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猶堂全書/第一集/第二十一卷
書
[编辑]寄二兒辛酉三月初二日,到荷潭書
[编辑]別懷不須言,何日奉汝慈東還耶?須卽還去,屏伏祝手也。吾在道,身氣逐日有勝,晦日宿竹山,初一宿嘉興,今方一哭親山而去。何往非聖恩攸及也?感祝感祝。汝慈顏色極危,食補藥治留意也。不具。〈初九日到長鬐〉
書來正及苦企中,慰意良深。武病尙有餘祟,幼女漸成殘敗,是用悶慮。吾狀服藥後,大抵稍勝,怔忡及身不直樹等症快可。惟左臂未及如常,然當次次向減耳。第當此月,公私痛隕,日夕攀慕,此何人斯?不多及。〈六月十七日〉
計日至八十有二日而得來書,其間吾之頤下髮如鰣鯁者,七八根矣。汝慈之病發,固所料量,伯婦痁後,形容尤當消鑠無餘,想念難堪。然薪洲事,言之臆塞,半載阻信,尙可曰生在一世乎?吾坐平地,苦況已如此,況薪洲乎?嫂氏情境又惻然,汝其事之如母,六哥視猶同氣,極意撫恤可也。吾之日夕所祝願,惟文兒之讀書而已。使文兒能爲儒者心肚,吾復何恨?晨夕勤讀,無負此苦心也。臂酸不具言。〈九月三日〉
汝則道成德立,不復讀書耶?今冬須更讀《尙書》及《禮記》之未曾讀者爲好,亦須習見四書及《史記》可也。史論間作幾許篇耶?厚培根基而韜瑣瑣之光稜,至望至望。吾之專意著述,非但目下消憂而已。所愧爲人父兄而貽累至此,欲以此贖愆,其意豈不深哉?禮說不可不留意,《讀禮通考》四匣,付之鶴孫便。
答二兒以下康津謫中書
[编辑]書來慰意。仲兒筆法稍勝,文理亦有進,年齒之德耶,抑或以時肄習耶?切勿自暴,極意勤力,讀書鈔書著書,無或放過也。廢族而不文無禮,尤當如何?比凡人須加百倍之功,纔得數作人類耳。吾苦狀甚多。然聞汝輩能讀書飭躬,斯無憂耳。伯兒須於四月旬後,買馬騎來。然別懷預關此心耳。〈壬戌二月七日〉
奴石於二月初七日還發,計今日當得抵家耳。吾當此月,心緖益難堪矣。吾觀汝曹志趣,似欲遂廢文字,眞箇欲作甿隷之賤耶?淸族時雖不文,可以爲姻聯,可以免軍役,廢族而不文,當何如耶?文猶餘事,不學無禮,去禽獸幾何?廢族往往多奇才,此無他,不爲科擧所累而然,切勿以不赴科自沮,劬心經傳,無使讀書種子隨絶,懇乞懇乞。吾所著衣,乃去年十月初一日所服,豈可堪耶?〈二月十七日〉
吾禮書之工,雖在幽辱困苦之中,未嘗一日間斷。義理精微,如剝蔥皮,汝來時所語於汝者,太半是麤皮,槩爲棄本,計歲前,庶可就緖。竊自意秦ㆍ漢以來數千年後,遼灣以東數千里外,還得洙ㆍ泗舊禮,亦非小事,欲隨成隨送,使汝再謄一本,姑未如意。但恨名言ㆍ至義,無處開口,亦復奈何?馬融ㆍ鄭玄雖曰儒者,權重一世,外堂與弟子講學,內堂貯聲妓爲娛,其繁麗豪富如此,宜其窮經未精,後來如孔ㆍ賈諸公,皆儒林之達者,心氣未能精密,故所論多晦雺,始知窮而後始可著書也。必也以極聰明之士,遭至窮困之境,終日塊處,無人聲轍跡之相聒,然後經禮精義,始可得耳。天下有此巧乎?蓋考之古經而以視鄭ㆍ賈之說,殆乎件件誤解,讀書之難如此矣。
鈔書之法,吾之學問先有所主,然後權衡在心,而取捨不難也。學問之要,前旣言之,汝必忘之矣。不然,何疑於鈔書而有此問耶?凡得一書,惟吾學問中有補者採掇之,不然者竝勿留眼,雖百卷書,不過旬日之工耳。《麗史》之工,尙不下手耶?孺子無長慮達觀,可歎。汝書中凡有疑晦者,無處質問爲恨,如果此心眞的,疑之不堪,思之不耐,則何不條條列錄,因便寄來耶?父子而師弟,不亦樂乎?
學問宗旨,本之以孝弟,文之以禮樂,輔之以政刑,翼之以兵農。〈賦役貨財,皆此門〉鈔書要旨,凡看一種書,有嘉言善行之不載《小學》,而可爲《小學》之續者採之,凡經說之新而有據者採之,〈《禮經》同〉如字學ㆍ韻學之類,十採其一。假如《說鈴》中〈琉球紀程〉之類,當爲兵學而採之,凡有農醫諸說,先考家中所有書籍,知其新說,然後鈔之。
寄二兒壬戌十二月卄二日,康津謫中
[编辑]天地間物,得自然完好,却不足叫奇,唯就其壞損破裂者,因之摩撫,推遷得完好,其功德方足讚歎,故療死病者稱良醫,活危城者稱名將。今弈世公卿子弟,襲冠冕大門戶,直是庸憃子弟也,能如此。汝今廢族,若因其廢而善處之,得完好勝初,則不亦奇且善乎?
