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全堂集/卷九
書
[编辑]上姜學士曰廣、王給事夢尹
[编辑]地有華夷之別,而賦與之天,固無間然。故古昔聖人,與其進也中國,則中國之。《周官》採詩尙矣,唐收羅人之什,屬之樂府,爲當代侈觀,後來美談。惟我皇朝,混一開闢,比隆三古,列聖同仁之化,旁達無疆,遐裔荒服,舌洗鴂而勉爲文,幾乎大同矣。敝邦之俗,殷仁所遺,羅、麗以降,彬彬慕華,制科中國者,斑斑可考,數百年來,蔚然興起,殆家誦戶絃。而天朝學士大夫奉詔莅境,辱與下邦之士賡酬貽贈,或至題序諸家者,固無論已。近者陸學士可敎序我先達尹月汀根壽稿,汪學士煇序李月沙廷龜詩,褒與俱至矣。王司寇鳳洲先生題滕生《朝鮮詞翰》,有曰浸浸乎宣、成間音也云爾,則可謂進之中國矣,亦可謂定論矣。
壬辰之役,冠蓋結轍,合爲一家,東人之革陋盡矣。屬因小醜梗化,賓王之使,埋輪而理楫,有望洋之歎。而乃先生手擎尺一,涉海萬里,儼然臨之。東人之快覩,不翅覽輝千仞,而實有漢儀之感。於是時也,敝邦亦屬新命,先大夫起自田間,忝爲國相,承寡君簡命,屢登賓筵之末,蒙先生眷顧,而不肖亦叨使箕城,荐獲登龍。先生過化之妙,頌聲盈路,不肖不揆鄙拙,採輿人之口,碑之大達中,此先生所嘗執謙者也。噫,下邦賤臣猥以文事進,仍父子儐接皇華,卽曠世盛事也。
不肖福過而災,獲戾于天,先大夫以先年六月無祿卽世,攀號殞絶,穹壤茫茫,苟存視息,不能下從泉下者,爲逝者不朽圖也。先大夫生平委己於鄒、魯之學,深造乎羲、文之理,粗有著述,或可以進於中國,而在笥遺草,亦皆精神所注,不可使湮滅無傳。傳之域中,隘塞一隅,猶無傳也。罪我知我,當質之中國大雅,歸之同文之美。是不肖不負所生,而死得瞑矣。
竊惟先生藻鑑藝苑,模楷士林,衮鉞之重,等於鼎、呂。天下之人皆願出於先生門下,況不肖父子獲幸執事,誦義無窮者乎?敢忘疏賤,哀鳴於淸嚴之地,唯在錫類之仁,念其亡而恤其孤也。全稿卷秩頗夥,先將詩集七卷、《求正錄》一卷、《和陶詩》一卷、《先天窺管》一卷、行錄一卷,謹齋沐百拜,緘附賀至使者,呈納門下。一臠之嘗,足徵全鼎,倘賜片言,弁諸卷首,則逝者得與中國之進,而昭代漸被旁流之澤,因是而尤有光矣,豈亶下邦賤臣百世之榮也?不腆薄儀,恭輸遠忱,統惟台崇照。
上孫太師承宗
[编辑]不佞嘗有味乎橫渠氏之說「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又曰:「大臣宗子家相。」其取義博,後之佐王治者能推是道,則胲萬物而體群品,無邇逖昭幽之閡,豈不盛哉?聖朝同仁之澤,覃被宇內,敝邦之漸摩,實同內服,二百年來,殆家誦戶絃。而先大夫早有北學之志,旣通籍,再聘天朝,周旋於東征幕府,累儐詔使,雅慕華風。嘗論昭代學者,以羅一峯、薛文淸爲宗,陽明、白沙、念庵、定山諸君子爲妙契也。論文章,以龍門、遜志、北地、信陽、歷下、南明爲大家,而尤喜弇州。以是後學稍稍知羅、薛、王、陳之學,而爲文必以歷下、弇園爲矜式。
