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松集/卷五
祝文
[编辑]礼林书院奉安迂拙子先生文
[编辑]惟皇上帝,降衷于民。
曰孝曰忠,曰义曰仁。
一理浑然,性无不善。
气拘欲蔽,所全者鲜。
卓乎先生,禀其纯精。
髫龄种学,习与性成。
抠衣函丈,毕斋之门。
旁资丽泽,一蠹、寒暄。
孜孜勉焉,切磋道义。
擢第蜚英,盖其馀事。
德望经术,为世所宗。
穷养达施,移孝为忠。
爱日纯诚,曾、闵懿行。
钤辖平反,卓、鲁仁政。
县斋有扁,秋月其轩。
识者钦赏,道脉真源。
知遇宣陵,积诚箴规。
将顺匡救,冀辅文治。
嗣辟罔念,颠覆成宪。
民坠涂炭,天怒神谴。
惟时先生,职带皂囊。
触犯雷霆,斥邪扶纲。
直节刚肠,凛若冰霜。
具僚缩颈,凶奸侧目。
谗言罔极,祸构缝掖。
池鱼殃及,百身难赎。
时耶命耶?理不可诘。
帝爰䀌伤,虹插震虩。
冥感不忒,岂曰无神?
所能者天,不能者人。
不能何病?天定在后。
雪冤褒赠,盛名不朽。
潜光伟烈,久乃弥彰。
表章尊崇,肇我寒冈。
允矣先生,吾道之光。
眷彼金罗,若堂攸在。
人思矜式,香火以酹。
矧兹密城,孔氏阙里。
遗风蔼然,往迹在耳。
祀事后人,实我深耻。
凝川之下,屏岩斗起。
翼然新宫,鸟革翚飞。
湖山改观,云物增辉。
多士骏奔,笾豆礼恭。
文简面南,灵位其东。
等别师生,在礼宜然。
庶其右之,歆我诚虔。
百世无艰,佑启后贤。
冠山书院奉安寒冈先生文
[编辑]展也先生,天挺英豪。
早得先觉,山海、退陶。
发轫指南,德溪之门。
从流溯源,立定脚跟。
羹墙孔孟,寤寐关闽。
心乎自得,火然泉达。
诚明两进,直方偕立。
工程勇迈,德性温栗。
隐居求志,若将终身。
行义达道,沛然其仁。
出任侯伯,入掌丝纶。
才优望重,厥声四驰。
曩际危朝,世入明夷。
风靡波荡,孰扶民彝?
爰长乌府,尽言不避。
维持国脉,清论不死。
岁在昭阳,国有危几。
再呈琅玕,诚恳格非。
援据鲁史,杜渐防微。
虽不见省,伦纪以明。
横流砥柱,冥涂日星。
儒林耸慕,泰山乔岳。
直道难容,忠反见斥。
怀宝逊荒,益硏旧学。
噫噫先生,身否道亨。
编集《礼说》,发挥《心经》。
牖我后学,天意所在。
出处行藏,隐见进退。
一循义理,古人与偕。
泗水当年,避地东来。
景晦堂成,敬义屏开。
万轴图书,乐且不谖。
梁木虽坏,典刑犹存。
春秋香火,在在钦敬。
我不承奋,岂曰彝秉?
矧伊夏山,昔日桐乡。
兴学设教,文物洋洋。
八建家塾,冠山居一。
一区林壑,幽致胜绝。
岩峦拥屏,涧流鸣玉。
几枉蓝舆,于焉嘉客。
躬临讲席,亲点句读。
士知趋向,鼓舞鱼鸢。
弦歌未辍,琴鹤朝天。
人怀遗爱,绥影玉川。
深仁厚泽,没世思深。
经始明宫,奔走佩衿。
新庙翼翼,笾豆有践。
涓吉妥灵,式陈明荐。
多士济济,礼仪肃雍。
其香始升,若袭英风。
庶其右之,贲我荒僻。
家诗户礼,变为闽洛。
百世千秋,永虔无斁。
渔溪祠宇春秋享祀祝文
[编辑]隐节扶伦,贞风立懦。德尊名教,慕永仍云。兹值上丁,恭修岁事。当祧而荐,百世无疑。
拟桧原书院奉安文昌侯文
[编辑]天生异人,贲我东荒。
神游云汉,手分天章。
由罗入唐,高步艺场。
莺迁乔木,声动帝乡。
霜严义檄,贼巢下床。
华人属望,地上仙郞。
谓将设施,陶铸虞唐。
仙李运歇,鸡林叶黄。
观时炳几,晦迹埋光。
超然尘臼,蝉蜕名缰。
伽倻千仞,郁乎苍苍。
清风逸韵,八百年强。
邦称小华,一洗秕糠。
腏食文宣,报功流芳。
噫侯高名,永世无疆。
唯此桧原,旧号文昌。
侯兹诞降,异迹孔彰。
风传至今,俾也可忘?
合浦之西,斗尺之阳。
一区泉石,金铿玉锵。
厥有庙貌,揭虔寒冈。
爰初卜筑,实慕馀香。
肆摭众议,跻享右方。
象贤由悃,后先何妨?
庶几居歆,如在洋洋。
拟桧原书院告寒冈先生文
[编辑]儒仙旧迹,先生所钦。设院安亭,职此之故。肆摭士论,涓吉揭虔。百世无艰,寿我道脉。
咸安乡校移安时告大圣文
[编辑]殿庑倾顿,将加修缮。
具由虔告,式陈明荐。
东庑位版移安时,告六贤文道国、豫国、洛国、徽国公,文献、文纯公。
[编辑]栋挠屋坏,今将营葺。肆移神位,端由是告。
还安时告文
[编辑]营缮既完,神驭聿还。明荐时羞,虔告事由。
拟德谷书院奉安退溪先生文
[编辑]惟我先生,海东程朱。
折衷群言,集成诸儒。
德谷之西,蘸溪之旁。
一区林壑,天作地藏。
故老相传,杖屦攸及。
礼合称祀,永寓矜式。
尚阙庙貌,责在后学。
兹设明宫,涓吉妥灵。
庶永居歆,牖我聋盲。
拟奉安南秋江文
[编辑]横流砥柱,冥涂太阳。
表著贞臣,昭揭纲常。
沥血叫阍,扶树国脉。
英风竖发,千仞壁立。
卓乎先生,百世高躅。
凡在瞻聆,莫不钦服。
矧伊贯乡,景慕敢懈?
