澗松集/卷五
祝文
[编辑]禮林書院奉安迂拙子先生文
[编辑]惟皇上帝,降衷于民。
曰孝曰忠,曰義曰仁。
一理渾然,性無不善。
氣拘欲蔽,所全者鮮。
卓乎先生,稟其純精。
髫齡種學,習與性成。
摳衣函丈,畢齋之門。
旁資麗澤,一蠹、寒暄。
孜孜勉焉,切磋道義。
擢第蜚英,蓋其餘事。
德望經術,爲世所宗。
窮養達施,移孝爲忠。
愛日純誠,曾、閔懿行。
鈐轄平反,卓、魯仁政。
縣齋有扁,秋月其軒。
識者欽賞,道脈眞源。
知遇宣陵,積誠箴規。
將順匡救,冀輔文治。
嗣辟罔念,顚覆成憲。
民墜塗炭,天怒神譴。
惟時先生,職帶皁囊。
觸犯雷霆,斥邪扶綱。
直節剛腸,凜若氷霜。
具僚縮頸,兇姦側目。
讒言罔極,禍構縫掖。
池魚殃及,百身難贖。
時耶命耶?理不可詰。
帝爰䀌傷,虹揷震虩。
冥感不忒,豈曰無神?
所能者天,不能者人。
不能何病?天定在後。
雪冤褒贈,盛名不朽。
潛光偉烈,久乃彌彰。
表章尊崇,肇我寒岡。
允矣先生,吾道之光。
眷彼金羅,若堂攸在。
人思矜式,香火以酹。
矧茲密城,孔氏闕里。
遺風藹然,往跡在耳。
祀事後人,實我深恥。
凝川之下,屛巖斗起。
翼然新宮,鳥革翬飛。
湖山改觀,雲物增輝。
多士駿奔,籩豆禮恭。
文簡面南,靈位其東。
等別師生,在禮宜然。
庶其右之,歆我誠虔。
百世無艱,佑啓後賢。
冠山書院奉安寒岡先生文
[编辑]展也先生,天挺英豪。
早得先覺,山海、退陶。
發軔指南,德溪之門。
從流遡源,立定脚跟。
羹墻孔孟,寤寐關閩。
心乎自得,火然泉達。
誠明兩進,直方偕立。
工程勇邁,德性溫栗。
隱居求志,若將終身。
行義達道,沛然其仁。
出任侯伯,入掌絲綸。
才優望重,厥聲四馳。
曩際危朝,世入明夷。
風靡波蕩,孰扶民彝?
爰長烏府,盡言不避。
維持國脈,淸論不死。
歲在昭陽,國有危幾。
再呈琅玕,誠懇格非。
援據魯史,杜漸防微。
雖不見省,倫紀以明。
橫流砥柱,冥塗日星。
儒林聳慕,泰山喬嶽。
直道難容,忠反見斥。
懷寶遜荒,益硏舊學。
噫噫先生,身否道亨。
編集《禮說》,發揮《心經》。
牖我後學,天意所在。
出處行藏,隱見進退。
一循義理,古人與偕。
泗水當年,避地東來。
景晦堂成,敬義屛開。
萬軸圖書,樂且不諼。
梁木雖壞,典刑猶存。
春秋香火,在在欽敬。
我不承奮,豈曰彝秉?
矧伊夏山,昔日桐鄕。
興學設敎,文物洋洋。
八建家塾,冠山居一。
一區林壑,幽致勝絶。
巖巒擁屛,澗流鳴玉。
幾枉藍輿,於焉嘉客。
躬臨講席,親點句讀。
士知趨向,鼓舞魚鳶。
弦歌未輟,琴鶴朝天。
人懷遺愛,綏影玉川。
深仁厚澤,沒世思深。
經始明宮,奔走佩衿。
新廟翼翼,籩豆有踐。
涓吉妥靈,式陳明薦。
多士濟濟,禮儀肅雍。
其香始升,若襲英風。
庶其右之,賁我荒僻。
家詩戶禮,變爲閩洛。
百世千秋,永虔無斁。
漁溪祠宇春秋享祀祝文
[编辑]隱節扶倫,貞風立懦。德尊名敎,慕永仍雲。茲値上丁,恭修歲事。當祧而薦,百世無疑。
擬檜原書院奉安文昌侯文
[编辑]天生異人,賁我東荒。
神遊雲漢,手分天章。
由羅入唐,高步藝場。
鶯遷喬木,聲動帝鄕。
霜嚴義檄,賊巢下床。
華人屬望,地上仙郞。
謂將設施,陶鑄虞唐。
仙李運歇,鷄林葉黃。
觀時炳幾,晦跡埋光。
超然塵臼,蟬蛻名韁。
伽倻千仞,鬱乎蒼蒼。
淸風逸韻,八百年強。
邦稱小華,一洗秕糠。
腏食文宣,報功流芳。
噫侯高名,永世無疆。
唯此檜原,舊號文昌。
侯茲誕降,異跡孔彰。
風傳至今,俾也可忘?
合浦之西,斗尺之陽。
一區泉石,金鏗玉鏘。
厥有廟貌,揭虔寒岡。
爰初卜築,實慕餘香。
肆摭衆議,躋享右方。
象賢由悃,後先何妨?
庶幾居歆,如在洋洋。
擬檜原書院告寒岡先生文
[编辑]儒仙舊跡,先生所欽。設院安亭,職此之故。肆摭士論,涓吉揭虔。百世無艱,壽我道脈。
咸安鄕校移安時告大聖文
[编辑]殿廡傾頓,將加修繕。
具由虔告,式陳明薦。
東廡位版移安時,告六賢文道國、豫國、洛國、徽國公,文獻、文純公。
[编辑]棟撓屋壞,今將營葺。肆移神位,端由是告。
還安時告文
[编辑]營繕旣完,神馭聿還。明薦時羞,虔告事由。
擬德谷書院奉安退溪先生文
[编辑]惟我先生,海東程朱。
折衷群言,集成諸儒。
德谷之西,蘸溪之旁。
一區林壑,天作地藏。
故老相傳,杖屨攸及。
禮合稱祀,永寓矜式。
尙闕廟貌,責在後學。
茲設明宮,涓吉妥靈。
庶永居歆,牖我聾盲。
擬奉安南秋江文
[编辑]橫流砥柱,冥塗太陽。
表著貞臣,昭揭綱常。
瀝血叫閽,扶樹國脈。
英風豎髮,千仞壁立。
卓乎先生,百世高躅。
凡在瞻聆,莫不欽服。
矧伊貫鄕,景慕敢懈?