不佞鋟行家集,而慨不得質諸中國大雅如羅、薛、王、李者,猥自耿耿而已。前年貢使之回,傳至太師相閤下題識文字一通,不佞驚悸號絶,不覺下庭而拜,盥濯啓封,實三百有三十字也。奉以告先大夫几筵,退而讀之,涕簌簌下也。邃學盛作,非眇末所可窺測,而師旅張皇,折衝禦侮,此何時也?位都將相,肩天下之重,此何人也?乃能降屈尊嚴,留神於外國不腆之文,讀其書而求其學,因其學而求其人,模寫生平,不爽毫髮。亡論朝暮遇,而其弘量大德,爲如何哉?先大夫謂「象數實千載不傳之祕,當吾世而啓其鍵」者,有乎無哉?乃蒙閤下特加推引,以學程、朱、尊康節數語,爲天下定論,不佞之欲質於中朝大雅如羅、薛、王、李之願獲矣。天實相之,非人力也,不佞可以藉手見先大夫於地下矣。
恭惟大師相閤下,卽天子股肱大臣,能以一德贊化調元,方且以四海爲同胞,胲萬物而體群品,胥萬邦歸於大同,其施博矣。豈但下邦賤臣榮觀已哉?下邦之於大朝,等威截矣,名分別矣,宜不敢仰溷於執事者,而古人曰:「無言不讎,無恩不報。」不佞荷大造於閤下,而不一言申謝,則非人理也。穹壤茫茫,日月長新,不忘其親,而忘閤下之大造也哉?已以閤下題識,壽諸木而冠諸卷首,仍將先大夫詩集六筴、《求正錄》、《先天窺管》、《和陶詩》各一筴、行錄寫本一筴、自敍刻本一道,函封投呈外,花潭徐氏說寫本一筴,聊備台覽。臨楮震越,不知所言,恭惟崇照。
尺牘
[编辑]李汝固
[编辑]戊午春間,李子時以一卷書投之。時病甚杜門,無人事相關,坐臥不釋手,謂其詩殆非今人語也。久而後始知足下數馬海西日所爲也,則益加驚服。迺後子時、持國交口津津稱足下風義不衰。比從表兄,竊瞯起居,君平與世交相棄者,無論大雅,此道於季叔,抑胡盛歟?顧菲劣迹穢辜大,不敢有所造請。頃以崔生子謙詠敝莊者十絶示小姪,試令薦諸几案,冀得霏咳,賁田間小搆,而不分其蒙千金諾也。小姪爲致盛意,求聞敝廬景槪云。
敝廬只因故丘,非云選也,固無可寫之勝。畎畝間數椽,環以小峥嶸,遠臨大野,野外大江,溪浦互決,若環若玦,皆能應潮,可以容舠投網。大較望之多野色,謂之山也,則小培塿不足以當之;謂之江也,則可望不可親。且廢丘窩舍,不宜配以令名,署曰野亭,志其實也。地稍饒魚蟹,汚地種秫,足爲客費,早晩豈無一會期哉?生平未覯,剖露至此,亦足稱神交否?狂僭悚仄,統惟雅恕,不宣。
寄晉、龜兩甥
[编辑]舅自幼少,粗解操筆,且早通禁籍,叨恩數,凡有四方貢獻,或蒙輟賜,遍得我國產硯衆品,如安東、高原、煕川、渭原、豐川、藍浦者,皆各有一長。安東馬肝雖良,難得眞,水沈得之,亦多玷缺,靑色頗佳。高原數品,發墨華,而非九龍產,水易涸。豐川剛而滑,磨硏不易,其紫色者稀貴。煕、渭大略相似,撥墨較快,使毫易禿。唯藍產諸品皆佳,要非深入地底者,病水乾。
