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語錄/卷26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二十五 榕村語錄
卷二十六
卷二十七 
本作品收錄於:《四庫全書

理氣[编辑]

太極,天之性;帝,天之心。

先有理而後有氣,有明一代,雖極純儒,亦不明此理。蔡虛齋謂:「天地間二氣滾作一團,其不亂處即是理。」羅整庵謂:「理即氣之轉折處,如春轉到夏,夏轉到秋,自古及今,何嘗有一毫差錯,此便是埋。」某初讀其書,只覺得不帖然,不知其病在何處。及讀薛文清《讀書錄》,有「性郎氣之最好處」,頗賞其語而未暢。至五十一歲後,忽悟得三說之差,總是理氣先後不分明耳。先有理而後有氣,不是今日有了理,明日才有氣。如形而上者為道,形而下者為器,豈判然分作兩截?祇是論等級,畢競道屬上,器屬下;論層次,畢竟理在先,氣在後。理能生氣,氣不能生理。大凡道理不明白處,即以人身驗之。如人之歡欣暴厲者氣也,但未有漠然無喜而忽歡忻,恬然無怒而忽暴厲之事。何以有喜?以有仁之理故也。何以有怒?以有義之理故也。喜中乎仁之節,則喜得其理矣;怒中乎義之節,則怒得其理矣。是未發之先,此理本自充滿堅實於中,故及其已發,自有條理。明乎此,則知天地雖氣化遷流,萬端雜糅,亦有不能自主之時,卻有萬古不變的一個性在。惟其如此,所以人雖物欲陷溺,氣質昏蔽,「惟狂克念作聖」。天下雖大,而君子以為篤恭可平;世雖大亂,而聖賢以為反手可治。郎謂氣滾作一團,其不亂者郎理,到底有所以不亂者在。謂氣流行不已,其轉折處即理,到底有所以轉折者在。蔡、羅之說,但說到發而中節之和,不曾見得未發之中。誠也、中也、太極也,即性也。誠者,性之實理;中者,性之不偏不倚、無過不及。有未發之不偏不倚,而後有已發之無遲不及。極者,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樞紐,自其生物之旋運有主處言,如戶之闔辟無端,而扉柱不移,故運行不已,而其生不躬也。根柢,自所生之物歸根復命處言,如草木之種入地,幹、枝、華、葉,而結果如種,故物之形,千態萬狀,而無一不全其天也。又曰:「極者,至極之義,郎樞紐之說。標準之名,即根柢之說。見到此,便覺得聖賢儒先所言,無一處不合。」

理氣固不可分作兩截,然豈得謂無先後?如有仁之理,一感於事,便有溫和之氣。有義之理,一感於事,便有果決之氣。

虛齋理氣性命,說得全不是。門人於其身後,翻出他自記一篇,欲將《太極圖說》動而陽、靜而陰之「本體」,改作「全體」,不知一改「全體」,便鶻突了。蓋從頭便有此太極也,人物尚有性,豈天地之大而無性?太極者,天地之性也。有太極,便不能無陰陽,一直流出,毫無虛假,毫無間斷。若本源上明白,雖虛齋之說,亦說得通。但須知有太極自有陰陽,不可說從陰陽始見太極。如說由情見性,未始不可,但須知有性斯有情,斷不可說惟有情,乃可從此見性也。有太極自有陰陽,與因陰陽而見太極,是大關頭,由彼說,竟有以氣為性之病。張長史於某極有益,長史初登第,自言在監中試《無欲故靜》題,他論中有一段,言:「禪定便說靜故無欲,比論大妙。靜故無欲者,勉強要靜也;嫵欲故靜者,自然而靜也。」一日,某問之曰:「理是何物?可是萬事萬物有當然而不可易,郎見得有自然而不容已者否?」曰:「看來卻須倒轉來。有自然而不容已的,故有當然而不可易的。」此言殊有味,如人忠孝之心,有一段不可解處,是自然不容已,才有陳善閉邪,視無形,聽無聲,種種當然之事。與其從氣上說理於此見,不如從理上說氣於比出為是。又一日,因講「為物不貳」,復問之曰:「為物的是甚麽?生物的又是甚麽?」曰:「其為物的,就是其生物的。」某曰:「這不是向日所說有自然而不容已的,故有當然而不可易的麽?」曰:「便是。」

蔡虛齋分別理氣不清,直認氣為理,固不是。又或離氣以言理,謂:「未有天地之先,天地既壞之後,理依然在。」亦不須推說到此。鍾旺。

程子言「性郎理也」,今當言理即性也。不知性之郎理,則以習為性,而混於善惡;以空為性,而入於虛無。不知理之郎性,則求高深之理,而差於日用;溺泛濫之理,而昧於本源。性郎理也,是天命之無妄也;理即性也,是萬物之皆備也。

