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治策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為治策
十七別
作者:蘇軾 北宋
策別二
本作品收錄於《東坡全集‎

臣聞為治有先後,有本末,向之所論者,當今之所宜先,而為治之大凡也。若夫事之利害,計之得失,臣請得列而言之。蓋其總四,其別十七。一曰課百官,二曰安萬民,三曰厚貨財,四曰訓兵旅。

課百官[编辑]

課百官者,其別有六。

厲法禁[编辑]

一曰厲法禁。昔者聖人制為刑賞,知天下之樂乎賞而畏乎刑也,是故施其所樂者,自下而上。民有一介之善,不終朝而賞隨之,是以下之為善者,足以知其無有不賞也。施其所畏者,自上而下。公卿大臣有毫髮之罪,不終朝而罰隨之,是以上之為不善者,亦足以知其無有不罰也。《詩》曰:「剛亦不吐,柔亦不茹。」夫天下之所謂權豪貴顯而難令者,此乃聖人之所借以徇天下也。舜誅四兇而天下服,何也?此四族者,天下之大族也。夫惟聖人為能擊天下之大族,以服小民之心,故其刑罰至於措而不用。

周之衰也,商鞅、韓非峻刑酷法,以督責天下。然其所以為得者,用法始於貴戚大臣,而後及於疏賤,故能以其國霸。由此觀之,商鞅、韓非之刑法,非舜之刑,而所以用刑者,舜之術也。後之庸人,不深原其本末,而猥以舜之用刑之術,與商鞅、韓非同類而棄之。法禁之不行,奸宄之不止,由此其故也。

今州縣之吏,受賕而鬻獄,其罪至於除名,而其官不足以贖,則至於嬰木索,受笞箠,此亦天下之至辱也。而士大夫或冒行之。何者?其心有所不服也。今夫大吏之為不善,非特簿書米鹽出入之間也,其位愈尊,則其所害愈大;其權愈重,則其下愈不敢言。幸而有不畏強禦之士,出力而排之,又幸而不為上下之所抑,以遂成其罪,則其官之所減者,至於罰金,蓋無幾矣。夫過惡暴著於天下,而罰不傷其毫毛;鹵莽於公卿之間,而纖悉於州縣之小吏。用法如此,宜其天下之不心服也。用法而不服其心,雖刀鋸斧鋮,猶將有所不避,而況於木索、笞箠哉!

方今法令至繁,觀其所以堤防之具,一舉足且入其中,而大吏犯之,不至於可畏,其故何也?天下之議者曰:古者之制,「刑不上大夫,」大臣不可以法加也。嗟夫!「刑不上大夫」者,豈曰大夫以上有罪而不刑歟?古之人君,責其公卿大臣至重,而待其士庶人至輕也。責之至重,故其所以約束之者愈寬;待之至輕,故其所堤防之者甚密。夫所貴乎大臣者,惟不待約束,而後免於罪戾也。是故約束愈寬,而大臣益以畏法。何者?其心以為人君之不我疑而不忍欺也。茍幸其不疑而輕犯法,則固已不容於誅矣。故夫大夫以上有罪,不從於訊鞫論報,如士庶人之法。斯以為「刑不上大夫」而已矣。

天下之吏,自一命以上,其蒞官臨民茍有罪,皆書於其所謂歷者,而至於館閣之臣出為郡縣者,則遂罷去。此真聖人之意,欲有以重責之也。奈何其與士庶人較罪之輕重,而又以其爵減耶?夫律,有罪而得以首免者,所以開盜賊小人自新之途。而今之卿大夫有罪亦得以首免,是以盜賊小人待之歟?天下惟其無罪也,是以罰不可得而加。如知其有罪而特免其罰,則何以令天下?今夫大臣有不法,或者既已舉之,而詔曰勿推,此何為者也?聖人為天下,豈容有此曖昧而不決?故曰:厲法禁自大臣始,則小臣不犯矣。

抑僥幸[编辑]

其二曰抑僥幸。夫所貴乎人君者,予奪自我,而不牽於眾人之論也。天下之學者莫不欲仕,仕者莫不欲貴。如從其欲,則舉天下皆貴而後可。惟其不可從也,是故仕不可以輕得,而貴不可以易致。此非有所吝也。爵祿,出乎我者也,我以為可予而予之,我以為可奪而奪之,彼雖有言者,不足畏也。天下有可畏者,賦斂不可以不均,刑罰不可以不平,守令不可以不擇,此誠足以致天下之安危而可畏者也。我欲慎爵賞,愛名器,而囂囂者以為不可,是烏足恤哉?

國家自近歲以來,吏多而闕少,率一官而三人共之,居者一人,去者一人,而伺之者又一人,是一官而有二人者無事而食也。且其蒞官之日淺,而閑居之日長,以其蒞官之所得,而為閑居仰給之資,是以貪吏常多而不可禁,此用人之大弊也。

古之用人者,取之至寬,而用之至狹。取之至寬,故賢者不隔;用之至狹,故不肖者無所容。《記》曰:「司馬辨論官材,論進士之賢者,以告於王,而定其論。論定然後官之,任官然後爵之,位定然後祿之。」然則是取之者未必用也。今之進士,自二人以下者皆試官。夫試之者,豈一定之謂哉?固將有所廢置焉耳。國家取人,有制策,有進士,有明經,有詞科,有任子,有府史雜流,凡此者,雖眾無害也。其終身進退之決,在乎召見改官之日,此尤不可以不愛惜慎重者也。今之議者,不過曰多其資考,而責之以舉官之數。且彼有勉強而已,資考既足,而舉官之數亦以及格,則將執文墨以取必於我,雖千百為輩,莫敢不盡與。臣竊以為今之患,正在於任法太過。是以為一定之制,使天下可以歲月必得,甚可惜也。

方今之便,莫若使吏六考以上,皆得以名聞於吏部,吏部以其資考之遠近,舉官之眾寡,而次第其名,然後使一二大臣雜治之,參之以其才器之優劣而定其等,歲終而奏之,以詔天子廢置。度天下之吏,每歲以物故罪免者幾人,而增損其數,以所奏之等補之,及數而止,使其予奪亦雜出於賢不肖之間,而無有一定之制。則天下之吏,不敢有必得之心,將自奮厲磨淬,以求聞於時。而向之所謂用人之大弊者,將不勞而自去。

然而議者必曰:法不一定,而以才之優劣為差,則是好惡之私有以啟之也。臣以為不然。夫法者,本以存其大綱,而其出入變化,固將付之於人。昔者唐有天下,舉進士者,群至於有司之門。唐之制,惟有司之信也。是故有司得以搜羅天下之賢俊,而習知其為人。至於一日之試,則固已不取也。唐之得人,於斯為盛。今以名聞於吏部者,每歲不過數十百人,使二三大臣得以訪問參考其才,雖有失者,蓋已寡矣。如必曰任法而不任人,天下之人,必不可信。則夫一定之制,臣亦未知其果不可以為奸也。