闍山之下,舊業所在。
尙稽建祠,後死之羞。
晩營新廟,天作勝區。
密邇文純,馨德不孤。
俾無後艱,啓我群愚。
禮林書院移建時告文
[编辑]創建舊院,幾乎百年。
春秋俎豆,香火罔愆。
坤靈呵護,兵燹不及。
邑人相慶,廟貌如昨。
顧惟斯境,濱於寂寞。
山谿僻險,人煙蕭瑟。
咸思移卜,材庀工搰。
相彼名區,水麗山明。
龜筮協吉,吏士殫誠。
新廟告成,宜用精禋。
神轝旣駕,吉日良辰。
衿佩雲從,祥風掃塵。
伏惟尊靈,去舊就新。
德淵書院常享祝文
[编辑]誠孝格天,文章煥猷。
山斗一世,矜式千秋。
洗馬李公改題時告文代本孫
[编辑]伏以朝廷用公薦,去年夏四月四日,除授翊衛司洗馬,蓋在府君下世之後四十日。潛光隱德,于今始得升聞于朝,而一命纔降。重泉已隔,擧家號痛,摧咽難勝。旣奉朝帖,禮當改題神主。茲用吉日,用伸虔告。
蘆坡先生墓立碣告文
[编辑]維年月日某甲,孤子審一謹以淸酌庶羞,敢昭告于顯考翊衛司洗馬府君之墓。伏以審一於哀慕罔極之中,不忍泯沒我先考潛德,乞銘于先友桐溪鄭相公。相公感念平生,惻然而悲,撰惠碣文。遣辭措語,皆出悃愊,明快宛曲,發揮略盡。凡一千一百幾十幾字,已倩柳上舍景澤書石,而審一與某某等士友手自鐫刻。將以來日涓吉豎碣,虔告端由。伏惟尊靈,俯鑑哀衷。
新建家廟,祭告土神文己未九月初三日,新建家廟於柰內。
[编辑]維年月日,巴山人趙某敢昭告于土地氏之神。某避地移家,來占江皐,今方恢拓新基,營立祠堂。伏惟明神,保佑呵護,驅除不祥,俾永無艱。謹以酒果脯醢,祗薦于神。
繼後告文
[编辑]維年月日某甲,奉祀子某敢昭告于顯考某官府君、顯妣某封某氏。伏以某罪大不孝,年老無子,常恐一朝溘然,則祀事無託,潛痛于中,夙夜憂慮。今以堂兄某第二男咸抃爲後,方持亡妻李氏服,守几筵于山廬。呈禮曹立案,香火之業,庶不墜絶。一悲一慰。謹以酒果,虔告事由。
漁溪先祖新廟移安時告文
[编辑]維年月日,幾世孫某等謹具淸酌脯醢,敢昭告于先祖考某官府君、先祖妣某封某氏。伏以最長之房,旣盡沒世,更無香火寄託之地,禮當奉瘞神主于墓所,而遺澤隱德之在我耳目者,愈久而愈不敢忘。茲用議諸宗人,倣古人藏祧主之義,建新廟于漁溪之舊基,將以來日某甲,改題神主,奉安行禮。茲於今日,陪奉啓行,謹具事由,用伸虔告。
蓬山兩墓加土告文外曾祖考萬戶府君、外曾祖妣漆原尹氏合祔墓,前母南平文氏墓,兩處同日告祭。
[编辑]伏以亂離之初,雖得收拾安厝于前占宅兆,而歲月之久,寒暑霜露之變,階砌崩頹,草棘侵犯,省謁之際,益用傷感。茲於今日,借役丁涓吉加土,芟除荒穢,改築塋域。伏惟尊靈,不震不驚。
外祖妣昌原黃氏墓加土告文
[编辑]維年月日某甲,外孫男趙某,謹以酒果脯醢,敢昭告于外祖妣昌原黃氏之墓。伏以辰巳之亂,島夷猖獗,而茲土爲賊藪者七年,魚肉我生靈,灰燼我廬舍。醜虜凶鋒,橫及泉壤,無山不搜,無塚不拔,於斯時也,我外家祖先墳塋,莫或免禍。亡父於亂定初,流寓義城,一來省視,歸而語亡母曰:「處處虛塚,無一完保,目之令人氣塞。」今聞門孼柳江之說,則江之兄泓,於塚墓拔掘之初,與人收拾,返窆舊兆,而但以力薄,未擧實土完封之役。江之言若是,則體魄魂靈,或庶乎在此矣。孫某聞言感涕,且悲且慰。將以明日丙申,加土封墓。伏惟尊靈,不震不驚。
碑誌
[编辑]迂拙子朴先生閭表碑銘幷序
[编辑]迂拙子朴先生諱漢柱,字天支,密陽府人,訓導諱敦仁之子也。天順己卯,生于豐角縣車山村第。生有異質,穎悟莊重,出語驚人。六七歲,能屬文,有大人特立軒天地之句,聞者奇之。
初學於生員高克敬,高異其言貌氣象,必冠帶而後敎之。比長,慷慨有大志,以古人自期。與寒暄遊佔畢門,受《尙書》,佔畢公手抽《小學》書與之,因以詩勖之。先生篤信力行,博聞彊記,文章氣節,稱斗南一人。
成化癸卯,中司馬兩試,乙巳,登甲科。七更歲,拜正言。成廟銳意文治,先生自謂知遇,知無不言。嘗入經筵,上曰:「辭吐俚正言,至矣。」蓋先生不避俚語,而言多讜直,故嘉之也。
乞養出宰昌寧,臨民御吏,皆有條法。精密嚴恕,務盡道理,一以洗冤澤物爲心。屛徒從暗行閭里,探得民情,而人不知之。尤勤於興學明敎,選邑中子弟之秀者,與之講論修己治人敦本善俗之道。春秋行養老禮,因訪疾苦,昏喪賙濟之,使不失時。凡有令,必前期布告,無慢令致期之撓,閭里晏然。發姦如神、剖決如流,吏慴民懷,道內冤訟之不得其情者,多萃于縣。以治行第一,賜表裏加資。
不煩民力構廨館,名曰「秋月軒」,蓋取朱子《感興詩》中語也。是時鄭一蠹作光風樓於安陰,李慵軒起聞韶樓於義城,識者謂觀此三構,足以知三賢之心云。
燕山三年,爲獻納,極諫遊宴失政等事。燕山怒,至宣賜食物,有朴某勿給之敎,而猶盡言不諱。又箚論盧思愼弄權之漸、任士洪姦邪之狀,卒爲二兇所陷,以及於禍。時主心日荒,國事日非,知不可有爲。遂爲親求外,得平海,旋以邑遠親老換醴泉。始至,郡人迎喜曰:「是前日昌寧賢太守也。」
未幾,搢紳禍起,以佔畢門徒,碧潼郡付處,是戊午七月也。庚申夏,量移樂安。甲子史獄再起,被逮而去,過金駿孫謫所,金要於路微諷云,老母在,須更思量,蓋欲使自明也。先生不應,金憮然而別曰:「朴某之舍生守正,人不可及矣。」
先生臨刑,神色不亂,五月十二日也。是日,晝晦大雨,烈風雷霆。家人聞訃設奠,雷震長虹一脚揷於庭中水斛,見者異之。分配諸子,鳳巨濟,鸞樂安,唯鵬、鴻以幼免。葬于咸安郡西蓬山東麓。丙寅,中廟靖國,庚午,贈都承旨,錄用子孫。
先生自少篤好性理之學,沈潛經傳,孜孜不輟。諸子百家、《山經》、地誌,亦皆探討以資窮理。方嚴勁特,英毅果確,語默動靜,一遵繩墨,雖遇倉卒,不變常度。其事親也,篤於愛敬,每日鷄鳴,省問如禮,退而讀書,正坐終晷,雖家人未見懈容。淸介絶俗,家無甔石之貯,而處之裕如。
訓導公性嚴有法度,誨以孝弟忠信之方,出入行止,不敢自由。嘗宰昌寧縣,距親庭半日程,奉養之物,常有定品。或於初昏單騎來覲,遲明卽還,而民不之知。
方在諫院,訓導公取見章奏,且聞進說太直,戒之曰:「吾甚懼焉,後勿如是。」對曰:「身在言地,不敢隱默以欺君。」當危亂之朝,斥姦邪格君非,面折廷爭,略不顧避。人或止之曰:「非保身之道。」公曰:「人臣以直道事君,不合則去。豈可自謀其身,而陷君於不義乎?」衆皆愧服。
公以興起斯文爲己任,雖在流竄中,訓迪不倦。眉巖柳公希春,以湖南學問淵源皆出於公云。爲文如不經意,而人自不及。平生著述,大禍之後,夫人安氏盡投火中,不傳於世,惜哉!