何謂因其廢而善處之?唯讀書一事是已。讀書是人間第一件淸事,不許綺紈子弟知味,又不許草茅村秀才窺閫奧。必也以仕宦家子弟,弱歲有聞見,中歲遭罹如汝輩者,方可讀書。非謂彼不能讀,徒讀不名讀耳。
醫不三世,不服其藥,文章亦然,必世而後能焉。顧吾才氣,比汝輩稍長,然幼時不識向方,年十五始游京師,顧放浪無所得,弱冠始專心科學,旣入太學,又汨沒於駢儷之文,轉隷閣課,埋頭於雕蟲篆刻之工,殆將十年,其後又怱怱於校書之役,至谷山,又專精牧民,旣歸而遭申ㆍ閔兩公之彈,越明年遭攀髥之慟。奔走京鄕,以至前春之禍,蓋不獲一日能專志讀書,故所爲詩若文,用百斛銀河洗滌,終不免有場屋氣,其善者又不免有館閣氣,而吾鬚髮已種種,精氣已衰歇矣。豈非命耶?汝稼才氣聰記,視吾少遜。然汝十歲所作,殆吾二十時所不能作,近數歲前所爲,往往非今日之吾所能及,豈不以其門徑之不迂回,聞見之不鹵莽耶?自汝谷山歸後,使汝習科文,一代文人韻士之愛惜汝者,咸咎吾多慾,吾亦自視欿然。今汝旣不能赴科,卽科文已忘憂矣。吾意汝已爲進士矣,已爲及第矣。識字而無科擧之累,與爲進士及第者,奚擇焉?汝眞得讀書時矣。吾所云因其廢而善處之者非耶?汝圃才力,視乃伯似遜一籌。然性慈詳,能有思量,苟專心此事,安知不反復勝耶?近見其文翰稍長,吾是以知之耳。
讀書必須先立根基。根基謂何?非志于學,不能讀書,志學必須先立根基。根基謂何?曰惟孝弟是已。先須力行孝弟以立根基,則學問自然浹洽,學問旣浹洽,則讀書不須別講層節耳。
且吾孑立天地,所依爲命,唯文墨是已。或有一句一章遇得意處,只自詠自賞,旣而思天地間唯汝輩可示,而汝輩意思,已落落燕ㆍ越,視文字爲弁髦。駸駸至數年,使其年骨壯大而須鬍䰄,便對面可憎,尙可讀父書耶?余謂趙括能讀父書,爲賢子弟。汝曹苟不欲讀書,是吾著書爲無用,吾著書爲無用,則吾無所事,將瞑心作泥偶人,則吾不旬日而病發,病發且無藥可救,卽汝輩讀書,非所以活我命耶?汝其思之,汝其思之。
吾前亦屢言之矣。淸族雖不讀書,亦自在尊重,廢族而鹵莽,不尤可憎耶?人賤之,世鄙之,已自可悲,今汝輩,又自賤之自鄙之,是自作可悲耳。汝輩遂不學自暴,則吾所爲著述撰定,將誰收拾編次,刪正存拔耶?旣不能然,是吾書竟不傳,吾書不傳,則後世之人,但憑臺啓ㆍ獄案以議吾矣。吾將爲何如人耶?汝須思念到此,奮勵向學,使吾一些文脈,至汝益大益昌,卽弈世軒冕,不足以易此淸貴矣。何苦捨此不圖?
近一二少年,取元ㆍ明間輕佻妄客酸寒尖碎之詞,摹擬爲絶句ㆍ短律,竊竊然自負其爲超世文章,傲睨貶薄,欲掃蕩今古,吾嘗愍之。必先以經學立著基址,然後涉獵前史,知其得失理亂之源,又須留心實用之學,樂觀古人經濟文字,此心常存『澤萬民育萬物』底意思,然後方做得讀書君子。如是然後,或遇煙朝月夕,濃陰小雨,勃然意觸,飄然思至,自然而詠,自然而成,天籟瀏然,此是詩家活潑門地。勿以我迂也。
數十年來,怪有一種議論,盛斥東方文學,凡先獻文集,至不欲寓目,此大病痛。士大夫子弟,不識國朝故事,不見先輩議論,雖其學貫穿今古,自是鹵莽。但詩集不須急看,而疏箚ㆍ墓文ㆍ書牘之屬,須廣其眼目,又如《鵝洲雜錄》ㆍ《盤池漫錄》ㆍ《靑野謾輯》等書,不可不廣搜博觀也。
事親養志爲大。然婦人志在衣服飮食居處,卽事母者,從細瑣處留意,方得孝養蹊徑。《禮記ㆍ內則》篇所記,多飮食小節,可見聖人立敎,識得物情,不從迂遠微妙處入頭也。近世士夫家婦女,不入廚下久矣。汝試思之。入廚何損?唯暫觸煙氣耳。而得姑嫜之歡心爲孝婦,身世出法家模樣,不亦孝且智乎?又如晨昏溫凊,若覺褥底冷落,而汝昆仲勿喚奴勿喚婢,自取槱束,縕以煖之,其勞亦不過小觸煙氣,而母之歡心如酒,汝豈不樂此乎?婢僕之間於母子姑媳之間者,多由子媳不能盡其孝道,母姑心懷恨歎。伊乃覸其隙而奮力,以一勺之漿ㆍ一果之甘,效其微忠,而作梁梗於骨肉之間,咎在子媳,不專在婢僕。須念此爲戒,千方百計,務悅母志。使二子得成孝子,而二婦成孝婦,則吾老於金陵,猶之無憾,其勉之哉。
寄二兒
[编辑]《紀年兒覽》,吾亦始以爲佳書,今乃仔細看,所見不如所聞也。大抵本意在於示該洽爭多聞,不于實用實理上,立得一副當繩尺,故其所著之煩而寡要,約而多蔓如是也。今略擧一二。
天皇ㆍ地皇之姓名,非經世之士所屑稱述。正經起於帝堯,正史起於黃帝,黃帝以上,但當略提年數,不宜編之,如正經所傳。帝堯以下,下方截取四字爲格,以書東國年代者,古今書冊,無此凡例。
『派系』二字,不成文理。派者,分流也。族黨之支分者,可稱族派,今錄其父母而標曰派系可乎?著書最謹標別。其云故實者,或分載名號之中,其云攷異者,或雜載各標之下,著書最謹條例,不宜䮞駮如此。
天皇氏姓名,未嘗有二,曷於攷異中載之?
「《和漢合運》,以辛丑爲元年。」〈《竹書紀年》以甲午爲元年〉若此類,當云『《和漢合運》元年辛丑』,『以爲』二字,未免東垢。
大抵字字疵病,句句瑕纇,不可勝摘。要之,編摩得要,則不過一二卷,亦可便覽。姑俟吾還,當費旬日之工。惟〈外國紀年〉一卷,用劣紙草草先謄,以備目下之考據可也。汝亦聞風浮慕,看作好書,少年眼力可笑。
《耽津樂府》,汝何爲讚譽如是耶?父子之間,無讚譽。
《麻科會通》,洪本一帙,汝何不買取之,明與家本校讎,知其爲純用採用,每以傳聞之說,模糊報來耶?若果純用吾本,則必由洪哨官得之也。
《日知錄》,其學術議論,却未能十分愜意。蓋其本領,務要作高談正論,〈非眞箇正論,人謂之正論者〉以全其名,未見有惻怛眞切之心。其所爲憂時慨世者,都有鬆雜不淸淨意思,著在言談之外,如吾直性男子,有時乎爲之注目耳。又其鈔取史傳中語,與己所立論者,相雜成書,大是冗雜。吾嘗謂《星湖僿說》,未足爲傳後之正本者,以其古人成文,與自家議論相雜成書,不成義例也。今《日知錄》正亦如此,且其禮論,殊多謬戾耳。
笑傲任情,何可咎也?苟有達天之孝,念其父之在謫,而憂瘁形外,固亦盛節,而汝旣凡流之人,有時笑傲,自亦常事,卽此一事,爲汝悲惻不能已也。一家之責汝謗汝者,欲汝以喪禮處之,吾尙不死,豈遽被髮面深墨而不見齒乎?