決壅蔽[编辑]

其三曰決壅蔽。所貴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訴而無冤,不謁而得其所欲,此堯舜之盛也。其次不能無訴,訴而必見察;不能無謁,謁而必見省。使遠方之賤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識官府之難。而後天下治。

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兩手而已。疾痛苛癢,動於百體之中,雖其甚微不足以為患,而手隨至。夫手之至,豈其一一而聽之心哉,心之所以素愛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聽於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聖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眾,四海之廣,使其關節脈理,相通為一。叩之而必聞,觸之而必應。夫是以天下可使為一身。天子之貴,士民之賤,可使相愛。憂患可使同,緩急可使救。

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訴其冤,如訴之於天。有不得已而謁其所欲,如謁之於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詳悉,而付之於胥吏,故凡賄賂先至者,朝請而夕得,徒手而來者,終年而不獲。至於故常之事,人之所當得而無疑者,莫不務為留滯,以待請屬。舉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錢無以行之。

昔者漢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虛無據之法而繩天下,故小人以無法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舉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為瑕。所欲與者,雖有所乖戾,而可借法以為解。故小人以法為奸。

今天下所為多事者,豈事之誠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則新故相仍,紛然而不決,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昔桓文之霸,百官承職,不待教令而辦,四方之賓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事至纖悉,莫不盡舉,而人不以為煩。蓋史之所記:麻思還冀州,請於猛。猛曰:「速裝,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關,郡縣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無留事者,至於纖悉,莫不皆然。苻堅以戎狄之種,至為霸王,兵強國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為,固宜其然也。

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顧私,而府史之屬招權鬻法,長吏心知而不問,以為當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權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厲精。省事莫如任人,厲精莫如自上率之。

今之所謂至繁,天下之事,關於其中,訴者之多,而謁者之眾,莫如中書與三司。天下之事,分於百官,而中書聽其治要。郡縣之錢幣制於轉運使,而三司受其會計。此宜若不至於繁多。然中書不待奏課以定其黜陟而關預其事,則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析贏虛至於毫毛以繩郡縣,則是不任轉運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

古之聖王,愛日以求治,辨色而視朝,茍少安焉而至於日出,則終日為之不給。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廢一事,一月則可知也。一歲,則事之積者不可勝數矣。欲事之無繁,則必勞於始而逸於終。晨興而晏罷,天子未退,則宰相不敢歸安於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則百官莫不震悚盡力於王事,而不敢宴遊。如此,則纖悉隱微莫不舉矣。天子求治之勤過於先王,而議者不稱王季之晏朝而稱舜之無為,不論文王之昃而論始皇之量書。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厲精莫如自上率之。則壅蔽決矣。

專任使[编辑]

其四曰專任使。 夫吏之與民,猶工人之操器。易器而操之,其始莫不齟齬而不相得。是故雖有長材異能之士,朝夕而去,則不如庸人之久且便也。自漢至今,言吏治者,皆推孝文之時,以為任人不可以倉卒而責其成效。又其三歲一遷,吏不可為長遠之計,則其所施設一切出於茍簡。此天下之士,爭以為言,而臣知其未可以卒行也。夫天下之吏,惟其病多而未有以處也,是以擾擾在此。如使五六年或七八年而後遷,則將有十年不得調者矣。朝廷方將減任子,清冗官,則其行之當有所待。而臣以為當今之弊,有甚不可者。

夫京兆府,天下之所觀望而化,王政之所由始也。四方之沖,兩河之交,舟車商賈之所聚,金玉錦繡之所積,故其民不知有耕稼織紝之勞。富貴之所移,貨利之所眩,故其不知有恭儉廉退之風。以書數為終身之能,以府史賤吏為鄉黨之榮,故其民不知有儒學講習之賢。夫是以獄訟繁滋而奸不可止,為治者益以茍且,而不暇及於教化,四方觀之,使風俗日以薄惡,未始不由此也。今夫為京兆者,戴星而出,見燭而入,案牘笞箠,交乎其前。拱手而待命者,足相躡乎其庭。持詞而求訴者,肩相摩乎其門。憧憧焉不知其為誰,一訊而去,得罪者不知其得罪之由,而無罪者亦不知其無罪之實。如此則刑之不服,赦之不悛,獄訟之繁,未有已也。

夫大司農者,天下之所以贏虛,外計之所從受命也。其財賦之出入,簿書之交錯,縱橫變化,足以為奸,而不可推究。上之人不能盡知而付吏。吏分職乎其中者,以數十百人,其耳目足以及吾之所不及,是以能者不過粗知其大綱,而不能惟吏之聽。賄賂交乎其門,四方之有求者,聚乎其家。天下之大弊,無過此二者。

臣竊以為今省府之重,其擇人宜精,其任人宜久。凡今之弊,皆不精不久之故。何則?天下之賢者不可以多得。而賢者之中,求其治繁者,又不可以人人而能也。幸而有一人焉,又不久而去。夫世之君子,茍有誌於天下,而欲為長遠之計者,則其效不可以朝夕見,其始若迂闊,而其終必將有所可觀。今期月不報政,則朝廷以為是無能為者,不待其成而去之。而其翕然見稱於人者,又以為有功而擢為兩府。然則是為省府者,能與不能,皆不得久也。夫以省府之繁,終歲不得休息,朝廷既以汲汲而去之,而其人亦莫不汲汲而求去。夫吏胥者,皆老於其局,長子孫於其中。以汲汲求去之人,而禦長子孫之吏,此其相視,如客主之勢,宜其奸弊不可得而去也。

省府之位,不為卑矣。茍有能者而老於此,不為不用矣。古之用人者,知其久勞於位,則時有以賜予勸獎之,以厲其心,不聞其驟遷以奪其成效。今天下之吏,縱未能一概久而不遷,至於省府,亦不可以倉卒而去。吏知其久居而不去也,則其欺詐固已少衰矣。而其人亦得深思熟慮周旋於其間,不過十年,將必有卓然可觀者也。

無責難[编辑]

其五曰無責難。無責難者,將有所深責也。昔者聖人之立法,使人可以過,而不可以不及。何則?其所求於人者,眾人之所能也。天下有能為眾人之所不能者,固無以加矣,而不能者不至於犯法。夫如此而猶有犯者,然後可以深懲而決去之。由此而言,則聖人之所以不責人之所不能者,將以深責乎人之所能也。後之立法者異於是。責人以其所不能,而其所能者,不深責也。是以其法不可行,而其事不立。