寒岡先生鄭公逑以先生忠孝兩盡、體用兼備,實可師表百世,血食千秋。於是密陽、咸安士林立祠以祀之。咸郡士友謂:「任道鄕之後生,或嘗聞夫子遺風。」合辭徵銘。承乏不獲讓,而爲之敍云。銘曰:
噫嘻先生,河嶽之靈,日星之精。
佔畢之門,一蠹、寒暄,師友淵源。
孝竭供職,忠盡朴直,搢紳柯則。
惇倫立紀,講道明理,蓋其能事。
牧疲而肥,擊猾以威,霜凜陽暉。
憸邪仄目,鬼蜮肆毒,構禍斯酷。
震轟掖垣,虹揷庭盆,冥感其冤。
天定勝人,盛名不淪,公議鼎新。
咸、密揭虔,士執豆籩,崇報永年。
刀音小谷,寔公舊卜,尙留餘馥。
闡幽垂光,刻此銘章,過者聞香。
先府君墓碣銘
[编辑]嗚呼!此我先考立巖府君之墓也。我趙氏出咸安,高麗元尹諱丹碩之後也。十世祖曰三司政堂諱烈,六世祖曰工曹典書諱悅。高祖諱旅,進士,贈都承旨,號漁溪處士。曾祖諱銅虎,郡守,贈參判,祖諱淵,經歷,贈參議。考諱庭彥,副司直,贈參判。妣星山李氏,都摠管靖武公諱好誠之曾孫,署令諱依仁之孫,萬戶諱希祖之女也。以嘉靖己酉六月二十三日辛酉,生府君于劍巖里第,諱埴,字克成。
生而質美,容貌異凡。眞純和粹之氣,達於面目。中心易直,自無矯僞,沖澹寡欲,沈默少言。居家事親,深得歡心。祖考性嚴,待卑幼鮮假辭色,而府君最見許可。凡有事必召之,府君下氣柔色,盡人子之禮,祖考賢而愛之。每語人曰:「吾兒已有大人儀度。」
年九歲,始就學,受《中庸》、《小學》等書,已曉大義。比壯,專治《語》、《孟》,旁達群書,其作字,筆畫端妙。壬申,喪文夫人。辛巳,遭大喪,百日之內,只以糜飮潤喉,面如槁木,而未嘗以羸病廢禮。旣葬,結廬墓下,與昆弟迭守,身未嘗暫釋絰帶,足未嘗一及私室。外除之初,餘哀彌切,不復寢,不御酒肉者久。終養偏親,愛敬備至,未嘗離側。丙戌丁憂,愼終哀慕,一如前喪。寒岡鄭先生時爲郡宰,聞而嘉歎。
自是不復留意世事,築溪莊蒔梅種竹,爲終老之計。府君厚於族信於友,好施與重然諾。持己嚴而固,接人和而恕,一任眞率無邊幅。外王母黃氏之喪,府君盡其情禮,王父感其誠勤,賞以臧獲,辭曰:「妻母之喪,女壻省視,人之疏節,有何賞與?」終不受。
辰、巳之亂,流離困苦且十年,其心與平時無別。其有以自守而不受變於窮戹如此。己亥之歸,金承旨槃泉公以詩送之曰:「我愛趙老子,休休長者風。別來思表範,耿耿此心中。」
癸卯,府君始還故山,創溪堂,庶幾復享泉石漁樵之樂,而奄忽棄背,是萬曆丁未二月二十八日辛酉也。得年五十九。嗚呼慟哉!府君嘗自號曰「休休子」,或稱「立巖居士」。
孤兒任道不忍泯滅先人之隱德,作《追慕錄》,又拾詩歌若干首,屬婦翁洗馬公爲之序,發揮其梗槩。嗚呼,其能摹寫萬一也哉!
府君初聘南平文氏,參奉諱炯之女。未三年而沒。後配文城柳氏,文城君諱洙之六世孫也。曾祖諱思宗,進士,祖諱沆,副護軍,考諱祥麟,秉節校尉。生四男一女,皆不幸早夭,唯孤與妹得不死。是歲季冬,葬于龍華山西麓震坐兌向之原。
任道再娶無嗣,以從兄勉道第二男咸抃爲後,有三男四女。妹適李而檀,郡守潚之子也。有二男二女,男曰焜,曰炫。女長適金確,次適成元弼。銘曰:
嗚呼皇考,質重資美。
不失本心,大人赤子。
色養怡愉,藻籍承玉。
愼終愛敬,風樹情篤。
天姿自好,豈假修爲?
恬靜寡欲,不作皺眉。
居家淡淡,處鄕恂恂。
云爲氣象,渾然天眞。
平生所養,忠信謹厚。
目擊心醉,若飮醇酎。
善必受報,宜享天祿。
玉不見沽,甘此韞匵。
溪山有緣,軒冕無分。
不得何怨,不知何慍?
忘懷得失,寄興樵漁。
栽花種竹,撫琴觀書。
胸襟皥皥,夢裏羲皇。
優哉游哉,與世相忘。
龍蛇亂離,家國板蕩。
饑荒荐臻,廉恥道喪。
無恒有恒,士亦幾希。
貞操自若,不磷不緇。
處困居安,一味休休。
識者欽賞,讚詠優優。
石頑玉潤,烏黔鷺白。
天成素質,寧有變易?
晩旋菟裘,重占亭臺。
臨溪欹枕,萬念俱灰。
孤承敎誨,日聞詩禮。
恩爲父子,義則師弟。
名堂日新,誘我式穀。
庶幾遐齡,永享淸福。
天胡嗇壽,使我銜卹?
孤也不肖,敢望繼述?
肆闡幽光,刻著于石。
文不盡志,言不稱德。
《蓼莪》有句,昊天罔極。
奉事洪公墓碣銘
[编辑]洪大孝碩果,服衰麻涉江浦,踵門而泣曰:「悲纏風樹,痛結《蓼莪》,罔極之情,唯草木同腐是懼。願得公一言,刻之片石,用賁泉扃。」任道辭曰:「我實不文,未足以發揮先德。」大孝汪然大戚,言淚俱下。任道知終不得辭避,而爲之敍曰:
公姓洪諱釴,字景寶,南陽望族。始祖諱悅,經濟功臣,三重大匡太師,後有移封洪州者,公其裔也。高祖諱某,宜寧縣監,曾祖諱禮孫,東萊敎授,祖諱天覺。考諱善基,副司直,妣梁山李氏,生員諱某之孫,奉直郞諱某之女也。以嘉靖庚申十月六日戊戌,生公于咸安上里第。
歲庚申,公年六十一而病風痺,崇禎丙子九月三日甲辰,不起,享年七十七。自庚申至丙子,十七年間,公之子碩果奔走救藥,竭其心力,鄕人咸曰:「洪之疾劇矣,苟非藥餌之力、誠孝之感,壽不至此限。」噫,公可謂有子矣!公狀貌魁梧,醇謹質勝,言無矯僞,行不厓異。少時遊學宮,鄕先生諸大人皆奇愛之。
丁酉亂後,僑寓星州之巖浦,寒岡、旅軒兩先生甚厚遇之,星之名士多與之遊。甲辰春,挈家還鄕,拜辭於鄭先生,先生留之甚力。公歷陳松楸無主,香火久曠,情理悶迫之狀,先生又加奬許。其見重於賢者如此。至於奉祭祀則家貧而致誠、接賓客則物薄而情厚,處鄕黨遇族親,各得其歡心。簞食豆羹,聊以自適,終身處世,無些子分外心。無一人指疵而非毀之者,豈無所修之實而然哉?
