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鑑長編紀事本末/卷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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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六十一 皇宋通鑑長編紀事本末
卷六十二 神宗皇帝
卷六十三 

蘇軾詩獄[编辑]

治平三年二月乙酉,殿中丞蘇軾,直史館。上在藩邸,聞軾名,欲以唐故事,召入翰林,便授知制誥,韓琦曰:「蘇軾遠大之器也,他日自當為天下用,在朝廷培養之,使天下之士莫不畏慕降伏,然後取而用之,則人人無復異詞,今驟用之,恐天下之士未必皆以為然,適足累之也。」上曰:「知制誥既未可,與修起居注可乎?」琦曰:「記注與制誥為鄰,未可遽授,不若於館閣中,擇近上貼職與之,且近例當召試。」上曰:「因未知其能否,故試,如蘇軾,有不能耶?」琦言不可,乃試而命之。他日,歐陽修具以告軾,軾曰:「韓公待軾之意,乃古所謂君子愛人以德者也。」

六月壬辰,贈故霸州文安縣主簿、太常禮院編纂禮書蘇洵,光禄寺丞。所修書方奏,未報而洵卒,賜其家銀絹各百兩疋,其子殿中丞、直史館軾辭所賜,求贈官,既從之,又特勅有司具舟載其䘮歸于蜀,

熙寧二年五月,羣臣準詔議學校貢舉,力欲變改舊法,獨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蘇軾奏云云,上得軾議,喜曰:「吾固疑此,得蘇軾議,釋然矣!」即日召見,問:「何以助朕?」軾對曰:「陛下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願陛下安靜,以待物之來,然後應之。」上悚然聽受,曰:「卿三言,朕當詳思之。」他日,上問王安石以軾為人何如,安石知軾素與己異,疑上亟用之也,因問上曰:「陛下何以召見軾?上曰:「見軾議學校貢舉,異于諸人,故召見之。」且道:「軾對語曰:『陛下何以召見臣?』朕為言:『見卿議事有所未喻,故召問卿。』軾曰:『陛下如此錯矣!人臣以得召見為榮,今陛下實未知臣何如,但以臣言即召見,恐人爭為利以進。』又謂朕與人官太速,後或無狀,不能始終。此說何如?」安石曰:「陛下與人官,患在不考實,雖與官速何害?」上曰:「軾又言:『兵先動者為客,後動者為主,主常勝客,客常不勝,治天下亦然 —— 人主不欲先動,當以靜應之於後,乃勝天下之事。』此說何如?」安石曰:「軾言亦是,然此道之經也,非所謂道之變,聖人之於天下,感而後應,則軾之言有合於此理。然事變無常,固有舉事不知出此,而聖人為之倡發者,譬之用兵,豈盡須後動然後能勝敵?顧其時與勢之所宜而已。」上曰:「卿言如此極精。」又言:「軾宜以小事試之何如?」安石曰:「臣已屢奏試人當以事,此言誠是也。」安石因極稱呂惠卿。其後,上復謂曾公亮曰:「蘇軾奏對明敏,可試也。」公亮曰:「京師無可試者。」王安石曰:「軾亦非久當作府推。」上曰:「欲用軾修中書條例。」安石曰:「軾與臣所學及議論皆異,別試其以事可也。」又曰:「陛下欲修中書條例,大臣所不欲,小臣又不欲,今軾非肯違眾以濟此事者也,恐卻故為異論,沮壞此事,兼陛下用人,須是再三考察,實可用乃用之。今陛下但見軾之言,其言又未見可用,恐不宜輕用。」

八月庚戌,制置三司條例司詳檢文字蘇轍言:「每于本司商量公事,動皆不合,臣已有狀申本司,具述所論不同事,乞除臣一合入差遣。」詔依所乞。上閱轍狀,問:「轍與軾何如?觀其學問頗相類。」王安石曰:「臣已嘗論奏軾兄弟,大抵以飛箝捭闔為事。」上曰:「如此則宜合時事,何以反為異論?」

十一月己巳,司封員外郎、直史館蔡延慶;右正言、直集賢院孫覺,並同修起居注。上初欲用蘇軾及孫覺,王安石曰:「軾豈是可獎之人?」上曰:「軾有文學,朕見似為人平靜,司馬光、韓維、王存俱稱之。」安石曰:「邪險之人!臣非茍言之,皆有事狀 —— 作《賈誼論》,言優遊浸漬,深交絳、灌,以取天下之權;欲附麗歐陽修,修作《正統論》,章望之非之,乃作論排章望之,其論都無理。非但如此,遭父喪,韓琦等送金帛不受,卻販數船蘇木入川,此事人所共知;司馬光言呂惠卿受錢,反言蘇軾平靜,斯為厚誣!陛下欲變風俗、息邪說,驟用此人,則士何由知陛下好惡所在?此人非無才智,以人望 誠不可廢,若省府推判官有闕,亦宜用,但方是通判資序,豈可便令修注?」上乃罷軾不用。