阇山之下,旧业所在。
尚稽建祠,后死之羞。
晩营新庙,天作胜区。
密迩文纯,馨德不孤。
俾无后艰,启我群愚。
礼林书院移建时告文
[编辑]创建旧院,几乎百年。
春秋俎豆,香火罔愆。
坤灵呵护,兵燹不及。
邑人相庆,庙貌如昨。
顾惟斯境,滨于寂寞。
山谿僻险,人烟萧瑟。
咸思移卜,材庀工搰。
相彼名区,水丽山明。
龟筮协吉,吏士殚诚。
新庙告成,宜用精禋。
神轝既驾,吉日良辰。
衿佩云从,祥风扫尘。
伏惟尊灵,去旧就新。
德渊书院常享祝文
[编辑]诚孝格天,文章焕猷。
山斗一世,矜式千秋。
洗马李公改题时告文代本孙
[编辑]伏以朝廷用公荐,去年夏四月四日,除授翊卫司洗马,盖在府君下世之后四十日。潜光隐德,于今始得升闻于朝,而一命才降。重泉已隔,举家号痛,摧咽难胜。既奉朝帖,礼当改题神主。兹用吉日,用伸虔告。
芦坡先生墓立碣告文
[编辑]维年月日某甲,孤子审一谨以清酌庶羞,敢昭告于显考翊卫司洗马府君之墓。伏以审一于哀慕罔极之中,不忍泯没我先考潜德,乞铭于先友桐溪郑相公。相公感念平生,恻然而悲,撰惠碣文。遣辞措语,皆出悃愊,明快宛曲,发挥略尽。凡一千一百几十几字,已倩柳上舍景泽书石,而审一与某某等士友手自镌刻。将以来日涓吉竖碣,虔告端由。伏惟尊灵,俯鉴哀衷。
新建家庙,祭告土神文己未九月初三日,新建家庙于柰内。
[编辑]维年月日,巴山人赵某敢昭告于土地氏之神。某避地移家,来占江皋,今方恢拓新基,营立祠堂。伏惟明神,保佑呵护,驱除不祥,俾永无艰。谨以酒果脯醢,祗荐于神。
继后告文
[编辑]维年月日某甲,奉祀子某敢昭告于显考某官府君、显妣某封某氏。伏以某罪大不孝,年老无子,常恐一朝溘然,则祀事无托,潜痛于中,夙夜忧虑。今以堂兄某第二男咸抃为后,方持亡妻李氏服,守几筵于山庐。呈礼曹立案,香火之业,庶不坠绝。一悲一慰。谨以酒果,虔告事由。
渔溪先祖新庙移安时告文
[编辑]维年月日,几世孙某等谨具清酌脯醢,敢昭告于先祖考某官府君、先祖妣某封某氏。伏以最长之房,既尽没世,更无香火寄托之地,礼当奉瘗神主于墓所,而遗泽隐德之在我耳目者,愈久而愈不敢忘。兹用议诸宗人,仿古人藏祧主之义,建新庙于渔溪之旧基,将以来日某甲,改题神主,奉安行礼。兹于今日,陪奉启行,谨具事由,用伸虔告。
蓬山两墓加土告文外曾祖考万户府君、外曾祖妣漆原尹氏合祔墓,前母南平文氏墓,两处同日告祭。
[编辑]伏以乱离之初,虽得收拾安厝于前占宅兆,而岁月之久,寒暑霜露之变,阶砌崩颓,草棘侵犯,省谒之际,益用伤感。兹于今日,借役丁涓吉加土,芟除荒秽,改筑茔域。伏惟尊灵,不震不惊。
外祖妣昌原黄氏墓加土告文
[编辑]维年月日某甲,外孙男赵某,谨以酒果脯醢,敢昭告于外祖妣昌原黄氏之墓。伏以辰巳之乱,岛夷猖獗,而兹土为贼薮者七年,鱼肉我生灵,灰烬我庐舍。丑虏凶锋,横及泉壤,无山不搜,无冢不拔,于斯时也,我外家祖先坟茔,莫或免祸。亡父于乱定初,流寓义城,一来省视,归而语亡母曰:“处处虚冢,无一完保,目之令人气塞。”今闻门孽柳江之说,则江之兄泓,于冢墓拔掘之初,与人收拾,返窆旧兆,而但以力薄,未举实土完封之役。江之言若是,则体魄魂灵,或庶乎在此矣。孙某闻言感涕,且悲且慰。将以明日丙申,加土封墓。伏惟尊灵,不震不惊。
碑志
[编辑]迂拙子朴先生闾表碑铭幷序
[编辑]迂拙子朴先生讳汉柱,字天支,密阳府人,训导讳敦仁之子也。天顺己卯,生于丰角县车山村第。生有异质,颖悟庄重,出语惊人。六七岁,能属文,有大人特立轩天地之句,闻者奇之。
初学于生员高克敬,高异其言貌气象,必冠带而后教之。比长,慷慨有大志,以古人自期。与寒暄游占毕门,受《尚书》,占毕公手抽《小学》书与之,因以诗勖之。先生笃信力行,博闻彊记,文章气节,称斗南一人。
成化癸卯,中司马两试,乙巳,登甲科。七更岁,拜正言。成庙锐意文治,先生自谓知遇,知无不言。尝入经筵,上曰:“辞吐俚正言,至矣。”盖先生不避俚语,而言多谠直,故嘉之也。
乞养出宰昌宁,临民御吏,皆有条法。精密严恕,务尽道理,一以洗冤泽物为心。屏徒从暗行闾里,探得民情,而人不知之。尤勤于兴学明教,选邑中子弟之秀者,与之讲论修己治人敦本善俗之道。春秋行养老礼,因访疾苦,昏丧赒济之,使不失时。凡有令,必前期布告,无慢令致期之挠,闾里晏然。发奸如神、剖决如流,吏慑民怀,道内冤讼之不得其情者,多萃于县。以治行第一,赐表里加资。
不烦民力构廨馆,名曰“秋月轩”,盖取朱子《感兴诗》中语也。是时郑一蠹作光风楼于安阴,李慵轩起闻韶楼于义城,识者谓观此三构,足以知三贤之心云。
燕山三年,为献纳,极谏游宴失政等事。燕山怒,至宣赐食物,有朴某勿给之教,而犹尽言不讳。又箚论卢思慎弄权之渐、任士洪奸邪之状,卒为二凶所陷,以及于祸。时主心日荒,国事日非,知不可有为。遂为亲求外,得平海,旋以邑远亲老换醴泉。始至,郡人迎喜曰:“是前日昌宁贤太守也。”
未几,搢绅祸起,以占毕门徒,碧潼郡付处,是戊午七月也。庚申夏,量移乐安。甲子史狱再起,被逮而去,过金骏孙谪所,金要于路微讽云,老母在,须更思量,盖欲使自明也。先生不应,金怃然而别曰:“朴某之舍生守正,人不可及矣。”
先生临刑,神色不乱,五月十二日也。是日,昼晦大雨,烈风雷霆。家人闻讣设奠,雷震长虹一脚插于庭中水斛,见者异之。分配诸子,凤巨济,鸾乐安,唯鹏、鸿以幼免。葬于咸安郡西蓬山东麓。丙寅,中庙靖国,庚午,赠都承旨,录用子孙。
先生自少笃好性理之学,沈潜经传,孜孜不辍。诸子百家、《山经》、地志,亦皆探讨以资穷理。方严劲特,英毅果确,语默动静,一遵绳墨,虽遇仓卒,不变常度。其事亲也,笃于爱敬,每日鸡鸣,省问如礼,退而读书,正坐终晷,虽家人未见懈容。清介绝俗,家无甔石之贮,而处之裕如。
训导公性严有法度,诲以孝弟忠信之方,出入行止,不敢自由。尝宰昌宁县,距亲庭半日程,奉养之物,常有定品。或于初昏单骑来觐,迟明即还,而民不之知。
方在谏院,训导公取见章奏,且闻进说太直,戒之曰:“吾甚惧焉,后勿如是。”对曰:“身在言地,不敢隐默以欺君。”当危乱之朝,斥奸邪格君非,面折廷争,略不顾避。人或止之曰:“非保身之道。”公曰:“人臣以直道事君,不合则去。岂可自谋其身,而陷君于不义乎?”众皆愧服。
公以兴起斯文为己任,虽在流窜中,训迪不倦。眉岩柳公希春,以湖南学问渊源皆出于公云。为文如不经意,而人自不及。平生著述,大祸之后,夫人安氏尽投火中,不传于世,惜哉!