理郎性也,實實有個本體在,郎《乾》之元,而人之性也。有此,便不得不動,不得不靜。故朱子解「太極」曰:「即陰陽,而指其本體不雜乎陰陽而為言。」極精。程朱說來,若合符節。此外惟真西山有些意思,余不能也。

汝楫問:「『性郎理也』,理可是條理否?」曰:「是條理。孔子曰:『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順性命之理,謂之理』,都是在事物上說。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朋友,不相紊亂,這是理。然此理,不是到事物上才有。性即有仁義禮智,不可混矣。命郎有陰陽五行,不可亂矣。『順性命。之理』,說得最好。性命皆理也。程子說『性郎理也』,是因人把『性』字謊空了,故指點此句。其實在事物為理,人之所秉為性,天之所降為命。命本以天言,性本以人言,理本以事物言。道亦理也,但理以事物條理言,道以人所行之路言。然又曰『形而上者謂之道』,曰『天道』,曰『天理』曰『天心』,皆是借用字眼。其曰『天德』,亦借用字眼。德本以得之於己言,故曰:『行道而有得於心,謂之德。』其曰『天命』,亦借用『臣受君之命』的『命』字。其實『命』字仍非本源,天有天之性,若沒有緣故,命個甚麽?程子兄弟,一生只把這幾個字眼想得分明,說得確當,如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皆至精。言理始於孔子,言性始於成湯,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恒性。』將『命」字作賦予於人之理言,始於劉子,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謂之命。』以前言命,多作天之曆數言。」

理須活看。如陽善陰惡,若說陽是生氣,陰是殺氣,生氣善,殺氣惡,如此天何為用此殺氣?豈有意欲殺乎?有陽不能無陰,猶之有陰不能無陽也,豈有善必須有惡乎?蓋天陽也,地陰也,人之心神陽也,形體陰也。人心本無不善,即形體亦非不善,恃不善皆起於形體耳。從其大體為大人,從其小體為小人。耳欲奸聲,目欲淫色,四肢安於惰慢,以饑渴之害為心害,何者不生於形體?若天君泰然,百體從令,則惟有一善而已。不見有不善,惟有一陽而已,不見有陰也。如君豈可無臣?父豈可無子?夫豈可無妻?然若臣不稟君之令,子不從父主教,妻不受夫之節制,便不好。若臣能盡職,子能承教,妻能宜家,但見君父及夫之好處而已,雖各分些功名,而不專其美也。此方說得通。以上理氣。

天的大意祇是生人,如草木的大意祇是結子。既欲結子繁多,勢必先蔫地步,不得不有根株枝榦,又必有陪生者,不得不有葉。至結子時,千顆萬顆,無不與種子相肖。雖其中有秕細不成實者,亦無不與種子相肖。天要生人,不得不辟世界以為之地步,又必生物以陪之。人生雖至萬億,無不與天相肖,故皆能心天之心,行天之道,盡其性以盡人物之性,真與天一般。何則?以天亦只比性,而人全得之故也。其中郎有庸愚昏惡之人,如秕細不成之實,然其性亦無不與天肖也。物雖不能自外此性,要不能如人之全,以限於氣類之偏蔽故也。見得天人同一性,自能節節皆通。佛家任他虛空粉碎,靈光照徹,總不離乎氣。吾儒平平常常,下學上達,而所見無非理。氣有滅時,理無毀時,故謂之「至誠」。誠者,實也。

某見得一個道理,頗有關係。《老子》、《淮南子》、邵康節都說天地未有以前,渾渾沌沌,動靜不分,及到有動靜,才有天地人物。郎張橫渠,亦說「塊然太虛,升降飛揚」,清而浮者為陽,濁而降者為陰。連《太極圖說》亦不離此意。某讀《易》,覺得孔子從不說到天地之先。《係傳》說「天尊地卑」,然後說到 「剛柔相摩,八卦相蕩」。又云:「乾坤毀,則無以見《易》。《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都是從天地說起。蓋六合之外,存而不論。無稽之言,無復證據者,聖人便不言。康節謂:「過午運後,天地日就消滅,聖人不復生」,亦未必然。恐天地本無壤時,就有大劫數,不過一經大亂,人物幾乎滅盡,便像初開闢一般。雖不敢執定此說,然如堯舜這樣人,忽生出一個來,亦定不得。堯舜不過是個至好的人,最平常,一點不奇怪,再生幾個好人一幫,便是唐虞。有何異?

