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論上 (魏禧)
古今正統之論,紛紜而不决,其說之近是者有三,歐陽修、蘇軾、鄭思肖是也。歐陽子之說,曰正統有時而絕。故曰正統之序,自唐虞、三代歷秦、漢而絕,晉得之又絕,隋、唐得之又絕。蘇氏之說,曰正統之爲言,猶曰有天下云爾。無其實而得其名者,聖人亦以名與之,名輕而後實重,故曰正統聽其自得者十,曰堯、舜、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序其可得者以存敎,曰魏、梁、後唐、晉、漢、周。鄭氏之說,曰以正得國,則篡之者爲逆,不以正得國,則奪之者爲非逆。故曰正統三皇,五帝,三王,東、西、蜀漢,宋而已。三者之說皆近于理,而鄭氏爲尤正。然各有其偏見,不可以不辨也。辨其非,則是者出矣。天下不能一日無君,故正統有時絕而統無絕。絕其統,則彼天下將何屬乎?而其予西晉而不與東晉,等後唐、後漢于朱梁、石晉,尤爲非是。此歐陽子之蔽也。偏安之主、篡竊之人,吾予之以正統,彼正統者孰肯與之?蘇氏曰:猶夫大夫士與民也,而或爲盜,勢不得不與之偕坐。夫吾非有誅賞進退之權,則隱忍而偕坐,固其勢也。旁觀之君子,則必別其爲盜,而不齒之大夫士與民,且以爲舉天下而授之魏晉,漢魏之過,與之統者何罪。猶舅以妾爲妻,而婦奈何不以爲姑,則大不然矣。生于篡君之子孫,親爲其臣子,謂之姑可也,然君子有微辭焉,《春秋》于桓公元年書「春王正月」,於三年書「春正月」之義是也。至于後世之公論,則是人以妾爲妻,而國人則妾之耳。使當時之名一定而後不可更,則公議無權,亂臣賊子不畏身後之誅,以爲吾固可與二帝三王儼肰而並列也,孔子之《春秋》可無作矣。故以爲歐陽子重與之而吾輕與之者,此蘇氏之蔽也。鄭氏身當宋亡,發憤于《心史》,雖元魏之修禮樂、興制度亦所不取,其尊宋之極至于黜唐。夫以爲不正而得國,則陳橋之變與隋禪唐何異?而唐除隋暴,尤正于宋之取周。故以爲三皇、五帝、三王、漢、宋者,忠臣之心,義士之見,非古今之公論,此鄭氏之蔽也。然則正統之說惡乎定?魏子曰:古今之統有三,別其三統而正統之說全矣。曰正統,曰偏統,曰竊統。正統者,以聖人得天下,德不及聖人,而得之不至于甚不正,功加天下者亦與焉。偏統者,不能使天下歸于一統,則擇其非篡弒居中國而彊大者屬焉。竊統者,身弒其君而篡其位,縱能一統乎天下,終不與之以正統,而著之曰竊統。是故因其實而歸之以其名者,正統也,唐、虞、夏、商、周、西漢、東漢、蜀漢、東晉、唐、南宋是也。正統絕而其子孫無足以繫天下之望,而後歸之偏統,後唐、後漢是也。天下之偏統絕,雖亂賊固已正乎其爲天子有天下,則不得不歸之竊統,秦、魏、西晉、宋、齊、梁、陳、隋、後梁、後晉、後周、北宋是也。吾故折衷歐陽子正統有時絕,鄭氏篡正爲逆,奪不正非逆之說,以明三統。三統明然後天下之統不絕,偏安之主,篡弒之人,亦終不得以干正統,而正統之論定矣。
附評
[编辑]丘邦士曰:議論筆力十分强健,直開直下,不用一些波瀾頓挫,最是氷叔本色絕佳處。
宋未有曰:折衷三家之說,而別爲三統,義正例全,允爲定論。
王山長曰:格力在兩漢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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