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山筆麈/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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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穀山筆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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勳戚[编辑]

嘉靖間,成國希忠以元公位太師,其弟希孝以掌錦衣篆位太傅,兄弟並為三分,貴寵無兩。太師恭謹寅畏,善守其家,太傅豁達有文,交遊甚廣,一時朝士莫不傾慕。故自世廟所寵任如武定、咸寧不保其世,陸氏雖獲正命,子孫亦不能免,唯朱氏兄弟以功名終。蓋恭謹之效也。

萬曆癸酉,成國希忠薨,其弟太傅方掌錦衣,為希忠請爵,下所司考議,竟以寧陽王張懋例追封定襄。令甲:非為軍功不王。魏、定王者,唯中山一人,張氏三王,河間靖難;祥符平交,又死土木之難,其一懋也。朱氏三王,東平靖難;平陰戰死;其一希忠也。彼四王者,皆與令甲合,惟寧陽在正德中以射獵獲寵,與彬、寧等。武廟自欲封之,爭者舉朝,迄不見聽,然猶假平曹欽之功,不為無名。至於希忠,直於誠謹有行,為三朝元臣,遂疏異王之爵,非法甚矣。當時內而馮璫,外而武清為之左右,而江陵居其中間,左提右挈,其中說,世莫得言也。

成國兄弟孝友著聞。成國多藏,太傅好客,成國時時分金予之,即太傅钜費,往索成國,成國無不如請。成國病臥東第,太傅第相去稍遠,則列羽林於道,直至成國臥內,成國欠伸飲食及何入侍左右,傾刻傳報,或有不如節,應時而至。及成國沒,太傅日夜號泣,每上食几筵,即取座飲食其旁,若與其對,且食且泣,遂至發病以死,聞者悲之。太傅無子,子其弟子,成國有子不慧,嗣爵未久而沒。數年之間,門第零落,賓客盡散,盛衰之感,有足悲焉。

武清以外戚貴重,大臣因緣內交者有之,河中、上黨二太宰皆與之結歡,號為同里,而上黨尤密,呼武清夫人為嫂,與之對弈,以是得再起云。江陵相君善把持武清,不使得肆,馮璫,又持之於中。武清者,一木樸老傭,見士大夫謹畏不敢作威福。河中王司馬鎮宣大,求入,使賄武清,江陵即諷言官劾王,謂其以三千金賄要地而不指其人,江陵調旨,責問言官令實狀,亦竟不明,蓋虛惕之使畏耳。武清嘗從孝懿皇后外家東李第舍,穆廟初在潛邸,慈寧故因東李以進,穆廟即位,孝懿雖即山陵,而慈寧不忘東李,武清每賜,常分齎之,為之周旋恩澤,經理家事,一如孝懿在時,都人稱其不背德云。

丁丑,武清舍人任軍士布花僦人,多所幹沒,軍士大嘩,內吏以聞,上命取軍士所支布一疋驗之,果紕繆不堪,上即謁太后言狀,太后怒甚,遣諭內閣,欲革武清之職,上御講筵,亦召相君言狀,江陵為營救乃止。太后乃召武清父子立宮門外,遣中侍出數之,而抵其家人於法,武清父子服罪,至些少戢矣。

閹伶[编辑]

國朝既罷丞相,大臣體輕,以故權歸宦豎,士鮮廉節。如成化間,汪直用事,至使卿佐伏謁,尚書跪見,書之簡策,貽笑千古。嗟夫!士氣所關甚重,惟在主上振作,平時若不甚要,一旦緩急,為害不淺。今上御極六日,顧命元臣以片言譴罷,如叱一奴。平時輔弼重臣,多夤緣中官,進退在手,積為所輕,故敢以片言易置耳。今廷中品階,如奉命出使,公、侯、師、保皆在中官之下,不知起自何時,決非高皇帝之法。中官之秩,極於四品,其腰玉服蟒,皆出特賜,非其官品所得,奈何以師何重臣反出其下,周禮:奄人巷伯,皆屬太宰。漢法:丞相位諸侯王上。今之公孤,即古太宰、丞相,何至列於奄人之下?若曰,王人雖微,列於諸侯之上,則在廷公孤不但王人而已,豈有於闕廷之間自分內外者耶?

萬曆初年,一日常朝,未明升座,班行皆訝其早,及詢所以,乃馮保新造壽地,延相君致酒,奏乞早期即出,而保又不親陪,第遣掌家張壽往也。其貴倨如此。壽地在黑山會,去都城可四十里許,後保籍沒,永年伯王偉乞為兆域。

今內監權璫管事者,內家呼之為爺,皇親駙馬見之皆拜,呼為公公。及考唐史,高力士承恩日久,為中外所畏,太子呼之為兄,諸王呼之為翁,駙馬輩直謂之爺。自古已然矣。

唐玄宗時,十王宅、百孫院皆其子孫也,凡有婚嫁,皆以錢千緡賂韓、虢使請,無不如志,及憲宗時,十六宅諸王久不出閣,其女嫁不以時,選上者皆由宦官,率以厚賂自達。當時宗室皆子孫近屬,聚居都邑,猶不免夤緣嬖寵、交關賄賂如此,何況以千里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屬,有不結納左右以為倚托哉?古今之變,事同一揆,悲夫!

