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然齋雅談/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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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谷射鮒」,或以為蝦,或以為蟆,或以為蛙,或以為蝸。考之《韻書》:「鮒,扶句切,鰿魚也。」然「鰿」、「鯽」、「𩺀」三字並同子亦切,注云「鮒也」。蓋今鯽魚耳。《莊子》涸鮒注亦以為鯽魚。然今世有魚如鱨,四鬛巨口,善食水蟲,故人家井內多畜之,俗呼為「鱏」,得非《》卦所指者乎? 《》「先集維霰」補注云:「霰,稷雪也,或謂之米雪,謂其粒若米。」然稷雪、米雪字甚奇。 《碩人》之詩曰「巧笑倩兮」,注曰「好口輔也」。《大招》述婦人之美,亦有「靨輔奇牙」之語,可謂善於形容。後人雖極言女色之美,無所不至,乃獨不及於「口輔」何耶?「輔」,豈俗所謂笑靨者乎? 「蹇修以為理」,朱元晦雲「謂為媒者以通詞理也」;下文「理弱而媒拙」,則云「恐道理弱」,似與前說異。按《九章》「令薜荔以為理兮,憚舉趾而緣木;因芙蓉以為媒兮,憚褰裳而濡足」,亦以「媒」、「理」對言。《左傳》「行理之命,無月不至」,注「行理,行使也」,複奚疑。 真文忠初字景元,樓攻愧語以明元無義,遂易為希元。然俞清老嘗名軒曰「景陶」,山谷曰:「景陶名未佳,《》云『景行』、『景明』也,魏晉間人所謂『景莊』、『景儉』等,自有一人誤用,遂以相承謬耳。」按《》「景行」注云:「景明也。」其義以「明行行止」,謂有明行則行之,初無企慕之義。然《孝經序》亦用「景行先哲」,而近世洪文敏兄弟皆以景為字何耶?顧第弗深考耳! 前輩闢浮圖修崇之說甚眾,獨南豐之說最為簡明。《彌陀閣記》有云:「無為之義晦而心法勝,積善積惡之誡泯而因緣作。……至於虞、祔、練、祥春秋祭祀之儀不競,則七日、三年、地獄劫化之辯亦隨而進。」又《答黃漢傑書》云:「民之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有所主,其於異端何暇及哉?後之儒者無以導,民之耳目鼻口心知百體,皆無所主,將舍浮圖何適哉?」又云:「如使周禮尚行,朝夕、朔、月半,薦新;啟柩、祖、遣,有奠;虞、卒哭、祔、小祥、大祥、禫,有祭;日、月、時、歲皆有禮以行之,哀情有所洩,則必不暇曰七日、曰百日、曰周年、曰三年齋也。」然歐公本論亦有此意,云:「佛所以為吾患者,乘其廢闕之時而來,此其受患之本也。補其闕,修其廢,使王政明而禮義充,則雖有佛,無所施於民矣。」 昔人有言,韓退之《送李願歸盤谷序》,所述官爵、侍御、賓客之盛,皆不過數語;至於說聲色之奉,則累數十言,或以譏之。餘謂豈特退之為然,如宋玉《招魂》,其言高堂、邃宇、翠翹、珠被、畋獵、飲食之類,亦不過數語;至於「蘭膏明燭華容備,二八侍宿射遞代,九侯淑女多迅眾。盛鬋不同制實滿宮,容態好比順彌代,弱顏固植謇其有意。姱容修態絙洞房,蛾眉曼睩目騰光,靡顏膩理遺視矊」,又曰「美人既醉朱顏酡,娭光眇視目曾波,被文服纖麗而不奇。長髮曼鬋艷陸離,二八齊容起鄭舞」,以至「吳歈蔡謳」、「士女雜坐,亂而不分」。