寒冈先生郑公逑以先生忠孝两尽、体用兼备,实可师表百世,血食千秋。于是密阳、咸安士林立祠以祀之。咸郡士友谓:“任道乡之后生,或尝闻夫子遗风。”合辞征铭。承乏不获让,而为之叙云。铭曰:
噫嘻先生,河岳之灵,日星之精。
占毕之门,一蠹、寒暄,师友渊源。
孝竭供职,忠尽朴直,搢绅柯则。
惇伦立纪,讲道明理,盖其能事。
牧疲而肥,击猾以威,霜凛阳晖。
憸邪仄目,鬼蜮肆毒,构祸斯酷。
震轰掖垣,虹插庭盆,冥感其冤。
天定胜人,盛名不沦,公议鼎新。
咸、密揭虔,士执豆笾,崇报永年。
刀音小谷,寔公旧卜,尚留馀馥。
阐幽垂光,刻此铭章,过者闻香。
先府君墓碣铭
[编辑]呜呼!此我先考立岩府君之墓也。我赵氏出咸安,高丽元尹讳丹硕之后也。十世祖曰三司政堂讳烈,六世祖曰工曹典书讳悦。高祖讳旅,进士,赠都承旨,号渔溪处士。曾祖讳铜虎,郡守,赠参判,祖讳渊,经历,赠参议。考讳庭彦,副司直,赠参判。妣星山李氏,都摠管靖武公讳好诚之曾孙,署令讳依仁之孙,万户讳希祖之女也。以嘉靖己酉六月二十三日辛酉,生府君于剑岩里第,讳埴,字克成。
生而质美,容貌异凡。真纯和粹之气,达于面目。中心易直,自无矫伪,冲澹寡欲,沉默少言。居家事亲,深得欢心。祖考性严,待卑幼鲜假辞色,而府君最见许可。凡有事必召之,府君下气柔色,尽人子之礼,祖考贤而爱之。每语人曰:“吾儿已有大人仪度。”
年九岁,始就学,受《中庸》、《小学》等书,已晓大义。比壮,专治《语》、《孟》,旁达群书,其作字,笔画端妙。壬申,丧文夫人。辛巳,遭大丧,百日之内,只以糜饮润喉,面如槁木,而未尝以羸病废礼。既葬,结庐墓下,与昆弟迭守,身未尝暂释绖带,足未尝一及私室。外除之初,馀哀弥切,不复寝,不御酒肉者久。终养偏亲,爱敬备至,未尝离侧。丙戌丁忧,慎终哀慕,一如前丧。寒冈郑先生时为郡宰,闻而嘉叹。
自是不复留意世事,筑溪庄莳梅种竹,为终老之计。府君厚于族信于友,好施与重然诺。持己严而固,接人和而恕,一任真率无边幅。外王母黄氏之丧,府君尽其情礼,王父感其诚勤,赏以臧获,辞曰:“妻母之丧,女婿省视,人之疏节,有何赏与?”终不受。
辰、巳之乱,流离困苦且十年,其心与平时无别。其有以自守而不受变于穷厄如此。己亥之归,金承旨槃泉公以诗送之曰:“我爱赵老子,休休长者风。别来思表范,耿耿此心中。”
癸卯,府君始还故山,创溪堂,庶几复享泉石渔樵之乐,而奄忽弃背,是万历丁未二月二十八日辛酉也。得年五十九。呜呼恸哉!府君尝自号曰“休休子”,或称“立岩居士”。
孤儿任道不忍泯灭先人之隐德,作《追慕录》,又拾诗歌若干首,属妇翁洗马公为之序,发挥其梗槩。呜呼,其能摹写万一也哉!
府君初聘南平文氏,参奉讳炯之女。未三年而没。后配文城柳氏,文城君讳洙之六世孙也。曾祖讳思宗,进士,祖讳沆,副护军,考讳祥麟,秉节校尉。生四男一女,皆不幸早夭,唯孤与妹得不死。是岁季冬,葬于龙华山西麓震坐兑向之原。
任道再娶无嗣,以从兄勉道第二男咸抃为后,有三男四女。妹适李而檀,郡守㴋之子也。有二男二女,男曰焜,曰炫。女长适金确,次适成元弼。铭曰:
呜呼皇考,质重资美。
不失本心,大人赤子。
色养怡愉,藻籍承玉。
慎终爱敬,风树情笃。
天姿自好,岂假修为?
恬静寡欲,不作皱眉。
居家淡淡,处乡恂恂。
云为气象,浑然天真。
平生所养,忠信谨厚。
目击心醉,若饮醇酎。
善必受报,宜享天禄。
玉不见沽,甘此韫匵。
溪山有缘,轩冕无分。
不得何怨,不知何愠?
忘怀得失,寄兴樵渔。
栽花种竹,抚琴观书。
胸襟皥皥,梦里羲皇。
优哉游哉,与世相忘。
龙蛇乱离,家国板荡。
饥荒荐臻,廉耻道丧。
无恒有恒,士亦几希。
贞操自若,不磷不缁。
处困居安,一味休休。
识者钦赏,赞咏优优。
石顽玉润,乌黔鹭白。
天成素质,宁有变易?
晩旋菟裘,重占亭台。
临溪欹枕,万念俱灰。
孤承教诲,日闻诗礼。
恩为父子,义则师弟。
名堂日新,诱我式谷。
庶几遐龄,永享清福。
天胡啬寿,使我衔恤?
孤也不肖,敢望继述?
肆阐幽光,刻著于石。
文不尽志,言不称德。
《蓼莪》有句,昊天罔极。
奉事洪公墓碣铭
[编辑]洪大孝硕果,服衰麻涉江浦,踵门而泣曰:“悲缠风树,痛结《蓼莪》,罔极之情,唯草木同腐是惧。愿得公一言,刻之片石,用贲泉扃。”任道辞曰:“我实不文,未足以发挥先德。”大孝汪然大戚,言泪俱下。任道知终不得辞避,而为之叙曰:
公姓洪讳𬬩,字景宝,南阳望族。始祖讳悦,经济功臣,三重大匡太师,后有移封洪州者,公其裔也。高祖讳某,宜宁县监,曾祖讳礼孙,东莱教授,祖讳天觉。考讳善基,副司直,妣梁山李氏,生员讳某之孙,奉直郞讳某之女也。以嘉靖庚申十月六日戊戌,生公于咸安上里第。
岁庚申,公年六十一而病风痹,崇祯丙子九月三日甲辰,不起,享年七十七。自庚申至丙子,十七年间,公之子硕果奔走救药,竭其心力,乡人咸曰:“洪之疾剧矣,苟非药饵之力、诚孝之感,寿不至此限。”噫,公可谓有子矣!公状貌魁梧,醇谨质胜,言无矫伪,行不厓异。少时游学宫,乡先生诸大人皆奇爱之。
丁酉乱后,侨寓星州之岩浦,寒冈、旅轩两先生甚厚遇之,星之名士多与之游。甲辰春,挈家还乡,拜辞于郑先生,先生留之甚力。公历陈松楸无主,香火久旷,情理闷迫之状,先生又加奖许。其见重于贤者如此。至于奉祭祀则家贫而致诚、接宾客则物薄而情厚,处乡党遇族亲,各得其欢心。箪食豆羹,聊以自适,终身处世,无些子分外心。无一人指疵而非毁之者,岂无所修之实而然哉?