看天似無心,然從事事物物體貼來,覺得處處都似算計過一番。如黃道、赤道不同極,常疑何不同極,省得步算多少周折。細想,若同一極,必有百年只見半日、半月之處,惟略一差互,便隱見盈虧都均齊矣。

呼如春夏,便是內外之氣皆充盈也。吸如秋冬,便是內外之氣皆擎斂也。但充盈卻是內虛,擎斂卻是內實耳。自記。

分野之說,荒誕無理,雖祖衝之約略言之,亦大段不的確。以《左傅》中兩處觀之,似是分封時,以某星賜某人,使其國有水旱疾疫,得而祭禳之。未必以此分疆晝界也。

某舊以地雖是天之渣滓,因天氣旋轉,地在中間,又為精氣之會。今看來,「精氣之會」四字未完確。蓋是天之精氣凝實處,天凝實在中間,故萬物象之。凝實俱在中間。自記。

中國不可言地之中,惟可言得天地之中氣。當黃道下處,日直到頂上,其熱太劇。當赤道下處,一歲兩春夏秋冬,立春、春分為春夏,立夏、夏至為秋冬,立秋、秋分又為春夏,立冬、冬至又為秋冬。惟中國寒暑晝夜適均而不過,所以形骸端整,文物盛備。

語云:「百川東注。」某嘗疑中圓不過居地數十分之一,西邊之水西流者甚多、如何據此以論大地?其實地雖似圓球,亦似有上下一般,西北沙漠之外,無非高山曠野,即西流之水,皆是有岸的。不似東南之海,無有邊際。蓋東南如血脈所注之處,古人語終不錯。

地至圓,無有上下,周遭人皆戴天履地。無有偏側倒置。錫曰:「此蓋地大之故,如蟻行手難卵之下,但見其大,不見其倒。」曰:「固是。亦由人與地本相粘聯,如蟲行承塵上,有時失足墮地,不見有人墮向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既有形質,不能離地矣。」

朱子言:「自大庾嶺之北,水皆北流,南高北下。嶺南,水皆南流,北高南下。故浙江冬寒夏熱。」向嘗笑其語,以為何處不是冬寒夏熱,故《語類四纂》削去此語。其實應存,蓋冬更寒而夏加熱也。有嶺為背,夏則南風不到,故加熱。冬則北風無遮,故更寒。浙、閩相去,直算不過四五百里,如何浙江大雪,而嶺南便少?為此故也。

《繹史》云:氣天地之精華為四時,有四時而後有五行。水之精為月,火之精為日。」又云:「天皇十三個頭,地皇十一個頭,人皇九個頭。」大可笑。四時乃因日而有,日傍近氣溫為春,在頭上大熱為夏,稍遠便涼為秋,大遠便冷為冬。據《周髀經》及西洋人說,則半年寒、半年暑者有之,一年有兩春夏秋冬者有之。與中國對過的地方,中國的南極,是他的北極,中國的北極,是他的南極。中國寒,他卻暑,中國暑,他卻寒。如此倒說先有寒暑,後有日月,可乎?所以聖人萬古之師,一切幽渺荒唐之說,刪去淨盡。說理氣祇從天地說起,又祇說現在的,至天地以前,天地之終,都不說。刪《書》斷自唐虞,以前就有文字,孔子都不存。不似他家從混沌之始,懸空揣度,以敵後來編《通鑒》者荒唐幽怪之謬。就是天地之初,或有神怪事,亦不必記,只該就有條理處記起。

問:「寒暑之節,可驗陰陽之消長。而論寒暑,乃以去日遠近之故,則是地形為之,與陰陽之氣不相干矣。」曰:「君以日與天為二乎?日即天心,即天之目。心目到處,便是神氣流行。心目不到處,便是神氣休息。大浪山之北,我之冬至,即彼之夏至,我之夏至,郎彼之冬至。然彼之冬至,猶我之冬至,彼之夏至,猶我之夏至,無二理也。」

問:「日行南陸便寒,行北陸便暑。間有一年不寒,又有一處獨寒者,何故?」曰:「人事為之也。雨陽寒燠風,隨人所偏之氣勝,便能感召。其中又以為一方之主者,所召之氣為多。」

日似有面背一般。朝似面相向,故色紅而暖。既中而昃,似面已掉轉,故色淡而漸寒。不爾,夜氣久而日初出,應寒,何以暖?日氣蒸至半日,臨晚應暖,何以寒?且果實東照者先紅,西照者尚青。向舉以問梅定九,梅云:「想果實受露,朝日烘入,則滋液浹洽而先紅。西日則露乾久矣,故有異。」未知是否。以上天地。