汝輩冤枉,吾旣言之矣。吾今可責汝耶?人家子弟之疏節庸行,卽晨省而昏定也。吾旣在此,伯氏年紀已暮,在汝道理,朝一往省夕一往覲,此是僅具人形者,所不可廢之事也。
至若『不誠』二字,又汝之所不能辭者。汝於擧行吾命,其不誠之事,指不勝屈,況於其餘乎?玆後須感發善心,將《大學》『誠意』章ㆍ《中庸》『誠身』章,帖在壁上,奮大勇,立大脚,用急瀨上船之法,勉進誠意之工,至可至可。誠意之工,須先從不謊說著力,視作一句謊說,爲世間極惡大罪,此誠意之工最初入頭處。
答淵兒丙子五月初三日
[编辑]來紙詳見之矣。天下有兩大衡,一是非之衡,一利害之衡也。於此兩大衡,生出四大級,凡守是而獲利者太上也,其次守是而取害也,其次趨非而獲利也,最下者趨非而取害也。今使我移書乞降於筆泉,又搖尾乞憐於姜ㆍ李,是欲求第三級,而畢竟落下於第四級,吾何以爲之哉?大抵趙臺之事,在我不幸。一日之內,停我而發彼,〈掌令趙章漢,於甲戌春詣臺,停李基慶論我之啓,同日發啓,論李基慶陰護權裕之罪〉其觸怒惡得免乎?然旣然如此,亦順受而已。乞憐將何益矣?姜之昨年一疏,在姜爲旣發之矢,從今至死之日,姜則唯有罵不絶口而已。今雖乞憐,其肯向人緩討我而示悔過乎?姜旣如是,李亦一套,貳於姜而緩於我,必無是理。乞憐將何益矣?姜ㆍ李更得志當路,則必殺我而後已。殺且無如之何,唯有『順受』二字,況於沮發關一小事,輒爲之失節乎?雖然,我非守節者也,知第三級不可得,故要免第四級而已。我一乞憐,則三人相聚而竊笑之曰:「夫夫也,眞是奸人。乃欲以哀辭瞞我,及其上來之後,烏喙必沼吳。吁可怕也!」於是外以空言示渙釋,及其暗地之揷木,急機之投石也,將如鷙鳥,我非落第四級者乎?我非傀儡,汝欲隨手舞我,何也?筆泉與我,本無絲毫可怨,甲寅以來,無故歸咎於此身,至乙卯春,元台自知其枉猜,洞然說破,則從前口舌,都是水流雲空。辛酉以後,一字如可相通,則彼宜先乎,我宜先乎?彼不以一字問我,乃反咎我以無書,是其氣岸威稜,視我如蚓而然。汝則不敢以一言小明其孰宜先,俯首唯唯而來,汝亦眩於榮貴,而賤侮其父兄也。豈不哀哉?彼以我爲廢族可汚之物,不先貽書,而我乃仰首抗顏,先爲乞憐之札,天下其有是乎?吾之歸與不歸,誠亦大事,然比之死生則小矣。人之爲物,有時乎舍魚而取熊,況於歸不歸之小事,輒向人搖尾乞憐,萬一南北有憂,其不背君父而投犬羊者,能有幾人?吾生而還故土命也,吾生而不能還故土亦命也。雖然,不修人事,但待天命,誠亦非理。汝則修人事旣盡,修人事旣盡,而終不能歸,則是亦命耳。姜氏之子,焉使余不歸哉?休心息慮,稍俟日月,爲十分道理,勿復云云也。
答二兒丙子六月初四日
[编辑]古者奔喪之禮,不必斬ㆍ齊者爲之。而兄弟一出一坐,了無往哭之語,徒欲哃喝其父,傳致貴人號令,使星火納降,汝輩何故無一點良心,乃至於是?所貴乎人類者,必有一點良心,方可以踐形。北地王諶,自有義理,苟有小利,無所不爲耶?心裏肝裏,無一點士大夫氣味,每見榱題數尺,食前方丈,羨然流涎,滿心欽慕,以我爲無復顧惜之人,乃欲威勒威脅,使之無所不爲,此何事也?他人方且視其父如犬羊,而不知羞辱,有此督成之擧,汝敢以彼人嘻笑冷齒之說,向其父傳之乎?使彼權力能再起宿火,打發我投之楸ㆍ黑,吾不動一髮耳。
李基慶等戴蔡,不難知也。京南ㆍ嶺南,莫不慕之如父母,其心不可拔,則攻蔡之黨,終無統合午人之望。故爲此擧措,其意不難知也。
寄二兒丙子六月十七日
[编辑]六月初六日,卽我賢仲氏棄世之日也。嗚呼!賢而窮,有如是乎?冤號崩隕,木石爲之出涕,尙復何言?孑孑天地間,只有我巽菴先生,爲我知己,今焉失之,自今雖有所得,將何處開口?人與其無知己,不如死之久矣。妻不知己,子不知己,昆弟宗族,皆不知己,知己而死,不亦悲乎?經集二百四十冊,新裝置案上,吾將焚之乎?栗亭之別,遂成千古所切切哀痛不堪者。如許大德大器,邃學精識,汝等皆不知,唯見其迂闊,指爲古朴,無一分欽慕之意。子姪如此,他尙何說?此爲至痛,他無所慟耳。今世守令上京者更來,則民皆遮道以拒之,未聞謫客欲遷他島,而本島之民,遮道以留之也。家有大德,而竝其子姪不知,不亦冤乎?先大王知臣之明,每云:「兄勝於弟。」於戲!聖明其知之矣。
寄二兒
[编辑]凡看國史ㆍ野史,遇有先代事蹟,宜卽抄錄一冊,看先輩文集亦然,久而成書,可補家乘之闕。雖旁親事跡,竝宜採輯,後遇族人之爲其孫者傳之。此廣孝之道也。
先輩記我先代事,或有差爽,宜卽考據年月,明其不然。又凡祖先所與交懽,必尋其苗裔,知爲誰家,後或邂逅,款款說世誼。此佳子孫之疏節也,宜勉之。
雖異姓若其屬不遠者,竝宜詳悉,三易姓者,以六寸爲限,〈同曾祖〉再易姓者,以八寸爲限,錄之一冊,或與相遇,明白敍親。此士大夫之風範也。
寄淵兒戊辰冬