公初娶廣州安氏,進士繼壽之女,無后。後配西原韓氏,考諱某,贈漢城右尹,祖諱某,通政大夫,曾祖諱某,蔚珍縣令。妣星州李氏,訓鍊奉事諱某之女,隴西公諱長庚之後。以萬曆庚辰十二月十九日,生于巖浦,丁未三月十五日,先公三十年卒于咸安,得年二十八。葬于巴水池洞先塋東麓艮坐坤向之原,及公之葬而左右之,寔崇禎丙子十一月己酉也。有一女一男。男曰碩果,娶安英甲女,文成公後也。生二男二女。女適趙英汶,生二男,皆幼。銘曰:
繄南陽洪,族大以蕃。
公爲其裔,風骨猶存。
容姿魁偉,質性愿醇。
蚤遊鄕塾,聲敎之熏。
老臥田廬,齒德之尊。
爰得賢配,韓氏之門。
天錫爾類,一箇蘭蓀。
共爲子職,孺慕彌敦。
鄕閭稱孝,藹然令聞。
巴城之外,池洞之原。
有寧一宮,唯公之墳。
我銘之石,貽厥後昆。
行狀
[编辑]喜靜堂行狀
[编辑]先生姓李諱屹,字山立,自號蘆坡居士,或稱三山樵隱。系出高麗碧珍將軍悤言。歷十有六世,有諱約東,官至知中樞府事,諡平靖公,封淸白吏,是先生五世祖也。高祖諱承元,宣傳官,後陞折衝。曾祖諱有良,副護軍,祖諱通,將仕郞。考諱賀生,副司果,簡靖有祖風,配李氏,廣平君諱能之後,海南縣監諱順祖之孫,副司直諱士訓之女也。以嘉靖三十六年丁巳六月三十日辛亥,生先生。
資品瑩潔,聰警穎悟。始生七日,不飮他人乳,未嘗眠宿人背,人皆異之。年七歲,能屬文,訥於言語而記性甚敏。十一二歲時,與陜川周國新同學,一日夜,周因魘氣絶,衾覆之,堅坐其側。翌日,周乃得甦。
十四歲,作《史略賦》,李斯文偁持以示葛川林先生,先生曰:「此兒必大有名。」稍長,學於伯父進士公,事之如父。旣沒,服喪三年。其持祖考妣服,亦不赴擧,疏食終其月。
丁亥歲,始應鄕解,俱捷兩試,因占戊子鄭彥訥榜進士。是歲六月,母夫人捐世,先生悲號隕絶,若乳孩之失慈母。然以司果公故,黽勉疏食以終喪。喪畢,忽忽不樂,有時被酒嗚咽呑聲。
性狷介,自知不能俯仰流俗,欲棄擧子業。家貧親老,不敢便決。乙未,司果公許廢擧,先生喜曰:「古語云:『知子莫如父。』信然。」遂著《三公不換此江山賦》,三十九。作《種菊說》述其志。
自是專意色養,左右無違。未嘗旬月離側,凡有所適,必定日數,不失期限。奉親之味,亦不苟得曰:「大人性峻潔,凡有獻,必問所自,不可欺也。」每奉晨昏,喣喣相樂,司果公悅曰:「使汝登第,遊宦遠方,吾豈有此樂乎?」平生足跡,罕及城府。
壬子冬,司果公以天年終,壽八十一。方其疾革也,先生嘗糞甜苦,以占吉凶。及不幸,摧慟號絶,如不欲生。時先生已衰多病,人皆危之。而自初喪至卒哭,餰粥致毀,廬于墓下,以終三年,卒無恙。
司果公有旁室,老而無子。公沒之後,待之不衰,給田僕以存生理。先生疾革,欷歔曰:「吾生母先沒,則吾當盡其送死之道,而今吾至此。他日母死,誰爲之厚葬?」潸然泣下。此先生誠孝之餘也。
性度高潔,恬於貨利,辭受取與之際,毫髮不苟。先生外舅郡守公早世,崔夫人嘗以其家產田僕分與子女,子女皆會,崔夫人送人要先生。先生曰:「取婦家財,非吾志。且彼家自與其女,我何與焉?」竟不往。
伯父進士公繼室尙州周氏無後,託於先生。周氏父所與女文券在篋中,周氏兄弟之子國新來見,先生以券付之曰:「此券君大父墨跡,當歸之子孫。況所付土田臧獲,何與我乎?」盡歸之。
兵亂中流寓星州,無所資,有同年友送書請先生,先生終不肯。李公尙信亦與先生同年相善。嘗任銓曹,薦擬齋郞,先生聞之笑曰:「使我求宦達,舍科第而求寢郞乎?」後李公按嶺臬,先生不與之通書,有問則答之而已。
劬書嗜學,手不釋卷,或至忘食。經傳之外,諸子百家,涉獵殆盡。韓、柳詩文,《文章正宗》、《文翰類選》、《文章軌範》、《歐陽論範》、《東萊博議》等書,無不手謄以授諸子。
丁酉兵火,書籍蕩失。偶得性理群書脫卷於路上,卽《太極圖說》,《皇極經世書ㆍ觀物內外》篇也。間有破壞漫滅,先生惜之,据他本手自書塡。又求古今名儒所著箴銘圖書,合爲一卷,置諸几案曰:「《夙興夜寐》、《敬齋》二箴,學者誠能心得而體驗之,不徒爲口耳之習,則一生受用不窮矣。」然亦不以此學自處,常曰:「吾有知乎?無知也。如吾輩,章句小儒耳。」
居家,辨別內外,自少至老,未嘗與妻子混處。靜坐齋室,對案觀書,雖祁寒溽暑,未嘗少懈。書中有君臣父子間激切之語,則必愴然含淚。所居必種梅蒔菊,晩又鑿小塘于三山舊居,種蓮其中,逍遙嘯詠以自娛,平生不留意俗務。至於喪葬祭祀賦役重事,必前期營辦,及時取用。
訓誨後進,孜孜不倦,常曰:「吾於學者,何取何舍?人來問,必以所聞知叩竭焉。」自經龍蛇之亂,士子不知讀書之爲何事,先生倡設家塾,敎授生徒,以成就人材爲己任。上書方伯,募閒丁守之,於是遠近學者爭趨問業,數歲之後,文風稍新,士知向方。
有才子二人,皆知名當世。長子中庚戌進士,五擧不第。慨然有自老之意,先生許之,若司果公之處先生也。戊午以後四年之間,連喪子壻,先生痛不能自裁,著《哭亡賦》、《怨春風》詩,以遣其傷悼之懷。
自是無意於世,棄田宅廢農桑,移住蘆坡,以爲終焉之計,簞瓢屢空,籬落蕭然,而不以爲意。先是,洞人魚化鯤、崔仲海構草亭于山下,爲先生偃息之所,先生以「無禁」名之,蓋用東坡《赤壁賦》中語也。作六言詩曰:「水之西山之南,七十翁數間庵。分甘芒鞋竹杖,夢斷紫綬靑衫。風月不費錢一,松菊自成逕三。秖修仁義禮智,何羨公侯子男?」
龍巖去蘆坡僅一牛鳴,士林推先生爲山長。院中事悉心句當,勸課諸生,通讀《小學》。嘗謂《綱目》聚諸史之精英,經大賢之筆削,麟經之後,無此史法。學史者所宜專治,而篇帙浩穰,卒難徧究,聰明不逮者,率多有望洋之歎。必須節略校勘,名以綱目節要如《少微通鑑》,然後庶可以探討領要。方與門生鄭以道等抄取謄書,不幸未就而卒。
金山宗族欲尊平靖公爲鄕賢祠,走書通諭族氏。先生曰:「此事出於一鄕公議則可,發於子孫則不可。立家廟薦香火,爲子孫者可以主張,至於鄕祠之建,非子孫所敢自擅。」反覆曉告,語甚精切,鄕祠之議遂寢。
丙寅夏四月,先生遇疾沈綿。,越明年丁卯,寓綾羅洞,二月二十日丁巳,易簀于寓舍,享年七十一。患疾之初,先生手自題詩贈鄭以道曰:「君不見晉時習鑿齒,一身有半名四海。爲人之理不在形,豈以小者嫌其大?只恨全而生之不得全,念及劬勞愧覆載。平生戰兢不能及也魯,空穴來風是誰罪?願君治心養氣俾無虧,義以方外敬直內。」雖疾病危篤之中,而神明不迷如此。至是門下諸人來哭治喪,襲殮運柩,一從禮節。反殯於蘆坡,以三月十七日甲申,遵先生遺命,窆于寶藏山麓辛坐乙向之原。
嗚呼!先生眞醇樂易,忠信謹厚,忮害之萌,不存乎中,詆訐之言,不出於口。疏曠朴野,古貌古心,而衣冠亦古。世俗所謂時體,未曾加於身上。至於唐制襦袴,有識者亦或爲之,而先生不用。事事慕古,不隨時好。
頤神養眞,安分任天,阨窮雖甚,而操守益固。林居五十年,絶不爲厓異矯激之行。故世之知先生者旣鮮,而其知之者亦不過謂文詞之雄傑、襟韻之脫灑,無求於世,不役於物而已。茲豈足以盡先生之所存哉?