至誠之心,無一事可離得。如五行都是土,土氣流行,無有不貫,「土旺四季」之說,出於京房耳。問:「何以謂之旺於四季?」曰:「以其交際處尤為易見耳。天之氣化,還難遽曉,至存乎人者,可以類推。如喜樂怒哀,是木火金水也,土何在?思是也。喜之過而樂,到將樂時思一思,便喜不至過分。樂之極而怒,到將怒時思一思,便樂不至過分。怒哀亦然。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氣郎土氣。從來言五行者有三:文王《後天圖》,土有《艮》、《坤》;《月令》、《呂覽》,土在中央;京房則『土旺四季』。旺四季者,是於交際處見;在中央者,是播五行於四時,若不將季夏屬土,便止有四行矣。至文王之說,於理尤長。單水如何生得木?單火如何生得金?畢竟須土。若金生水,木生火,可不須土。他如納甲之說,五行既不依生之次第,又不依行之次第。然今星命地形家,皆用之。納音之說,尤無理。」

天地一歲生生之氣,於木驗之。水火金土,亦自為消息虛盈,但不如木之著耳。是亦木包四行之瞪。緣比,可見五行內,木得生氣之全也。自記。

人有問木何以長於五行者,朱子以生氣答之,極是而未盡。蓋具五行之全德者,無如木。始發生,繼暢茂,又繼而收斂,又繼而閉藏,由閉藏又復發生。如仁之貫「五常」,元之貫「四德」也。

火外明內闇,水外闇內明。火照人影在外,水照人影在內。大都外明者必須內闇,所謂「外精明而內渾厚」也;外闇者必須內明,所謂「內文明而外柔順」也。

水在地中,有陽氣推蕩他,方會敷散潤澤。如人身有血,陽氣盛方能啐然見於面,不爾便不華血色,面帶青黃黑氣。

土氣原流貫於五行之始終,而發見卻於辰未戌丑。到此節一節,才度過去。以上五行。

夫子「不語」怪神,不說有,亦不說無。又說「敬而遠之」,不說正神,亦不說邪神。到得「敬而遠之」,郎神鬼亦都為民用。務民之義,至於「天地位,萬物育」,不特山川社稷各效其職,郎「郵表啜」貓虎之類,都有職事。年豐則祀之,否則八蠟不通以罰之。一「不語」,一「敬而遠」,竟是鍛鏈鬼神之法。聖門賢者信是留心,一云:「子不語怪力亂神」,一云:「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一云:「子所雅言,《詩》、《書》、執橙。」嗚呼#ā之矣。

問:「人感天似比感人較易。」曰:「自然是如此。天者吾之父母也,人者吾之同類相與也。」

問:「天無心而成化,果然無心否?」曰:「以為無心,連人亦可謂之無心;以為有心,連天亦可謂之有心。人在天地間,不過偶然氣聚,能蓄多少靈光,尚然有知覺,何況天地。郎父慈子孝,君仁臣忠,兄友弟恭,夫倡婦隨,亦是感應自然之。不得謂之有心,然謂之無心可乎?山川之陰氣,升而為雲,天以陽氣壓下,遂成雨,亦升降自然之理。然便有雲師、風伯、雷公、電母運行於其中,既過便都不知歸於何所。天地總是一氣塞滿,有氣便有象,有象便有神。」

《天原發微》中,言鬼神云:「天地無空虛,如一窪之水,蟲魚生焉;糞壤之內,蛆蚓生焉。以及冰至寒也,而有雪蛆、雪暮、冰蠶之屬。火至熱也,而有火鼠之類。由此觀之,至微者氣也,而氣之中有物;至寂者虛也,而虛之中亦有物。氣與虛而鬼神居焉。」推而論之,卻有此理。人但因其平生之立心行事,死而以類相從,憑依感觸而有托焉。或清明剛正,與明神合而為神;或幽暗乖戾,與鬼怪合而為鬼。佛家說人死後,看一點亮處行,好人亮處入人神道,惡人亮處入畜生道。亦是此理。

鬼神嗜好與人一般,此理《詩》中言之最詳。禮始於飲食,《詩》從夫婦居室說起,便以此事其祖考,以此賽其田祖,以此而社,以此而郊。問:「想因神亦人之遊魂,其生時習於此,故神魂亦如此。」曰:「天豈亦。人為之,而曰『上帝居故』何也?不須倒看,人飲食之性從何來?」

