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文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一百三十
皇朝文鑑 卷第一百三十 宋 呂祖謙 編撰 景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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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朝文鑑卷第一百三十
題䟦
䟦放生池碑 歐陽 脩
䟦華嶽題名 歐陽 脩
䟦平泉草木記 歐陽 脩
䟦景陽并銘 歐陽 脩
䟦王獻之法帖 歐陽 脩
讀李翺文 歐陽 脩
讀封禪書 劉 敞
書种放事 王 回
書㐮城公主事 王 回
書洪範傳後 王 安石
讀江南錄 王 安石
讀孟甞君傳 王 安石
書剌客傳後 王 安石
讀栁宗元傳 王 安石
書沿淮廵檢壁 傅 堯俞
書賈偉節廟 傅 堯俞
書魏鄭公傳 曽 鞏
書資治通鑑外紀後 劉 恕
䟦放生池碑 歐陽 脩
右放生池碑不著書撰人名氏放生池唐世處處
有之王者仁澤及於草木昆蟲使一物必遂其生
而不為私惠也惟天地生萬物所以資扵人然代
天而治物者常為之節使其足用而取之不過萬
物得遂其生而不夭三代之政如斯而已易大傳
曰庖犧氏之王也能通神明之徳以類萬物之情
作結䋲而為網𦊙以佃以漁盖言其始教民取物
資生而為萬世之利此所以為聖人也浮屠氏之
說乃謂殺物者有罪而放生者得福苟如其言則
庖犧氏遂為人間之聖人地下之罪人矣
䟦華嶽題名 歐陽 脩
右華嶽題名自唐開元二十三年訖後唐清泰二
年實二百一年題名者五百十一人再題者又三
十三人錄為十巻往往當時知名士也或兄弟同
遊或子姪並侍或寮属将佐之咸在或山人處士
之相携或奉使奔命有行役之勞或窮髙望逺極
登臨之適其冨貴貧賤歡樂憂悲非惟人事百端
而亦世變多故開元二十三年嵗在丙午是嵗天
子耕籍田肆大赦群臣方頌太平請封禪盖有唐
極盛之時清泰二年嵗在乙未廢帝簒立之明年
也是嵗石敬塘以太原召契丹入自雁門廢帝自
焚于洛陽而晋髙祖入自太原五代極亂之時也
始終二百年間或治或亂或盛或衰而往者來者
先者後者雖窮達壽夭𠫵差不齊而斯五百人者
卒歸于共盡也其姓名嵗月風霜剥裂亦或在或
亡其存者有千仭之山石爾故時録其題刻毎撫
巻慨然何異臨長川而歎逝者也
䟦平泉草木記 歐陽 脩
右平泉草木記李徳裕撰余嘗讀鬼谷子書見其
馳説諸侯之國必視其為人材性賢愚剛柔緩急
而因其好惡喜懼憂樂而捭闔之陽開陰塞變化
無窮顧天下諸侯無不在其術中者惟不見其所
好者不可得而說也以此知君子宜慎其好盖泊
然無欲而祸福不能動利害不能誘此鬼谷之術
所不能為者聖賢之髙致也其次簡其所欲不溺
於所好斯可矣若徳〈裕者〉處冨貴招權利而好竒貪
得之心不已至或疲弊精神于草木斯其所以敗
也其遺戒有云壞一草一木者非吾子孫此又近
乎愚矣
䟦景陽井銘 歐陽 脩
景陽井銘不著撰人名述隋滅陳叔寶與張麗華
等投井事其後有銘以戒又有唐江寧縣丞王震
井記云井在興嚴寺其石檻銘有序稱余者晋王
廣也其文字皆磨滅僅可識者其十一二叔寶事
史書之甚詳不必見于此然錄之以見煬帝躬自
滅陳目見叔寶事又嘗自銘以為戒如此及身為
亂則又過之豈所謂下愚之不移者哉今其銘
文隱隐尚可讀處有云前車已傾負乘将没者又
可歎也
䟦王獻之法帖 歐陽 脩
右王獻之法帖余嘗喜覧魏晋以來筆墨遺跡而
想前人之髙致也所謂法帖者其事率皆弔哀𠉀