夫事不可以兩立也,聖人知其然,是故有所取,必有所舍;有所禁,必有所寬。寬之則其禁必止,舍之則其取必得。今夫天下之吏不可以人人而知也,故使長吏舉之。又恐其舉之以私而不得其人也,故使長吏任之。他日有敗事,則以連坐。其過重者其罰均。且夫人之難知,自堯舜病之矣。今日為善,而明日為惡,猶不可保,況於十數年之後,其幼者已壯,其壯者已老,而猶執其一時之言,使同被其罪,不已過乎!天下之人,仕而未得誌也,莫不勉強為善以求舉。惟其既已改官而無憂,是故蕩然無所不至。方其在州縣之中,長吏親見其廉謹勤幹之節,則其勢不可以不舉,彼又安知其終身之所為哉?故曰今之法責人以其所不能者,謂此也。

一縣之長,察一縣之屬。一郡之長,察一郡之屬。職司者,察其屬郡者也。此三者,其屬無幾耳。其貪其廉,其寬猛,其能與不能,不可謂不知也。今且有人牧牛羊者,而不知其肥瘠,是可復以為牧人歟?夫為長而屬之不知,則此固可以罷免而無足惜者。今其屬官有罪,而其長不即以聞,他日有以告者,則其長不過為失察。而去官者,又以不坐。夫失察,天下之微罪也。職司察其屬郡,郡縣各察其屬,此非人之所不能,而罰之甚輕,亦可怪也。

今之世所以重發贓吏者,何也?夫吏之貪者,其始必詐廉以求舉,舉者皆王公貴人,其下者亦卿大夫之列,以身任之。居官者莫不愛其同類等夷之人,故其樹根牢固而不可動。連坐者常六七人,甚者至十餘人,此如盜賊質劫良民以求茍免耳。為法之弊,至於如此,亦可變矣。

如臣之策,以職司守令之罪罪舉官,以舉官之罪罪職司守令。今使舉官與所舉之罪均,縱又加之,舉官亦無如之何,終不能逆知終身之廉者而後舉,特推之於幸不幸而已。茍以其罪罪職司守令,彼其勢誠有以督察之。臣知貪吏小人無容足之地,又何必於舉官焉難之。

無沮善[编辑]

其六曰無沮善。昔者先王之為天下,必使天下欣欣然常有無窮之心,力行不倦,而無自棄之意。夫惟自棄之人,則其為惡也,甚毒而不可解。是以聖人畏之,設為高位重祿以待能者。使天下皆得踴躍自奮,扳援而來。惟其才之不逮,力之不足,是以終不能至於其間,而非聖人塞其門、絕其途也。夫然,故一介之賤吏,閭閻之匹夫,莫不奔走於善,至於老死而不知休息,此聖人以術驅之也。

天下茍有甚惡而不可忍也,聖人既已絕之,則屏之遠方,終身不齒。此非獨不仁也。以為既已絕之,彼將一旦肆其憤毒,以殘害吾民。是故絕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絕。既已絕之,又復用之,則是驅之於不善,而又假之以其具也。無所望而為善,無所愛惜而不為惡者,天下一人而已矣。以無所望之人,而責其為善,以無所愛惜之人,而求其不為惡,又付之以人民,則天下知其不可也。世之賢者,何常之有?或出於賈豎賤人,甚者至於盜賊,往往而是。而儒生貴族,世之所望為君子者,或至於放肆不軌,小民之不若。聖人知其然,是故不逆定於其始進之時,而徐觀其所試之效,使天下無必得之由,亦無必不可得之道。天下知其不可以必得也,然後勉強於功名而不敢僥幸。知其不至於必不可得而可勉也,然後有以自慰其心,久而不懈。嗟夫!聖人之所以鼓舞天下,天下之人日化而不自知者,此其為術歟?

後之為政者則不然。與人以必得,而絕人以必不可得。此其意以為進賢而退不肖。然天下之弊,莫甚於此。今夫制策之及等,進士之高第,皆以一日之間,而決取終身之富貴。此雖一時之文辭,而未知其臨事之否,則其用之不已太遽乎!

天下有用人而絕之者三。州縣之吏,茍非有大過而不可復用,則其他犯法,皆可使竭力為善以自贖。而今世之法,一陷於罪戾,則終身不遷,使之不自聊賴而疾視其民,肆意妄行而無所顧惜。此其初未必小人也,不幸而陷於其中,途窮而無所入,則遂以自棄。府史賤吏,為國者知其不可闕也,是故歲久則補以外官。以其所從來之卑也,而限其所至,則其中雖有出群之才,終亦不得齒於士大夫之列。夫人出身而仕者,將以求貴也,貴不可得而至矣,則將惟富之求,此其勢然也。如是,則雖至於鞭笞戮辱,而不足以禁其貪。故夫此二者,茍不可以遂棄,則宜有以少假之也。入貲而仕者,皆得補郡縣之吏,彼知其終不得遷,亦將逞其一時之欲,無所不至。夫此,誠不可以遷也,則是用之之過而已。臣故曰:絕之則不用,用之則不絕。此三者之謂也。

安萬民[编辑]

安萬民者,其別有六。

敦教化[编辑]

一曰敦教化。夫聖人之於天下,所恃以為牢固不拔者,在乎天下之民可與為善,而不可與為惡也。昔者三代之民,見危而授命,見利而不忘義。此非必有爵賞勸乎其前,而刑罰驅乎其後也。其心安於為善,而忸怩於不義,是故有所不為。夫民知有所不為,則天下不可以敵,甲兵不可以威,利祿不可以誘,可殺可辱、可饑可寒而不可與叛,此三代之所以享國長久而不拔也。

及至秦、漢之世,其民見利而忘義,見危而不能授命。法禁之所不及,則巧偽變詐,無所不為,疾視其長上而幸其災。因之以水旱,加之以盜賊,則天下枵然無復天子之民矣。世之儒者常有言曰:「三代之時,其所以教民之具,甚詳且密也。學校之制,射饗之節,冠婚喪祭之禮,粲然莫不有法。及至後世,教化之道衰,而盡廢其具,是以若此無恥也。」然世之儒者,蓋亦嘗試以此等教天下之民矣,而卒以無效,使民好文而益偷,飾詐而相高,則有之矣,此亦儒者之過也。臣愚以為若此者,皆好古而無術,知有教化而不知名實之所存者也。實者所以信其名,而名者所以求其實也。有名而無實,則其名不行。有實而無名,則其實不長。凡今儒者之所論,皆其名也。

昔武王既克商,散財發粟,使天下知其不貪;禮下賢俊,使天下知其不驕;封先聖之後,使天下知其仁;誅飛廉、惡來,使天下知其義,如此,則其教化天下之實,固已立矣。天下聳然皆有忠信廉恥之心,然後文之以禮樂,教之以學校,觀之以射饗,而謹之以冠婚喪祭,民是以目擊而心諭,安行而知得也。及至秦、漢之世,專用法吏以督責其民,至於今千有餘年,而民日以貪冒嗜利而無恥。儒者乃始以三代之禮所謂名者而繩之!彼見其登降揖讓盤辟俯僂之容,則掩口而竊笑;聞鐘鼓管磬希夷嘽緩之音,則驚顧而不樂。如此,而欲望其遷善遠罪,不已難乎?