頃年堂兄爲縣,送大小四五,而花草一片最美,與玄洲分一半,作池受之,不減銅雀瓦。蓋其撥墨如九龍,而尤細滑不滯,無乾涸之疵。失於丁卯之變,每握管,輒思之不能忘,微物之爲累也。汝家藍莊,距硯地幾何遠耶?爲老夫得地底丈許者一片見貽否?吾已病矣,朝夕不相期,又有外虞,而尙求閑物,必以爲迂。幸不死於病與寇,則生前要用也。爲爾縷縷,且論硯品,欲使甥輩知之。
蔡生員夢硯
[编辑]不弔于天,奄遭愍凶,大事旣襄,無所逮及。自惟危喘,懼先朝露,墮棄先業,遂袪遺篋,得平生論著凡六十卷,就家塾登印已畢。集中有蔡小監、權夫人碣銘及先君子墓道之文,有以見左右追遠報本之懿也。且記往年,翊聖自公退,省覲先人,以一卷子投示曰:「茲嶺南望士蔡君某甫爲其先師碑文問目也。蔡君不遠千里,有此諄復,其意良勤,所問皆質據,可見其所畜,足徵嶺南之文獻也。」翊聖卒業而誦義,則已審書尺往來顚末也。今承耑翰,副以三卷書及先人手簡三幅,讀之未竟,不覺聲淚之俱發也。
噫,幾何歲月,而倏焉禪變,左右之書,遽及於不肖孤也。左右之爲是鄭重,出於思元賓不見之意也。知感之懷,曷形稱喩?先人爲人作墓隧文字,雖凡人事行,有來言者,亦不曾吝情竄改。揄揚大賢盛德,是何等事?其敢小有靳固也?
第念改定之役,不知先生門下諸賢論議歸一如何,而當初請銘,出於李潭陽所,則主張此擧,似在潭陽。故不免兩存其文以待之,而遺稿中所載,卽舊文也,姑依稿中所載者登簡,非敢有所去就也。遺稿雖已剞劂,而散失猶多,更加搜訪爲拾遺,庶見大全,所得尺牘甚幸,當幷印出耳。
大抵門下之議,以先人所製之文入石耶?果以何本用之耶?倘於便風見示。旣蒙勤喩,剖露至此,豈勝悸慄?寒岡先生碑銘、蔡小監、權夫人碣銘、先君子碣銘合爲一冊者,依敎留之。問目及舊文傳本璧完,先人手簡亦不敢留,謹封還。伏惟盛諒。
沈判書悅
[编辑]不扣而發,意甚盛也,不敢假辭以謝,又不敢置畦,直申臆疾號而已。無論先朝顯策,有不可泯滅無傳,歸田後十年論著,頗契夫羲、邵之旨,有裨於斯文,可謂精神所注,替贏金以遺之,雖未必盡合於當世之目,不肖孤日夜抱敝秩,涕泣校對,爲不朽圖。而世亂如此,人事靡期,況不肖衰鑠澌敗,綿綴一縷,風燭奄及,負先人付畀之重,則無以有辭於泉下,以此耿耿耳,此豈可向路人道哉?
張持國
[编辑]翊聖樗散人也,於事無所識,其職無所當。雖然,生斯世讀是書,意有所及,理有所通,則豈可以戚畹貴近自劃,而不盡於君父之前也?頃於免禫之日,蒙恩登對,翊聖以李貴引先臣以別廟之論不以爲非者,殊不然。「臣聞於先臣,天地定位,君臣有分,宗統固不可干,至於祭以天子諸侯爲言者,亦不無所執。而但論禮如水之有歸,方可行,無論大小,水之流也,皆歸於海。殿下以私恩別廟之後,四代而輟,不得壇壝而祝之,則卒無可處之道,如水之無歸也,此先臣不敢從別廟之議。至於子爵不加於父,昭穆不以屬論,則有經傳在,不合於禮而強爲追崇,豈足爲顯親也?」
天聽邈然,翊聖惶恐而退矣。此數款,與兄不異,其餘數款,吾所未講。公子之有封爲國君,不得祀別子者,得見於引對之後,可嘅已。諦觀兄之論著,極是公平,無彼此礙滯處,可謂確論也。但兄持論太緩,夫己氏持把太甚,如何如何?不久朝廷有此論,則僕不免獲譴,奈何奈何?