[编辑]汝弟才分,比於乃兄,稍遜一籌,今年夏令作古詩ㆍ散賦,已多佳作,秋間汨於《周易》繕寫之工,雖不能讀書,其見解不至鹵莽,近日讀《左傳》,頗學先王典章之餘,大夫辭令之法,已蔚然可觀。況汝本來才分,比弟頗勝,初年讀習,比弟粗備,今若猛然立志,奮然向學,不過三十,當以大儒得名,用舍行藏,何足言哉?零瑣詩律,雖或得名,不足有用,須自今冬,以至來春,讀《尙書》ㆍ《左傳》。雖佶屈聱牙,艱險淵深,旣有注解,潛心玩究,可以讀之。以其餘力,觀《高麗史》ㆍ《磻溪隨錄》ㆍ《西厓集》ㆍ《懲毖錄》ㆍ《星湖僿說》ㆍ《文獻通考》等書,鈔其要用,不可已也。
汝之學問,漸漸過時。家間情地,宜於出游,來此同過,萬萬得當,而婦女不知大義,必有難捨之情。汝弟文學識見,方有春噓物茁之勢,恤其兄而遣其弟,亦所不忍。今意庚午之春,始可還送,其前汝將虛送日月耶?百回商量,有在家學習之望,則留待汝弟,面看交代,如其事情萬無一望,明年春和之後,拋却百千萬事,下來同業,斷不可已。第一,心術日壞,行己日卑,來此聽受可也。第二,眼力短促,志氣沮喪,來此聽受可也。第三,經學鹵莽,才識空疎,來此聽受可也。小小事情,有不足顧恤耳。
向來醒叟之詩見之矣。其論汝詩,切切中病,汝當服膺。其所自作者雖佳,亦非吾所好也。後世詩律,當以杜工部爲孔子。蓋其詩之所以冠冕百家者,以得《三百篇》遺意也。《三百篇》者,皆忠臣ㆍ孝子ㆍ烈婦ㆍ良友惻怛忠厚之發,不愛君憂國,非詩也,不傷時憤俗,非詩也,非有美刺勸懲之義,非詩也。故志不立,學不醇,不聞大道,不能有致君澤民之心者,不能作詩,汝其勉之。○杜詩用事無跡,看來如自作,細察皆有本,〈有出處〉所以爲聖。韓退之詩,字法皆有所本,〈有出處〉句語多其自作,所以爲大賢也。蘇子瞻詩,句句用事,而有痕有跡,瞥看不曉意味,必也左考右檢,採其根本,然後僅通其義,所以爲博士也。乃此蘇詩,以吾三父子之才,須終身專工,方得刻鵠。人生此世,可爲者多,何可爲此乎?然全不用事,吟風詠月,譚棊說酒,苟能押韻者,此三家村裏村夫子之詩也。此後所作,須以用事爲主。○雖然,我邦之人,動用中國之事,亦是陋品,須取《三國史》ㆍ《高麗史》ㆍ《國朝寶鑑》ㆍ《輿地勝覽》ㆍ《懲毖錄》ㆍ《燃藜述》〈李道甫所輯〉及他東方文字,採其事實,考其地方,入於詩用,然後方可以名世而傳後。柳惠風〈十六國懷古詩〉,爲中國人所刻,此可驗也。《東事櫛》本爲此設,今大淵無借汝之理,十七史〈東夷傳〉中,必抄採名跡,乃可用也。
示二兒
[编辑]日本近者,名儒輩出,如物部雙柏號徂徠,稱爲海東夫子,其徒甚多。往在信使之行,得篠本廉文三度而來,文皆精銳。大抵日本本因百濟得見書籍,始甚蒙昧,一自直通江ㆍ浙之後,中國佳書,無不購去,且無科擧之累,今其文學,遠超吾邦,愧甚耳。
翁覃溪經說,略見一二,頗似疏闇。其徒葉東卿,爲學亦主考據,如〈太極圖〉ㆍ〈易九圖〉ㆍ《皇極經世書》ㆍ五行說,皆剖析明白,蓋其淹博,不在毛西河之下,而精研則過之矣。
答兩兒壬戌十二月
[编辑]吾農云逝,慘怛慘怛。渠生可憐!吾衰益甚,而所値如此,誠無以寬得一分也。自汝輩而下,凡失四男一女,其一旬有餘日而折,吾猶不記其面貌,其三皆三歲而折,皆方弄之爲掌珠而失之。然皆死於吾與汝慈之手,旣死謂之命也,而刺割肝肺,不如是也。吾坐此涯角,別之旣久而失之,其別有層次。且吾能粗識死生哀樂之理,猶尙如此,況汝慈出之懷抱之中,而納于土凷之中,其生時一言一爲之可奇可愛者,又琤於耳而森於目,又況婦人之任情而不任理哉?吾在此,汝輩俱已壯大,可憎,所以爲生命之寄者,唯此物耳,況大病之後,積瘁之餘,承之以此事,其不一兩日隨而盡者,大是怪事。設以身處其地,忽然忘吾之爲乃父,而但其母之爲悲也。汝輩須盡心孝養,以全其生。
玆後汝輩,須誠心誘掖,令二新婦朝夕入廚具甘,察溫察冷,時刻不離姑側,婉容愉色,萬方致悅,姑或冷落,不便欣受,益宜誠心致力,期於得其歡愛。融融洩洩,無一毫間然於中,則久久自然孚格,使閨門之內,釀得一團和氣,自然天地之和應之,雞犬ㆍ蔬果之屬,亦各熙熙然油油然,物無夭閼,事無絓掣,吾亦得而蒙天之恩,自然解還矣。
寄兩兒
[编辑]汝輩書中,每云『一家親戚,無人顧恤』,或稱瞿唐灩澦,或稱太行羊腸,此都是怨天尤人底口氣,此大病痛。方吾從宦時,小有憂患疾苦,輒大被別人顧助,有日來問加減者,有保抱扶持者,有餽之藥餌者,有繼之粮粻者。汝輩習見此事,每有希望人恩者,不知貧賤人本分,自古及今,原無得人顧助之法。況諸族舊,皆分居京鄕,未有恩情,如今不相攻亦厚矣。何可輒望其顧助乎?況汝輩今日雖敗殘如此,比之諸族,尙云豪富,但無力可及彼耳。旣不甚貧,又無及人之力,正是不得人顧助的處地。凡事悉從閨門之內,留心措畫,心中斷截了希望人恩之意,自然心平氣和,無怨天尤人底病痛。