又《大招》亦云:「朱唇皓齒嫭以姱,比德好閒習以都,豐肉微骨調以娛。」「嫮目宜笑蛾眉曼,容則秀雅稚朱顏。」「姱修滂浩麗以佳,會頰倚耳曲眉規,滂心綽態姣麗施,小腰秀頸若鮮卑。」「陽中和心以動作,粉白黛黑施芳澤。」「青色直眉美目媔,靨輔奇牙宜笑嘕,豐肉微骨體便娟。」皆長言摹寫,極女色燕暱之盛。是知聲色之移人,古今皆然。戲書為退之解嘲。案:此條《永樂大典》原本「曼睩」之「睩」誤作「錄」,「艷陸」下衍「麗」字,今據《楚辭》校正。其引《招魂》節去「些」字,引《大招》節去「只」字,悉仍之。 涪翁云:「章子厚嘗言《楚辭》蓋有所祖述,初不謂然。子厚曰:『《九歌》蓋取諸《國風》,《九章》蓋取諸《二雅》,《離騷》蓋取諸頌。』考之信然。」 日與月合則長明,性與命合則長生。又日在天曰明,明者,日月之橫合;在世為易,易者,日月之從合;在人為丹,丹者,日月之中合。此海瓊語也。 孫景茂云:「太公八十遇文王,今世皆以此藉口。《九辯》乃云:『太公九十乃顯榮兮。』而東方曼倩則云:『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用於文武。』馬永卿嘗疑焉。然香山詩乃云:『釣人不釣魚,七十得文王。』不知又出何書也。」 蘇仲虎侍郎藏東坡所書《富文忠神道碑》真跡,前後諸名人題跋極多,獨周文忠為之壓卷云:「富文忠之使遼,所謂『肅肅王命,仲山甫將之』;蘇文忠之翰墨,所謂『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也。《大雅·烝民》,茲可無愧。」富公孫樞密、蘇公猶子侍郎,皆題名卷末,抑所謂臧孫有後於魯者? 戴岷隱論蕭望之曰:「夫小人之害君子也,必深明其情而後用其術,故攻其所惡,犯其所忌,中其所不欲,而致其所不樂;其柔仁樸厚也或怵之,其廉潔自喜也或污之,其剛果卞急也或激之;多方以誤之,百計以困之、逼之、辱之,以致其必死之術。有如君子一不能忍而決於速死,則小人之計中矣。」呂伯恭亦云:「君子必有堅忍不拔之操,然後小人不能犯吾之所忌。嗚呼!小人之害君子,何其多端也。遇人之介者,則必辱之;遇人之廉者,則必污之;遇人之剛者,則必折之;遇人之直者,則必誣之。蓋介者不受辱,廉者不受污,剛者不受折,直者不受誣。凡此皆君子之所忌也。小人知君子之所忌而直犯之,君子不知而墮其計,大則死,小則亡,前後相望,可不為大哀乎?」二說真能盡小人之情狀,有不期同而同者焉。孝宣於儒生無所用,獨用蕭望之。觀其始終方拙,非能自撓以求合者,特以其於霍氏立同異故耳。士君子之經世,非曰委蛇曲從,為終始牢固之術,然而變化詘伸,自當兼通義命。望之當孝元初,天下事在掌握,既不能輔贊裁成,同歸於道;及其潰敗,又不知推委興廢以禮,而止堤壞防決,無所措躬,卒就死地,而陷孝元為不辨菽麥之主。班固乃哀其為便嬖宦豎所圖,不知自古小人,何嘗一日不欲勝君子。《》詩歌周公,固殆未之學也。 王宣子在上庠日,與程泰之善。暇日,因及代言之體,要當溫純深厚,如訓誥中語,始為王言。吾儕異時秉筆,當革近世磔裂之弊。二十年後,宣子帥潭,泰之以少蓬攝外制為詞云:「荊及衡陽,自北而南,十國為連連有帥。地大民眾,疇咨俾乂,厥惟艱哉!以爾有猷有為有守,率自中寬而有制,剛而無虐,庸建爾於上游,藩輔往哉。惟欽惠困窮,若保赤子,明乃服命。若網在綱,有弗若於汝政,弗化於汝訓,闢以止闢乃闢。