公初娶广州安氏,进士继寿之女,无后。后配西原韩氏,考讳某,赠汉城右尹,祖讳某,通政大夫,曾祖讳某,蔚珍县令。妣星州李氏,训炼奉事讳某之女,陇西公讳长庚之后。以万历庚辰十二月十九日,生于岩浦,丁未三月十五日,先公三十年卒于咸安,得年二十八。葬于巴水池洞先茔东麓艮坐坤向之原,及公之葬而左右之,寔崇祯丙子十一月己酉也。有一女一男。男曰硕果,娶安英甲女,文成公后也。生二男二女。女适赵英汶,生二男,皆幼。铭曰:
繄南阳洪,族大以蕃。
公为其裔,风骨犹存。
容姿魁伟,质性愿醇。
蚤游乡塾,声教之熏。
老卧田庐,齿德之尊。
爰得贤配,韩氏之门。
天锡尔类,一个兰荪。
共为子职,孺慕弥敦。
乡闾称孝,蔼然令闻。
巴城之外,池洞之原。
有宁一宫,唯公之坟。
我铭之石,贻厥后昆。
行状
[编辑]喜静堂行状
[编辑]先生姓李讳屹,字山立,自号芦坡居士,或称三山樵隐。系出高丽碧珍将军匆言。历十有六世,有讳约东,官至知中枢府事,谥平靖公,封清白吏,是先生五世祖也。高祖讳承元,宣传官,后陞折冲。曾祖讳有良,副护军,祖讳通,将仕郞。考讳贺生,副司果,简靖有祖风,配李氏,广平君讳能之后,海南县监讳顺祖之孙,副司直讳士训之女也。以嘉靖三十六年丁巳六月三十日辛亥,生先生。
资品莹洁,聪警颖悟。始生七日,不饮他人乳,未尝眠宿人背,人皆异之。年七岁,能属文,讷于言语而记性甚敏。十一二岁时,与陜川周国新同学,一日夜,周因魇气绝,衾覆之,坚坐其侧。翌日,周乃得甦。
十四岁,作《史略赋》,李斯文偁持以示葛川林先生,先生曰:“此儿必大有名。”稍长,学于伯父进士公,事之如父。既没,服丧三年。其持祖考妣服,亦不赴举,疏食终其月。
丁亥岁,始应乡解,俱捷两试,因占戊子郑彦讷榜进士。是岁六月,母夫人捐世,先生悲号陨绝,若乳孩之失慈母。然以司果公故,黾勉疏食以终丧。丧毕,忽忽不乐,有时被酒呜咽呑声。
性狷介,自知不能俯仰流俗,欲弃举子业。家贫亲老,不敢便决。乙未,司果公许废举,先生喜曰:“古语云:‘知子莫如父。’信然。”遂著《三公不换此江山赋》,三十九。作《种菊说》述其志。
自是专意色养,左右无违。未尝旬月离侧,凡有所适,必定日数,不失期限。奉亲之味,亦不苟得曰:“大人性峻洁,凡有献,必问所自,不可欺也。”每奉晨昏,喣喣相乐,司果公悦曰:“使汝登第,游宦远方,吾岂有此乐乎?”平生足迹,罕及城府。
壬子冬,司果公以天年终,寿八十一。方其疾革也,先生尝粪甜苦,以占吉凶。及不幸,摧恸号绝,如不欲生。时先生已衰多病,人皆危之。而自初丧至卒哭,餰粥致毁,庐于墓下,以终三年,卒无恙。
司果公有旁室,老而无子。公没之后,待之不衰,给田仆以存生理。先生疾革,欷歔曰:“吾生母先没,则吾当尽其送死之道,而今吾至此。他日母死,谁为之厚葬?”潸然泣下。此先生诚孝之馀也。
性度高洁,恬于货利,辞受取与之际,毫发不苟。先生外舅郡守公早世,崔夫人尝以其家产田仆分与子女,子女皆会,崔夫人送人要先生。先生曰:“取妇家财,非吾志。且彼家自与其女,我何与焉?”竟不往。
伯父进士公继室尚州周氏无后,托于先生。周氏父所与女文券在箧中,周氏兄弟之子国新来见,先生以券付之曰:“此券君大父墨迹,当归之子孙。况所付土田臧获,何与我乎?”尽归之。
兵乱中流寓星州,无所资,有同年友送书请先生,先生终不肯。李公尚信亦与先生同年相善。尝任铨曹,荐拟斋郞,先生闻之笑曰:“使我求宦达,舍科第而求寝郞乎?”后李公按岭臬,先生不与之通书,有问则答之而已。
劬书嗜学,手不释卷,或至忘食。经传之外,诸子百家,涉猎殆尽。韩、柳诗文,《文章正宗》、《文翰类选》、《文章轨范》、《欧阳论范》、《东莱博议》等书,无不手誊以授诸子。
丁酉兵火,书籍荡失。偶得性理群书脱卷于路上,即《太极图说》,《皇极经世书ㆍ观物内外》篇也。间有破坏漫灭,先生惜之,据他本手自书塡。又求古今名儒所著箴铭图书,合为一卷,置诸几案曰:“《夙兴夜寐》、《敬斋》二箴,学者诚能心得而体验之,不徒为口耳之习,则一生受用不穷矣。”然亦不以此学自处,常曰:“吾有知乎?无知也。如吾辈,章句小儒耳。”
居家,辨别内外,自少至老,未尝与妻子混处。静坐斋室,对案观书,虽祁寒溽暑,未尝少懈。书中有君臣父子间激切之语,则必怆然含泪。所居必种梅莳菊,晩又凿小塘于三山旧居,种莲其中,逍遥啸咏以自娱,平生不留意俗务。至于丧葬祭祀赋役重事,必前期营办,及时取用。
训诲后进,孜孜不倦,常曰:“吾于学者,何取何舍?人来问,必以所闻知叩竭焉。”自经龙蛇之乱,士子不知读书之为何事,先生倡设家塾,教授生徒,以成就人材为己任。上书方伯,募闲丁守之,于是远近学者争趋问业,数岁之后,文风稍新,士知向方。
有才子二人,皆知名当世。长子中庚戌进士,五举不第。慨然有自老之意,先生许之,若司果公之处先生也。戊午以后四年之间,连丧子婿,先生痛不能自裁,著《哭亡赋》、《怨春风》诗,以遣其伤悼之怀。
自是无意于世,弃田宅废农桑,移住芦坡,以为终焉之计,箪瓢屡空,篱落萧然,而不以为意。先是,洞人鱼化鲲、崔仲海构草亭于山下,为先生偃息之所,先生以“无禁”名之,盖用东坡《赤壁赋》中语也。作六言诗曰:“水之西山之南,七十翁数间庵。分甘芒鞋竹杖,梦断紫绶青衫。风月不费钱一,松菊自成迳三。只修仁义礼智,何羡公侯子男?”
龙岩去芦坡仅一牛鸣,士林推先生为山长。院中事悉心句当,劝课诸生,通读《小学》。尝谓《纲目》聚诸史之精英,经大贤之笔削,麟经之后,无此史法。学史者所宜专治,而篇帙浩穰,卒难遍究,聪明不逮者,率多有望洋之叹。必须节略校勘,名以纲目节要如《少微通鉴》,然后庶可以探讨领要。方与门生郑以道等抄取誊书,不幸未就而卒。
金山宗族欲尊平靖公为乡贤祠,走书通谕族氏。先生曰:“此事出于一乡公议则可,发于子孙则不可。立家庙荐香火,为子孙者可以主张,至于乡祠之建,非子孙所敢自擅。”反复晓告,语甚精切,乡祠之议遂寝。
丙寅夏四月,先生遇疾沈绵。,越明年丁卯,寓绫罗洞,二月二十日丁巳,易箦于寓舍,享年七十一。患疾之初,先生手自题诗赠郑以道曰:“君不见晋时习凿齿,一身有半名四海。为人之理不在形,岂以小者嫌其大?只恨全而生之不得全,念及劬劳愧覆载。平生战兢不能及也鲁,空穴来风是谁罪?愿君治心养气俾无亏,义以方外敬直内。”虽疾病危笃之中,而神明不迷如此。至是门下诸人来哭治丧,袭殓运柩,一从礼节。反殡于芦坡,以三月十七日甲申,遵先生遗命,窆于宝藏山麓辛坐乙向之原。
呜呼!先生真醇乐易,忠信谨厚,忮害之萌,不存乎中,诋讦之言,不出于口。疏旷朴野,古貌古心,而衣冠亦古。世俗所谓时体,未曾加于身上。至于唐制襦袴,有识者亦或为之,而先生不用。事事慕古,不随时好。
颐神养真,安分任天,厄穷虽甚,而操守益固。林居五十年,绝不为厓异矫激之行。故世之知先生者既鲜,而其知之者亦不过谓文词之雄杰、襟韵之脱洒,无求于世,不役于物而已。兹岂足以尽先生之所存哉?