病叙暌離通訊問施於家人朋友之間不𬨨數行
而已盖其初非用意而逸筆餘興淋漓揮灑或妍
或醜百態横生披巻發函爛然在目使人驟見驚
絶徐而視之其意態愈無窮盡故使後世得之以
為竒翫而想見其人也於髙文大册何嘗用此而
今人不然至或棄百事滋弊精疲力以學書為事
業用此終老而窮年者是真可笑也
讀李翺文 歐陽 脩
予始讀復性書三篇曰此中庸之義疏爾智者識
其性甞復中庸愚者雖讀此不曉也不作可焉又
讀與韓侍郎薦賢書以謂翺特窮時憤無薦已者
故丁寧如此使其得志亦未必然以翺為秦漢間
好事行義之一豪雋亦善論人者也最後讀幽懷
賦然後置書而歎不已復讀不自休恨翺不生于
今不得與之交又恨予不得生翺時與翺上下其
論也况迺翺一時有道而能文者莫若韓愈愈嘗
有賦矣不𬨨羨二鳥之光榮歎一飽而無時爾推
是心使光榮而飽則不復云矣若翺獨不然其賦
曰衆囂囂而雜處兮咸歎老而嗟卑視予心之不
然兮慮行道之猶非怪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
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以為憂嗚呼使當時君
子皆易其歎老嗟卑之心為翺所憂之心則唐之
天下豈有亂與亡哉然翺幸不生今時見今之事
則憂又甚矣奈何今之人不憂也余行天下見人
多矣脱有一人能知翺憂者又皆疏逺與翺無異
其餘光榮而飽者一聞憂世之言不以為狂人則
以為病子不怒則笑之矣嗚呼在位而不肯自憂
又禁他人使皆不得憂可歎也矣
讀封禅書 劉 敞
劉子曰新垣平𠉀日再中文帝以建元言汾陰有
寶鼎氣乃效於後平之于術亦可免矣其卒以詐
死為世大僇何哉彼以其術為逺而飾之以巧以
其利為迂而益之以諂者也敗不亦宜乎是故愽
學而精擇之正言而謹守之不為 久變志不以
利鈍遷慮辟此患也莊周有言毋以人狥天毋以
故滅命豈新垣平之謂耶悲夫
書种放事 王 回
景徳二年右諫議大夫种放賜假遊嵩山 真宗
御資政殿置酒餞放侍臣當直者四人預之時有
司不宿戒宣召既集皆相顧莫敢就坐上乃親定
其儀翰林學士晁迥西面侍上資政殿學士王欽
若東面侍上知制誥朱巽南次迥待制戚綸南次
欽若放北面對上示特客之云酒半上作七言詩
一首賜放放奉和侍臣應詔皆作而欽若最後成
二首焉𥘉放養其母隐終南山講經書著嗣禹表
孟子文秦蜀諸生多從之㳺其母好道家言脩辟
榖之術放阿其好終身不娶婦世以其能行人之
所難益髙之朝臣屢表薦聞 太宗召之辝疾不
出上即位張齊賢以舊相守京兆又薦焉乃遣内
供奉官周班齎手詔召放放應召既至拜右司諫
直昭文館賜名第什噐御厨給膳四遷至工部侍
郎卒放雖居官屢請假還山上輙為作詩置酒餞
之後賜兩制三館學士等御筵餞於瓊林苑常手
詔問以政事欲大用之放辭乃止昔堯起舜于畎
畆之中位以司徒商髙宗起傅說于岩野而位冡
宰彼授受之際不嫌駭衆如此而功烈竟立豈藉
其虚名而誕後世哉竊觀 真宗特禮寵放近世
天子盖未聞也而放之行乃叛其所學以棄人倫
為難有君而無臣惜哉放既正巳不足則其用捨
行止之節曷議焉
書㐮城公主事 王 回
唐太宗長女㐮城公主出降太常卿汾州刺史蕭
銳初公主在女時篤行好禮太宗賢之嘗指以誨
諸公主既降銳銳父宋國公瑀尚無恙而太宗敕
有司為公主起第公主辭曰婦事舅姑如子事父
定省朝夕所以養也而營别居者據何理也太宗
不許而公主固辭不可奪太宗乃即瑀之私第其
旁隋煬舊晋邸葺以為㐮城公主第第成當施公
主棨㦸於門公主又辝曰禮無以抗於尊者為榮
也今舅之門既立㦸矣而更于女門施㦸是婦抗
於舅而為禮豈所以榮女也太宗不許而公主終
辝不可奪太宗乃𠡠以公主棨㦸并施于宋國公
之門昔堯将任舜以天下以二女嬪之𤱶畆之中