則予一人汝嘉。」且寓書於宣子曰:「疇昔之約,今其踐矣。」陳氏《耳擇集》所載,以為芮國器非也。 韓平原南園既成,遂以記屬之陸務觀。務觀辭不獲,遂以其「歸耕」、「退休」二亭名,以警其滿溢勇退之意,甚婉。韓不能用其語,遂致於敗。務觀亦以此得罪,遂落次對太中大夫致仕。外祖章文莊兼外制,行詞云:「山林之興方適,已遂挂冠;子孫之累未忘,胡為改節。雖文人不顧於細行,而賢者責備於《春秋》。某官早著英猷,寖躋膴仕。功名已老,瀟然鑒曲之酒船;文採不衰,貴甚長安之紙價。豈謂宜休之晚節,蔽於不義之浮雲。深刻大書,固可追於前輩;高風勁節,得無愧於古人。時以是而深譏,朕亦為之慨嘆。二《》既遠,汝其深知足之思;大老來歸,朕豈忘善養之道。勉圖終去,服我寬恩。」此文已載於《嘉林外制集》,或以為蔡幼學,或謂出於馮端方,皆非也。 劉原父云:「聖人之治天下,能使百官萬物如耳目心口手足之不可易,亦不相德濟之如一身,而天下安有不治哉?」東坡亦曰:「今夫人之一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痾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兩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二說如出一轍。 蘇明允《辨奸》,嘗見直齋陳先生,言此雖為介甫發,然間亦似及二程,所以後來朱晦庵極力回護,云:「老蘇《辨奸》初間只是私意,後來荊公做不著,遂中他說。然荊公氣習,自是要遺形骸、離世俗的規模,要知此便是放心。《辨奸》以此為奸,恐不然也。」又云:「每嘗嫌事之不近人情者,鮮不為大奸慝之語過當,而今見得亦有此等人,其辭甚費也。」 子厚有答人書云:「人生少得六七十者,今已三十七矣。長來覺日月益促,歲歲更甚,大都不過數十寒暑,則無此身矣。是非榮辱,又何足道?」又書云:「假令病盡,己身複壯,悠悠人世,亦不過為三十年客耳。前過三十七年,與瞬息無異。後所得者,其不足把玩,亦已審矣。」此二書皆在元和四年,時子厚年三十七。後十年,當元和十四年,子厚卒,年止四十有七耳。所謂數十寒暑,三十年客,竟不酬初志。悲夫! 昔有問王介甫:「佛家有日月燈光,佛燈何以能並日月?」介甫曰:「日煜乎晝,月煜乎夜,燈煜乎日月之所不及。」《東萊博議》論史官亦云:「昧谷餞日之後,晹穀賓日之前,暮夜晦冥,群慝並作,苟無燭以代明,則天之目瞽矣。」亦用介甫意。然皆本之《莊子》「月固不勝火」郭象注曰:「大而暗,不若小而明。」東坡曰:「陋哉斯言。」為更之曰:「明於大者,必晦於小。月能燭天地,而不能燭毫厘,此其所以不勝於火也。」然卒之火勝月,月勝火耶? 坡翁《九成台銘》云:「使耳聞天籟,則凡有聲有形者,皆吾羽旄干戚管磬匏弦。」又云:「望蒼梧之渺莽,九疑之聯綿。覽觀江山之吐吞,草木之俯仰,鳥獸之鳴號。眾竅之呼吸,往來唱和,非有度數而均節自成者,非韶之大全乎!」楊龜山乃謂:「子瞻此說,以江山吐吞、草木俯仰、眾竅呼吸、鳥獸鳴號為天籟,此乃《莊子》所謂『地籟』也,但其文精妙,故讀之者或未察耳。」予嘗因其語以考莊周之說云:「南郭子綦曰:『汝聞人籟而未聞地籟,汝聞地籟而未聞天籟。』子游曰:『敢問其方?』子綦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者。