諸家有連日未炊者,汝能出些米粒以療之否?積雪凍僵,汝能分一條薪以溫之否?有病而須服藥者,汝能取一二錢方藥以起之否?有老而窮者,汝能時時往拜,斂膝侍坐,溫恭致敬否?有所憂患,汝能色勃然目瞿然,肯與之分其憂愁之苦,而議其所以善處否?於玆數者,汝不能焉,又何爲望諸家之遑遑然汲汲然,趨汝之急而赴汝之難哉?我所不施,以望人之先施,是汝傲根猶未除也。玆後留心,於平居無事之日,恭睦愼忠,務得諸家之歡心,而心中絶不留望報底苗脈。日後汝有所憂患而彼不報,汝心中切勿懷恨,一直推恕之曰『彼適有事相妨,不然,力不及耳』,口中切勿作輕儇語曰『我曾若是若是,彼乃如此如此』。此語一發,從前積功積德,一朝被他一句語吹了,作風中灰飛去耳。
汝輩生長於四顧無親之地,孳育於春風和氣之中,凡子弟之所以事父兄,及所以事宗族,未嘗聞見也。又人之所以處窮約者,未嘗習慣也。故不知盡己之忠,而先望施我之惠,不修閨門之行,而欲望鄰里之說,其可得乎?昔旁高祖同知公旣七耋,兼有風痺不仁之疾,而每早食後,必扶杖而至吾家,見吾先人者,爲宗孫不可不日見也。汝不以七耋老人之所以事從曾孫者,事伯父可乎?玆後每淸朝而起,先省汝慈于內,次省伯父于東,然後歸而讀書,若諸叔母,或午或夕,唯其隙也。伯氏之病臂也,汝曾收蠋矢執醋艾,吹爐火洗瓦罐,以周還左右,而朝夕不離,夜仍侍寢,戀戀而不忍退否?汝能爲此,而不蒙矜顧,猶宜益加孝敬,不敢疾怨,況未嘗爲是哉?方其自行而自止,父兄有積怒積不平在中,特未及形諸外耳。及有所來干者,心中先有一塊不平物,出以應之。汝則只將目下事疑之曰:「此事我何所失乎,何處分若是乎?」其實罪在向來,非緣目下有失也。思之思之,篤修行實,以悅父兄之心。事伯父無別般節目,唯與事父者一般,汝能感發興起,實心做去,不出期月,必渙然矣。
寄兩兒
[编辑]今汝從昆弟,猶爲五六人,吾若得荷天恩,生還故土,則唯五六人,是敎是訓,皆使之本之孝弟,而又能貫穿經史ㆍ禮樂ㆍ兵農ㆍ醫藥之理,庶幾不出四五年,斐然可觀,雖不免爲廢族,而詩禮之敎,庶乎其有徵,此吾所以晨夕北望,必欲其早還者也。此吾大計之所存,然使汝輩先立事伯叔父如父之法,然後六與七也,始知事我如父也。苟汝輩立得不好底規模,心中以爲吾父爲父,伯叔父是宗族之稍近者云爾,則是經史禮樂,尙不肯來受,況可以敎之以孝弟之行乎?望汝顧吾大計所存,事伯父如父,以爲六ㆍ七諸哥之模楷坯範也。玆計甚大,汝雖有千百般不肯,勉而從之,以副此心。
居鄕不治園圃,天下之棄也。吾於國哀奔忙之中,猶種十株蔓松ㆍ一雙栝,使我至今在家,桑數百株,梨接者幾株,林禽移者幾株,楮已成田矣,漆已延他隴矣,石榴已數株,葡萄已數架矣,芭蕉已四五本矣,不毛之地,柳五六株矣,酉山之松,已長數尺矣。汝有一於是否?聞汝種菊,菊一畦,足支貧士數月之粮,不唯看花而已。如生地黃ㆍ半夏ㆍ桔梗ㆍ川芎之屬,藍靘ㆍ茜藘之類,俱可留意。○治圃須令極平極方正,而治土極細極深,鬆軟如粉,落種須令極均,立苗須令極疏,如斯已矣。葵一區ㆍ菘一區ㆍ蘿菔一區,如紫茄ㆍ辣茄之屬,各宜區別。然種蒜種葱,最宜致力,芹亦可種,三夏之農,莫如瓜。節用而務本,兼之得美名者,此事也。
寄兩兒癸亥元日
[编辑]歲新矣。君子履新,必其心與行,亦要一新。吾少時每遇新正,必預定一年工課,如讀某書鈔某文,然後從而行之,或至數月之後,雖未免爲事故所奪,然其樂善向前之志,自亦有不能掩者矣。吾之前後勸汝曹爲學,以書以札,凡幾遭矣,而未嘗以一條經傳之疑,一條禮樂之問,一條史冊之論,偶或相示,何汝輩之聽我,藐藐至此之極也?汝輩生長於市井之側,幼年所接,多是門客ㆍ傔從ㆍ吏胥之等,口業心筭,無不儇薄鄙悖,此病深入骨髓,心中都無樂善向學之意。吾之日夕焦熬,以歸爲急者,以汝輩骨漸硬氣漸悍,差過一二年,便成大不肖生活也。前年自此得病,去三夏遂以病患度了,十月以後又不論,若在可恕也。然心中苟有一半分誠意,雖干戈亂離之中也,必有進步處。家無書乎?身無才乎?耳目不聰明乎?何故欲自暴而自棄耶?以爲廢族耶?廢族唯於科宦有忌耳。以之爲聖人,無忌也,以之爲文章,無忌也,以之爲通識達理之士,無忌也。不唯無忌,抑大有勝焉,以無科擧之累,而貧困窮約之苦,又有以鍛鍊其心志,開摭其知慮,而周知人情ㆍ物態ㆍ誠僞之所形也。故先輩如栗谷,以不得於親而困蹇數年,遂一反至道,亦我愚潭先生,爲世所擯而彌進其德,星湖自禍家而爲名儒,皆卓然樹立,非當路綺紈子弟之所能及。汝亦嘗聞之乎?廢族多才傑之士,非天之生才而厚於廢族也。以無榮達之心爲之遮蔽,故讀書窮理,能得眞面目正骨髓也。平民而不學者,特爲庸劣人而已,廢族而不學,遂爲悖戾鄙穢不可近之物,爲世所棄。婚姻不通,而嫁娶及於賤流,一傳而有魚吻ㆍ犬顙之子出焉,則家遂不可問矣。使我而得數年間赦還,使汝輩而能飭躬礪行,崇孝弟風敦睦,研窮經史,談論詩禮,揷架書三四千卷,粟可支一年,園圃桑麻ㆍ蔬果ㆍ花卉ㆍ藥草之植,位置井井,蔭翳可悅,上其堂入其室,有琴一張,投壺一口,筆硯ㆍ几案ㆍ圖書之觀,雅潔可喜,而時有客至,能殺雞切膾,濁酒ㆍ嘉蔬,欣然一飽,相與揚扢古今,則雖曰廢族,亦將爲具眼人所豔慕。一年二年,水雲漸邈,有如是而不中興者乎?汝其思之,汝其思之。忍而不爲是耶?