古今事體,大有懸合。元稹為御史,與一中使爭驛,中使以馬鞭擊稹傷面,貶為士曹,白居易等言:「中使陵辱朝士,不問其罪,而朝士先貶,恐自今中使出外益橫暴,無人敢言者。」憲宗不聽。此事與隆慶二年掖門內官毆御史李學道極相類,當時中使與杖,御史得貶。

唐時,給役禁中多名為小兒,如苑監小兒、飛龍小兒、五坊小兒是也。五坊者,德宗聽立,曰雕坊、鶻坊、鷂坊、鷹坊、狗坊。漢有狗監,正德中豹房,皆是此意。

德宗宮市既賤買人物,仍索進奉門戶及腳價錢。門戶者,進奉所經門戶皆有費用,漢靈帝時謂之導行費,即今之門單也。宦官之弊,自古如此。

自漢晉以下,京兆之權最為要重,至唐、宋猶然。史載,柳公綽為京兆,有神策小將躍馬衝導,公綽杖殺於途,憲宗無以罪也,謂左右曰:「汝曹須作意,此人朕亦畏之。」文宗甘露之變,禁軍暴橫,薛元賞為京兆,嘗詣宰相李石第,聞石方坐廳事,與一人爭辯甚喧,乃神策將軍訴事也,即命左右擒之,俟於下馬橋,即杖殺之,囚服往見分士良,說以禮法,士良無可奈何,呼酒與之歡飲而罷。此二事與申屠之辱鄧通,董宣之數公主相類。唐時神策將軍,即今錦衣之在東廠者,而權位過之。其時宦官暴橫,廷臣大小,無敢目逆中尉,而二君能折其鋒,可謂有力,然亦見當時京兆之權非諸司所及也。宋之開封尹至以皇子領之,禮秩尤重,肅清輦轂,壓彈京邑,其勢固有餘矣。乃今之京尹,養望待遷,幾成散局,即有柳、薛之才,將安所施乎?

唐德宗初政,疏斥宦官,親任朝士,張涉以文學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既而皆以贓敗,宦官武將得以藉口,曰:「南牙文臣,贓動至巨萬,而謂我曹濁亂天下,豈非欺罔耶?」於是上心始疑,不知所仗矣。近有文學之臣以隱匿官銀一敗塗地者,亦涉、邕之類也。

南唐劉鋹以宦者龔澄樞為相,軍國之事皆取決焉,凡群臣有才能及進士狀頭,皆先下蠶室,然後得進,宦者近二萬人,謂士人為門外人,不得預事,以是亡國,尤可笑恨。後之人主,無使士人為門外人哉!

唐僖宗使陳敬瑄等擊球,賄三川節度。莊宗與李存賢手搏,曰:「汝能勝我,當授藩鎮。」存賢奉詔,仆帝,乃授幽州節度。方鎮之權,古之方伯連帥,而以球搏得之,推轂授鉞之任,成兒戲矣。

莊宗入梁,以伶人陳俊為景州刺史;王衍在蜀,以樂工嚴旭為蓬州刺史。當時勳臣禁旅有從軍百戰未得典州者,亂世之敵,何所不有。

敬新磨者,唐莊之優孟也,莊宗田於中牟,踐民禾稼,中牟令當馬前力諫,叱去,將殺之,新磨追禽至馬前,數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奈何縱民耕稼以妨馳騁?汝罪當死,請行刑。」帝笑而釋之。後世伶官多因戲劇時有諷諫,其智蓋本於此。

南唐徐知誥召知詢飲,以金鍾酌酒賜之,曰:「願弟壽千歲。」知詢知其有毒,引他器均之,跪獻知誥,曰:「願與兄各享五百歲。」知誥色變,不肯受,左右莫知所為,伶人申漸高徑前為詼諧語,掠二酒合飲之,懷金鍾趨出,知誥密遣人以良藥解之,已腦潰死矣。此伶人可謂有功於徐氏者,然不知齊客之妾佯僵而覆酒能自全也。「各享五百歲」,語亦有味。

正德中,樂長臧賢甚被寵遇,曾給一品服色,然官名體秩則不易也。相傳本司門曾改方向,形家相之曰:「此當出玉帶數條。」聞者愕而笑之。未幾,上有所幸,伶兒入內不便,詔盡官之,使入為鍾鼓司官,後皆賜玉,至今內中諸署,指鍾鼓司為東衙門,賤而不居,當以此故耳。嘗考《元史》,玉宸樂院,秩正三品,與六部同階,其長有加銜平章者,則愈可笑矣。

漷樂有呼鷹臺,元至大間所築也,元人以鷹坊為仁虞院,秩正二品,使首相領之,夷俗之可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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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山筆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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