臣愚以為宜先其實而後其名,擇其近於人情者而先之。今夫民不知信,則不可與久居於安。民不知義,則不要與同處於危。平居則欺其吏,而有急則叛其君。此教化之實不至,天下之所以無變者,幸也。欲民之知信,則莫若務實其言。欲民之知義,則莫若務去其貪。往者河西用兵,而家人子弟皆籍以為軍。其始也,官告以權時之宜,非久役者,事已當復爾業。少焉皆刺其額,無一人得免。自寶元以來,諸道以兵興為辭而增賦者,至今皆不為除去。夫如是,將何以禁小民之詐欺哉!

夫所貴乎縣官之尊者,為其恃於四海之富,而不爭於錐刀之末也。其與民也優,其取利也緩。古之聖人,不得已而取,則時有所置,以明其不貪。何者?小民不知其說,而惟貪之知。今雞鳴而起,百工雜作,匹夫入市,操挾尺寸,吏且隨而稅之,扼吭拊背,以收絲毫之利。古之設官者,求以裕民,今之設官者,求以勝民。賦斂有常限,而以先期為賢。出納有常數,而以羨息為能。天地之間,茍可以取者,莫不有禁。求利太廣,而用法太密,故民日趨於貪。臣愚以為難行之言,當有所必行。而可取之利,當有所不取。以教民信,而示之義。若曰「國用不足而未可以行」,則臣恐其失之多於得也。

勸親睦[编辑]

其二曰勸親睦。夫民相與親睦者,王道之始也。昔三代之制,畫為井田,使其比閭族黨,各相親愛,有急相周,有喜相慶,死喪相恤,疾病相養。是故其民安居無事,則往來歡欣,而獄訟不生;有寇而戰,則同心並力,而緩急不離。自秦、漢以來,法令峻急,使民乖其親愛歡欣之心,而為鄰裏告訐之俗。富人子壯則出居,貧人子壯則出贅。一國之俗,而家各有法。一家之法,而人各有心。紛紛乎散亂而不相屬,是以禮讓之風息,而爭鬥之獄繁。天下無事,則務為欺詐相傾以自成。天下有變,則流徙渙散相棄以自存。嗟夫!秦、漢以下,天下何其多故而難治也!此無他,民不愛其身,則輕犯法。輕犯法,則王政不行。欲民之愛其身,則莫若使其父子親、兄弟和、妻子相好。夫民仰以事父母,旁以睦兄弟,而俯以恤妻子。則其所賴於生者重,而不忍以其身輕犯法。三代之政,莫尚於此矣。

今欲教民和親,則其道必始於宗族。臣欲復古之小宗,以收天下不相親屬之心。古者有大宗、有小宗。故《禮》曰:「別子為祖,繼別為宗。繼禰者為小宗。」有百世不遷之宗,有五世則遷之宗。百世不遷者,別子之後也。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古者諸侯之子弟,異姓之卿大夫,始有家者,不敢禰其父,而自使其嫡子後之,則為大宗。族人宗之,雖百世而宗子死,則為之服齊衰九月。故曰:「宗其繼別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遷者也。」別子之庶子,又不得禰別子,而自使其嫡子為後,則為小宗。小宗五世之外則無服。其繼禰者,親兄弟為之服。其繼祖者,從兄弟為之服。其繼曾祖者,再從兄弟為之服。其高祖者,三從兄弟為之服。其服大功九月。而高祖以外親盡則易宗。故曰:「宗其繼高祖者,五世則遷者也。」小宗四,有繼高祖者,有繼曾祖者,有繼祖者,有繼禰者,與大宗為五,此所謂五宗也。古者立宗之道,嫡子既為宗,則其庶子之嫡子又各為其庶子之宗。其法止於四,而其實無窮。自秦、漢以來,天下無世卿。大宗之法,不可以復立。而其可以收合天下之親者,有小宗之法存,而莫之行,此甚可惜也。

今夫天下所以不重族者,有族而無宗也。有族而無宗,則族不可合。族不可合,則雖欲親之而無由也。族人而不相親,則忘其祖矣。今世之公卿大臣賢人君子之後,所以不能世其家如古之久遠者,其族散而忘其祖也。故莫若復小宗,使族人相率而尊其宗子。宗子死,則為之加服,犯之則以其服坐。貧賤不敢輕,而富貴不敢以加之。冠婚必告,喪葬必赴。此非有所難行也。今夫良民之家,士大夫之族,亦未必無孝弟相親之心,而族無宗子,莫為之糾率,其勢不得相親。是以世之人,有親未盡而不相往來,冠婚不相告,死不相赴,而無知之民,遂至於父子異居,而兄弟相訟,然則王道何從而興乎!

嗚呼!世人之患,在於不務遠見。古之聖人合族之法,近於迂闊,而行之期月,則望其有益。故夫小宗之法,非行之難,而在乎久而不怠也。天下之民,欲其忠厚和柔而易治,其必曰自小宗始矣。

均戶口[编辑]

其三曰均戶口。 夫中國之地,足以食中國之民有餘也,而民常病於不足,何哉?地無變遷,而民有聚散。聚則爭於不足之中,而散則棄於有餘之外。是故天下常有遺利,而民用不足。

昔者三代之制,度地以居民,民各以其夫家之眾寡而受田於官,一夫而百畝,民不可以多得尺寸之地,而地亦不可以多得一介之民,故其民均而地有餘。當周之時,四海之內,地方千里者九,而京師居其一,有田百同,而為九百萬夫之地,山陵林麓,川澤溝瀆,城郭宮室塗巷,三分去一,為六百萬夫之地。又以上中下田三等而通之,以再易為率,則王畿之內,足以食三百萬之眾。以九州言之,則是二千七百萬夫之地也,而計之以下農夫一夫之地而食五人,則是萬有三千五百萬人可以仰給於其中。當成、康刑措之後,其民極盛之時,九州之籍,不過千三萬四千有餘夫。地以十倍,而民居其一,故谷常有餘,而地力不耗。何者?均之有術也。

自井田廢,而天下之民轉徙無常,惟其所樂,則聚以成市,側肩躡踵,以爭尋常,挈妻負子,以分升合。雖有豐年,而民無餘蓄,一遇水旱,則弱者轉於溝壑,而強者聚為盜賊。地非不足,而民非加多也,蓋亦不得均民之術而已。

夫民之不均,其弊有二。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忽故而重新,則民不均。夫民之為農者,莫不重遷,其墳墓廬舍,桑麻果蔬,牛羊耒耜,皆為子孫百年之計。惟其百工技藝,無事種藝,遊手浮食之民,然後可以懷輕資而極其所往。是故上之人賤農而貴末,則農人釋其耒耜而遊於四方,擇其所樂而居之,其弊一也。