咸其自取,怒者其誰耶?』」郭象注云:「夫天籟者,豈複別有一物哉!即眾竅、比竹之屬。」若如所注,則所謂鳥獸之鳴號、眾竅之呼吸,非天籟而何?不知龜山又以何物為天籟乎?漫書以俟識者。然東萊云:「東坡《九成台銘》,實文耳。而謂之銘,以其中皆用韻,而讀之久,乃覺是其妙也。」 坡翁《策斷》謂:「語有曰:『鼠不容穴,銜窶藪也。』」「窶藪」二字出《漢書·楊惲傳》云:「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藪也。」注云:「窶藪,戴器也,以盆盛物戴於頭者,則以窶藪薦之。盆下之物有飲食氣,故鼠銜之,所以不容穴,坐銜窶藪自妨,故不得入穴。窶音貧窶之窶,藪音數物之數,上其羽切,下山羽切。」案:此條多脫誤字,今據《漢書》傳注校正。 龍眠畫《五馬圖》,空青老人曾紆公卷跋之曰:「元佑庚午歲,以方開科,應詔來京師,見魯直九丈於酺池寺。魯直時為張仲達箋題李伯時畫《天馬圖》,魯直謂餘曰:『異哉!伯時貌天廄滿川花,放筆而馬殂矣。蓋神駿精魄皆為伯時筆端取之而去,實古今異事,當作數語記之。』後十四年,當崇寧癸未,餘以黨人貶零陵,魯直除籍徙宜州,過餘瀟湘江上,因與徐端國、朱彥明道伯時畫殺滿川花事,云:『此公卷之所親見。』餘曰:『九丈當踐前言記之。』魯直笑曰:『只少此一件罪過。』後二年,魯直死貶所。又二十七年,餘將漕兩浙,當紹興辛亥,至嘉禾,與梁仲謨、吳德素、張元覽泛舟訪劉延仲於真如寺,延仲遽出是圖,開卷錯愕,宛然疇昔,撫掌念往,逾四十年,憂患餘生,巋然獨存,徬徨吊影,殆若異身也。因詳敘本末,不特使來者知伯時一段異事,亦魯直遺意云云。」按畫殺滿川花,亦當時一段異事,而傳記所不載,紀詠所不及,何耶?豈是時方以獲罪為懼,諱不敢言耶?王逢原嘗賦《韓幹畫馬》云:「傳聞三馬同日死,死魄到紙氣方就。」豈前世亦有此事乎? 李易安紹興癸亥在行都,有親聯為內命婦者,因端午進帖子,皇帝閣曰:「日月堯天大,璇璣舜歷長。側聞行殿帳,多集上書囊。」皇後閣云:「意帖初宜夏,金駒已過蠶。至尊千萬壽,行見百斯男。」夫人閣云:「三宮催解粽,妝罷未天明。便面天題字,歌頭御賜名。」時秦楚材在翰苑,惡之,止賜金帛而罷,意帖用上官昭容事。 前輩《公主制》云:「瓊華在著,已戒齊風之驕;粉水疏園,莫如徐國之樂。」晏公《類要》亦用「粉田」事,蓋亦脂澤湯沐之意也。若駙馬則以何晏事稱「粉郎」、「粉侯」。文及甫稱韓忠彥為「粉昆」,以其為嘉彥之兄。又指王師約之父克臣為「粉爹」,益可怪。 劉潛夫、王實之平昔論交最深,且意氣不相下。實之蹭蹬,凡六為別駕。其為吉倅,適潛夫宜春之麾與之相先後。潛夫開宴為餞,且侑之樂,語有云:「有謫仙人駿馬名姬豪放之風,無杜陵老殘杯冷炙悲辛之態。」又云:「擁通德而著書,命便了而酤酒。」「麗人歌陶秀實郵亭之典,好事繪韓熙載夜宴之圖。」「賀客盈門,勸展驥而為別駕;長官分席,嘆無蟹而有監州。」極摹寫之妙焉。既而實之報席,亦有侑語云:「七年三出使,山岳漸見動搖;十載六監州,風月不禁分破。」「陌上歌《採桑曲》,惱殺羅敷;觀中賦《種桃詩》,壓倒夢得。」「梅花入句,如何遜之在揚州;薏苡滿船,如伏波之歸交趾。」「忌名下人,棄沅芷湘蘭而不佩;滿禁中語,覺階薇砌藥之無情。」皆能抓著癢處也。 葉隆禮士則謫居袁州,袁之士友醵酒以招之。