宋僉知碩祚
[编辑]續承下詢,爲之感惕。姪有何知識,可以議禮也?但此非變禮難斷者,布在方策,亦不難据以正之也。《家禮》「旁親之無後者,以班祔」,其註曰「兄弟若兄弟之妻祔于祖,其位則西向」云。叔若不立後,則百歲後當祔食于判書祖廟明矣。《家禮》非古禮,朱子參酌古今之禮而定之,書成於同堂異室之後,昭穆之制雖廢,昭穆之義未嘗無也。
聖人制禮,至公至大,如水之派分,如木之條達,未嘗捲曲迂邪而得其正也。宗子立後,則事順而正,不立後而用兄亡弟及之文,則弟持重爲宗,而兄當歸祔於祖廟者,事變而亦不失於正也。無後之兄,不得祔食於父之廟者,有其說焉。弟旣承父之統居正位,而置兄於祔位,則有妨於長幼之序矣,嫌於此而幷居正位,則無尊統之意,決不可爲也。且念叔旣非如寡婦童子之比,以名家正嫡,身爲上大夫,家法非不重也,私情小嫌,宜不容於其間,而事之難處有如是,則非姪之愚所敢及也。
程副摠
[编辑]薄技見賞,已極猥悚,携引賜款,奬飾愈涯,至發德音,俯徵先人之籍,感兢次骨,哀淚潛滋。惟先人所著文章甚富,而先將詩稿及《和陶詩》、《求正錄》、《先天窺管》等編,鑴于家塾,流入中朝孫太師、姜太史兩先生,或引或敍,行于世者也。倘蒙幕府一言之重,其爲光價,奚亶敝家私榮而止也?無論古昔詩書之將,皇朝之郭武定登、李臨淮言恭、戚少保繼光,詞翰彬彬,俱稱名家,何嘗以兜䥐讓衿紳哉?竊惟英猷宏略,旣盡安聯之責,咳唾珠璣,毫端芬苾,散落於東土者,不翅家隋戶卞。下邦人士之愛慕,實出至悃,不佞之區區卽不敢自外之意,惟幕府恕察焉。伏楮瞻悸,統希崇諒。
汝萬
[编辑]韓文抄得四十首送之,但未知汝之所尙如何也。古今文體,代各不同,雖一書之中,體格自異。取《詩》、《書》論之,典、謨、訓、命、雅、頌、正、變,讀之自別。古人之文,孰不從《詩》、《書》中出來,而皆得一斑?惟太史公、韓昌黎之書能得其全,取兩書論之。馬遷之敍傳,紀先秦者爲一體,紀西京者又爲一體,《酷吏》、《游俠》、《貨殖》又爲一體。昌黎之文,平易者似馬遷,深沈者似孟、荀,宏肆者似莊、列,典則者似《禮記》。金石之文,出入於典、訓、風、雅之間,此所謂大家也,讀此書,不可不知此意。
汝之所欲學者,欲得昌黎之全體耶?抑欲得其一體耶?觀汝爲文之道,頗知去棘求鍊,而立志不大,發語不奇,過於畏憚,轉成卑謙。本根不茂,委歸不暢,枝葉凋落,色澤未敷。得意之作,或似古雅,而不得意處則甚拙,全無藻華,有似枯荄。大抵汝之病痛,頗近執拗,先入爲主,故去棘求鍊之心,先在肚裏,雖讀某書,不能虛心受用。若不虛心受用,則讀盡萬遍,如不讀也。若欲讀韓文,則求其深沈宏肆之氣,法其奇屈變幻之態,取其蒼然鬱然之色,叩其渢渢泱泱之音,然後方可謂讀韓文者。不然,不必讀韓文,守汝之故,拙約成章也。
李左相聖求
[编辑]一落窮閻,人事全疏,書尺還往,拙者之戒,惟耿耿長在左右。忽枉巍牘,重以賢夫人殉節之狀,責之以不朽之圖,竊感俯屬之勤,而實懼器使之舛也。古人死而欲得韓公銘,則其事重矣,自惟顓劣,誠不敢當。旋念左右之所以屬之者,必以通家之好、飫德之素也,夫如是則分誼之所不敢辭。伏讀狀辭,核而文矣,其所記,乃平生所嘗稔聞而見之者,而至於合家死義,在古罕稱,有以見高門德化之盛也。深恐文辭短拙,不能敷闡其萬一耳。遞傳旣稽,修敬曠遲,不勝悚負之至。
杞泉
[编辑]伏見損牘,滿紙設難,抑揚反覆,浩無端倪,所謂河漢之不可極也。彭祖之輪井,保生之至也;孔子之不惑,道德之盛也,孟子之出晝,曾母之投杼,亦皆遇境當然之理也。至於巖墻之戒、後患之慮,皆有爲而發,而後人之所當服膺者也。夫孔子大聖也,曾、孟亞聖也,彭祖至人也。若以古聖人、至人之出處言行,卒然責之於凡人,則何啻謂丘陵不能爲太山之高也,涓流不能爲河海之深也?