而不敢留于帝室者以舜有父母未順其心雖與
天下舜必不受也使舜受之顧非所以任天下者
也周之王姬嫁于諸侯車服不繫其夫猶執婦道
以成肅雝之徳故其詩曰曷不肅雝王姬之車自
秦以來祖於申韓之術其治務以隆君抑臣為盛
天子之女特創其號曰公主而婿者不得自當其
妃匹曰尚公主其弊之漸至于父母不敢畜其子
舅姑不敢畜其婦原其故以隆君抑臣為治也而
使人倫誖于上風俗壞于下又豈所以隆君而治
哉嗚呼以唐太宗之明常指襄城以誨諸女可謂
知其賢矣然襄城辝切于禮而應于治古之効猶
勞于再三而僅從其心則化公主之有舅姑者益
亦别居耳益弊流于千載者雖願治之明主猶不
遽變其習也而一女子卓然出其間可不謂賢哉
書洪範傳後 王 安石
王安石曰古之學者雖問以口而其傳以心雖聽
以耳而其受者意故為師者不煩而學者有得也
孔子曰不憤不啓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
則不復也夫孔子豈敢愛其道驁天下之學者而
不使蚤有知乎以謂其問之不切則其聼之不専
其思之不深則其取之不固不専不固而可入者
口耳而已矣吾所以教者非将善其口耳也孔子
没道日以衰熄浸至于漢而傳注之家作為師
則有講而無應為弟子則有讀而無問非不欲問
也以經之意為盡于此矣吾可無問而得也豈特
無問又将無思非不欲思也以經之意為盡于此
矣吾可以無思而得也夫如此使其傳注者皆已
善矣固足以善學者之口耳而不足善其心况其
有不善乎宜其歴年以千數而聖人之經卒于不
明而學者莫能資其言以施于世也予悲夫洪範
者武王之所以虚心而問與箕子之所以悉意而
言為傳注者汨之以至于今冥冥也于是為作傳
以通其意嗚呼學者不知古之所以教而蔽于傳
注之學也久矣當其時欲其思之深問之切而後
復正歟則吾将孰待而言耶孔子曰予欲無言然
未嘗無言也其言也盖有不得已焉孟子則天下
固以為好辨盖邪說暴行作而孔子之道幾於熄
焉孟子苟不如是不足與有明也故孟子曰予豈
好辨哉予不得已也夫予豈樂反古之所以教而
重為此譊譊哉其亦不得已焉者也
讀江南錄 王 安石
故散𮪍常侍徐公鉉奉 太宗命撰江南錄至李
氏亡國之際不言其君之𬨨但以歴數存亡論之
雖有愧于實錄其於春秋之義〈春秋臣子為君親諱禮也〉箕子
之說〈周武王克商問商所以亡箕子一不忍言商惡〉徐氏錄為
得焉然吾聞國之将亡必有大惡惡者無大于殺
忠臣國君無道不殺忠臣雖不至於治亦不至于
亡紂為君至暴矣武王觀兵於孟津諸侯伐紂武
王曰未可及聞其殺王子比干然後知其将亡也
一舉而勝焉季梁在隨隨人雖亂楚人不敢加兵
虞以用宫之竒之言晋人始有納璧假道之謀然
則忠臣國之與也存與之存亡與之亡予自為兒
童時已聞金陵臣潘佑以直言見殺當時京師因
舉兵來伐數以殺忠臣之罪及得佑所上諌李氏
表觀之詞意質直忠臣之言予諸父中舊多為江
南官者其言金陵事頗詳聞佑所以死則信然則
李氏之亡不徒然也今觀徐氏錄言佑死頗以妖
妄與予舊所聞者甚不類不止于佑其它所誅者
皆以罪戾何也予甚怪焉若以商紂及隨虞二君
論之則李氏亡國之君必有濫誅吾知佑之死信
為無罪是乃徐氏匿之耳何以知其然吾以情得
之大凡毁生于嫉嫉生于不勝此人之情也吾聞
鉉與佑皆李氏臣而俱稱有文學十餘年争名于
朝廷當李氏之危也佑能切諫鉉獨無一説佑見
誅鉉又不能力諍卒使其君有殺忠臣之名踐亡
國之祸皆鉉之由也鉉懼此𬨨而又耻其善及于
佑故匿其忠而汙以它罪此人情之常也以佑觀
之其它所誅者又可知矣噫若果有此吾謂鉉不
惟厚誣忠臣其欺吾君不亦甚乎
讀孟嘗君傳 王 安石
世皆稱孟嘗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頼其力