蜀士張汴朝宗作樂語,一聯云:「掃地焚香,有蘇州之雅淡;仰天拊缶,無楊氏之怨傷。」士則大稱之。 水心翁以抉雲漢、分天章之才,未嘗輕可一世,乃於四靈若自以為不及者,何耶?此即昌黎之於東野,六一之於宛陵也。惟其富贍雄偉,欲為清空而不可得,一旦見之,若厭膏梁而甘藜藿,故不覺有契於心耳。昔吳中有老糜丈,多學博記,每見吳仲孚小詩,輒驚羨云:「老夫才落筆,即為堯、舜、周、孔、漢高祖、唐太宗追逐不置,君何為能脫灑如此哉?」即水心取四靈之意也。 臨江丁熺乙丑諒暗榜第四人,為他恩例所壓抑居第八,授永州教。章採代為作啟謝辨章云:「諸公袞袞,皆自下以升高;一介休休,獨瞻前而忽後。」廖群玉亟稱於賈,改隆興節推。 晏殊嘗進《牡丹詩表》云:「布在密清之囿。」「密清」二字,人多不曉,蓋用《東京賦》中語:「京室密清,罔有不韙。」 王宣子守吳,幕僚投啟有云:「仲舒裒然舉首,豈久相於江都;望之雅意本朝,姑暫居於馮翊。」宣子喜之,舉以京剡。楊廷秀以大蓬漕江東,其屬亦有啟云:「斯文之得喪在天,領袖素尊於海內;賢者之出處以道,旌旗已至於江東。」公亦欣然剡上。 史直翁丞相表語云:「侵尋歲月,六十有三;補報朝廷,萬分無一。」又李淇水謝戶書云:「補報朝廷,本末無萬分之一;因循歲月,甲子已六十有奇。」 霅中有游士春時誤入趙孟儀之園者,案:趙孟儀之「儀」,原本誤作「蟻」,今據《宋史·宗室表》改正。為其家乾僕所辱,訟之於官。郡守趙必槐德符治之,士子以啟為謝云:「杜陵之廈千萬間,意謂大庇寒於天下;齊王之囿四十里,不知乃為阱於國中。」 劉自之被召試用,虛齋趙以夫之薦也。既而為庸齋趙汝騰所激,於是以盧鉞威伸補其選。盧以同里之嫌辭之云:「楚亡弓,楚得弓,難泯同鄉之跡;漢刻印,漢銷印,初何反汗之嫌。」卒辭之。又蕭振再知四川,趙莊叔行詞云:「刻印銷印如轉圜,朕嘗虛己;失馬得馬如反掌,卿勿容心。」 宣和間,尚書新省成,車駕臨幸時,宰命一時朝士能文者,各擬謝表。獨林子中者擅場,其一聯云:「北辰居極,外環象斗之宮;黃道初經,旁及積星之位。」 嘉定間,寶謨閣學士許奕病篤,口占遺表云:「臣非衰病,偶染微痾,當湯熨可去之。時臣則以疾而為諱,及針砭已窮之,後醫遂束手而莫圖。靜思膏肓所致之由,大抵脈絡不通之故。固知養患成禍,豈惟理身則然。苟能疏壅預防,以之醫國亦可。」蓋指近事以為身喻也。乾道間,胡周伯尚書亦云:「賈誼號通達國體,大尰、跖盭、類闢、病痱,皆借一身喻之。今日國體何病也?能言病未必能處方,不能言病而輒處方,誤人死矣。今日之病名風虛,虛內也,風外也。外風忽中,半身不遂,靖康也;幸其半存,建炎也。咎已往半存之身,常凜凜不自保也。今欲並治不遂者,怵市道之說售,嘗試之方,湯慰砭石,雜然而進,使誼複生,必慮中風至再,至半存之身亦不能救矣。所謂可痛哭流涕者也。」蓋本呂獻可《乞致仕表》云:「臣本無宿疾,偶值醫者用術乖方,不知脈候有虛實,陰陽有順逆,診察有標本,治療有後先,妄投湯劑,率任情意,差之指下,禍延四肢,寖成風痺,遂難行步。非徒憚跖盭之苦,又將虞心腹之變。勢已及此,為之奈何!雖然一身之微,固所未恤;其如九族之托,良以為憂。是思逃祿以偷生,不俟引年而退政。」三公之論,實祖誼云。 開慶間,馬華父制置江閫日,嘗於青溪建祠以祀先賢,斷自吳泰伯以下,凡四十一人,皆嘗仕,若居若游於此者獲與焉。蓋華父之祖,亦嘗仕於升故也。祠成,命馮可遷贊之。