「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不違,而況於人乎#睺於鬼神乎!分明說鬼神在天地之外,安得謂鬼神無職事?但鬼神亦須人幫?如勾龍配土神,後稷配穀神,不獨是功德在人,亦因他這一件精通,便就是這物事之主。問:「有邪曲不正之鬼神否?」曰:「有。邵子曰:「幽暗岩壓生鬼魅」,這一種喜禍惡福,喜亂惡治,喜暗惡明,喜邪惡正,一番亂,他一番出現。如王章亂而盜賊猖獗,郎平時亦有王法管不到處,奸還時作也。」

問:「《離騷》言「扣帝閽」之類,想古時便有與神鬼相通之術。」曰:「觀《尚書》『乃命重黎,絕地天通』,可見堯舜之前,地天相通,至堯舜絕之,乃不相通。佛家說許多荒唐話,亦怪他不得,他那裏原相通,非全掉謊也。祇是中庸之道,乃天地之經、此道明,一切鬼神皆服。故絕他他就不敢通,遠他他亦不敢怨。」

鬼神與人不是兩個,我人也,吾之祖父則鬼神矣。謂不與我一體可乎?推而上之,則「厥初生民」,非天地所生而何?同為天地所生,皆是一氣,故自古忠臣、孝子、聖賢、豪傑之有靈而為神者,皆與吾一體矣。祇是聖人說得妙,「敬鬼神而遠之」,不敬不是,不遠又不是。故為之禮以裁制之,應存者存,應革者革,各以其分,則陰陽和而災滲息。

人總是一心,此心與鬼神本是一氣,故天地古今無復間隔。如今關壯繆之神,禱祈多應,豈果有壯繆之奔馳於天下哉?壯繆之義氣,本在天地,人心自有其義氣,心皆向之,則壯繆之神所憑也。人讀《易經》,若於天地萬物求之都隔,只於心求之,則伏羲、文王、周公、孔子都是我。

人有大好事,終身不忘,有大可愧恥事,亦終身不忘,其忘者,都是平常沒要緊者耳。然亦不可謂不存在那裏,偶然觸發,卻又記起。天地間無此物,無此影象,有此物,便有此影象。況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神,乃是天地生平得意事,如何忘得?祇是王莽、董卓、李林甫、奏檜之徒,亦與天壤同敝,是天地大不得意事。桓溫乃是別有肺腸,遺臭萬年,有何好處?如今吃一香物,惟恐不噯氣;悮吃臭物,惟恐噯氣。臭氣噴出,如何過得。

先時重伍子胥,後重朱虛侯,今乃重關壯繆。只因其人當日死時,有一段鬱結處,人人為之鬱結。以人之鬱結,合之神之鬱結,自然兩相感通。至於鬱結之久,非祭賽祠廟、鼓樂祝祈之盛,不足以宣泄其氣,故致香火之盛。迨鬱結之氣漸平,則香火亦漸減。理自如此,皆人心為之。

程朱說道理極精,至說鬼神,猶有未盡處。朱子說:「人形既銷亡,還有甚麽存於天地間。」此卻小差。郎以人心與事驗之,當其心與事相合時,居然有此事。至事過後,未嘗想要記此事,然已有在心裏。到久後偶然題起,又記得。就是全忘了,到底有一影子。未事之先,心為形,事為影;既事之後,事為形,心為影。天地既生過這一個形,就是過去了,亦有此一個影。大約以心法觀之極確,一念便是萬事,旦夕郎是百年,百年郎是千古。問:「草木禽獸,亦天地所生也,豈既銷化後,亦有影乎?」曰:「其靈異者,尚能為物怪;至尋常者,如人於沒要緊事,隨過便銷,銷過亦無矣。大概齲ǐ多而用物宏者,共存為多。」

人有不安於心者,此事常記得不忘。若做得合理,便帖然放下。人死為厲,比必有不安也。聖賢死則與天地泯然同流,無不安也。非無也,其理與天地合,天地存則聖賢亦存。張子云:「沒吾寧也。」「寧」字見到至處。

至而伸者為神,反而歸者為鬼,是解釋鬼、神字義。人發動於外者為神,藏記於內者為鬼,統言之。祇是神,別言之卻有鬼神之分。先儒解何以喚作鬼,是反而歸的;何以喚作神,是至而伸的。

或疑人死為鬼,使古來靈魂都在,豈不塞滿世界?此卻不然。如人讀過的書,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雖多年還記得,何嘗見塞滿胸腹?鬼亦有消去的,祇是存者自不少。又人有已忘的事,追思復記起來者。如鬼神,你不問他,似是無的,及誠心求之,便又有應。