近世一種學術,專以反觀立名而修飾外貌者,指之爲假僞,年少儇蕩心厭拘束者,聞此皆躍然大喜,遂於起居動作之節,任情眞率。吾亦向來深中此病,到老筋骸不習,雖悔難改,甚可悔恨耳。向見,汝都不肯整襟危坐,端莊凝肅之色,未或一見,此吾一轉而爲汝也。殊不知聖人敎人,先從外貌收將去,方纔得安頓此心,世未有偃臥側立,胡言亂視,而可以主敬存心者也。故曰動容貌,曰出辭氣,曰正顏色,爲學問最初入頭處,苟不能於此三者乎用力,則雖有通天之才ㆍ絶人之識,終無以著得跟立得脚,其敝也,爲悖口,爲戾行,爲盜賊,爲大惡,爲異端雜術,無所止泊。吾欲以三斯名齋,謂『斯遠暴慢』ㆍ『斯遠鄙倍』ㆍ『斯近信』也。今爲汝進德,以此贈汝,汝以名汝齋,仍自記文,付之後便也。吾亦當爲汝作記耳。汝又以此作三箴,名之曰〈三斯箴〉,可以繼美於程夫子〈四勿箴〉矣。何福如之?深望深望。
寄兩兒
[编辑]前年吾敎汝,就《高麗史》抄取要緊語,今覺此事,非汝所急,今以一部好書規模寄汝去,汝須依此,就《朱子全書》中抄取成編,亦於後便寄來也。吾當鑒定可否。書成後,須用好紙淨寫,以吾序弁其首,常置案上,兄弟朝夕誦習可也。○書名曰《朱書余佩》。○篇目十二條,一曰〈立志〉,二曰〈革舊習〉,三曰〈收放心〉,四曰〈檢容儀〉,五曰〈讀書〉,六曰〈敦孝友〉,七曰〈居家〉,八曰〈睦族〉,九曰〈接人〉,十曰〈處世〉,十一曰〈崇節儉〉,十二曰〈遠異端〉。○汝今力少,無以博採群書,只將《朱子書》一部,按目抄取,每目取十二條以成篇。○如睦族之流,若無以滿十二條,則取《四書集注》增採之,又不足則取《小學》增採之,每加『朱子曰』三字以表之。〈假令《小學》中採得張公藝事,汝乃書之曰:「朱子曰張公藝云云。」〉○《朱子書》每純熟渾厚,初學或有厭怠之病,須力採其猛鷙深刻ㆍ奇儁可驚之語,以針砭初學之不習于學者。其純熟渾厚者,容俟後更議之。○每條毋過六七行,〈以百二十字爲限〉或奇警特出之語,雖一行或一二句也好。○箴ㆍ銘ㆍ頌中有可採者,亦採之。○革舊習者,如嗜臥ㆍ戲言ㆍ忿怒ㆍ博奕ㆍ權詐ㆍ欺騙之類也。○此蓋栗谷《擊蒙要訣》之變例者也。〈栗谷以立志爲學聖人自期爲志〉○如睦族未滿十二條,則採和鄰數條以補之。本目下小書『和鄰附』三字爲得耳。○以百二十字爲限,則不能不刪節於本文。然節其首節其尾可也,不可於所節之中,又節其句。若是則必失其本意耳。○處世者,如與人交游ㆍ出處進退ㆍ應事接物之方,皆是也。鈔取時,須以著在汝身上所宜佩者爲主,榮達者之所宜佩者,或略之無妨。○《全書》曰:「如大片石,須是和根拔,今只於石面上薄削,濟甚事?」〈第一卷第十五張〉此條當入〈革舊習〉篇。○「爲學正如撑上水船,方平穩處,儘行不妨,及到灘脊急流之中,舟人來這上,一篙不可放緩,直須著力撑上,不得一步不緊,放退一步,則此船不得上矣。」〈前章之下條〉此條當〈入立志〉篇。○這者此也,那者彼也,恁地者如許也。他有不曉的語,以書問來。〈鈔取之法,擧一可以反三〉
《朱書》中甚多奇崛突兀ㆍ慘怛猛烈ㆍ可驚可怖ㆍ可喜可悅之語,其或無當於十二篇者,欲採則無門可附,欲棄則甚奇甚要,有彷徨不決者,仲兒須從旁拾取,分類立名,亦作數篇以續之也。此書若於二月望間寄來,則吾心極悅,直當起舞。汝輩眞有一分慕我之心,必汲汲圖之也。
寄兩兒
[编辑]昔顏芝傳《孝經》,馬融作《忠經》,眞德秀撰《心經》,汝等欲著《弟經》,甚善甚善。其門目,宜森整不亂,試開列如左,更加商確可也。
原本第一。〈如『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須取《論》ㆍ《孟》ㆍ《庸》ㆍ《學》ㆍ《禮記》中格言十餘條,爲之首〉
起居第二。〈如『居不主奧,立不中門,疾行徐行』之類〉
飮食第三。〈如『毋放飯,毋絮羹』之類〉
衣服第四。〈如『衣不帛襦袴』之類〉
言語第五。〈如『毋勦說』之類〉
視聽第六。〈如『不窺密』ㆍ『聽於無聲』之類〉
執事第七。〈如『奉席請何鄕』ㆍ『進几杖獻弓矢』之類〉
推功第八。〈如『弟達獀狩』ㆍ『耕者讓畔』之類及養老ㆍ鄕飮之類〉
每取經禮中聖人之語十二條,錄之上方,其下取《小學》ㆍ《名臣錄》ㆍ《十七史》孝子篤行之傳,鄭漢奉《日纂》ㆍ《退溪言行錄》ㆍ《海東名臣錄》ㆍ《朝野粹言》中,嘉言善行之切於弟者,節約其文,又以十二條錄之下方。
寄兩兒
[编辑]朱子曰:「和順,齊家之本,勤儉,治家之本,讀書,起家之本,循理,保家之本。」此所謂居家四本也。頃有人求吾記古人格言者,以此爲門目,客中無書籍,取四五種書,抄取其名言至論,編次成書以予之。其人不省也,以爲太高而摺棄之,淆俗只堪一笑。此書遂泯可惜。汝其依此門目,就程ㆍ朱書,及《性理大全》ㆍ《退溪集》ㆍ《言行錄》ㆍ《栗谷集》ㆍ《宋名臣錄》ㆍ《說鈴》ㆍ《昨非菴日纂》ㆍ《宛委餘篇》,及我東諸賢所記述,彙次作三四卷,亦一部佳書也。孝弟慈ㆍ夫和妻順ㆍ睦親戚ㆍ御婢僕等,凡屬行誼之類,宜入齊家之本,若耕織之訓,衣食之戒,種畜之法,一應田園諸說,當入治家之本,若立志向學,去惡趣善,及格物窮理,以至藏書ㆍ鈔書ㆍ嗜書ㆍ愛書之說,當入起家之本,若樹陰德徵忿怒,安分固窮,處事應物,樂天知命,一切遏私欲遵天理之說,當入保家之本,合而名之曰《居家四本》,置之案上,常目存之,豈不大有益於身心?汝曹其勉之。
寄兩兒
[编辑]《備禦攷》,姑未及開列門目,然所輯亦旣不尠,須依此左錄益蒐之可也。不必如《武備志》凡例。