其贊馬公,末語有「爾祖其從與享」之句,或摘以為譏。華父遂去乃祖之祀焉。或謂劉子澄清叔與華父有宿憾,授意於馮云。 王似賀太常丞兼翰林權直一聯云:「白也無敵,雅宜翰林供奉之才;赤爾何如,暫習宗廟會同之事。」又賀司業除翰苑云:「國子先生,晨入太學;翰林學士,夜讀禁中。」 王圭行《郝質殿岩制》云:「曾無夜鼜之嘩,自得剛牙之重。」《周禮·地官》:「凡軍旅夜鼓鼜。」千歷切,注云「戒守鼓也」。 張孝曾之父少師與洪忠宣久陷金國,其後獲歸,而終身為秦檜之所抑。近世陳容公儲跋其墓碑云:「流離區脫,視死如飴,君子有性焉,不謂命也;絕漠來歸,忠不見錄,君子有命焉,不謂性也!」暨檜殞金亡,忠宣、少師二公如生。故曰知性與命,則知天矣。 建炎末,柔福帝姬自北歸,朝廷封為福國長公主,下降駙馬都尉高世榮。汪浮溪當制云:「趙城方急,魯元嘗用於車馳;江左複興,益壽宜充於禁臠。」可謂善用事。 楊大年云:「觀書百行須中程。《漢·刑法志》『夜理文書,自程決事,日懸石之一』,注云:『懸稱也,省讀文書日以百二十斤為程。』」 唐僧齊己有《白蓮集》,為《風騷旨格》,所與游者吳融、鄭谷,皆晚唐人也。杜詩所稱「己公茅屋下,可以賦新詩」,決非此己公明矣。 劉平國《戲題》云:「選詩非選官,論詩非論人。」故若耶女子、天竺牧童,皆得預唐名公之列。 詩文中有摘人姓名一字而言者,如班固《幽通賦》「巨滔天而泯夏兮」,以王莽字巨君;「重醉行而自耦」,重乃重耳。李白《扶風豪士歌》云:「原嘗春陵六國時」,蓋四公子也。杜詩用「揚馬」,則雄、相如也;「卿雲淵云」則長卿、子雲、王褒也;「東馬」則方朔、相如也。如葛亮、馬相如等甚多,亦有礙理者。然《論語》「吾友張也」,《舜典》「伯汝作秩宗」,蓋亦有所本也。 《赤壁賦》謂「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此蓋用《莊子》句法:「自其異者而眂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而眂之,萬物皆一也。」又用《楞嚴經》意:「佛告波斯匿王言:汝今自傷發白面皺,其面必定皺於童年。則汝今時觀此恆河,與昔童時觀河之見,有童耄不?王言:不也世尊。佛言:汝面雖皺,而此見精,性未嘗皺。皺者為變,不皺非變。變者受生滅,不變者元無生滅。」 周子充作《定光庵記》:「佛以慧日照三千大千世界,顧豈滯於方。然日出暘谷,浴於咸池,拂於扶桑,躔度必有所舍,其明難與佛等。」乃全用東坡《奉安神宗書閣祝文》語也。 東坡《赤壁賦》,多用《史記》語,如「杯盤狼藉」、「歸而謀諸婦」,皆《滑稽傳》;「正襟危坐」,《日者傳》;「舉網得魚」,《龜策傳》;「開戶視之,不見其處」,則如《神女賦》,所謂以文為戲者。 東坡云:「往時陳述古好論禪,自以為至矣,而鄙僕所言為淺陋。僕語述古,公之所談,譬之於食龍肉也;而僕所學,豬肉也。豬之與龍,則有間矣。然公終日說龍肉,不知僕之食豬肉,實美而真飽也。不知君所得者果何也?」 甫裏有《杞菊賦》,東坡有《後杞菊賦》,張南軒有《續賦》,夏樞密亦有《續賦》,亦各有意。 薛夢桂字叔載,號梯飆,永嘉人,父大圭。紹熙間,上書乞立儲,在趙忠定諸人先。叔載擢高科,通京籍,風度清遠,所居西湖五雲山曰「隔凡」,關曰「林壑」,甕通命之曰「方崖小隱」,諸名士莫不納交焉。儷語古文,詞筆皆灑落,不特詩也。 