凡人之情,怠於久安,而謹於新集。水旱之後,盜賊之餘,則莫不輕刑罰,薄稅斂,省力役,以懷逋逃之民。而其久安而無變者,則不肯無故而加恤。是故上之人忽故而重新,則其民稍稍引去,聚於其所重之地,以至於眾多而不能容,其弊二也。

臣欲去其二弊,而開其二利,以均斯民。昔者聖人之興作也,必因人之情,故易為功。必因時之勢,故易為力。今欲無故而遷徙安居之民,分多而益寡,則怨謗之門,盜賊之端,必起於此,未享其利,而先被其害。臣愚以為民之情,莫不懷土而重去。惟士大夫出身而仕者,狃於遷徙之樂,而忘其鄉。昔漢之制,吏二千石皆徙諸陵。為今之計,可使天下之吏仕至某者,皆徙荊、襄、唐、鄧、許、汝、陳、蔡之間,今士大夫無不樂居於此者,顧恐獨往而不能濟,彼見其儕類等夷之人莫不在焉,則其去惟恐後耳。此所謂因人之情。

夫天下不能歲歲而豐也,則必有饑饉流亡之所,民方其困急時,父子且不能相顧,又安知去鄉之為戚哉?當此之時,募其樂徙者,而使所過廩之,費不甚厚,而民樂行。此所謂因時之勢。

然此二者,皆授其田,貸其耕耘之具,而緩其租,然後可以固其意。夫如是,天下之民,其庶乎有息肩之漸也。

較賦役[编辑]

其四曰較賦役。 自兩稅之興,因地之廣狹瘠腴而制賦,因賦之多少而制役,其初蓋甚均也。責之厚賦,則其財足以供。署之重役,則其力足以堪。何者?其輕重厚薄,一出於地,而不可易也。戶無常賦,視地以為賦。人無常役,視賦以為役。是故貧者鬻田則賦輕,而富者加地則役重。此所以度民力之所勝,亦所以破兼並之門,而塞僥幸之源也。

及其後世,歲月既久,則小民稍稍為奸,度官吏耳目之所不及,則雖有法禁,公行而不忌。今夫一戶之賦,官知其為賦之多少,而不知其為地之幾何也。如此,則增損出入,惟其意之所為。官吏雖明,法禁雖嚴,而其勢無由以止絕。且其為奸,常起於貿易之際。夫鬻田者,必窮迫之人,而所從鬻者,必富厚有餘之家。富者恃其有餘而邀之,貧者迫於饑寒,而欲其速售。是故多取其地,而少入其賦。有田者,方其貧困之中,茍可以緩一時之急,則不暇計其他日之利害。故富者地日以益,而賦不加多,貧者地日以削,而賦不加少。又其奸民欲以計免於賦役者,割數畝之地,加之以數倍之賦,而收其少半之直,或者亦貪其直之微而取焉。是以數十年來,天下之賦,大抵淆亂。有兼並之族而賦甚輕,有貧弱之家而不免於重役,以至於破敗流移而不知其所往,其賦存而其人亡者,天下皆是也。

夫天下不可以有僥幸也。天下有一人焉僥幸而免,則亦必有一人焉不幸而受其弊。今天下僥幸者如此之眾,則其不幸而受其弊者從亦可知矣。三代之賦,以什一為輕。今之法,本不至於什一而取,然天下嗷嗷然以賦斂為病者,豈其歲久而奸生,偏重而不均,以至於此歟?雖然,天下皆知其為患而不能去。何者?勢不可也。今欲按行其地之廣狹瘠腴,而更制其賦之多寡,則奸吏因緣為賄賂之門,其廣狹瘠腴,亦將一切出於其意之喜怒,則患益深,是故士大夫畏之而不敢議,而臣以為此最易見者,顧弗之察耳。

夫易田者必有契,契必有所直之數。具所直之數,必得其廣狹瘠腴之實,而官必據其所直之數,而取其易田之稅,是故欲知其地之廣狹瘠腴,可以其稅推也。久遠者不可復知矣,其數十年之間,皆足以推較,求之故府,猶可得而見。茍其稅多者則知其直多,其直多者則知其田多且美也。如此,而其賦少,其役輕,則夫人亡而賦存者可以有均矣。鬻田者皆以其直之多少而給其賦,重為之禁,而使不敢以不實之直而書之契,則夫自今以往者,貿易之際,為奸者其少息矣。要以知凡地之所直,與凡賦之所宜多少,而以稅參之,如此,則一持籌之吏坐於帳中,足以周知四境之虛實,不過數月,而民得以少甦。不然,十數年之後,將不勝其弊,重者日以輕,而輕者日以重,而未知其所終也。

教戰守[编辑]

其五曰教戰守。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於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於今,將見於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後將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作坐之方,使其耳目習於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於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於驚潰。及至後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數十年之後,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於太平之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言,不戰而走。開元、天寶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於太平之樂,酣豢於遊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消耗鈍眊,痿蹶而不復振,是以區區之祿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

蓋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常苦於多疾。至於農夫小民,終歲勞苦,而未嘗告疾,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以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沖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於重屋之下,出則乘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蓋,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故善養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步趨動作,使其四體狃於寒暑之變,然後可以剛健強力,涉險而不傷。

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於閨門,論戰鬥之事,則縮頸而股栗;聞盜賊之名,則掩耳而不願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之太過歟?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虜者,歲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於戰。戰者,必然之勢也。不先於我,則先於彼,不出於西,則出於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遠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於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於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所不測。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臣所謂大患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陣之節。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每歲終則聚之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又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悚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恐,然孰與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驕豪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於兵,彼知有所敵,則固已破其奸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去奸民[编辑]

其六曰去奸民。自昔天下之亂,必生於治平之日,休養生息,而奸民得容於其間,蓄而不發,以待天下之釁。至於時有所激,勢有所乘,則潰裂四出,不終朝而毒流於天下。聖人知其然,是故嚴法禁,督官吏,以司察天下之奸民而去之。

夫大亂之本,必起於小奸。惟其小而不足畏,是故其發也常至於亂天下。今夫世人之所憂以為可畏者,必曰豪俠大盜。此不知變者之說也。天下無小奸,則豪俠大盜無以為資。且以治平無事之時,雖欲為大盜,將安所容其身?而其殘忍貪暴之心無所發泄,則亦時出為盜賊,聚為博弈,群飲於市肆,而叫號於郊野。小者呼雞逐狗,大者椎牛發冢,無所不至,捐父母,棄妻孥,而相與嬉遊。凡此者,舉非小盜也。天下有釁,鋤耰棘矜相率而剽奪者,皆向之小盜也。