居常处众,恂恂直柔。不事修饰,其言语气像若不异于人,而临事奋发,风神毅然,所见一定则人莫能夺其志。常曰:“吾性不喜被人拘束,又不肯受人笼络。”
先生心地开朗,城府洞豁,处事勇断,应物宽平,未尝有迟回等待掩蔽遁藏之病。尝曰:“吾常以公字指画掌上,处心行事,念念在此。”又曰:“吾于儿辈,未有以教之,但不以邪枉示之。”
任道游先生门下二十年,未曾闻先生有阴私之语,先生心行,虽谓之质鬼神而无疑宜矣。奴仆与人斗,则杖己奴而不问彼罪之有无。闾里间有不平事,说破之后,置之度外,曾不介意。人无不悦服而归心焉。尝曰:“古人有言曰:‘心平者,无是己非人之心,唯求义理之当否。’又曰:‘为己而后可以及人,达理而后可以制事。’此言宜服膺书壁以自警。”
先生卑以自牧,不以才学傲人。虽庸人俗子,皆与之尽情,不为表襮。而于人之有齿德者,则必加礼以待。任道尝往来仁州,奉致张先生语曰:“愿及生前一识颜面。”先生改容曰:“如许名贤,问及庸贱,必以我性拙不能为恶,疑其有一分可取处耳。”裁书谢之,有“泥中腐芥,见收灵珀”等语。
癸丑间,今参判郑公蕴言事触忤,几陷不测,物论汹骇。士林有抗章伸救之举,会于宜宁,先生令长子制疏。又劝送门生若干人入洛,为当路用事者所吓,疏竟不彻,先生慨叹焉。有一儒生好为朋党之论,先生曰:“是未嫁处子,向人妒忌,极好笑。”闻者谓之名言。
及其暮年,所养益高,德器纯如,毁誉是非,不足以动其中,得失穷通,不足以乱其操。横逆之来,直受而不较,平生足不及声势之门。踽踽凉凉,寡偶稀合,而方且嚣然自信,旷然自乐。其所嗜好,不出山水文墨之外。
于词章,不以雕琢为工。所著诗文赋表若干卷传于家。尝占绝句曰:“处身处世谋殊拙,求利求名计亦疏。有人来问前途事,笑指浮云过太虚。”其题喜静堂诗曰:“问山何代立于斯?山曰天开地辟时。翠𪩘不随辰、马变,丹厓宁与济、罗移?颠风急雨难摧压,彩雾彤霞谩幻奇。徙倚南窗看更好,静中真趣怕人知。”又曰:“山曰胡为某在斯?喜随樵牧不随时。才无𬶍佞难乎免,性有柴愚岂得移?落落自怜生计淡,期期人笑语音奇。椿堂问寝孙摩顶,此外天知神亦知。”观于数诗,则可想其平生志槩矣。
大抵先生,事父母也孝,处乡邻也义,持己和而介,接人忠而谨,超然于名利,泊然于财货。虽穷居晦迹,沈落光耀,而休风所及,人自爱慕。前后文武之士出宰本县者,往往礼于其庐。及先生没也,三、陜两邑守皆致赙吊,儒林莫不嗟痛曰:“哲人亡矣。”丁卯春,桐溪相公在西铨,拟先生翊卫司洗马,命下,先生已没矣。
先生内子延安李氏,左赞成延原君谥忠简公崇元之玄孙,宗簿寺佥正讳求仁之女。生三男二女。男曰会一,进士,曰养一,皆不幸早世。曰审一。女长适进士成鑮,次归于任道。会一生二男三女,男寿檍、寿橿,女长适辛东望,次适郑枅,次幼。养一再娶无子,取寿橿为嗣。审一生一男二女,男寿栎,女皆幼。成鑮有四男一女,男瀚永、澥永、漯永、济永,女适安梦禛。
既葬后数日,先生之孤泣谓任道曰:“审一不忍泯没先人隐德,欲竖片石于墓道以图不朽,第闻将求碣文,必先具行录。愿兄叙述先人平生颠末,有所考据。”任道闻而悲之曰:“呜呼!先生以茂才宿德,既不得有为于时,怀宝遁世,殉身入地。而才子又先夭逝,使家声不振,天人报施之理,其将何所征焉?为善者于是乎怠矣。任道于先生,受恩甚厚,于情于义,俱不可辞。第恐见识孤陋,文又不足以摹写德美,其何敢承当?”辞谢者久。还栖之后,孤又再致书索之,辞甚哀恳。不获已略记所耳目者如右云。皇明天启夏月日,门人金罗后人赵任道谨状。
无闷堂行状
[编辑]公姓朴讳𬘡,字伯和,系出高灵,远祖讳东臣,仕丽朝,位至户部尚书东北面都巡问察理使。历九世至讳允斌,仕至新宁县监,寔公之五代祖也。高祖讳宽,箕子殿参奉,曾祖讳舜臣,军资监主簿,祖讳忠老,早逝。考讳寿宗,成均生员,生员娶瑞山郑氏,赠左承旨健女也。温恭淑慎,闺阃有范。以万历癸未十二月初六日,生公于陜川冶炉县愚居村。
乙酉正月,母夫人见背,再从祖母郉氏收而育之。为儿匍匐,见书册在前,则辄不践踏逾越,必负戴而行,见者异之。壬癸间,岛夷充斥,投降者众。公年甫十岁,作句曰:“国人为倭倭渐多。”柳掌令仲龙见而奇之曰:“此儿诗意深远,他日成就,其可量乎!”华人相者见之曰:“此儿行步异常,当更相之。”翌日,熟视之曰:“志气豪迈,平生好读书。”兵火飘转中,书籍荡尽,因而失学。及年十六七,得《史略》第四卷读之,才毕一卷,文理通透,至《孟子》,则质问疑难处而已。
甲辰,中乡解第二名,黜于春官。自是不屑举业。虽以亲命黾勉屈意,而志不在焉。前后得乡举者四,而再不赴礼部。尝于试场中,临食风起,尘埃满食,公却食慨然,以草稿畀友生,门启即出。丙午,遭祖母丧,期年居外寝,饼果之属,亦皆不食。公自幼风骨不凡,志有定向,不屑时好。
尝读南冥先生“尘土倘能生五内,直今刳腹付归流。”之句,益自惕厉。上书家庭,请舍举子业,因自号曰“临轩”,盖取《易》“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之义云。自是潜心圣经,学专为己,不愿乎外。占一绝以自警曰:“皓月微风霁景清,天心澄肃鬼神惊。翻思二十年前事,闲逐槐黄误此生。”辛亥,与里中父老,立三里乡约法,盖仿吕氏约法,因略致详,为一方世守之规,邑宰柳公袗见其节目之详,叹曰:“宣城条约所未有者多矣。”为写一通而去。
壬子秋,与士友金、郑、沈诸人,入德川谒南冥祠墓,因游头流山而还。先是,受学于伽倻郑仁弘门,师事者久,盖郑于母夫人为堂从兄弟,而负当世重名故也。癸丑间,李尔瞻等请杀永昌,谋废大妃,公于是致书于郑,极言其不可。又作《哀燕雏》诗,以寓其伤悼之意。
桐溪郑公蕴言事获罪,将陷大祸,又致书于郑,有“弯弓朝阳一凤”之语,且痛说尔瞻缔结宫禁误国奸邪之状。由是大被憎疾于郑,至以狂悖凶狠目之,使不得接迹于门。盖郑与李,为腹心而相表里者也。群小诪张,赴愬于尔瞻,祸机叵测,亲旧相吊,而公不少栗,读书不辍。参判朴公而章书公姓名于壁,或问其故,朴曰:“此人所见正大光明,吾欲与之交而不得见。书名相对,用替颜面耳。”
乙卯,遭郉氏丧,服期后又申心丧。己未正月,丁外艰,庐墓三年,身不脱衰,足不出庐。辛酉服阕,与弟妹分田仆,自取其硗瘠老弱者。壬戌以后不乐于乡,有避地遵海之计,与略干士友胥宇于头流山下蟾津之上,而未果焉。癸亥改纪,郑被极刑,自是绝口不言郑是非曰:“松川名辱身戮,吾甚恻然,岂忍以前日之立异,而追咎既往哉?”