張建自號蘭泉,其論詩云:「作詩不論長篇短韻,須要詞理具足,不欠不餘。如荷上灑水,散為露珠,大者如豆,小者如粟,細者如塵,一一看之,無不圓成,始為盡善。」 高複古嘗謂學者云:「胸中無千百家書,乃欲為詩,如賈人無資,終不能致奇貨也。」 宋之文治雖盛,然諸老率崇性理、卑藝文,朱氏主程而抑蘇,《呂氏文鑒》去取多朱意,故文字多遺落者,極可惜。水心葉氏云:「洛學興而文字壞。」至哉言乎! 石林詞:「誰採蘋花寄與,又悵望、蘭舟容與。」或以為重押韻,遂改為「寄取」,殊無義理。蓋「容與」之「與」自音「豫」,乃去聲也。揚子云《河東賦》云:「靈輿安步,風流容與。」注:「天子之容,服而安豫。」「與」讀為「豫」。《漢·禮樂志》「練時日,澹容與」,注「閒舒」,皆去聲。 姜堯章《鐃歌鼓吹曲》,乃步驟尹師魯《皇雅》;《越九歌》乃規模鮮于子駿《九誦》,然言辭峻潔,意度蕭遠,似或過之。 士大夫辭榮,固是美事,然有不當辭而辭者。至於不肯磨勘,甚而批毀印歷,而世以為高而效之者,皆非中道也。司馬公辭樞密副使,章有云:「臣自幼時習賦、論、策,就試,每三年一次乞磨勘,豈不慕榮貴者乎?」蓋天下自有中道,過猶不及也,此為古今至論。今所謂喋喋辭免者,安知非飾詐邀名哉?德佑末,大臣則又有以辭榮而避難者,此尤不足道也。 坡翁謂陳師仲曰:「足下所至詩,但不擇古律,以日月次之,異日觀之,便是行記。」此說極佳,故王筠以一官為一集,楊大年亦然,所著有《括蒼》、《武夷》、《潁陰》、《韓城》、《退居》、《海陽》、《蓬山》、《冠鰲辭》之類。簡齋所謂「一官成一集,盡付古沙頭」是也。 史達祖邦卿,開禧堂吏也。當平原用事時,盡握三省權,一時士大夫無廉恥者,皆趨其門,呼為梅溪先生。韓敗,達祖亦貶死。善詞章,多有膾炙人口者。李和父云:「其詩亦間有佳者。」 李文饒《退身論》云:「天下善人少,惡人多,一旦去權,禍機不測。操政柄以御怨誹者,如荷戟以當猛獸,閉關以待暴客。若舍戟開關,則寇難立至。遲遲不去,以延一日之命,庶免終身之禍,是以懼禍而不斷,未必皆耽祿而已。」嗚呼!其言亦哀矣。 宣律師嘗夜夢神人燒香供養,香氣與世間不同,因問曰「此何香」,答云:「西天棘林中香。」案:夢天棘事,蔡夢弼注杜甫詩嘗引之,此條必考証甫詩,而傳寫佚其後半。 周益公嘗戲作《賀冬啟》云:「數九九而哦詩,自憐午瘦;辦多多而有酒,驟覺冬肥。」 林子善家藏崔愨畫龜,甚佳,朱希真作贊曰:「骨為裘褐,氣為餼饘,孰令汝壽,惟蟲知天。他日碧波蓮葉上,不知誰見小如錢。」 蔣重珍伯父能禪,其亡也,重珍祭之以文云:「不必輕生,前以為空;不必重死,後以為實。」此語極有味。 周子充云:「文章有天分,有人力,而詩為甚。才高者語新,氣和者韻勝,此天分也。」 世言李泰伯不喜《孟子》,而所賦《哀老婦》詩云:「仁政先四者,著在孟軻書。」何耶? 正則作《呂君用志》,形容其儉以起家之意云:「一扇十年尚補緝之,道遇墜炭數寸亦袖攜以歸。」亦近乎薄矣。 天聖中,吳咸為殿中丞,吳中所居有紅梅閣,蓋吳有愛姬者紅梅,因以名閣,又作《折紅梅》詞。 「菖蒲花,難見面」,古語也。案:《玉台新詠》載《西曲歌·烏夜啼》曰:「菖蒲花,可憐聞名不曾識。」《南史》亦載張皇后見菖蒲事,必宋人詩詞有用此典者,故密引古語証明出處,而傳寫佚其後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