居常處衆,恂恂直柔。不事修飾,其言語氣像若不異於人,而臨事奮發,風神毅然,所見一定則人莫能奪其志。常曰:「吾性不喜被人拘束,又不肯受人籠絡。」
先生心地開朗,城府洞豁,處事勇斷,應物寬平,未嘗有遲回等待掩蔽遁藏之病。嘗曰:「吾常以公字指畫掌上,處心行事,念念在此。」又曰:「吾於兒輩,未有以敎之,但不以邪枉示之。」
任道遊先生門下二十年,未曾聞先生有陰私之語,先生心行,雖謂之質鬼神而無疑宜矣。奴僕與人鬪,則杖己奴而不問彼罪之有無。閭里間有不平事,說破之後,置之度外,曾不介意。人無不悅服而歸心焉。嘗曰:「古人有言曰:『心平者,無是己非人之心,唯求義理之當否。』又曰:『爲己而後可以及人,達理而後可以制事。』此言宜服膺書壁以自警。」
先生卑以自牧,不以才學傲人。雖庸人俗子,皆與之盡情,不爲表襮。而於人之有齒德者,則必加禮以待。任道嘗往來仁州,奉致張先生語曰:「願及生前一識顏面。」先生改容曰:「如許名賢,問及庸賤,必以我性拙不能爲惡,疑其有一分可取處耳。」裁書謝之,有「泥中腐芥,見收靈珀」等語。
癸丑間,今參判鄭公蘊言事觸忤,幾陷不測,物論洶駭。士林有抗章伸救之擧,會於宜寧,先生令長子製疏。又勸送門生若干人入洛,爲當路用事者所嚇,疏竟不徹,先生慨歎焉。有一儒生好爲朋黨之論,先生曰:「是未嫁處子,向人妬忌,極好笑。」聞者謂之名言。
及其暮年,所養益高,德器純如,毀譽是非,不足以動其中,得失窮通,不足以亂其操。橫逆之來,直受而不較,平生足不及聲勢之門。踽踽涼涼,寡偶稀合,而方且囂然自信,曠然自樂。其所嗜好,不出山水文墨之外。
於詞章,不以雕琢爲工。所著詩文賦表若干卷傳于家。嘗占絶句曰:「處身處世謀殊拙,求利求名計亦疏。有人來問前途事,笑指浮雲過太虛。」其題喜靜堂詩曰:「問山何代立於斯?山曰天開地闢時。翠巘不隨辰、馬變,丹厓寧與濟、羅移?顚風急雨難摧壓,彩霧彤霞謾幻奇。徙倚南窓看更好,靜中眞趣怕人知。」又曰:「山曰胡爲某在斯?喜隨樵牧不隨時。才無鮀佞難乎免,性有柴愚豈得移?落落自憐生計淡,期期人笑語音奇。椿堂問寢孫摩頂,此外天知神亦知。」觀於數詩,則可想其平生志槩矣。
大抵先生,事父母也孝,處鄕隣也義,持己和而介,接人忠而謹,超然於名利,泊然於財貨。雖窮居晦跡,沈落光耀,而休風所及,人自愛慕。前後文武之士出宰本縣者,往往禮於其廬。及先生沒也,三、陜兩邑守皆致賻弔,儒林莫不嗟痛曰:「哲人亡矣。」丁卯春,桐溪相公在西銓,擬先生翊衛司洗馬,命下,先生已沒矣。
先生內子延安李氏,左贊成延原君諡忠簡公崇元之玄孫,宗簿寺僉正諱求仁之女。生三男二女。男曰會一,進士,曰養一,皆不幸早世。曰審一。女長適進士成鑮,次歸于任道。會一生二男三女,男壽檍、壽橿,女長適辛東望,次適鄭枅,次幼。養一再娶無子,取壽橿爲嗣。審一生一男二女,男壽櫟,女皆幼。成鑮有四男一女,男瀚永、澥永、漯永、濟永,女適安夢禛。
旣葬後數日,先生之孤泣謂任道曰:「審一不忍泯沒先人隱德,欲豎片石於墓道以圖不朽,第聞將求碣文,必先具行錄。願兄敍述先人平生顚末,有所考據。」任道聞而悲之曰:「嗚呼!先生以茂才宿德,旣不得有爲於時,懷寶遯世,殉身入地。而才子又先夭逝,使家聲不振,天人報施之理,其將何所徵焉?爲善者於是乎怠矣。任道於先生,受恩甚厚,於情於義,俱不可辭。第恐見識孤陋,文又不足以摹寫德美,其何敢承當?」辭謝者久。還棲之後,孤又再致書索之,辭甚哀懇。不獲已略記所耳目者如右云。皇明天啓夏月日,門人金羅後人趙任道謹狀。
無悶堂行狀
[编辑]公姓朴諱絪,字伯和,系出高靈,遠祖諱東臣,仕麗朝,位至戶部尙書東北面都巡問察理使。歷九世至諱允斌,仕至新寧縣監,寔公之五代祖也。高祖諱寬,箕子殿參奉,曾祖諱舜臣,軍資監主簿,祖諱忠老,早逝。考諱壽宗,成均生員,生員娶瑞山鄭氏,贈左承旨健女也。溫恭淑愼,閨閫有範。以萬曆癸未十二月初六日,生公于陜川冶爐縣愚居村。
乙酉正月,母夫人見背,再從祖母郉氏收而育之。爲兒匍匐,見書冊在前,則輒不踐踏踰越,必負戴而行,見者異之。壬癸間,島夷充斥,投降者衆。公年甫十歲,作句曰:「國人爲倭倭漸多。」柳掌令仲龍見而奇之曰:「此兒詩意深遠,他日成就,其可量乎!」華人相者見之曰:「此兒行步異常,當更相之。」翌日,熟視之曰:「志氣豪邁,平生好讀書。」兵火飄轉中,書籍蕩盡,因而失學。及年十六七,得《史略》第四卷讀之,纔畢一卷,文理通透,至《孟子》,則質問疑難處而已。
甲辰,中鄕解第二名,黜于春官。自是不屑擧業。雖以親命黽勉屈意,而志不在焉。前後得鄕擧者四,而再不赴禮部。嘗於試場中,臨食風起,塵埃滿食,公却食慨然,以草稿畀友生,門啓卽出。丙午,遭祖母喪,期年居外寢,餠果之屬,亦皆不食。公自幼風骨不凡,志有定向,不屑時好。
嘗讀南冥先生「塵土倘能生五內,直今刳腹付歸流。」之句,益自惕厲。上書家庭,請捨擧子業,因自號曰「臨軒」,蓋取《易》「敎思無窮,容保民無疆。」之義云。自是潛心聖經,學專爲己,不願乎外。占一絶以自警曰:「皓月微風霽景淸,天心澄肅鬼神驚。翻思二十年前事,閒逐槐黃誤此生。」辛亥,與里中父老,立三里鄕約法,蓋倣呂氏約法,因略致詳,爲一方世守之規,邑宰柳公袗見其節目之詳,歎曰:「宣城條約所未有者多矣。」爲寫一通而去。
壬子秋,與士友金、鄭、沈諸人,入德川謁南冥祠墓,因遊頭流山而還。先是,受學于伽倻鄭仁弘門,師事者久,蓋鄭於母夫人爲堂從兄弟,而負當世重名故也。癸丑間,李爾瞻等請殺永昌,謀廢大妃,公於是致書于鄭,極言其不可。又作《哀燕雛》詩,以寓其傷悼之意。
桐溪鄭公蘊言事獲罪,將陷大禍,又致書於鄭,有「彎弓朝陽一鳳」之語,且痛說爾瞻締結宮禁誤國姦邪之狀。由是大被憎疾於鄭,至以狂悖凶狠目之,使不得接跡於門。蓋鄭與李,爲腹心而相表裏者也。群小譸張,赴愬於爾瞻,禍機叵測,親舊相弔,而公不少慄,讀書不輟。參判朴公而章書公姓名于壁,或問其故,朴曰:「此人所見正大光明,吾欲與之交而不得見。書名相對,用替顏面耳。」
乙卯,遭郉氏喪,服期後又申心喪。己未正月,丁外艱,廬墓三年,身不脫衰,足不出廬。辛酉服闋,與弟妹分田僕,自取其磽瘠老弱者。壬戌以後不樂於鄕,有避地遵海之計,與略干士友胥宇於頭流山下蟾津之上,而未果焉。癸亥改紀,鄭被極刑,自是絶口不言鄭是非曰:「松川名辱身戮,吾甚惻然,豈忍以前日之立異,而追咎旣往哉?」
甲子,構釣洞精舍,扁其軒曰「永慕」,名藏書龕曰「尊經」,堂曰「養正」。己巳,創書齋于精舍之北,名曰「壁淵」,聚洞中願學者,使之隷業焉。庚午,除司甕院參奉不起。蓋是時愚伏鄭公經世秉銓,聞公行義,且嘉立異倻山,故有是除云。柳公下車未幾,先自來訪,許爲道義交,公務之暇,出遊談論者數。壬申,拜昌陵參奉,又不起。