鄙人少而失學,老而無良,今則聵然爲田間一病夫也。雖然,通籍四十年間,耳聞目覩之事,不爲不多。畏死者未必長生,圖利者未必獲福,天道循環,禍福無門。但今之人燭理未明,人有慷慨論事,則以爲妄言罵詈;忘利取義,則以爲立於巖墻,靡然潰爛,莫可收拾,良可悲也。曾參殺人之說,自外而至者,母雖投杼,曾子必不動於中也,未知高見如何?
田闢
[编辑]頃年奉使之日,獲雅於箕疇,想能省記否?歲星已周,耿耿如昨。春間得見尊爲洪巡察元老戰亡之啓,曲折明白,瞭然如在目中,朝廷因此始議褒錄。不然,陣上事跡,死節實狀,幾爲不死者所掩,遂泯泯已也。今聞趙生之言,道內物情,將欲樹石揭烈,爲元老不朽圖,甚盛擧也。此亦尊奬勵之力,歎服歎服。趙生爲死者千里裹足,尺疏叫閽,其誼至高,且與之劘切,其人極佳士,西土人文,彬彬足尙爾。僕與元老相知之深,不惟戚懿,對趙生談金化事,未嘗不涕沾襟,而深有感于高義,無緣言面,布茲區區。
杞泉
[编辑]出城之後,元精大耗,病狀種種,自知餘日無多。卽擬退去,待盡父母墓側,而國事未定,亦有私戚,拖延至此,歲律云窮。今而封典旣完,名分大定,域內寧謐,可保百年。計於此際,進退有裕,葬妹歸來,吐血又甚,醫云:「就煖就靜,調養心氣,兼休筋力,然後庶見瘳可。」家山饒薪,斗屋如春,峽村窮僻,終日無人,闔戶端居,似勝城市。明間携晑兒決歸,如遇祭祀及大朝參,往來無常,非全然休致之意也。但山居寥落,生事冷淡,析珍分甘,專靠閣下,想不忘舊誼耳。鴨欄鵝柵,漁刀釣竿,卽遣閑送老之具,而貧薄難辦,呵呵。賴天之靈,數年得閑,田園之興,當不淺淺耳。
朴仲淵
[编辑]新豐之訃,豈其眞耶?頃者入城,半日相對,聲氣已變,固虞其不久於世,而亦不謂遽至於斯也。吾儕凜凜暮境,世難又如此,先吾而去者,未必爲惡事。而只念三十年從游之誼,若何以堪也?且其爲死也,豈但朋知私痛而已哉?病伏丘園,旣不得視其含結,爲位而慟,不足以洩此悲。無因相弔,痛結奈何?