物類形骸長而神理短,人則形骸短而神理長。草木如松柏之類,有千年者,龜鶴亦久而不死。人則不能。然人雖死而神理常存,物類則不能。此最易知。以尋常日用間驗之,如人做一器皿,不破毀他,他便常在。倘一破毀,即不復有矣。若作一文字,雖毀去,還可記誦起來,神理存也。況大而至於道德,本於心性,萬古常留,誰得而滅之?雖草木禽獸,久暫不同類,人之靈蠢亦不同類,然大段如此。

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上蔡之言盡矣。其曰:「自家要有便有,要無便無」,卻說得稍脫了。人心上有,天地間便是有了。故明道說無說有之語最圓活,而朱子一言以斷之曰「有」。鍾旺。

朱子事事體貼過,能知鬼神情狀。一日論鬼怪事,深詆佛法之非,有人曰:「信有之。」朱子曰:「公見否?」其人曰:「曾見有鬼為祟,但聞寺鍾一扣,則鬼一伏。」朱子曰:「大抵鬼亦公輩所為,生時如此信向,死後焉得不爾。」雖似戲言,卻有名理。

鬼神不得謂之無,但不可與相接見。如水火然,兩者本相濟,然不可見面。人或與鬼神夢寐相接,尚隔一層,若直見之,便非佳事。人怕鬼,自是胸中愧怍多。

神鬼精怪要分得清。天地、日星、河嶽之神,無非生氣,以至人之魂,皆神也。人既死,其魄不散,則鬼也。精則龍精、狐精之類。是有一物,而修練久能變幻,出入神鬼之間,即人之仙,亦是此類。至怪,則不正之氣所生,如山之怪曰夔、罔兩,水之怪日籠、罔象,山魑、術魅之屬是也。今人一概名之曰鬼,則顓預無別矣。

陳梓言:「物有有性而無心者。」先生問曰:「何謂?」曰:「如磚瓦之類。」先生曰:「是何言歟?有性郎有心。天地間木石之類,久則能成精怪,靈者象人,蠢者象鳥獸,若無心何以成形,如管輅卜確精,和尚家破龜公案,皆是土石,而云無心可乎?」

鬼神是有的,佛家說轉生事是偶然有的,如雞變為蜃,雀變為蛤,何嘗個個如是?

佛家輪迦之說最難信。《五經》說鬼神多矣,並未嘗說到此。偶想「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覺得有些意思,象與形總是一氣。凡物皆然,如水在地,其氣升於天,便為雲。及雲之墮而下,則為雨、為水。如日在天,乃象也,以地下之陽燧取之,則焉火。人在地下,天上亦必有象,所以說魂升於天。孔子亦謂:「其氣發揚於上為昭明。」以此論之,則聖賢轉生,亦有此理,總是天地清明之氣耳。想是當其為雲,不自知其為水;當其為水,亦不自知其為雲。

韓宗伯慕廬病困時,某往候之,宗伯曰:「正有一事欲仗大筆傳信。」某問:「何事?」曰:「病中見得幽冥之故,灼然不爽。吾初疾,原非大症,止因眾祟逵榻,徹夜叫讙,連旬不能合眼,以致病勢日臻。某日,諸鬼忽相約於西河沿赴席,甫晡相率而去,吾竟得寧寢。及旦,使人訪問,則西河沿人果於是夜普度施食。自是後諸鬼復還,吾亦遂不寐以至於困。」某曰:「今者諸鬼在何處?」曰:「見君在坐,退處榻後矣。此事向不以為信,今將記綠示後,病不能執筆,故以相囑。」此某面得之宗伯者。大抵僧家之普度,郎先王祭厲之義。於理所有者,郎不當斷以為無,但不宜如和尚家說得來全是鬼物為政耳。清植。

一友人看佛書公案極多,嘗為某言,渠曾攜眷歸鄉,舟次杭州,一女才二歲許,匍匐坐側,呼曰:「汝明日午時死。」如是者三,渠若不聞。又呼曰:「汝不死,則我死。」如是者亦三,渠又若不聞。至明日,卒皆無它。其後友人享有多壽,女亦出嫁成家。當時友人謂某曰:「若聞言驚愕,必致它異。」凡此,皆是看公案方能解得。問:「死生有命,豈因驚愕,鬼物便能死人乎?」曰:「亦有此理。如兩軍相當,不動便不敗,挑戰者只得敵軍一動,事便濟矣。某當日與海賊相拒時,舍弟有妻弟某者,使舍弟來告曰:「賊已遣兵五千,取道永春,火藥手五百,取道安溪,兩路並發,志在相減』。』渠從永春來,見賊已駐卓埔。卓埔距餘鄉僅三十里耳,彼時若驚愕動足,便可禍生蕭牆。幸某堅然不動,惟令集眾以俟,別分遣二人偵之,雨路皆不見一賊。既還報,其人猶敦促餘行,某乃笑而止之。」