十二月,有中旨下開封府,減價買浙燈四千餘枝,權推官、殿中丞、直史館蘇軾言:「陛下游心經術,動法堯舜。窮天下之嗜慾,不足以易其樂;盡天下之玩好,不足以解其憂,而豈以燈為悅者哉?此不過以奉二宮之歡耳!且賣燈皆細民,安可賤酬其直?願亟罷之。」上納其言,軾因奏書獻上,言曰:「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書凡七千餘言。 軾素不為王安石所喜,使權開封府推官,欲以多事困之也,而軾決獄精敏,聲聞益遠,論事益不休。

三年三月壬子,上御集英殿,賜進士第,葉祖洽以阿時置第一,軾奏欲别定等第,上不許。詳見科舉 初,軾爲國子監考試官,時二年八月也。安石既得政,每賛上以獨斷,上專信任之;軾發策云:「晋武平吳,以獨斷而克;符堅伐晋,以獨斷而亡。齊桓專任管仲而霸,燕噲專任子之而滅。事同功異,何也?」安石見之不悦。上數欲用軾,安石必沮毁之,軾又嘗上疏曰:「陛下自去歲以來,所行新政,皆不與治世同道。」又作《擬進士對御試策》,上以軾所對策示王安石,安石曰:「軾材亦高,但所學不正,今又以不得逞之故,其言遂佚蕩至此,請黜之。」曾公亮曰:「軾但異論耳,無可罪者。」他日,安石又白上曰:「陛下何以不黜軾?豈爲其材可惜乎?譬如調惡馬,須減芻秣、加箠扑,使其貼服,乃可用。如軾者,不困之,使自悔而绌其不逞之心,安肯爲陛下用?且如軾輩者,其才爲世用甚少,爲世患甚大,陛下不可不察也。」

七月,侍御史知雜事謝景溫言:「應受詔特舉官者,發奏日具所舉官姓名報臺,以憑審察。」詳見御史門【林希《野史》云:「王安石恨怒蘇軾,欲害之,未有以發,㑹詔近侍舉諫官,謝景温建言凡被舉官,移臺考核,所舉非其人,即坐舉者,人固疑其意有所在也。范鎮薦蘇軾,景温即劾軾,向丁父憂,歸蜀,往還多束舟載物貨,賣私鹽等事,安石大喜,以三年八月五日奏上,六日事下八路,案問水行及陸行所歴州縣,令具所差借兵夫及稍工訊問賣鹽,卒無其實,眉州兵夫乃迎候新守,因送軾至京,既無以治軾,㑹軾請外,例當作州,巧折其資,以為杭倅,卒不能害軾,士論無不薄景温云」】

八月乙丑,司馬光上殿,乞知許州,言迕王安石者,如蘇軾輩,皆毁其素履,中以危法。詳見論青苗法

元豐二年七月己巳,御史中丞李定言:「知湖州蘇軾,初無學術,濫得時名,偶中異科,遂叨儒館,有可廢之罪四……」御史舒亶言:「軾近上謝表,頗有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志義之士,無不憤惋,蓋陛下發錢本以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羣吏,則曰『讀書萬巻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詆謗為主,小則鏤板,大則刻石,傳播中外,自以為能。」幷上軾印行詩三巻。御史何正臣亦言:「軾愚弄朝廷,妄自尊大。」詔知諫院張璪、御史中丞李定推治以聞,時定乞選官參治,乃罷軾湖州,差職員追攝,既而上批令御史臺選牒朝臣一員,乗驛追攝,又責不管别致疎虞狀,其罷湖州朝㫖,令差去官齎往。

十二月庚申[1],祠部員外郎、直史館蘇軾,責授檢校水部員外郎、黄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令御史臺差人轉押前去。駙馬都尉王詵,追兩官,勒停。著作佐郎、簽書應天府判官[2]蘇轍,監筠州酒稅務。正字王鞏,監賔州酒稅務,令開封府差人押出門,趣赴任。太子少師致仕張方平、知制誥李清臣,罰銅三十斤。端明殿學士司馬光、戶部侍郎致仕范鎮、知開封府錢藻、知審官東院陳襄、京東轉運使劉攽、淮南西路提㸃刑獄李常、知福州孫覺、知亳州曾鞏、知河中府王汾、知宗正丞劉摯、著作佐郎黄庭堅、衞尉寺丞戚秉道、正字吳琯、知考城縣盛僑、知滕縣王安上、樂清縣令周邠、監仁和縣稅杜子方、監澶州酒稅顔復、選人陳珪[3]、錢世雄,各罰銅二十斤。初,御史臺既以軾具獄上法寺,當徒二年,㑹赦,當原,於是中丞李定言:「軾起於草野,垢賤之餘,朝廷待以郎官館職,不為不厚,所宜忠信正直,思所以報上之施[4],而乃怨未顯用,肆意縱言,譏諷時政,自熈寧以來陛下所造法度,悉以為非,古之議令者,猶有死而無赦,况軾所著文字,訕上惑衆,豈徒議令之比……乞特行廢絶以釋天下之惑。」御史舒亶又言:「駙馬都尉王詵收受軾譏諷朝政文字……原情議罪,實不容誅。」又言[5]:「王詵、王鞏、李清臣外,張方平而下凡二十二人,如盛僑、周邠軰,固無足論;乃若方平與司馬光、范鎮、錢藻、陳襄、曾鞏、孫覺、李常、劉攽、劉摯等[6]蓋皆畧能誦說先王之言,辱在公卿士大夫之列……顧可置而不誅乎?」疏奏,軾等皆特責。獄事起,詵嘗屬轍宻報軾,而轍不以吿官,亦降黜焉。軾初下獄,方平及鎮皆上書救之,不報。【朱本改墨本云:軾坐久不得進,怨望,凡上所施為,皆作詩詆訕,無所不至】軾既下獄,衆危之,莫敢正言者,直舍人院王安禮乘間進曰:「自古大度之君,不以語言謫人。按軾文士,本以才自奮,謂位可立取,顧碌碌如此,其中不能無觖望,今一旦致於法,恐後世謂不能容才,願陛下無庸竟其獄。」上曰:「朕固不深譴,特欲申言者路耳,行為卿貰之。」既而戒安禮曰:「第去,勿漏言。軾前賈怨於衆,恐言者縁軾以害卿也!」始安禮在殿廬見御史中丞李定,問軾安否狀,定曰:「軾與金陵相公論事不合,公幸毋營解,人將以為黨。」至是歸舍人院,遇諫官張璪忿然作色曰:「公果救蘇軾耶!何為詔趣其獄?」安禮不答,其後獄果緩,卒薄其罪。