汝萬
[编辑]古文譬之飮食,六經、左、馬爲美粻,異端群流爲醺灌,《騷》、《選》各體爲潤吻之味,唐、宋諸家爲折俎之珍,此不可不察也。凡爲文,據理爲說,可傳久遠,駕虛逞才,終成俳語。命意不可不深,立論不可不正,使事不可不的,安字不可不重。承接要無痕迹,起結要得關鎖,此古人結撰之法。亡論韓、柳以上,廬陵得體要,眉山能神解,亦不出此六者之外,要之化竟在。
大明諸君子,不亦彬彬乎哉?北地古,信陽雅,雪樓高,函中深,弇園大,而其意皆欲軼唐、宋而上之。故曰「一用古文語傳今事」,此亦一格。驟觀之,令人心目𢥠然,徐而究之,反似飣豆宿味,可易厭耳。五子之文,與唐、宋諸家竝讀之,則具眼者必能辨之。初學見古人文字,或奇奧或豪縱,輒自傾倒倣襲,纔得一斑之似,便自意足,可哂而可鄙也。須審本末權輕重,毋欲速肖,毋欲躐等,看古文勿留意於字句,而耽討其敍事論事之緩急詳略、精神氣脈之動盪分解處,捨其膚而取其髓,蓄其源而揚其流,斯可以入其藩而望其堂室矣。
尹判書暉
[编辑]病中無所事事,終日手《月汀集》閱之,今已卒業矣。文章自闢堂奧,拓擴甚宏,雖簡易,不得不讓一頭地。詩道沖逸不群,亦可方駕於嘉、隆諸子,蓋其筆端絶無東人習氣爲可貴。然以鄙見言之,詩文俱不無不必存者,台必有定見耳。曾見《甲午朝天錄》,多佳作,尊先文靖公行狀,卽大文字,而皆不存,存而不來耶?抑放軼耶?可念。大氐此集摠數不夥,而互出不齊,必須先抄目錄,以類彙之,或以年月敍次,然後寫出一本,方爲成書,不然恐終不免雜糅之歸也。念自齠年,受恩頗深,拳拳所發,不敢不剖。伏枕胡草,悚仄肅此。
李汝固
[编辑]昨承委問,而病憊草草具復,稍竢日暖趨叩,擄盡所蘊,而病者出入殊未易,可歎可歎。曾見令箚,甚盛擧也。此事卽先人所嘗菀結者,在謫中著一文字,以爲後日修刪事例,意非偶也。不佞外除後,承命投進先集,竝進一箚,略及先人之意,當時御批丁寧。而國家多故,更無建請者,以有今日,不佞尋常耿耿于中,不能忘于懷也。想高明必已參考往牒,酌定凡例,而或以爲實錄原本,奉置京局爲重難,或以爲不考實錄,則無以辨其所可辨者,如何如何?
先稿中《書神宗哲宗實錄刪修事蹟後》一篇及不佞所進箚字,付標送上,考見後還擲。白沙相公以總裁,月沙爲都廳,開局之日,總裁特請先人,竝爲都廳,相與議定纂修之事,蓋先朝日記,因亂淪失者多。故創定年表,抄出名臣,詳於書卒等款,皆先人所畫,而不知厥後何以補綴爲之也,惟令照入。
汝固
[编辑]病軀雖未全健,亦可以出入。每欲源源奉晤,兼論故實,揚扢失得,俾開群蒙。而相距不邇,輿馬還往不便,日事閉蟄,鬱陶甚矣。雨中方枕書小睡,忽報使至投訊札,足當面譚,蘇快如何?聞將移寓近地,可以日夕承誨幸矣。史事專委左右,不無意見,若成於一人之手,則文純而事簡,豈不美哉?但君實因前代成書,輯爲編年之書而已,與今日事頗不侔。且君實雖主之,所與共事者非一二人,姓名俱列於卷首,崔相豈不考其時事例耶?惟照入。
李直夫