〈日本考〉ㆍ〈女眞考〉ㆍ〈契丹考〉ㆍ〈蒙古考〉ㆍ〈靺鞨考〉ㆍ〈渤海考〉ㆍ〈琉球考〉ㆍ〈耽羅考〉ㆍ〈鰕夷考〉〈鬱陵ㆍ于山之類,宜附見〉ㆍ〈海賊考〉ㆍ〈土賊考〉。○又〈漢兵考〉〈如漢武ㆍ隋煬ㆍ唐太宗ㆍ高宗之來征〉ㆍ〈域內考〉,〈三國時相爭,及甄萱ㆍ弓裔等〉每以受攻者爲主。〈如新羅伐百濟者,以百濟爲主,而竝記句麗諸國之來侵〉○三別抄當入〈海賊考〉,李施愛ㆍ李适等,當入〈土賊考〉。○濊貊ㆍ駕洛之類,小小侵伐,當附〈域內考〉之末。
〈關防考〉ㆍ〈城池考〉ㆍ〈軍制考〉ㆍ〈鎭堡考〉ㆍ〈器械考〉ㆍ〈將帥考〉ㆍ〈敎練考〉。○如戚繼光《紀效新書》ㆍ茅元儀《武備志》,其有涉於吾東者,及《武藝圖譜》ㆍ《兵將圖說》之類,不可不採其要而入之。○〈烽燧考〉,附之〈城池〉之末不妨。
〈日本〉ㆍ〈女眞〉等考,宜分二類,若戰伐ㆍ朝聘爲一類,依〈戰略考〉之例,若其風謠ㆍ物俗ㆍ土產ㆍ宮室ㆍ城郭ㆍ舟車之制,當爲一類,如占度載〈外夷考〉之例。
《西厓集》ㆍ《白沙集》ㆍ《梧里集》ㆍ《五峯集》ㆍ《梧陰集》ㆍ《月汀集》ㆍ《月沙集》ㆍ《漢陰集》ㆍ《谿谷集》ㆍ《芝峰集》ㆍ《鷺渚集》ㆍ《李忠武全書》ㆍ《紫巖集》,皆緊要。
中國沿海,自鴨水之口,迤于旅順口,金州ㆍ山東省沿地,下至江浙ㆍ福建之南,其水路夷險,及當時朝聘之路,不可不採入。○著書之法,必詳其時代先後,然後可有考驗,如戰伐ㆍ朝聘之類,每得一條,必詳著年月。
寄兩兒
[编辑]父兄宗族,或有疵病,亦安得諱之?但平生不見有一句撒謊也。吾先人三昆弟,鎭川公ㆍ海左公兄弟,稷山公兄弟,諸凡有望於宗中者,未聞有一句謊說被人敗露也。吾見世人多矣,雖軒裳宦達之士,夷考其言,十語而七謊者有之矣。汝曹長於衚衕之中,未知其無一點舊染,自今十分著力,先從不撒謊始,凡書牘之上寫一字,酬答之際發一言,必須猛省,令其無一毫爽實,則仰繩祖武,必由是得其蹊矣。○又其口中,未嘗有鄙悖之談,澆薄市井之口氣,凡吾宗之居于鄕者,莫不皆然,至於少年兒穉,亦能焉。此苕川ㆍ龍仁ㆍ法泉之宗所同然,雖海西ㆍ嶺南之族皆然。唯喫漢陽城中泉者,往往多染汚,汝曹須極力改革,誠能行之數月,久當理順也。
今吾門廢矣,而諸宗皆益衰矣。舊日風流文采之可瞻可仰者,都已索漠,而猶云:「吾家本來如此。」汝曹必不能步趨爲法,然觀其末而揣其本,涉其流而㴑其源,有可以察其情實者,汝曹須勠力挽回,以存三十年前舊觀,則汝曹眞可謂孝子慈孫。
世稱丁氏薄俗者一,姑姊妹已嫁者,非有夫黨爲之導,則弗相見也,異姓姊妹,雖有導弗見也。此似已薄,然此法却好,不宜輕改舊規也。若於父黨凡屬袒免之內者,歲時必拜其婦女,此又厚風也。
人家務有和氣,宗族相會,或親賓來訪,須歡然款接,留連信宿,令其滿意。若端然跪坐,徐敍寒暄,不言不笑,欠伸塞默,令客索然起去,便自聽去,送之不下堂,若是者不但衆不附,必有以折平生之福,宜深戒之。
寄兩兒
[编辑]嗟乎!韓可久大夫人,吾兄弟當事之如叔母。吾昔入謁,汝輩亦不可不恪修此誼。況可久不渝急難之義,尤宜感謝,汝何不於家奴入城時,恭致問安之詞於權淑人,以修舊好耶?須從大淵探淑人生辰,以致時果,又於南居丈忌辰,每送園果,以助祭可也。
聞家奴所傳,少年某與兩家棘人,招募亡賴,往婢夫家,索婢喫了拳踢,聞來不勝駭愕。此等人,苟不能窮經飭行,以答天良,寧孱劣委苶,次次澌盡?今乃互相招呼,橫行閭里,作此悖擧,長此不已,幾何不相聚爲盜?此其兆大段不好,令人毛骨竦然。汝輩若以此曹謂之姻戚,不相遼絶,必得大敗。大凡廢族每懷相憐之心,不相遼絶,畢竟同陷者,不可勝數,汝輩須銘心矢志。
示兩兒
[编辑]詩非要務,然陶詠性情,不爲無益。而蒼勁奇崛ㆍ雄渾閒遠ㆍ嚠亮動盪之氣,全不留意,只以尖細破碎ㆍ儇薄促切之音爲務,亦足慨然。只作律詩,卽東人陋習,而五七言古詩,不見一首,其志趣之卑薄,氣質之短澀,宜有矯揉。余近思之,寫志詠懷,莫如四言。後來詩家,嫌有摸擬之累,遂廢四言,然如吾今日處地,正好作四言。汝亦深究風雅之本,下採陶ㆍ謝之英,須作四言也。凡詩之本,在於父子ㆍ君臣ㆍ夫婦之倫,或宣揚其樂意,或導達其怨慕,其次憂世恤民,常有欲拯無力,欲賙無財,彷徨惻傷,不忍遽捨之意,然後方是詩也。若只管自己利害,便不是詩。
示兩兒
[编辑]人有恒言曰『五倫五倫』。然朋黨之禍不息,而逆獄屢起,則君臣之義隳矣。立後之義不明,而支庶率情,則父子之親夷矣。娼妓不禁,而官長胥迷,則夫婦之別亂矣。耆老不養,而生貴多驕,則長幼之序壞矣。科擧爲主,而道義不講,則朋友之信乖矣。是五者之害,聖人之所必變也。
《易》曰:「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筮家以老陰ㆍ少陰ㆍ老陽ㆍ少陽謂之四象。然老少之說,不見經典。〈如筮家所云,乃陰陽生陰陽,非兩儀生四象〉虞翻以四時爲四象。然四時無以生八卦。四象之所象者,天地水火也,天地水火者,特自成象,不雜他物者也。於是天托火而爲風,〈推托也〉火決天而爲雷,〈奮決也〉水削地而爲山,〈山不自成,待汰削而立〉地囿水而爲澤,〈壅以止之〉四生八也。〈天者,一氣也〉
兩儀者,天地也。合天與火而有天之名,合地與水而有地之名,流孛之生,火之驗也,濕潤之拌,水之充也。〈海陸相等,地非多占〉太極者,先天之胚膜也。太極之判而爲天地,天地之敍而爲天地水火,天火之交而爲風雷,地水之與而爲山澤,故曰四象生八卦也。