甲子,构钓洞精舍,扁其轩曰“永慕”,名藏书龛曰“尊经”,堂曰“养正”。己巳,创书斋于精舍之北,名曰“壁渊”,聚洞中愿学者,使之隶业焉。庚午,除司瓮院参奉不起。盖是时愚伏郑公经世秉铨,闻公行义,且嘉立异倻山,故有是除云。柳公下车未几,先自来访,许为道义交,公务之暇,出游谈论者数。壬申,拜昌陵参奉,又不起。
癸酉,创书堂于孤查亭后,名其斋曰“龙渊”,择三里年少,随才劝课,讲论不倦。规目有九,一曰,诸生必先读《小学》,次读《大学》、《论语》、《孟子》、《中庸》,一遵古人为学次。第二曰,凡读书,字求其训,句探其义,毋或一字放过,精熟连诵,一一背讲。三曰,读书本欲开心明目,以利于行耳。若徒诵说,则与全不读书者,何异?须就古人行事上讲究体认,以古人自期。四曰,古人虽言八岁皆入小学,然未有文理不解而能知圣贤立言之意者,初学《童蒙》则且先读《史略》,稍解文理,然后就小学。五曰,人生气质,有昏明钝锐之异,所读不拘多少,唯以精熟为要。六曰,诸生文理解达者,则便急于科业,无意求道,此今世之通患也。程子曰:“某何尝不教人学举业?但一月之内,十日学举业,馀日足可为学。”今学者诚能于《小学》上熟读玩味,先立其大者,则虽从事举业,不周求道,况勤诵,则于举业亦未必无得乎。七曰,诸生或家贫治农,每以不暇治书为辞,此志不笃故也。古人有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者。苟笃志于学,则一日之间,二分时刻,二分治农、一分治书,吾未见力不足者。况今之学者虽家贫,亦未至于躬耕者,而泛泛悠悠,荒废度日,岂非可惜?孔子曰:“谋道不谋食。”此言当猛省也。八曰,诸生不愿讲者削出,侪辈勿许相对与语。九曰,榎楚,学宫之刑也。诸生不能诵者,用此刑,使之知耻。又作序以勉之。
先是,柳公有弃官之意,书问去留于公,公条陈不可去之义。是年春,柳公又问其去就,公曰:“今则义可去矣。”柳公叹曰:“邑人愿留者众,而朴公独以君子出处之道责我。君子之爱人也以德,非众人所可及也。”
丙子,撰《南冥先生年谱》及《师友录》。丁丑,改扁其堂曰“无闷”,门曰“节户”,取“不出户庭无咎”之义也。己卯,建茅屋于精舍之旁,名曰“碧寒亭”。
公素病疝。庚辰春,寓晋之孤山。冬,疾益甚,十一月十日丁亥,易箦于孤山,返榇于钓洞,得年五十八。十二月二十日,葬于求理谷亥坐之原,从先陇也。会葬者百四十馀人,朋友之服缌者六七。方公病革,断绝药物,与朋友诀,授子弟治丧之礼,无一言及家事。对后生勉以为善,了了不乱而逝,非平日定力之确,能若是乎?
公生质出众,识趣高远,气节慕东汉,心学窥关闽。其风神器局,又足以厉廉耻扶颓俗。自少慨然以古人自期,常有激昂奋发勇往直前之气,尝曰:“士君子处世,唯理所当为者,则为之,至于祸福之来,命也。若先有心于免祸,则所行皆循枉曲,所言皆涉邪伪,终无明白直截气象,其可乎哉?”
至于晩年,经历世变,学力益邃,则言论气象,与前自别。尝曰:“行者难工,处者易持。出处之道,固不可轻议也。”读书,必以《小学》、四书、《心经》、《近思录》为主,以及五经、诸史、《启蒙》等书,涉猎硏穷。
事继母尽其孝,出告反面,定省唯谨。诸弟妹皆幼孤,友爱笃至,教诲成立,怡愉雍穆,俱得其欢心。奉祭祀致其诚,虽远祖之墓,不废春秋展省之礼。高祖母之父母无后,亦修祀事。每晨,必夙兴盥栉,整衣冠拜祠堂,出入必告,虽寒暑风雨不废。再从弟朴绚昆季,少孤无依赖,抚爱教育,无异同气。
尝曰:“世人于祖父母服,饮酒食肉,嫁娶赴举,无异平日,恬不为怪。至于外祖父母,尤为轻忽。圣人制礼,虽有差等,情岂有间乎?生我者父母也,生父母者祖父母也,岂可与比于他期小功之服乎?使一家子弟,凡遇祖父母丧,疏食终其月,亦有一二人观感而行之者。”又曰:“世俗于葬及大小祥,设酒食以供客,此习不废,则驯致宴饮,将无异于五季之风,而世之自谓有识者,亦未免焉,甚可惜也。”
“程子曰:‘勿陷人于恶。’此言可畏也。”好善疾恶,出于天性,闻人之善,若己有之。其有不善,则必明辨痛斥,冀其或改,不改则绝之。故不肖者畏忌,或有加以不逊之辞,而亦付之一笑。
平居足迹不及官府,为官者先之,然后或时就谢而已。朋知之游宦京洛者,未有书问,则虽有事,未尝先自发书。尝曰:“林下之士,岂可求见仕路上人乎?”又曰:“出吊于人家,受吊者自内出,则使人忿然有不平心。”此等言论,听之悚然,足以唤醒而起懦也。凡百嗜好,不入于心。家计甚窘,仅保朝夕,而怡然不以为意。
始居龙冈也,名书室曰“龙冈潜室”,晨谒闻寝后,退处其中,危坐敛膝,终日读书。及来钓洞溪舍,每朝必净扫庭堂,书册几案,次第有常,左右壁上,揭敬义、三省、四勿、思无邪、慎其独、龙潜凤翔、千钧气力、万丈光焰等字。又拈出《性理大全》中诗语之最切要者,写诸窗壁间,寻绎玩味焉。坐立言动,皆不苟。昼处书堂,无故不入内,夜坐端拱,不少欹侧,虽就寝之后,时或起坐,静默潜思,肃然无惰容。自少至老如一日。虽疾病支离,手不释卷。性耽山水,翛然有出尘之趣,观书之暇,遇佳辰吉日,则乐与士友出游泉石,或载酒沿溯于溪潭之间。
尝曰:“余自少有志于学,于圣贤之训,朝吟暮诵,讲究硏索。然不知其头緖,用力虽久而了无所得。三十岁后,杜门静居,颇用力于文字间,如《庸》、《学》等书,尤致精力,忘食忘忧。几至七八年后,始觉胸中豁然,如有所见云。”又曰:“学贵自得,自得则古人千言万语,如亲聆而躬践之。否则书自书我自我,何益之有?”
又曰:“稂莠生于嘉谷,盗贼生于良民,异端生于吾儒。世之学者,坐诵圣贤书,为发身之资,有甚于申、韩、佛、老之害吾道也。”又曰:“杨、墨吾知其为杨、墨,故辟之以杨、墨也;老、佛吾知其为老、佛,故辟之以老、佛也。至于儒者衣儒衣、冠儒冠,人不识其心之非儒。率一世波流风靡于利禄场中,头出头没,至死而不知返。此科举之害,别为异端于吾儒心腹之中。杨、墨、老、佛之害,盖不至若是酷也。”
尝谓学者曰:“人而自欺,则欺天矣。”特举《论语》中“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之语,以厉学者曰:“生理本直,罔而生则生可羞矣,顺而死则死亦安矣。汝等若念兹在兹,拳拳服膺,则不失为圣人之徒也。”每夜列坐学徒,历陈修身为学之方,亹亹不厌。
晩年,潜心易学,手写六十四卦及《太极图说》,玩索造化之原。酷慕南冥曺先生之为人,以为引物比喩似孟子,收束检制似伊川,德盛貌严似横渠。又曰:“学南冥未成,犹为清介自守之士。”又曰:“东国名贤中出处之正、先见之明,唯南冥一人而己。”
己未间,余寓居江上,有人言:“伽倻门下有朴某者,豪杰之士也。能挺然不阿,不容于师。”余闻而奇之。甲子秋,自嘉树将之玉山,取道江阳,历所谓钓洞者而访焉。公倒屣迎笑,披露肝胆,余于是益信前所闻者不诬,而知其为磊落不羁之士也。自是相从十馀年,尽得公家行之懿、学术之富,岂特磊落不羁之为可尚也?