昔三代之聖王,果斷而不疑,誅除擊去,無有遺類,所以擁護良民而使安其居。及至後世,刑法日以深嚴,而去奸之法,乃不及於三代。何者?待其敗露,自入於刑而後去也。夫為惡而不入於刑者,固已眾矣。有終身為不義,而其罪不可指名以附於法者。有巧為規避,持吏短長而不可詰者。又有因緣幸會而免者。如必待其自入於刑,則其所去者蓋無幾耳。昔周之制,民有罪惡未麗於法而害於州裏者,桎梏而坐諸嘉石,重罪役之期,以次輕之。其下罪三月役,使州裏任之,然後宥而舍之。其化之不從,威之不格,患苦其鄉之民,而未入於五刑者,謂之罷民。凡罷民,不使冠帶而加明刑,任之以事,而不齒於鄉黨。由是觀之,則周之盛時,日夜整齊其人民,而鋤去其不善。譬如獵人,終日馳驅踐蹂於草茅之中,搜求伏兔而搏之,不待其自投於綱羅而後取也。夫然後小惡不容於鄉,大惡不容於國,禮樂之所以易化,而法禁之所以易行者,由此之故也。

今天下久安,天子以仁恕為心,而士大夫一切以寬厚為稱上意,而懦夫庸人,又有所僥幸,務出罪人,外以邀雪冤之賞,而內以待陰德之報。臣是以知天下頗有不誅之奸,將為子孫憂。宜明敕天下之吏,使以歲時糾察兇民,而徙其尤無良者,不必待其自入於刑,而間則命使出按郡縣,有子不孝、有弟不悌、好訟而數犯法者,皆誅無赦。誅一鄉之奸,則一鄉之人悅。誅一國之之奸,則一國之人悅。要以誅寡而悅眾,則雖堯舜亦如此而已矣。

天下有三患,而蠻夷之憂不與焉。有內大臣之變,有外諸侯之叛,有匹夫群起之禍,此三者其勢常相持。內大臣有權,則外諸侯不叛。外諸侯強,則匹夫群起之禍不作。今者內無權臣,外無強諸侯,而萬世之後,其尤可憂者,奸民也。臣故曰去奸民。以為安民之終云。

厚貨財[编辑]

厚貨財者,其別有二。

省費用[编辑]

一曰省費用。夫天下未嘗無財也。昔周之興,文王、武王之國不過百里,當其受命,四方之君長交至於其廷,軍旅四出,以征伐不義之諸侯,而未嘗患無財。方此之時,關市無征,山澤不禁,取於民者不過什一,而財有餘。及其衰也,內食千里之租,外取千八百國之貢,而不足於用。由此觀之,夫財豈有多少哉!

人君之於天下,俯己以就人,則易為功;仰人以援已,則難為力。是故廣取以給用,不如節用以廉取人之為易也。臣請得以小民之家而推之。夫民方其窮困時,所望不過十金之資,計其衣食之費,妻子之奉,出入於十金之中,寬然而有餘。及其一旦稍稍蓄聚,衣食既足,則心意之欲,日以漸廣,所入益眾,而所欲益以不給。不知罪其用之不節,而以為求之未至也。是以富而愈貪,求愈多而財愈不供,此其為惑,未可以知其所終也。盍亦反其始而思之?夫向者豈能寒而不衣、饑而不食乎?今天下汲汲乎以財之不足為病,何以異此。

國家創業之初,四方割據,中國之地至狹也。然歲歲出師以誅討僭亂之國,南取荊楚,西平巴蜀,而東下並潞,其費用之多,又百倍於今可知也。然天下之士未嘗思其始,而惴惴焉患今世之不足,則亦甚惑矣。

夫為國有三計:有萬世之計,有一時之計,有不終月之計。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以三十年之通計,則可以九年無饑也。歲之所入,足用而有余。是以九年之蓄,常閑而無用。卒有水旱之變,盜賊之憂,則官可以自辦而民不知。若此者,天不能使之災,地不能使之貧,四夷盜賊不能使之困,此萬世之計也。而其不能者,一歲之入,才足以為一歲之出,天下之產,僅足以供天下之用,其平居雖不至於虐取其民,而有急則不免於厚賦。故其國可靜而不可動,可逸而不可勞,此亦一時之計也。至於最下而無謀者,量出以為入,用之不給,則取之益多。天下晏然無大患難,而盡用衰世茍且之法,不知有急則將何以加之,此所謂不終月之計也。

今天下之利,莫不盡取。山陵林麓,莫不有禁。關有征,市有租,鹽鐵有榷,酒有課,茶有算,則凡衰世茍且之法,莫不盡用矣。譬之於人,其少壯之時,豐健勇武,然後可以望其無疾,以至於壽考。今未五六十,而衰老之候,具見而無遺,若八九十者,將何以待其後耶?然天下之人,方且窮思竭慮,以廣求利之門。且人而不思,則以為費用不可復省,使天下而無鹽鐵酒茗之稅,將不為國乎?臣有以知其不然也。天下之費,固有去之甚易而無損,存之甚難而無益者矣。臣不能盡知,請舉其所聞,而其余可以類求焉。

夫無益之費,名重而實輕,以不急之實,而被之以莫大之名,是以疑而不敢去。三歲而郊,郊而赦,赦而賞,此縣官有不得已者。天下吏士,數日而待賜,此誠不可以卒去。至於大吏,所謂股肱耳目,與縣官同其憂樂者,此豈亦不得已而有所畏耶?天子有七廟,今又飾老佛之宮,而為之祠,固已過矣,又使大臣以使領之,歲給以巨萬計,此何為者也!天下之吏,為不少矣,將患未得其人。茍得其人,則凡民之利,莫不備舉,而其患莫不盡去。今河水為患,不使濱河州郡之吏親視其災,而責之以救災之術,徒為都水監。夫四方之水患,豈其一人坐籌於京師而盡其利害!天下有轉運使足矣,今江淮之間,又有發運,祿賜之厚,徒兵之眾,其為費豈可勝計哉!蓋嘗聞之,裏有蓄馬者,患牧人欺之而盜其芻菽也,又使一人焉為之廄長,廄長立而馬益臒。今為政不求其本,而治其末,自是而推之,天下無益之費,不為不多矣。

臣以為凡若此者,日求而去之,自毫厘以往,莫不有益。惟無輕其毫厘而積之,則天下庶乎少息也。

定軍制[编辑]

其二曰定軍制。自三代之衰,井田廢,兵農異處,兵不得休而為民,民不得息肩而無事於兵者,千有餘年,而未有如今日之極者也。三代之制,不可復追矣。至於漢、唐,猶有可得而言者。

夫兵無事而食,則不可使聚,聚則不可使無事而食。此二者相勝而不可並行,其勢然也。今夫有百頃之閑田,則足以牧馬千駟,而不知其費。聚千駟之馬,而輸百頃之芻,則其費百倍,此易曉也。昔漢之制,有踐更之卒,而無營田之兵,雖皆出於農夫,而方其為兵也,不知農夫之事,是故郡縣無常屯之兵,而京師亦不過有南北軍、期門、羽林而已。邊境有事,諸侯有變,皆以虎符調發郡國之兵,至於事已而兵休,則渙然各復其故。是以其兵雖不知農,而天下不至於弊者,未嘗聚也。唐有天下,置十六衛府兵,天下之府八百餘所,而屯於關中者,至有五百,然皆無事則力耕而積谷,不惟以自贍養,而又有以廣縣官之儲。是以兵雖聚於京師,而天下亦不至於弊者,未嘗無事而食也。

