而東,江上之遊,兩覯足下于舟次。接麈無幾,卽擧一代制作之林,取衷矇瞽,豈悞信不佞或亦嘗豹窺於此乎?時欲有所稱述,而苦於情辭之不盡達,抱此以往,耿耿于懷。而足下馳書追及我於途,倂致其佳稾二。大海之觀,滿願而返,以東國多才而足下修古前茅,宜乎競爽者之彬彬也!
今且渡江而西矣,所欲吐者,敢不爲足下陳之?夫文章之業,於今爲盛。藏燕寶朴,蓋難言之矣。作者取法欲高,擷精欲廣,傳誌之書,自《左》、《國》而下,子長、孟堅雙懸日月。序、記、銘、贊等體,代有高步,而眉山長公實數百年來一人。凡有所作,必先拈一意,轉換出之。法輪毫端、須彌芥子,自是此公獨得之妙。
至其任意行文,嬉笑怒罵,令人可思乃其天才橫逸,亦不自知其所至,而學之者反失焉。故作者視古修辭,宜高千古之目,含毫嚙指,寧失之苦,而一切投時諧衆之語,無落筆端以取一時之適。蓋古人龍驤霄漢,攀髥而墮者,亦已多矣。而復欲坐井窺之,又何怪古今之不相及乎?
至於風雅之業,唐人張衆射之的,勉力氣格,藻麗次之。邇來溺於藻麗,賸粉殘膏,改面迭出,而矯枉之過者,欲剜肌見骨以勝之,是又向者陳、隋諸君子所笑也。夫毛嬙、麗姬,人所共美也,乃盡褫其靚籹冶服而促衿椎髻,以視人曰「此絶代之艶也」,又誰信之?故文不根於漢,詩不根於唐,皆妄作也。
東國纓緌林立,後來之俊,自不乏人。而足下建鼓登壇,從高而招,其應自速,故不佞敢述其所聞。若不佞之淺薄,君所知也,又何敢挾其固陋,以矜詡於作者之場?惟足下亮之。文序如命馳上,倥偬所得而才又不迨,但恐唐突西子耳。承索數事,不佞又何知焉?敢以臆對具別狀。
尹月汀樞府別狀
[编辑]從晦夫知足下素喜讀國朝諸名家書,博綜亦何勤也?承問李、王二家,有傳本而無訓釋,惟《七子選律訓釋》差備。然書亦不多文評解,全本絶少,而其說時錯見諸他集。《韓文句節三家會粹》,聞其板在杭,而書不甚行,不佞亦未嘗見。至於唐詩,惟李、杜爲時所獨宗,故多耑本。而李義山詩,則統見諸《詩紀》、《詩所》諸書,編帙浩繁,難於槪釋。卽間有詮記,亦不能全諸家各見,不止徐鍇一人也。
蓋詩之妙,正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一着色相,則未免癡人前說夢耳。如「天寒月近城」與「秦時明月漢時關」等語,冠絶今古,果可着象求之耶?故中朝作者多不喜讀詩解。惟引用事實,不妨塡註,而詩家用事,無取大僻,則亦見曉者多。
義山詩不能如李、杜爲時所獨宗,註解之本亦不甚傳。或好事者選唐,則多附箋訓以侈博,然皆考訓詁爲之,故亦不爲博古者所欣賞。若李、王二家,則又無甚難解矣。元美之才俊,兼以博極群書,文兼各體,時或有率意處,未免强弩之末。于鱗之才沈,而目不喜讀魏、晉以下書。其文以《左》、《馬》爲宗,而傷於雕畫,字句之奇,或累大雅。中有難解者,乃用句之僻,非用事之僻也,但循彼語意,讀之再周,亦自了了。至屢煩推勘而後達者,自是于鱗之病,不足法也。遠承下詢,敢附所聞,惟高明財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