癸酉,創書堂于孤査亭後,名其齋曰「龍淵」,擇三里年少,隨才勸課,講論不倦。規目有九,一曰,諸生必先讀《小學》,次讀《大學》、《論語》、《孟子》、《中庸》,一遵古人爲學次。第二曰,凡讀書,字求其訓,句探其義,毋或一字放過,精熟連誦,一一背講。三曰,讀書本欲開心明目,以利於行耳。若徒誦說,則與全不讀書者,何異?須就古人行事上講究體認,以古人自期。四曰,古人雖言八歲皆入小學,然未有文理不解而能知聖賢立言之意者,初學《童蒙》則且先讀《史略》,稍解文理,然後就小學。五曰,人生氣質,有昏明鈍銳之異,所讀不拘多少,唯以精熟爲要。六曰,諸生文理解達者,則便急於科業,無意求道,此今世之通患也。程子曰:「某何嘗不敎人學擧業?但一月之內,十日學擧業,餘日足可爲學。」今學者誠能於《小學》上熟讀玩味,先立其大者,則雖從事擧業,不周求道,況勤誦,則於擧業亦未必無得乎。七曰,諸生或家貧治農,每以不暇治書爲辭,此志不篤故也。古人有朝出耕夜歸讀古人書者。苟篤志於學,則一日之間,二分時刻,二分治農、一分治書,吾未見力不足者。況今之學者雖家貧,亦未至於躬耕者,而泛泛悠悠,荒廢度日,豈非可惜?孔子曰:「謀道不謀食。」此言當猛省也。八曰,諸生不願講者削出,儕輩勿許相對與語。九曰,榎楚,學宮之刑也。諸生不能誦者,用此刑,使之知恥。又作序以勉之。
先是,柳公有棄官之意,書問去留於公,公條陳不可去之義。是年春,柳公又問其去就,公曰:「今則義可去矣。」柳公歎曰:「邑人願留者衆,而朴公獨以君子出處之道責我。君子之愛人也以德,非衆人所可及也。」
丙子,撰《南冥先生年譜》及《師友錄》。丁丑,改扁其堂曰「无悶」,門曰「節戶」,取「不出戶庭无咎」之義也。己卯,建茅屋于精舍之旁,名曰「碧寒亭」。
公素病疝。庚辰春,寓晉之孤山。冬,疾益甚,十一月十日丁亥,易簀於孤山,返櫬于釣洞,得年五十八。十二月二十日,葬于求理谷亥坐之原,從先隴也。會葬者百四十餘人,朋友之服緦者六七。方公病革,斷絶藥物,與朋友訣,授子弟治喪之禮,無一言及家事。對後生勉以爲善,了了不亂而逝,非平日定力之確,能若是乎?
公生質出衆,識趣高遠,氣節慕東漢,心學窺關閩。其風神器局,又足以厲廉恥扶頹俗。自少慨然以古人自期,常有激昂奮發勇往直前之氣,嘗曰:「士君子處世,唯理所當爲者,則爲之,至於禍福之來,命也。若先有心於免禍,則所行皆循枉曲,所言皆涉邪僞,終無明白直截氣象,其可乎哉?」
至於晩年,經歷世變,學力益邃,則言論氣象,與前自別。嘗曰:「行者難工,處者易持。出處之道,固不可輕議也。」讀書,必以《小學》、四書、《心經》、《近思錄》爲主,以及五經、諸史、《啓蒙》等書,涉獵硏窮。
事繼母盡其孝,出告反面,定省唯謹。諸弟妹皆幼孤,友愛篤至,敎誨成立,怡愉雍穆,俱得其歡心。奉祭祀致其誠,雖遠祖之墓,不廢春秋展省之禮。高祖母之父母無后,亦修祀事。每晨,必夙興盥櫛,整衣冠拜祠堂,出入必告,雖寒暑風雨不廢。再從弟朴絢昆季,少孤無依賴,撫愛敎育,無異同氣。
嘗曰:「世人於祖父母服,飮酒食肉,嫁娶赴擧,無異平日,恬不爲怪。至於外祖父母,尤爲輕忽。聖人制禮,雖有差等,情豈有間乎?生我者父母也,生父母者祖父母也,豈可與比於他朞小功之服乎?使一家子弟,凡遇祖父母喪,疏食終其月,亦有一二人觀感而行之者。」又曰:「世俗於葬及大小祥,設酒食以供客,此習不廢,則馴致宴飮,將無異於五季之風,而世之自謂有識者,亦未免焉,甚可惜也。」
「程子曰:『勿陷人於惡。』此言可畏也。」好善疾惡,出於天性,聞人之善,若己有之。其有不善,則必明辨痛斥,冀其或改,不改則絶之。故不肖者畏忌,或有加以不遜之辭,而亦付之一笑。
平居足跡不及官府,爲官者先之,然後或時就謝而已。朋知之遊宦京洛者,未有書問,則雖有事,未嘗先自發書。嘗曰:「林下之士,豈可求見仕路上人乎?」又曰:「出弔於人家,受弔者自內出,則使人忿然有不平心。」此等言論,聽之悚然,足以喚醒而起懦也。凡百嗜好,不入於心。家計甚窘,僅保朝夕,而怡然不以爲意。
始居龍岡也,名書室曰「龍岡潛室」,晨謁聞寢後,退處其中,危坐斂膝,終日讀書。及來釣洞溪舍,每朝必淨掃庭堂,書冊几案,次第有常,左右壁上,揭敬義、三省、四勿、思無邪、愼其獨、龍潛鳳翔、千鈞氣力、萬丈光焰等字。又拈出《性理大全》中詩語之最切要者,寫諸窓壁間,尋繹玩味焉。坐立言動,皆不苟。晝處書堂,無故不入內,夜坐端拱,不少欹側,雖就寢之後,時或起坐,靜默潛思,肅然無惰容。自少至老如一日。雖疾病支離,手不釋卷。性耽山水,翛然有出塵之趣,觀書之暇,遇佳辰吉日,則樂與士友出遊泉石,或載酒沿溯於溪潭之間。
嘗曰:「余自少有志於學,於聖賢之訓,朝吟暮誦,講究硏索。然不知其頭緖,用力雖久而了無所得。三十歲後,杜門靜居,頗用力於文字間,如《庸》、《學》等書,尤致精力,忘食忘憂。幾至七八年後,始覺胸中豁然,如有所見云。」又曰:「學貴自得,自得則古人千言萬語,如親聆而躬踐之。否則書自書我自我,何益之有?」
又曰:「稂莠生於嘉穀,盜賊生於良民,異端生於吾儒。世之學者,坐誦聖賢書,爲發身之資,有甚於申、韓、佛、老之害吾道也。」又曰:「楊、墨吾知其爲楊、墨,故闢之以楊、墨也;老、佛吾知其爲老、佛,故闢之以老、佛也。至於儒者衣儒衣、冠儒冠,人不識其心之非儒。率一世波流風靡於利祿場中,頭出頭沒,至死而不知返。此科擧之害,別爲異端於吾儒心腹之中。楊、墨、老、佛之害,蓋不至若是酷也。」
嘗謂學者曰:「人而自欺,則欺天矣。」特擧《論語》中「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之語,以厲學者曰:「生理本直,罔而生則生可羞矣,順而死則死亦安矣。汝等若念茲在茲,拳拳服膺,則不失爲聖人之徒也。」每夜列坐學徒,歷陳修身爲學之方,亹亹不厭。
晩年,潛心易學,手寫六十四卦及《太極圖說》,玩索造化之原。酷慕南冥曺先生之爲人,以爲引物比喩似孟子,收束檢制似伊川,德盛貌嚴似橫渠。又曰:「學南冥未成,猶爲淸介自守之士。」又曰:「東國名賢中出處之正、先見之明,唯南冥一人而己。」
己未間,余寓居江上,有人言:「伽倻門下有朴某者,豪傑之士也。能挺然不阿,不容於師。」余聞而奇之。甲子秋,自嘉樹將之玉山,取道江陽,歷所謂釣洞者而訪焉。公倒屣迎笑,披露肝膽,余於是益信前所聞者不誣,而知其爲磊落不羈之士也。自是相從十餘年,盡得公家行之懿、學術之富,豈特磊落不羈之爲可尙也?