公之友尝语公曰:“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见知,能做得甚么事业?”答曰:“才薄学浅,何敢拟为时用?然试我于兵户官,则足食足兵矣。”曰:“止此而已乎?”曰:“在言地则引君当道,掌铨选则甄拔人才,于斯二者,或庶几焉。”
又有人问于公曰:“孔门诸子中子所愿者何人?”答曰:“浅陋之学,何敢望古人?然乃所愿则学颜、闵之陋巷、汶上,而不效由、求,食不义之食也。”公之有设施手段,自负远大之志可见。而缩手岩穴,殉身入地,岂不重可惜也欤?
公之配顺天朴氏,赠判书而绚之女也。生六男二女,男晟、曼、暹、炅、晸、晁,女长适金克亨,次适姜文后。晟生二男,英弼、英辅。曼生一男二女,皆幼。暹生三女,皆幼。炅生一男,幼。晸生一女,幼。晁未娶。金克亨生三男三女,皆幼。
公没之明年,其孤曼、炅二大孝累然服衰,相访于百里之外,相对一恸之馀。袖出二小录示余。其一,遗稿诗文也,其一,一家子弟所辑平生言行录也。向余扣之曰:“先人执友中,哀死述行之笔,可属者吾丈耳。愿乞留意焉。”余辞拙而病,又方陨心忧戚,无意外事。而诸孤之恳,不敢忘;地下之友,不可负。黾勉构思,一从家状条录,补以耳目所得,檃括增损而为之状云。重光大荒落之岁大吕之月某甲,晩知龙华山人赵任道状。
嘉善大夫、黄海道防御使、赠崇政大夫、判义禁府事朴公行状
[编辑]公姓朴讳震英,字实哉,咸安郡人也。其先出自密阳,仕高丽者七代,名位具载家谱。入本朝,有讳彦忠,官至庆尚左右道都节制使。节制有子讳讷,通政,通政有子讳光敏,正郞。正郞有子讳景玄,进士登武科,仕至训炼参军。参军有子讳如达。其子曰讳榴,务安县监,中庙朝,以大耋陞嘉善,于公为曾祖。祖讳宗秀,赠汉城右尹。考讳旿,累贯三场,以行义称,号曰“桐川”。与崔守愚、河觉斋往来游从。后以公原从勋,赠刑曹判书。妣载宁李氏,赠兵曹参判讳景成之女也。以隆庆己巳十一月十九日戊子,生公于咸安下里村第。
自少豪气出众,不肯碌碌屈首于拘儒绳墨之中,有投笔之志。壬辰之乱,从事讨贼,与本郡守柳公崇仁同力有功。朝命七及,自参奉至军资正,殆无虚岁。忘忧郭公再祐亦举义兵讨贼,知公有气义,请与同事,公曰:“既与柳有约,背之未安。”郭公义之。
甲午春,始捷武科。夏四月,遭先府君忧,殓葬毕,起复在都元帅权瑮幕下。一时起复之人,无不从权,见公食素,内不自安,请于元帅,欲令劝肉。公曰:“身既许国,名属帅府,出使讨贼,唯命是从,死且不避。某年少气彊,何必食肉然后乃能服役乎?”元帅默然无以应。
己亥冬,除龙宫县监,乙巳正月,除训炼判官,赐宣武原从功臣号。七月,除庆源判官,呈病不赴,改授备局郞。戊申正月,除义州判官,六月,因事罢归。己酉,授昌原召募别将,辛亥春,丁继母黄氏忧。癸丑冬,除庆兴府使,御敌凡具,悉心规画,又能严立纪律,士卒畏服。本国人被虏胡地者,其数甚夥,公亦给价刷还,累蒙褒启。观察使权缙启请咸兴中军,筑城池备器械,再蒙褒启。后金荩国代权缙为方伯,又以尽心国事,启闻于朝,升通政阶。
己未春,除顺川郡守。初到,见学宫荒废,严敕儒生,轮直设讲,赏罚勤慢。因任二年,兼右营将。天启三年癸亥八月,授黄海道防御使,朝廷以公拟兵曹参知,谓海西防御重任,不可不择入启,除防御使。
甲子春,有贼适之变,公率兵驰赴于都元帅张晩阵下。诸道军兵次第来会,元帅会诸将问曰:“适贼所领诸将中,能背逆归顺者谁?”诸将不能对。公曰:“李胤緖其人也。”乃募得胤緖之奴孝生谕之曰:“汝能归报一书于汝主,使汝主背贼向义,则不但汝得重赏,汝主令名,与天壤俱弊矣。”孝生许诺,以告元帅,元帅曰:“天也。”引孝生入屏处,馈酒肉资银两。孝生泣曰:“主方陷贼中,不死则为虏,此仆隶所深耻,当冒万死入贼垒,使主就生道,仆之愿也。因此货之,不忍为也。”竟不受。见者义之。
公将贻书胤緖,属从事官金起宗起草,起宗不肯。公乃手为书,具陈大义。请诸将署,皆疑惧不敢署,唯南以兴、柳孝杰与同署。坼孝生衣缝而纳之,直抵贼阵。胤緖见书,即决意归顺,遂与别将柳舜懋、李慎及所带将官约束,领四千馀人而归。由是背逆归顺者渐多,贼势大摧,官军增气,逆党之平赖此。胤緖到元帅阵,上谒痛哭,元帅曰:“被䝱出于仓卒,死固善矣。不死而领兵归顺,亦一道也。”留而用之,有不悦者谮之,元帅信任不终,胤緖愤惋自刎死。语在《西征录》。
公出奇计讨贼,多可纪者,而名漏勋籍,一时冤之,督战将崔公𬀪亦颇惜之。月沙李相廷龟尝语及公曰:“有古名将风,而老于家为可惜。”云。
甲子二月,除平山府使兼黄州防御使,冬罢归。公不与俗俯仰,唯以忠直自持。有恶之者尝毁于上前,金公时让以正言入对,力陈公尽心国事,言者惭而退。乙丑,以讨逆劳陞嘉善,录振武原从功臣号。是年六月,平安监司尹暄,兼副察使请于朝,以公为平壤守城别将,呈病不起。后授公州营将,亦不起,时公年近六十,知国事无可为者,遂称病不起。朝廷督令赴任,金公时让为方伯,驰审病状,启闻于朝。
丙子冬,清兵大举南侵,国事甚急,公舁疾赴难。到巡察使沈演阵下,语及军政,极陈犯律用刑事,虽大将亦所难免,闻者为之缩颈。及闻南汉出城,公忼慨至不能寝食。
辛巳十一月廿九日辛丑,以病终于昌原匡山洞别墅,寿七十三。初赠户曹判书兼知义禁府事,后又加赠崇政大夫判义禁府事。夫人咸从鱼氏,赠汉城右尹讳应海之女。有二男,长曰世龙,早夭。次曰亨龙,生三男三女。男曰师古、信古、好古,女皆幼。庶子庚龙,权管,次任龙,县监,次起龙、次子龙、次见龙,馀幼。庶女适尹泰之,直长,南斗柄,兵使,南斗格,权复庆、金鼎耇、郭智立。
呜呼!任道在稚少之年,随先妣谒公继母黄夫人,黄夫人称道公曰:“乱离中遭丧不食肉者,吾儿与杨得孝数人而已。”任道老不敢忘。公在之日,每许以忘年之契,而常少心加敬,不敢与之抗礼也。公自乙丑退老之后,十七年坚卧不起,足不及声势之途。姜参议大遂于公常爱慕,语人曰:“朴公廉退,人不可及。”云。