今天下之兵,不耕而聚於京畿三輔者,以數十萬計,皆仰給於縣官。有漢、唐之患,而無漢、唐之利,擇其偏而兼用之,是以兼受其弊而莫之分也。天下之財,近自淮甸,而遠至於吳、蜀,凡舟車所至,人力所及,莫不盡取以歸於京師。晏然無事,而賦斂之厚,至於不可復加,而三司之用,猶苦其不給。其弊皆起於不耕之兵聚於內,而食四方之貢賦。

非特如此而已,又有循環往來屯戍於郡縣者。昔建國之初,所在分裂,擁兵而不服,太祖、太宗躬擐甲胄,力戰而取之。既降其君,而籍其疆土矣,然其故基餘孽猶有存者。上之人見天下之難合而恐其復發也,於是出禁兵以戍之,大自藩府,而小至於縣鎮,往往皆有京師之兵。由此觀之,則是天下之地,一尺一寸,皆天子自為守也。而可以長久而不變乎?

費莫大於養兵,養兵之費,莫大於征行。今出禁兵而戍郡縣,遠者或數千里,其月廩歲給之外,又日供其芻糧。三歲而一遷,往者紛紛,來者累累,雖不過數百為輩,而要其歸,無以異於數十萬之兵三歲而一出征也。農夫之力,安得不竭?饋運之卒,安得不疲?

且今天下未嘗有戰鬥之事,武夫悍卒,非有勞伐可以邀其上之人,然皆不得為休息閑居無用之兵者,其意以為為天子出戍也。是故美衣豐食,開府庫,輦金帛,若有所負,一逆其意,則欲群起而噪呼,此何為者也?天下一家,且數十百年矣。民之戴君,至於海隅,無以異於畿甸,亦不必舉疑四方之兵而專信禁兵也。曩者蜀之有均賊,與近歲貝州之亂,未必非禁兵致之。

臣愚以為郡縣之土兵,可以漸訓而陰奪其權,則禁兵可以漸省而無用。天下武健,豈有常所哉?山川之所習,風氣之所咻,四方之民一也。昔者戰國嘗用之矣。蜀人之怯懦,吳人之短小,皆嘗以抗衡於上國,夫安得禁兵而用之!今之土兵,所以鈍弊劣弱而不振者,彼見郡縣皆有禁兵,而待之異等,是以自棄於賤隸役夫之間,而將吏亦莫之訓也。茍禁兵可以漸省,而以其資糧益優郡縣之土兵,則彼固已歡欣踴躍出於意外,戴上之恩而願效其力,又何遽不如禁兵耶?夫土兵日以多,禁兵日以少,天子扈從捍城之外,無所復用。如此,則內無屯聚仰給之費,而外無遷徙供億之勞,費之省者,又已過半矣。

訓兵旅[编辑]

訓兵旅者,其別有三。

蓄材用[编辑]

一曰蓄材用。夫今之所患兵弱而不振者,豈士卒寡少而不足使歟?器械鈍弊而不足用歟?抑為城郭不足守歟?廩食不足給歟?此數者,皆非也。然所以弱而不振,則是無材用也。

夫國之有材,譬如山澤之有猛獸,江河之有蛟龍,伏乎其中而威見乎其外,悚然有所不可狎者。至於鰍蚖之所蟠,䍧豚之所牧,雖千仞之山,百尋之溪,而人易之。何則?其見於外者不可欺也。天下之大,不可謂無人。朝廷之尊,百官之富,不可謂無才。然以區區之二虜,舉數州之眾,以臨中國,抗天子之威,犯天下之怒,而其氣未嘗少衰,其詞未嘗少挫,則是其心無所畏也。主憂則臣辱,主辱則臣死。今朝廷之上,不能無憂,而大臣恬然未嘗有拒絕之議,非不欲絕也,而未有以待之。則是朝廷無所恃也。緣邊之民,西顧而戰栗。牧馬之士,不敢彎弓而北向。吏士未戰而先期於敗,則是民輕其上也。外之蠻夷無所畏,內之朝廷無所恃,而民之自輕其上,此猶足以為有人乎!

天下未嘗無才,患所以求才之道不至。古之聖人,以無益之名,而致天下之實,以可見之實,而較天下之虛名。二者相為用而不可廢。是故其始也,天下莫不紛然奔走從事於其間,而要之以其終,不肖者無以欺其上。此無他,先名而後實也。不先其名,而唯實之求,則來者寡。來者寡,則不可以有所擇。以一旦之急,而用不擇之人,則是不先名之過也。天子之所向,天下之所奔也。今夫孫、吳之書,其讀之者,未必能戰也。多言之士,喜論兵者,未必能用也。進之以武舉,而試之以騎射,天下之奇才,未必至也。然將以求天下之實,則非此三者不可以致。以為未必然而棄之,則是其必然者,終不可得而見也。

往者西師之興,其先也,惟不以虛名多致天下之才而擇之,以待一旦之用。故其兵興之際,四顧惶惑而不知所措。於是設武舉,購方略,收勇悍之士,而開猖狂之言,不愛高爵重賞,以求強兵之術。當此之時,天下囂然,莫不自以為知兵也。來者日多,而其言益以無據,至於臨事,終不可用。執事之臣,亦遂厭之,而知其無益,故兵休之日,舉從而廢之。今之論者,以為武舉、方略之類,適足以開僥幸之門,而天下之實才,終不可以求得。此二者,皆過也。夫既已用天下之虛名,而不較之以實,至其弊也,又舉而廢其名,使天下之士不復以兵術進,亦已過矣。

天下之實才,不可以求之於言語,又不可以較之於武力,獨見之於戰耳。戰不可得而試也,是故見之於治兵。子玉治兵於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蒍賈觀之,以為剛而無禮,知其必敗。孫武始見,試以婦人,而猶足以取信於闔閭,使知其可用。故凡欲觀將帥之才否,莫如治兵之不可欺也。今夫新募之兵,驕豪而難令,勇悍而不知戰,此真足以觀天下之才也。武舉、方略之類以來之,新兵以試之。觀其顏色和易,則足以見其氣;約束堅明,則足以見其威;坐作進退,各得其所,則足以見其能。凡此者皆不可強也。故曰:先之以無益之虛名,而較之以可見之實。庶乎可得而用也。

練軍實[编辑]