公之友嘗語公曰:「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見知,能做得甚麽事業?」答曰:「才薄學淺,何敢擬爲時用?然試我於兵戶官,則足食足兵矣。」曰:「止此而已乎?」曰:「在言地則引君當道,掌銓選則甄拔人才,於斯二者,或庶幾焉。」
又有人問於公曰:「孔門諸子中子所願者何人?」答曰:「淺陋之學,何敢望古人?然乃所願則學顏、閔之陋巷、汶上,而不效由、求,食不義之食也。」公之有設施手段,自負遠大之志可見。而縮手巖穴,殉身入地,豈不重可惜也歟?
公之配順天朴氏,贈判書而絢之女也。生六男二女,男晟、曼、暹、炅、晸、晁,女長適金克亨,次適姜文後。晟生二男,英弼、英輔。曼生一男二女,皆幼。暹生三女,皆幼。炅生一男,幼。晸生一女,幼。晁未娶。金克亨生三男三女,皆幼。
公沒之明年,其孤曼、炅二大孝纍然服衰,相訪于百里之外,相對一慟之餘。袖出二小錄示余。其一,遺稿詩文也,其一,一家子弟所輯平生言行錄也。向余扣之曰:「先人執友中,哀死述行之筆,可屬者吾丈耳。願乞留意焉。」余辭拙而病,又方隕心憂戚,無意外事。而諸孤之懇,不敢忘;地下之友,不可負。黽勉構思,一從家狀條錄,補以耳目所得,檃括增損而爲之狀云。重光大荒落之歲大呂之月某甲,晩知龍華山人趙任道狀。
嘉善大夫、黃海道防禦使、贈崇政大夫、判義禁府事朴公行狀
[编辑]公姓朴諱震英,字實哉,咸安郡人也。其先出自密陽,仕高麗者七代,名位具載家譜。入本朝,有諱彥忠,官至慶尙左右道都節制使。節制有子諱訥,通政,通政有子諱光敏,正郞。正郞有子諱景玄,進士登武科,仕至訓鍊參軍。參軍有子諱如達。其子曰諱榴,務安縣監,中廟朝,以大耋陞嘉善,於公爲曾祖。祖諱宗秀,贈漢城右尹。考諱旿,累貫三場,以行義稱,號曰「桐川」。與崔守愚、河覺齋往來遊從。後以公原從勳,贈刑曹判書。妣載寧李氏,贈兵曹參判諱景成之女也。以隆慶己巳十一月十九日戊子,生公于咸安下里村第。
自少豪氣出衆,不肯碌碌屈首於拘儒繩墨之中,有投筆之志。壬辰之亂,從事討賊,與本郡守柳公崇仁同力有功。朝命七及,自參奉至軍資正,殆無虛歲。忘憂郭公再祐亦擧義兵討賊,知公有氣義,請與同事,公曰:「旣與柳有約,背之未安。」郭公義之。
甲午春,始捷武科。夏四月,遭先府君憂,殮葬畢,起復在都元帥權瑮幕下。一時起復之人,無不從權,見公食素,內不自安,請于元帥,欲令勸肉。公曰:「身旣許國,名屬帥府,出使討賊,唯命是從,死且不避。某年少氣彊,何必食肉然後乃能服役乎?」元帥默然無以應。
己亥冬,除龍宮縣監,乙巳正月,除訓鍊判官,賜宣武原從功臣號。七月,除慶源判官,呈病不赴,改授備局郞。戊申正月,除義州判官,六月,因事罷歸。己酉,授昌原召募別將,辛亥春,丁繼母黃氏憂。癸丑冬,除慶興府使,禦敵凡具,悉心規畫,又能嚴立紀律,士卒畏服。本國人被虜胡地者,其數甚夥,公亦給價刷還,累蒙褒啓。觀察使權縉啓請咸興中軍,築城池備器械,再蒙褒啓。後金藎國代權縉爲方伯,又以盡心國事,啓聞于朝,陞通政階。
己未春,除順川郡守。初到,見學宮荒廢,嚴勑儒生,輪直設講,賞罰勤慢。因任二年,兼右營將。天啓三年癸亥八月,授黃海道防禦使,朝廷以公擬兵曹參知,謂海西防禦重任,不可不擇入啓,除防禦使。
甲子春,有賊适之變,公率兵馳赴於都元帥張晩陣下。諸道軍兵次第來會,元帥會諸將問曰:「适賊所領諸將中,能背逆歸順者誰?」諸將不能對。公曰:「李胤緖其人也。」乃募得胤緖之奴孝生諭之曰:「汝能歸報一書於汝主,使汝主背賊向義,則不但汝得重賞,汝主令名,與天壤俱弊矣。」孝生許諾,以告元帥,元帥曰:「天也。」引孝生入屛處,饋酒肉資銀兩。孝生泣曰:「主方陷賊中,不死則爲虜,此僕隷所深恥,當冒萬死入賊壘,使主就生道,僕之願也。因此貨之,不忍爲也。」竟不受。見者義之。
公將貽書胤緖,屬從事官金起宗起草,起宗不肯。公乃手爲書,具陳大義。請諸將署,皆疑懼不敢署,唯南以興、柳孝傑與同署。坼孝生衣縫而納之,直抵賊陣。胤緖見書,卽決意歸順,遂與別將柳舜懋、李愼及所帶將官約束,領四千餘人而歸。由是背逆歸順者漸多,賊勢大摧,官軍增氣,逆黨之平賴此。胤緖到元帥陣,上謁痛哭,元帥曰:「被䝱出於倉卒,死固善矣。不死而領兵歸順,亦一道也。」留而用之,有不悅者譖之,元帥信任不終,胤緖憤惋自刎死。語在《西征錄》。
公出奇計討賊,多可紀者,而名漏勳籍,一時冤之,督戰將崔公晛亦頗惜之。月沙李相廷龜嘗語及公曰:「有古名將風,而老於家爲可惜。」云。
甲子二月,除平山府使兼黃州防禦使,冬罷歸。公不與俗俯仰,唯以忠直自持。有惡之者嘗毀於上前,金公時讓以正言入對,力陳公盡心國事,言者慙而退。乙丑,以討逆勞陞嘉善,錄振武原從功臣號。是年六月,平安監司尹暄,兼副察使請於朝,以公爲平壤守城別將,呈病不起。後授公州營將,亦不起,時公年近六十,知國事無可爲者,遂稱病不起。朝廷督令赴任,金公時讓爲方伯,馳審病狀,啓聞于朝。
丙子冬,淸兵大擧南侵,國事甚急,公舁疾赴難。到巡察使沈演陣下,語及軍政,極陳犯律用刑事,雖大將亦所難免,聞者爲之縮頸。及聞南漢出城,公忼慨至不能寢食。
辛巳十一月廿九日辛丑,以病終于昌原匡山洞別墅,壽七十三。初贈戶曹判書兼知義禁府事,後又加贈崇政大夫判義禁府事。夫人咸從魚氏,贈漢城右尹諱應海之女。有二男,長曰世龍,早殀。次曰亨龍,生三男三女。男曰師古、信古、好古,女皆幼。庶子庚龍,權管,次任龍,縣監,次起龍、次子龍、次見龍,餘幼。庶女適尹泰之,直長,南斗柄,兵使,南斗格,權復慶、金鼎耇、郭智立。
嗚呼!任道在稚少之年,隨先妣謁公繼母黃夫人,黃夫人稱道公曰:「亂離中遭喪不食肉者,吾兒與楊得孝數人而已。」任道老不敢忘。公在之日,每許以忘年之契,而常少心加敬,不敢與之抗禮也。公自乙丑退老之後,十七年堅臥不起,足不及聲勢之途。姜參議大遂於公常愛慕,語人曰:「朴公廉退,人不可及。」云。