以脫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嘗君特雞鳴狗盗之雄
耳豈足以得士不然擅齊之彊得一士焉宜可以
南面而制秦尚取雞鳴狗盗之力哉夫雞鳴狗盗
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書刺客傳後 王 安石
曹沬将而亡人之城又𨚫天下盟主管仲因勿倍
以市信一時可也予獨怪智伯國士豫讓豈顧不
用其策耶讓誠國士也曽不能逆策三晋救智伯
之亡一死區區尚足校哉其亦不欺其意者也聶
政售于嚴仲子荆軻豢于燕太子丹此兩人者汙
隠困約之時自貴其身不亡願知亦曰有待焉彼
挾道徳以待世者何如哉
讀栁宗元傳 王 安石
余觀八司馬皆天下之竒材也一為叔文所誘遂
陷于不義至今士大夫欲為君子者皆羞道而喜
攻之然此八人者既困矣無所用于世往往能自
彊以求别于後世而其名卒不廢焉而所謂欲為
君子者吾多見其初而已要其終能母與世俯仰
以自别于小人者少耳復何議于彼哉
書㳂淮巡檢㕔壁 傅 堯俞
巡檢職捕盗職舉則盗去如失其職兵皆盗也何
則上既不戢下從而縱恃賴𫝑力侵漁良民非盗
而何噫鼠竊狗偷者逐可去捕可擒係縲囚戮其
勢易制至于士兵一得縱放則欺擾公行使民口
膠舌結噤不敢出聲是誠盜之臣者新息腋淮靣
山地雖𥚹隘實為咽喉故置巡檢提健兵百人以
遏狂冦官事脩舉民倚之得安存一非其人下罹
苦害以區區之邑若先用百盗縱乎其間傍與它
盗者併力賊之則雖欲背死趍生路亦無繇也曹
君徳華受命職捕盗既至頗革前𡚁約身亷馭兵
嚴士不敢犯民則向所謂百盗者固以息矣于是
封域静寕帖焉亡驚居日多暇頗圖燕安先是視
事㕔風頺雨剥殆不可居徳華醜之命工新其棟
宇雖有取于民半出私奉規模宏偉數倍平昔可
以示壮大若益堅其亷益勵其嚴雖亡是㕔不害
居是㕔不愧苟弛其亷殆其嚴則是㕔廣豁邃深
軒危瑰琦更盛于今日亦奚以為哉徒増𬨨重不
徳耳後人至者其亷與嚴思有以上曹君可也若
曰某屋未豐于是㕔某屋未華于是㕔思以土木
之功加之則可乎不可也吾懼來者不知而務侈
以殘吾民志壁以示之
書賈偉節廟 傅 堯俞
息之滅亡移徙尚矣其俗頗好鬼視正直聪明之
神則反蔑如先是邑之南幾十數里有其故侯之
廟國人事之簫鼓豆牢嵗時甚謹而公之祠在新
城之北宻邇民閭不逺數步門宇不崇奠享不恭
人之至者嵗無一二予甚疑乘間因詢諸故老僉
曰侯之祠不信不祀則祸福時至賈公之神雖不
祭不我為害予曰嘻来吾語爾侯為息之君不能
保有爾衆至于䘮社稷而亡國其身殞則其靈歇
𢙣乎能驚動此民而禍福加于後世此其怪妖依
憑恐諸愚以倖祀爾若賈公者其民之主乎昔爾
之先有子曰男曰女皆殺而不育公為邑之長嚴
為制而禁之賴是生者以千數非公息民其遂絶
爾将安出昔之男爾民之父也昔之女爾民之母
也活爾父母而不報可乎况公之英風與靈氣固
當未泯以昔時之人今日未必無陰相也反以其
不祸誣以其不能而怠之罪孰甚焉爾歸厚報爾
之主可也無為奔走乎怪妖之庭况禮曰有功徳
于民則祀之是公之堂可祀而侯之廟可廢惜也
吾之賤而侯之廟在籍去之不可爾聼吾言而亟
改則爾之休蔑矣僉曰唯而心不以為然事如初
異日過公之祠登公之堂傷民之𬨨遂志于壁
活爾父母奠報不舉實吾神之侮為民祸尤豆牢
是求則吾神之羞我瞻公之象昻昻可仰我想公
之靈英英如生厚矣公徳在息之國嗟哉息民忘
公之仁嗚呼怪妖是趍明靈是誣爾則無知神不
爾誅
書魏鄭公傳 曾 鞏
予觀太宗甞屈已以從群臣之議而魏鄭公之徒
喜遭其時感知已之遇事之大小無不諫諍雖其
忠誠自主亦得君以然也則思唐之所以治太宗
之所以稱賢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淵源皆出