其二曰練軍實。三代之兵,不待擇而精,其故何也?兵出於農,有常數而無常人,國有事,要以一家而備一正卒,如斯而已矣。是故老者得以養,疾病者得以為閑民,而役於官者,莫不皆其壯子弟。故其無事而田獵,則未嘗發老弱之民;師行而饋糧,則未嘗食無用之卒。使之足輕險阻,而手易器械。聰明足以察旗鼓之節,強銳足以犯死傷之地,千乘之眾,而人人足以自捍。故殺人少而成功多,費用省而兵卒強。

蓋春秋之時,諸侯相並,天下百戰,其經傳所見謂之敗績者,如城濮、鄢陵之役,皆不過犯其偏師而獵其遊卒,斂兵而退,未有僵屍百萬流血於江河如後世之戰者,何也?民各推其家之壯者以為兵,則其勢不可得而多殺也。

及至後世,兵民既分,兵不得復而為民,於是始有老弱之卒。夫既已募民而為兵,其妻子屋廬,既已托於營伍之中,其姓名既已書於官府之籍,行不得為商,居不得為農,而仰食於官,至於衰老而無歸,則其道誠不可以棄去,是故無用之卒,雖薄其資糧,而皆廩之終身。凡民之生,自二十以上至於衰老,不過四十余年之間。勇銳強力之氣足以犯堅冒刃者,不過二十余年。今廩之終身,則是一卒凡二十年無用而食於官也。自此而推之,養兵十萬,則是五萬人可去也;屯兵十年,則是五年為無益之費也。民者,天下之本;而財者,民之所以生也。有兵而不可使戰,是謂棄財。不可使戰而驅之戰,是謂棄民。臣觀秦、漢之後,天下何其殘敗之多耶!其弊皆起於分民而為兵。兵不得休,使老弱不堪之卒,拱手而就戮。故有以百萬之眾,而見屠於數千之兵者。其良將善用,不過以為餌,委之啖賊。嗟夫!三代之衰,民之無罪而死者,其不可勝數矣。

今天下募兵至多,往者陜西之役,舉籍平民以為兵。繼以明道、寶元之間,天下旱蝗,次及近歲青、齊之饑,與河朔之水災,民急而為兵者,日以益眾。舉籍而按之,近世以來,募兵之多,無如今日。然皆老弱不教,不能當古之十五,而衣食之費,百倍於古。此甚非所以長久而不變者也。

凡民之為兵者,其類多非良民。方其少壯之時,博弈飲酒,不安於家,而後能捐其身。至其少衰而氣沮,蓋亦有悔而不可復者矣。臣以謂:五十已上,願復而為民者,宜聽;自今以往,民之願為兵者,皆三十以下則收,限以十年而除其籍。民三十而為兵,十年而復歸,其精力思慮,猶可以養生送死,為終身之計。使其應募之日,心知其不出十年,而為十年之計,則除其籍而不怨。以無用之兵終身坐食之費,而為重募,則應者必眾。如此,縣官長無老弱之兵,而民之不任戰者,不至於無罪而死。彼皆知其不過十年而復為平民,則自愛其身而重犯法,不至於叫呼無賴以自棄於兇人。

今夫天下之患,在於民不知兵。故兵常驕悍而民常怯。盜賊攻之而不能禦,戎狄掠之而不能抗。今使民得更代而為兵,兵得復還而為民,則天下之知兵者眾,而盜賊戎狄將有所忌。然猶有言者,將以為十年而代,故者已去而新者未教,則緩急有所不濟。夫所謂十年而代者,豈舉軍而並去之?有始至者,有既久者,有將去者,有當代者,新故雜居而教之,則緩急可以無憂矣。

倡勇敢[编辑]

其三曰倡勇敢。臣聞戰以勇為主,以氣為決。天子無皆勇之將,而將軍無皆勇之士,是故致勇有術。致勇莫先乎倡,倡莫善乎私。此二者,兵之微權,英雄豪傑之士,所以陰用而不言於人,而人亦莫之識也。

臣請得以備言之。夫倡者,何也?氣之先也。有人人之勇怯,有三軍之勇怯。人人而較之,則勇怯之相去,若莛與楹。至於三軍之勇怯,則一也。出於反覆之間,而差於豪厘之際,故其權在將與君。人固有暴猛獸而不操兵,出入於白刃之中而色不變者。有見虺蜴而卻走,聞鐘鼓之聲而戰栗者。是勇怯之不齊,至於如此。然閭閻之小民,爭鬥戲笑,卒然之間,而或至於殺人。當其發也,其心翻然,其色勃然,若不可以已者,雖天下之勇夫,無以過之。及其退而思其身,顧其妻子,未始不惻然悔也。此非必勇者也。氣之所乘,則奪其性而忘其故。故古之善用兵者,用其翻然勃然於未悔之間。而其不善者,沮其翻然勃然之心,而開其自悔之意。則是不戰而先自敗也。故曰致勇有術。

致勇莫先乎倡。均是人也,皆食其食,皆任其事,天下有急,而有一人焉奮而爭先而致其死,則翻然者眾矣。弓矢相及,劍相搏,勝負之勢,未有所決,而三軍之士,屬目於一夫之先登,則勃然者相繼矣。天下之大,可以名劫也。三軍之眾,可以氣使也。諺曰:「一人善射,百夫決拾。」茍有以發之,及其翻然勃然之間而用其鋒,是之謂倡。

倡莫善乎私。天下之人,怯者居其百,勇者居其一,是勇者難得也。捐其妻子,棄其身以蹈白刃,是勇者難能也。以難得之人,行難能之事,此必有難報之恩者矣。天子必有所私之將,將軍必有所私之士,視其勇者而陰厚之。人之有異材者,雖未有功,而其心莫不自異。自異而上不異之,則緩急不可以望其為倡。故凡緩急而肯為倡者,必其上之所異也。昔漢武帝欲觀兵於四夷,以逞其無厭之求,不愛通侯之賞,以招勇士,風告天下,以求奮擊之人,然卒無有應者。於是嚴刑峻法,致之死地,而聽其以深入贖罪,使勉強不得已之人,馳驟於萬死之地,是故其將降,其兵破敗,而天下幾至於不測。何者?先無所異之人,而望其為倡,不已難乎!

私者,天下之所惡也。然而為已而私之,則私不可用。為其賢於人而私之,則非私無以濟。蓋有無功而可賞,有罪而可赦者,凡所以愧其心而責其為倡也。天下之禍,莫大於上作而下不應。上作而下不應,則上亦將窮而自止。方西戎之叛也,天子非不欲赫然誅之,而將帥之臣,謹守封略,收視內顧,莫有一人先奮而致命,而士卒亦循循焉莫肯盡力,不得已而出,爭先而歸,故西戎得以肆其猖狂,而吾無以應,則其勢不得不重賂而求和。其患起於天子無同憂患之臣,而將軍無心腹之士。西師之休,十有余年矣,用法益密,而進人益艱,賢者不見異,勇者不見私,天下務為奉法循令,要以如式而止,臣不知其緩急將誰為之倡哉?

本北宋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Public domainPublic domainfalsefal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