公早喪慈親,事繼母致誠敬。及其喪也,葬祭以禮,隣里稱之。公之姊爲縣監辛公𥑐之內子寡居,公悶其老而無子,爲宣力立後。癸甲年饑,內弟李而楧賣一蒼頭,公出價買之。經亂後李家敗奴散亡,幾不能自存,公卽還其所買奴,幷文券付之。
平居嚴重有威,不輕笑語,不論人長短,聞人之善,則喜而不忘。訓子弟必以忠孝敬謹。鄕黨少年衣帶不飭則責之,婢僕不梳洗則不敢謁見。祭祀雖衰病,亦必前期齋沐。衣食尙儉素,居處必整帖。
晩好書籍,凡借人簡冊,若曾汚毀者,則爲之精補。遇人昏喪,隨力周急。對學者,不擇親疏,皆與之勸勉。蓋公雖以弓馬發身者,然常慨然有向慕禮法之意。其敎誨子弟,諄諄者每在於此。士有一行一藝者,必加禮待之,於此可知公本意也。
公之胤亨龍,求得拙文表著公之德美,而任道不敢承當,辭之旣久。請之益固,不獲已,一依家狀條錄,或加增損以爲狀。歲在壬辰三月日,龍華山人趙任道謹狀。
篁谷行狀
[编辑]公姓李,諱偁,字汝宣,自號篁谷、灌花看竹翁。其先本星州人,遠祖諱能,位至重大匡廣平君。歷五世至諱好誠,官至知中樞府事,諡靖武公,於公爲高祖。曾祖諱處仁,權知訓鍊院奉事,祖諱順祖,海南縣監。考諱士詡,忠武衛副司直。妣恩津林氏,進士得蕃女,以嘉靖乙未二月十七日某甲,生公于咸安郡下里冬只山第。
葛川、瞻慕堂兩先生,公之舅也,以孝友德義,爲時名儒,旌表門閭。公自少受業親炙,有觀感之得。
公年十九,喪春府,奉養偏親,左右無違。友愛三弟,情好篤至,三弟亦事公如父。先君子嘗語孤曰:「石城三弟,以事父之道事兄,甚不易得。」或時乘馬出遊近里,一弟前道,二弟隨其後,見者異之。
戊午,中生員。乙亥,遭內艱,執喪治喪,一依葛川家法。家道雍穆,人無間言。癸未間,因鄕薦擧遺逸,授南部參奉,暫到京師而還。
辰巳亂後,宣廟急於恢復,廣取人才。由是道內有名之士不次擢用,公超拜靑陽縣監,蓋乙未冬也。又除唐津、鎭岑,皆不赴。
公之性,恬於進取,又當亂世,益少宦情。逮拜石城,東岡金相公寄書郭存齋公使之勸起,曰:「朝命疊至,不可虛孤。」乃起赴任,是萬曆丙申春也。
到任五箇月,遭逆豎李夢鶴亂,夢鶴者,鴻山土賊也。鴻山、林川兩邑守,皆未免束縳馳逐於亂兵長驅之中,聞者駭懼,扶餘人民亦盡投賊。時公在石城,以御史傳令點閱軍兵,發送公州。是夕,追捕林川賊,半夜,軍馬突至,直抵城外,邑人洶洶,皆疑寇至。公非無備禦討賊之計,而不惟變起倉卒,軍兵盡出,束手無策。湖俗變詐,望風迎降。或不無林川、鴻山之變,審其形勢,果虛驚也。翌日,自劾呈辭于方伯,解官而歸,邑民遮道,元帥請留不得。行到安陰,盡還其人馬,樂與外鄕親舊敍懷。
丁酉秋,海寇再動,公與一弟避兵流離。同出入飢飽,粒米不相私,族孼之屬,亦蒙賑濟,免於餓斃。是時公雖流落,名重道內,士大夫及守令之在官者,或多周急。故惠及隣黨云。
公之弟伶死於亂,傎歿於病,只有一弟佶。庚子春,同還故鄕,結茅假居于劍溪。有詩曰:「倚山茅屋枕長流,萬柳陰中一境幽。頭白弟兄相對處,不知人世有閒愁。」
鄕人方且倚重,信如蓍龜,而奄忽乘化,是歲十一月二十六日也,享年六十六。公歿之初,又有恩津除授之命云。初窆于郡北代山屬里沙器所坤向之原,後移葬于馬輪里艮向之原。
公天稟旣異,學力有自。幼受業于外祖石泉林先生,不待勸勉,日益成就,石泉公嘗曰:「此兒異日必做大人。」
癸丑歲,先府君嬰癘疾,奴僕死亡,公獨侍藥,終始不廢。及其熱劇用寒藥,先府君不肯飮,公先嘗而進。旣歿,貧不能治喪,賣田辦具,葬于家北原。廬墓終制,不違禮節,見者歎異。
母夫人生長法家,知敎子之方,常以寡家子戒之,又不以慈恩掩義。公旣去喪,往受業二舅之門,遂廢擧子業,專以力學修行爲志。乙亥,慈夫人寢疾月餘,公日夜侍側,不就私室。旣歿,葬于先塋之左,哀疚如前喪。
丙戌冬,寒岡鄭先生守是郡,先生每肩輿來至公家,公亦入先生之室,未嘗時月相離。先生之撰《咸州誌》,以寬大長者許之。
崔處士守愚公嘗到桐川朴公第,卽公之傍舍也。鄭先生亦來臨,公於守愚,曾未識面,只通刺于先生。及其入謁也,守愚方醉,合眼展脚而坐,視而不見。公只拜寒岡,坐語良久。守愚開眼諦視曰:「誰也?」先生曰:「吾邑名儒前參奉李某也,林葛川外娚姪也。」守愚乃斂容謝。
公在京師時,與西川君鄭公崑壽論人族派,鄭公服其博洽。
公娶婦劍巖村,因居劍巖,母夫人在冬只山舊宅。相去數里許,雖風雨,不廢問安之禮,出辭反告,無敢或闕。居閒處獨,不脫冠服。四仲時享,朔望參謁,必遵《家禮》。晨謁家廟,退而靜坐。敎導後進,亦有成就者云。性嗜酒而不及於亂。家政肅然,人謂之嚴朝廷。
壬辰初,士民之避亂者,州郡設禁,其時方伯獨許公完文勿禁。人之避亂者,或冒稱公家屬,免禁於道路云。公提挈家眷,遠避凶鋒,無一人被害。
公之移窆馬輪也,村氓相聚而謀曰:「人家百步,禁在法典,然石城葬地,何忍禁之?」
公娶密陽朴氏,監察允秀之女,縣監榴之孫。夫人資稟瑩潔,婦德純美。公之性不事營產,祭祀之奉、賓客之供,皆出於夫人。宜家睦族,甚有可稱。萬曆丙戌十二月三日,先公歿,享年四十七。
公德宇寬弘,風彩嚴毅。行敦孝友,志存忠信。繩墨齊家,表儀一鄕。不爲表襮,不事浮華。其遇親舊,情盡款曲,其道後生,誘以禮義。居家有法、在官有威。治心律身,終始不渝。
公有二女五男,曰:明怘、明𪬴、明憼、明懬、明悆也。明怘中司馬,有三男八女。明𪬴登武科,官至縣監,有子三人。明憼出系公第四弟傎,有二男四女。明懬未娶早逝。明悆有一男一女。女長適士人李澤民,有一男一女。次適李壅,有一男一女。傍室有二女,一生員河仁尙,一金鈒,皆有子女。
公之孫聳雲、慶雲等手記篁谷行錄二篇來示任道,因索狀文。任道謝非其人,又以不文固辭者歲餘,而請之益懇。竊復思惟,子孫之欲顯揚先德至情所在,人我無異,其何敢終拒?於是忘其拙謬,黽勉起稿。一從二家所記,或取用全文,或筆削增損,或添補耳聞。檃括點化,而爲之狀云。
月日,金羅後人趙任道謹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