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書存也及觀鄭公以
諫諍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禮失終始之
義則未嘗不反覆嗟惜恨其不思而益知鄭公之
賢焉夫君之使臣與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
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滅人言以揜已𬨨取
小亮以私其君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
以諫諍為當掩是以諫諍為非美也則後世誰復
當諫諍乎况前代之君有納諫之美而後世不見
則非惟失一時之公又将使後世之君謂前代無
諫諍之事是啓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群下既知
此意而不言漸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遼東之敗
而始恨鄭公不在世未嘗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
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諫諍其君
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廹也筆之于書未嘗揜焉
至今稱太甲成王為賢君而伊尹周公為良相者
以其書可見矣令當時削而棄之成區區之小讓
則後世何所㨿依而諫又何以知其賢且良與桀
紂幽厲始皇之亡則其臣之諫諍無見焉非其史
之遺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則此諫諍之無傳乃
此數君之所以益暴其惡于後世而已矣或曰春
秋之法為尊親賢者諱與此戾也夫春秋之所諱
者惡也納諫諍豈惡乎然則焚藁者非歟曰焚藁
者誰歟非伊尹周公為之也近世取區區之小亮
者為之耳其事又未善也何則以焚其藁為掩君
之𬨨而使後世傳之則是使後世不見藁之是非
而必其𬨨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已也豈愛而君之
謂歟孔光之去其藁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
其焚之而惑後世庸詎知非謀已之奸計乎或曰
造辟而言詭辭而出異乎此曰此非聖人之所曽
言也今萬一有是理亦謂君臣之間議論之際不
欲漏其言于一時之人耳豈杜其告萬世也噫以
誠信待已而事其君而不欺乎萬世者鄭公也益
知其賢云豈非然哉豈非然哉
書資治通鑑外紀後 劉 恕
劉恕曰孔子作春秋筆削美刺子游子夏聖門之
髙弟不能措一辭魯太史左丘明以仲尼之言髙
逺難繼而為之作傳後之君子不敢紹續焉惟陸
長源唐春秋吴椘之君僣號稱王誅絶之罪也左
氏傳據魯史因諸侯國書繫年叙事春秋所貶損
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𫝑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故
隐其書而不宣以免時難後漢獻帝以班固漢書
文繁難省命荀恱依左傳體為漢紀言約事詳大