同年沈尚仁,曾臥病三年,而後起云:「為前生事,與鬼鬥訟,自此遂盡見鬼物。」某登擴後,與陳友造之,談幽冥事,陳難之曰:「溫公言三代以前,不聞有地獄轉生事,自佛法入中國,便逐旋添出,何也?」沈云:「果然如此。如今陰司何嘗不日日添出事件,與陽世一般。」又云:「人於不平事,步言豈無鬼神,以為鬼神正直,殊大不然。如嶽瀆正神,何嘗閑管?都是不好的邪鬼多事,還不如陽世尚有公道。豈惟人死為鬼,廟中泥塑吏役,皆能為祟。嘗於早間變人出來,日出便退入廟中。」陳友笑之,某曰:「亦有此理。《管輅傳》中,舊碓乃成大鳥以其喙與翅似也。大凡土木之類,皆能以其形似化為人物。」錫曰:「可見生氣無一不貫。」曰:「然。」

閩中有真人、玄女諸神,能行醫方,療人疾病,往往有驗。此雖非人事之正,然既有功於人,則君子不禁。先王八蠟,迎貓迎虎,貓虎之神何足祭?以其有功於人耳。年不順成,則八蠟不通,無益於人則絕之。以上鬼神。

天地如雞卵,古人雖有其說而未竟其論。唐之淳風、一行,宋之堯夫,元之郭太史許魯齋,明之劉伯溫,皆聰明絕世,而皆不知天地之俱為圓體。自西人利瑪竇輩入中國,言地原無上下,無正面,四周人著其上。中國人爭笑之,豈知自彼國至中國,幾於逵地一周,此事乃彼所目見,並非浪詞。至梅定九出,始發明《周髀經》,以為原如此說,何必西學。因為補其闕,正其訛,於是《周髀》煥然大明。《周髀》言地如饅首,天如上下雨傘合籠。日月在腰,如在雨傘合縫處。人在日月之下,不正當傘脊處。西人言中國東西南三面皆有人,惟北方尚未開闢,盡是林樹、鬼魅,青磷而已。中國不見之星甚多,西人都圖將來,乃知聖人無所不通。《周禮》中說九州,只以景長、景短、景夕、景朝數語盡之。至天地全局,只以《周髀》盡之。

《周髀》自張平子、蔡伯喈,皆以為非周公之書,後人遂謂其荒誕不經。惟唐人趙君卿為之注,程朱二子雖頗露其端,而未窮其旨。至梅定九,始大加發明,遂至統括中西之學,為曆學不祧之祖,其功甚大。《周髀》言:「北極之下,有朝生而暮獲者」,人指為謾。趙氏注之云:「以北極之下,有以半年為晝,半年為夜者故也。」此語忒煞聰明。蓋北極下,日在天腰,其在上半盤繞時全是晝,及旋到下半,便全是夜。此理甚確。問:「其地若彼,尚能生物乎?」曰:「天地之大德日生,生意無所不到,故雪中有雪蛆,離雪則殂;火山內有火樹、火鼠,離火則死。彼處自有彼處所生之物,或非中國五穀耳。郎如昌平州溫泉,其揚中游魚無數,萍草自然鮮綠,將魚投之冷水便礓,無非此理,」

四遊之說,果子屢述之而不悟其非,何也?謂地於春夏秋冬,相那移三萬里,如人介舟中,舟移而人不知。果爾,則看北極高度,當四時不同,何以北極出地之度,萬古不改耶?《周髀》只鬧公問商高一篇為經,其餘皆傳,間有假托無理之語,卻有精到處,分別觀之可也。程子謂:「日無時而不為精,地無處而不為中。」妙極。此分明是說地圓,而不指明其故,闕於所不見也。又云:「地無窮者,如無端也。」亦極好。

朱子言:「天不宜以恒星為體,當立有定之度數記之。天乃動物,仍當於天外立一太虛不動之天以測之。」此說即今西曆之「爾勁天」也。其言九層之天,近人者最和暖,故能生人物。遠得一層,運轉得較緊似一層,至第九層,則緊不可言。與今西曆所云九層,一一吻合。