三年三月庚寅,御史滿中行言:「近論奏乞追寢翰林學士李清臣新命,未䝉施行。按清臣前任京東提㸃刑獄,蘓軾在部中,親見軾軰悖慢怨謗,附下訕上,而不能刺舉,則清臣失職之罪,已在可誅,矧復與之更唱迭和,相為朋比,而怨懟譏謗之辭,又特過之,固治世之刑所不宜赦也!」不聽。

四月辛亥,前絳州團練使、駙馬都尉王詵,復慶州刺史,聽朝參。詵前坐蘇軾奪官,蜀國長公主久病,上欲慰主心,故特有是命。及上視主疾,問所欲,主但謝復詵官而已。

七年正月辛酉,責授黄州團練副使蘇軾,言汝州無田産,乞居常州,從之。元豐中,軾繫御史獄,上本無意深罪之,宰臣王珪進呈,忽言:「蘇軾於陛下有不臣意。」上改容曰:「軾固有罪,然於朕不應至是,卿何以知之?」珪因舉軾《檜詩》「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唯有蟄龍知」之句,對曰:「陛下飛龍在天,軾以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蟄龍,非不臣而何?」上曰:「詩人之詞,安可如此論?彼自詠檜,何預朕事?」珪語塞,章惇亦從傍解之曰:「龍者非獨人君,人臣俱可以言龍也。」上曰:「自古稱龍者多矣,如荀氏八龍、孔明卧龍,豈人君也?」遂薄其罪,以黄州團練副使安置,然上毎憐之,一日語執政曰:「國史大事,朕欲俾蘇軾成之。」執政有難色,上曰:「非軾,則用曽鞏。」其後鞏亦不能副上意,上復有㫖,起軾以本官知江州,中書蔡確、張璪受命,王震當詞頭,明日改承議郎、江州太平觀,又明日,命格不下,於是卒出手批,徙軾汝州,有「蘇軾黜居思咎,閲嵗滋深,人材實難,不忍終棄」之語,軾即上表謝,前此京師盛傳軾已白日仙去,上對左丞蒲宗孟嗟惜久之,故軾於此表有「疾病連年,人皆相傳為已死,飢寒併日,臣亦自厭其餘生」之句也。【此據李丙《丁未録》增入,不知丙傳之何書?八年五月六日,起知登州。朱勝非《秀水閒居録》云:『蘇軾既貶黄州,神考每記憐,一日宣諭曰:「國史大事,朕欲用蘇軾成之。」執政有難色,帝曰:「軾不可用,則用曽鞏。」鞏不能副帝意,又有㫖軾以本官知江州,蔡持正、張粹明皆禀命,而王禹玉以為不可,又令與江州太平觀,禹玉亦以為不可,其後禹玉作相,帝語及軾,復欲用之,禹玉曰:「軾有詩云:『此心惟有蟄龍知』,方陛下飛龍在天而不知,軾何求蟄龍乎?」章子厚曰:「自古言龍,非獨人君之稱,人臣亦有稱龍者。」帝曰:「然,如荀氏八龍、孔明卧龍是也」既退,子厚謂禹玉曰:「相公乃欲覆人家族耶?」禹玉曰:「此舒亶語耳。」子厚曰:「亶之唾,亦可食乎?」』勝非所録,比丙差不同,如王珪獨不可江州及太平觀再命,并章惇詈珪云云,當并考】


  1.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301 補
  2.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301 補
  3.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301 補
  4.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301 補
  5.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301 補
  6. 據《續資治通鑑長編》卷301 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