公早丧慈亲,事继母致诚敬。及其丧也,葬祭以礼,邻里称之。公之姊为县监辛公𥑐之内子寡居,公闷其老而无子,为宣力立后。癸甲年饥,内弟李而楧卖一苍头,公出价买之。经乱后李家败奴散亡,几不能自存,公即还其所买奴,幷文券付之。
平居严重有威,不轻笑语,不论人长短,闻人之善,则喜而不忘。训子弟必以忠孝敬谨。乡党少年衣带不饬则责之,婢仆不梳洗则不敢谒见。祭祀虽衰病,亦必前期斋沐。衣食尚俭素,居处必整帖。
晩好书籍,凡借人简册,若曾污毁者,则为之精补。遇人昏丧,随力周急。对学者,不择亲疏,皆与之劝勉。盖公虽以弓马发身者,然常慨然有向慕礼法之意。其教诲子弟,谆谆者每在于此。士有一行一艺者,必加礼待之,于此可知公本意也。
公之胤亨龙,求得拙文表著公之德美,而任道不敢承当,辞之既久。请之益固,不获已,一依家状条录,或加增损以为状。岁在壬辰三月日,龙华山人赵任道谨状。
篁谷行状
[编辑]公姓李,讳偁,字汝宣,自号篁谷、灌花看竹翁。其先本星州人,远祖讳能,位至重大匡广平君。历五世至讳好诚,官至知中枢府事,谥靖武公,于公为高祖。曾祖讳处仁,权知训炼院奉事,祖讳顺祖,海南县监。考讳士诩,忠武卫副司直。妣恩津林氏,进士得蕃女,以嘉靖乙未二月十七日某甲,生公于咸安郡下里冬只山第。
葛川、瞻慕堂两先生,公之舅也,以孝友德义,为时名儒,旌表门闾。公自少受业亲炙,有观感之得。
公年十九,丧春府,奉养偏亲,左右无违。友爱三弟,情好笃至,三弟亦事公如父。先君子尝语孤曰:“石城三弟,以事父之道事兄,甚不易得。”或时乘马出游近里,一弟前道,二弟随其后,见者异之。
戊午,中生员。乙亥,遭内艰,执丧治丧,一依葛川家法。家道雍穆,人无间言。癸未间,因乡荐举遗逸,授南部参奉,暂到京师而还。
辰巳乱后,宣庙急于恢复,广取人才。由是道内有名之士不次擢用,公超拜青阳县监,盖乙未冬也。又除唐津、镇岑,皆不赴。
公之性,恬于进取,又当乱世,益少宦情。逮拜石城,东冈金相公寄书郭存斋公使之劝起,曰:“朝命叠至,不可虚孤。”乃起赴任,是万历丙申春也。
到任五个月,遭逆竖李梦鹤乱,梦鹤者,鸿山土贼也。鸿山、林川两邑守,皆未免束䌸驰逐于乱兵长驱之中,闻者骇惧,扶馀人民亦尽投贼。时公在石城,以御史传令点阅军兵,发送公州。是夕,追捕林川贼,半夜,军马突至,直抵城外,邑人汹汹,皆疑寇至。公非无备御讨贼之计,而不惟变起仓卒,军兵尽出,束手无策。湖俗变诈,望风迎降。或不无林川、鸿山之变,审其形势,果虚惊也。翌日,自劾呈辞于方伯,解官而归,邑民遮道,元帅请留不得。行到安阴,尽还其人马,乐与外乡亲旧叙怀。
丁酉秋,海寇再动,公与一弟避兵流离。同出入饥饱,粒米不相私,族孽之属,亦蒙赈济,免于饿毙。是时公虽流落,名重道内,士大夫及守令之在官者,或多周急。故惠及邻党云。
公之弟伶死于乱,傎殁于病,只有一弟佶。庚子春,同还故乡,结茅假居于剑溪。有诗曰:“倚山茅屋枕长流,万柳阴中一境幽。头白弟兄相对处,不知人世有闲愁。”
乡人方且倚重,信如蓍龟,而奄忽乘化,是岁十一月二十六日也,享年六十六。公殁之初,又有恩津除授之命云。初窆于郡北代山属里沙器所坤向之原,后移葬于马轮里艮向之原。
公天禀既异,学力有自。幼受业于外祖石泉林先生,不待劝勉,日益成就,石泉公尝曰:“此儿异日必做大人。”
癸丑岁,先府君婴疠疾,奴仆死亡,公独侍药,终始不废。及其热剧用寒药,先府君不肯饮,公先尝而进。既殁,贫不能治丧,卖田办具,葬于家北原。庐墓终制,不违礼节,见者叹异。
母夫人生长法家,知教子之方,常以寡家子戒之,又不以慈恩掩义。公既去丧,往受业二舅之门,遂废举子业,专以力学修行为志。乙亥,慈夫人寝疾月馀,公日夜侍侧,不就私室。既殁,葬于先茔之左,哀疚如前丧。
丙戌冬,寒冈郑先生守是郡,先生每肩舆来至公家,公亦入先生之室,未尝时月相离。先生之撰《咸州志》,以宽大长者许之。
崔处士守愚公尝到桐川朴公第,即公之傍舍也。郑先生亦来临,公于守愚,曾未识面,只通刺于先生。及其入谒也,守愚方醉,合眼展脚而坐,视而不见。公只拜寒冈,坐语良久。守愚开眼谛视曰:“谁也?”先生曰:“吾邑名儒前参奉李某也,林葛川外娚侄也。”守愚乃敛容谢。
公在京师时,与西川君郑公崑寿论人族派,郑公服其博洽。
公娶妇剑岩村,因居剑岩,母夫人在冬只山旧宅。相去数里许,虽风雨,不废问安之礼,出辞反告,无敢或阙。居闲处独,不脱冠服。四仲时享,朔望参谒,必遵《家礼》。晨谒家庙,退而静坐。教导后进,亦有成就者云。性嗜酒而不及于乱。家政肃然,人谓之严朝廷。
壬辰初,士民之避乱者,州郡设禁,其时方伯独许公完文勿禁。人之避乱者,或冒称公家属,免禁于道路云。公提挈家眷,远避凶锋,无一人被害。
公之移窆马轮也,村氓相聚而谋曰:“人家百步,禁在法典,然石城葬地,何忍禁之?”
公娶密阳朴氏,监察允秀之女,县监榴之孙。夫人资禀莹洁,妇德纯美。公之性不事营产,祭祀之奉、宾客之供,皆出于夫人。宜家睦族,甚有可称。万历丙戌十二月三日,先公殁,享年四十七。
公德宇宽弘,风彩严毅。行敦孝友,志存忠信。绳墨齐家,表仪一乡。不为表襮,不事浮华。其遇亲旧,情尽款曲,其道后生,诱以礼义。居家有法、在官有威。治心律身,终始不渝。
公有二女五男,曰:明怘、明𪬴、明憼、明懬、明悆也。明怘中司马,有三男八女。明𪬴登武科,官至县监,有子三人。明憼出系公第四弟傎,有二男四女。明懬未娶早逝。明悆有一男一女。女长适士人李泽民,有一男一女。次适李壅,有一男一女。傍室有二女,一生员河仁尚,一金钑,皆有子女。
公之孙耸云、庆云等手记篁谷行录二篇来示任道,因索状文。任道谢非其人,又以不文固辞者岁馀,而请之益恳。窃复思惟,子孙之欲显扬先德至情所在,人我无异,其何敢终拒?于是忘其拙谬,黾勉起稿。一从二家所记,或取用全文,或笔削增损,或添补耳闻。檃括点化,而为之状云。
月日,金罗后人赵任道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