[编辑]月初自墓舍聞黃府尹禍機甚重,馳入洛中,府尹未及到矣。爲計百端,事卒無幸,天也天也。府尹旣對簿,不少撓,臨刑猶不變,從容笑語如常時,收斂膚髮,北向拜者四,南向拜者再,蓋辭君與親之意也。已招獄吏,使傳于一二知舊,託以後事。其所言,保護老親外,文敏公墓移奉于其夫人之兆,生父之墓遷于所卜傍近吉宂,自己尸柩合於安氏者,三件事治命也。出獄就死時,以一封書附其軍官,呈于政院,知申事納密匣以進,似是遺表,竟不知有何辭語耳。固知此友有氣義才局,而亦不料精神識量有大過人者如此,自愧平生知之未盡也。
今者其孤寡扶櫬南歸,與其治命似相戾,而其家謂「扶餘家後山是吉地,永葬後當次第大遷」云,則某輩不得膠守遺言以爭之,勢也,非負亡友也。家後山果是吉兆,而得大遷,則善之善也。凡事哀兄指敎,俾孤寡有所依庇也。其第二孤寢瘵云,欲濟以藥物,病之加減,亦須因便示知如何?昔退之與樊宗師經理東野之喪,因恤其家,況此友死於非命,有八十老母在堂,匍匐之義,吾儕責也。候其喪於江外,哭以送之,情隘辭蹙,多小不盡。
汝固
[编辑]衰人不死,禍及壯子,實由罪釁之積,自悼而已。亡兒生孩五歲,失其所恃,其舅義昌提抱而歸,其夫人素賢有德,置之懷中,視猶己出,兒亦不知其非其母也。兒旣長於綺紈,而絶無習氣,時以玩好試之,輒不喜,義昌稱之。兒嘗事不佞致恪,而在義昌與夫人之側,輒自發舒一切容止,喜怒率任情不檢,亦多孺兒之戲。義昌與夫人見其可怒,益憐而撫之,可以見其喣濡之深,而亦可以知兒之誠孝無間也。
不佞常哀其弱喪,不曾敎之以書,八九歲始學字,成童自知讀書,攻苦刻厲,頗通文義,未及成就而死,痛哉!曾患頭瘍,服下藥傷脾,年前上山房,冒暑做工,得咳嗽逾年,痰火攻肺,寢瘵六十餘日,藥不奏功。病中思見義昌,而病不能出,則求見其夫人。不佞謂:「夫人貴人,何敢請也?」兒垂淚曰:「兒生不識母面,吾以爲母也者,卽夫人也。」夫人聞其言,卽臨見,義昌亦扶病來視,相持涕泣,有若訣別者然。
兒死之日,氣候似小蘇,晡後忽然喘促,臨昏死症乃作,而精神尤爽,頻呼爺爺,使諸兄扶持起坐,言語了了如平時,能自力呼藥,嘗所厭苦者亦呷之。知其不可支,則問夜何其,且問日辰所直,乃曰:「吾其死矣。」以痰壅不能臥,至是正首伸脚而臥,遂絶。其妻在傍,終始不顧,其於死生之際,可謂不亂矣。
念兒年才弱冠,其才行無所表見,而天性狷介潔白,神采淸峭。數年來,漸知義方,求所以澡瀹,恥於服美,志趨不凡,若可以成立嚮用,而奄忽至此,噫!或委之命也,此實不佞罪釁以致之也。逝後數日,有兩布衣來哭甚哀,問其與兒有契,自山房輟業投弔,皆佳士云。
余外祖母之父宣務郞府君,卽領議政成安尙公震之子也。成安公哀其早逝,欲不泯其死生之跡也,則乞銘於慕齋金先生,先生之文,傳之至今,可謂不朽矣。度當世之文,可以不朽人者,敢屬之左右,直書其世系死生年月足矣。不佞豈不知此事亦涉外物?而哀其生之短,引以長之,唯在於是。成安素稱寬然長者,猶不免,況情鍾如我輩者耶?惟高明恕之。
道源
[编辑]前後書一時來到,副以各種貺味,山廚暴富。此出於眷誼,嶺表專价,不瑕滋弊,若軫賤降,則久廢《蓼莪》,悲纏舐犢,尙何心咀珍嗜腴哉?拜嘉之餘,竦謝而已。家厄未盡,畜妾病死,昨日埋土,而坐閉門窮村,恰作有髮僧。而名字方遊於羿彀中,前頭不知稅駕之所,所謂缺陷世界者,信不誣矣。唯願徂歲自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