行于世晋太康初汲郡人發魏襄王冢得紀年文
似春秋其所記事多與左氏符同諸儒乃知古史
記之正法自是袁宏張璠孫盛干寶習鑿齒以下
為編年之書至唐五代其流不廢漢晋起居注梁
唐實錄皆其遺制也國語亦左丘明所著載内傳
遺事或言論差殊而文詞冨美為書别行自周穆
王盡晋知伯趙㐮子當貞定王時凢五百餘年雖
事不連属于史官盖有𥙷焉七國有𢧐國策晋孔
衍作春秋後語並時分國其後絶不錄焉唐栁宗
元采摭片言之失以為誣不㮣于聖作非國語
六十七篇其説雖存然不能為國語輕重也司馬
遷始撰本紀年表八書世家列傳之目史臣相續
謂之正史本朝去古益逺書益煩雜學者牽于属
文専尚西漢書博覧者乃及史記東漢書而近代
士頗知唐書自三國至隋下逮五代懵然莫識承
平日久人愈怠惰莊子文簡而義明𤣥言虚誕而
似理功省易習陋儒莫不尚之史學浸微矣案歴
代國史其流出于春秋劉歆叙七略王儉撰七志
史記以下皆附春秋荀朂分四部史記舊事入丙
部阮孝緒七錄記傳錄記史傳由是經與史分夫
今之所以知古後之所以知今因善惡以明褒貶
察政治以見興衰春秋之法也使孔子贊易不作
春秋則後世以史書為記事瑣雜之語春秋列于
六藝愚者莫敢異而終不能曉也恕皇祐𥘉舉
進士試于禮部為司馬公門生侍于大儒得聞餘
論嘉祐中公甞謂恕曰春秋之後迄今千餘年史
記至五代史一千五百卷諸生歴年莫能竟其篇
第畢世不暇舉其大略厭煩取易行将冺絶予欲
託始于周威烈王命韓魏趙為諸侯下訖五代因
丘明編年之體倣荀恱簡要之文網羅衆說成一
家書恕曰司馬遷以良史之才叙黄帝至秦漢興
亡治亂班固以下世各名家李延壽總八朝為南
北史而言詞卑弱義例煩雜書無表志沿革不完
梁武帝通史唐姚康復統史近世亡軼不足稱也
公欲以文章論議成歴世大典髙勲美徳褒賛流
於萬世元𠒋宿姦貶絀甚于誅殛上可繼仲尼之
經丘明之傳司馬遷安可比擬荀恱何足道哉治
平三年公以學士為 英宗皇帝侍講受詔脩歴
代君臣事迹恕䝉辟置史局嘗請于公曰公之書
不始于上古或堯舜何也公曰周平王以来事包
春秋孔子之經不可損益曰曷不始于獲麟之嵗
曰經不可續也恕乃知賢人著書尊避聖人也如
是儒者可以法矣熈寧三年冬公出守京兆明年
春移帥潁川固辭不行退居洛陽恕褊狷好議論
不敢居京師請歸江東養親又以新書未成不廢
刋削恕亦遥𨽻局中嘗思司馬遷史記始于黄帝
而庖犧神農闕漏不錄公為歴代書而不及周威
王之前學者考古當閲小説取舍乖異莫知適從
若魯隐之後止據左氏國語史記諸子而増損不
及春秋則無與於聖人之經包犧至未命三晋為
諸侯比于後事百無一二可為前紀 本朝一祖
四宗一百八年可請實錄國史於朝廷為後紀昔
何承天樂資作春秋前後傳亦其比也将俟書成
請于公而為之熈寧九年恕罹家祸悲哀憤鬱遂
中癱痺右肢既廢凢欲執筆口授稚子羲仲書之
常自念平生事業無一成就史局十年俛仰竊禄
因取諸書以國語為本編通鑑前紀家貧書籍不
具南徼僻陋士人家不藏書臥病六百日無一人
語及文史昏亂遺忘煩簡不當逺方不可得國書
絶意于後紀乃更前紀曰外紀如國語稱春秋外
傳之義也自周共和元年庚申至威烈王二十二
年丁丑四百三十八年見于外紀自威烈王二十
三年戊寅至周顯徳六年己未一千三百六十二
年載于通鑑然後一千八百年之興廢大事坦然
可明昔李𢎞基用心𬨨苦積年疾而藥石不繼盧
昇之手足攣廢著五悲而自沉潁水予病眼病創
不寐不食才名不逮二子而疾疹艱苦𬨨之陶潜
豫為祭文杜牧自撰墓志夜臺甫邇歸心若飛聊
序不能作前後紀而為外紀焉它日書成公為前
後紀則可刪削外紀之煩冗而為前紀以偹古今
一家之言恕雖不及見亦平生之志也
皇朝文鑑卷第一百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