地平之說,是地與天相際也。程子以為四邊有空活,則地在天中一彈丸耳。極得其理。自記。

朱子語類》中論曆,不過六七條,而已盡理法之微妙。今西曆最侈為獨解處,不能加也。自記。

「三萬里」之說,無可稽信。朱子又謂:「三萬里者,日軌相距之數耳,非地只有三萬里也。」故《語類》以程子之言為悮。然施之於用,則千里一寸之法,自不可通。自陽城至衡嶽,又無萬五千里。以為「二至相距」,亦沿襲之說耳。今新曆卻以極度推算,凡二百五十里而移一度,地之周圍凡九萬里,三分取一,其徑三萬。或古者三萬里之說,意正如此,而傳者失之。故或言「四方之遊」,或言「二至之距」,皆木可曉也。自記。

「天圓地方」之說,蓋以動靜體性言之。實則形氣渾淪相周,古人卵中裏黃之喻是已。曆家又以地平為說,亦郎目所察,天在地之上下,隱顯各半而名之爾。夫至順極厚,非方非平,高下相循,渾渝旁薄者,地之本體然也。其南北兩端,以去日遠近為寒暑之差;東西以見日早晚為晝夜之度。東之夜乃西之晝,南之暑乃北之寒也。如是,則東西南北安有一定之中?南北或以極為中,或以赤道為中者,亦天之中,非地之中也。此理《周髀》言之至悉,而漢氏以下莫有知者。近新曆之家,侈為獨得,歷詆前說,幾教萬言。惜乎無以《髀》蓋之術告之者。自記。

今言歲十二年,填二十八年,火二年,金、水皆一年行一度者,舉大約耳,實皆有餘分。惟金、水期一日一度,一歲一周,萬古不差毫髮。何則?金、水從陽先後者也。使有幾微之差,則不能追及日而後先之,而與三星無異矣。張子《正蒙》云:「填星地類而從天,故其追日最緩。木一歲一盛衰,故歲曆一辰。」木者生道,天地之中氣,故遲疾中也。火日質而微,「故其遲倍日」。金、水從日,蓋陰必從陽,物感自然,精微之理也。自記。

定九言:「古不知有歲差,後頗有言者。李淳風又掃落不講,直至一行,始援證鑿鑿。」一行比李博雅,其言:「天自為天,歲自為歲」,至精。

楊某說曆法,每高妙自奇,使人無可攀躋。梅定九則極低平,隨人扣之,皆言下郎得門戶。恐郎此便是楊不及梅處。大凡說道理,平處即是高處。

張平子造地勁儀,甚奇,各處地震皆知之。司儀者報聞,及彼處奏到,時刻皆應,不知何理?定九先生云:「先業師倪先生云:『地動儀當是極平,平之至,少有動便傾響。』何處地震,其餘勢所及者必遠,人不覺而此器平極,遂有聲。至其語之過於神奇者,或有潤飾也。」

從來曆學,須以梅定九為第一。曩在京師,見某所著《曆象本要》有未當處,許為改訂,乃攜往天津。經年不報,某作字趣之,報書云:「西說是矣,然中曆古有其說者,不得概置,使西人專美。至古說有得其意而詞未達者,須為達之。又恐於其本意有所走作,故須斟酌,非造次可定。且尊筆文皆簡明,下筆時尤須淘汰齲ǐ,文氣方稱。」及後訂訖寄示,觀之果如其言。此人心虛而厚,委曲從容,非見到十分的確,不肯出口落筆,故其書無一字不可信者。

西人曆算,比中國自覺細密,但不知天人相通之理。如古人說日變修德,月變修刑,西人便說日月交食,五星淩犯,乃運行定數,無關災異。不知天於人君,猶父母也,父母或有病,飲食不進,豈不是風寒燥濕所感,自然有的。但為子孫者,自應憂苦求所以然之故。必先自反於身,或是己有不是處,觸怒致然,否則亦是我有調理不周而致然。因為旁徨求醫,斷無有說疾病人所時有,不須管他之理。無論天子,郎督撫於一省,知府於一郡,知縣於一邑,皆有社稷人民之責,皆當修省。印土庶雖至卑賤,似不足以召天變,然據理亦當修省。如父母怒別個兒子時,凡為兒子者俱當畏懼,父母斷不因其畏懼,而謂我本怒他,於爾無與,而反增其怒者。通天地人之謂儒,揚雄謂:「知天而不知人則技。」西人此等說話。直是陰助人無忌憚,天變不足畏之說。以上曆法。


 卷二十五 ↑返回頂部 卷二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