五典ㆍ五敎,〈父義ㆍ母慈ㆍ兄友ㆍ弟恭ㆍ子孝〉約之則孝弟慈也。君臣ㆍ夫婦ㆍ長幼ㆍ朋友不與焉。不與焉者,非外之也。孝則必忠,弟則必恭,夫婦之和,非所勉也,朋友之信,無再劬也。有子約之爲孝弟者,慈乃禽獸之所能也,曾子約之爲《孝經》者,孝未有不弟也。一孝而萬善畢至。
夫婦有別者,各配其耦,而不相侵越也。故曰:「夫婦別而後父子親。」娼嬲之子,不知其父也。若云敬,相待如賓,於父子親何與?〈經典中有別之證,不可勝數,汝其蒐之〉
有天時ㆍ人時,故有子丑寅正,而丑正之說,未敢知也。然且〈七月〉之詩序稱周公所作,〈成王時〉而四月五月至于十月,仍是夏正。其云一之日ㆍ二之日者,日躔之周而復始,在於冬至,故子月曰一之日,從日躔故謂之日,非混月以稱日也。〈召誥〉營洛之役,仍是仲春。若云丑月,栗烈凍冱,難起土功。二雅諸詩,皆合夏正,其以子月爲正者,周世之末造也。
仁義禮智者,施諸行事而後,方有是名。惻隱ㆍ羞惡,是由內發出,談理者,每把仁義禮智,認作四顆磊磊底物,藏在方寸中,非也。中之所有,只是惻隱ㆍ羞惡的根本,喚做仁義禮智也不得。〈昔講學于明禮坊,已聞此說。此是古訓〉
退溪專主心性,故有理發有氣發,〈道心是理發,人心是氣發。四七亦然〉栗谷通論道器,故有氣發無理發。兩賢所指各殊,不害其言之不同,而東人先輩,斥之以認氣爲性,過矣。
答兩兒
[编辑]『黔敖』章本無闕文,此正是古文簡質,當學處。若著『黔敖』ㆍ『餓者』等字,當日光景,却晦蝕了。
《楊子方言》每云:「朝鮮洌水之間。」朝鮮者,今之西路也,洌水者,吾家門前之水也。〈江華謂之洌口,可驗〉中國人撰書錄名,竝主時居,非稱姓貫,如秀水朱彝尊,家在秀水,會稽張介賓,家在會稽。我邦不知此例,月沙稱延安李某,湖洲稱平康蔡某,皆誤,自今著書鈔書,汝輩亦稱洌水丁某可也。『洌水』二字,示之天下,旣足標別,覈以鄕土,亦甚親切。
寄兩兒
[编辑]玆所去《祭禮考定》一卷,此吾平生之志也。大牢ㆍ少牢之名,世非不知,唯知爲牛一羊一豕一與羊一豕一之名,其籩豆ㆍ簋鉶之秩然若天成地造,人所不知耳。古人燕饗ㆍ祭祀,皆有品級,每於大牢ㆍ少牢ㆍ特牲ㆍ特豚ㆍ一鼎ㆍ脯醢六者之中,揀而用之,其一菜一果,不敢任意增損,先王法制之嚴且密如是也。大牢者,天子ㆍ諸侯之物。今監司巡歷之饗,其鉶俎籩豆之數,較之大牢,不啻五倍,古所謂『飮食若流,流連荒亡』,不幸近之。吾玆《祭禮》,不唯祭祀是爲,凡京外使客支應,及婚姻ㆍ壽考,一切燕饗之饌,竝宜畫一爲制。使之欽此欽遵,無敢踰越,則於世道不亦有裨?使我成此書於數年之前,豈不疏陳于先朝,沛然施行乎?書成於邑,悲不自勝也。
答兩兒
[编辑]德叟及鐵弟,不離不動,不勝奇喜。鐵弟家須時時救急,或甚寒甚雨時,必體念桂玉之艱。此時一豆羹,勝似破屋錢耳。今一家盡飛矣,須極意撫綏。
寄游兒
[编辑]汝兄遠來可喜,旣數日與之語,凡舊所授經說,皆左右顧而不能對。嗟乎,此何故也?良由冲年遭禍,血氣受剝,神不守舍而然。然若能時時點撿,收拾向裡,豈至是也?可恨可恨。汝兄如此,汝尤可知。汝兄於文史,薄知臭味,尙復如此,況汝全不著手者耶?大抵使吾在家敎訓,而汝曹有不聽從者,人家容有此事,今吾流離遷謫,寄身於南荒瘴癘之鄕,煢煢恤恤,日夜縣望汝輩,時寫一腔熱血以相寄者,汝輩且一覽而投之篋,不以爲意,可乎?聞汝養雞,養雞固善。然養雞之中,亦有雅俚淸濁之殊。苟能熟讀農書,擇其善法而試之,或別其色類,或異其塒桀,使雞之肥澤繁衍,勝於他家,又或作詩,寫雞情景,以物遣物,此讀書者之養雞也。若見利不見義,知豢不知趣,孳孳滾滾,與鄰人圃老早莫爭鬨者,此直三家村裡拙夫子之養雞也。未知汝何所安。旣養鷄矣,須將百家書,鈔取鷄說,彙次作鷄經,如陸羽《茶經》ㆍ柳惠風之《煙經》,亦一善也。就俗務帶得淸致,須每以此爲例。
汝十歲前,尫羸多病,近聞筋骨堅壯,亦有心力,耐疏糲忍苦毒,此最可喜。凡男子,於讀書砥行治家做事,一應注錯,非心力,都做不得。心力生勤敏,生智慧,生功業,苟能立心堅固,一直向前去,雖太山可移也。吾自數年來,頗知讀書,徒讀雖日千百遍,猶無讀也。凡讀書,每遇一字,有名義不曉處,須博考細究,得其原根,仍須詮次成文,日以爲常。如是則讀一種書,兼得旁窺百種書,仍可於本書義理,曉然貫穿,此不可不知也。如讀〈刺客傳〉,遇『旣祖就道』一句,問曰:「祖者,何也?」師曰:「餞別之祭也。」曰:「其必謂之祖者,何義?」師曰:「未詳。」然後歸而至其家,抽字書,見『祖』字之本義,又因字書,轉及他書,考其箋釋,採其根本,掇其枝葉,又如《通典》ㆍ《通志》ㆍ《通考》等書,考祖祭之禮,彙次成書,便足不朽。如是則汝前爲不識一物之人,自是日儼然爲通知祖祭來歷之人,雖鴻工鉅儒,於祖祭一事,爭不得汝,豈不大樂?朱子格物之工也,只如此。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者,亦須如是著手。格者,窮極到底之意,不窮極到底,亦無所爲益也。
《高麗史》不得不從速還之。其中抄撮之旨,詳授汝兄,今夏須兄弟專心著力以訖此工也。凡鈔書之法,必先定己志,立吾書之規模節目,然後就彼抽出來,方有貫串之妙。若其規模節目之外,有不得不採取者,須別具一冊,隨得隨錄,方有得力處。魚網之設,鴻則罹之,何舍焉?
汝兄至,試予之酒,飮一盞不醉,問之汝能倍之。何於書不繼其父癖,而酒戶獨跨竈也?此非好消息。汝外祖父節度使公,飮酒能七盞不醉,然平生不以近口,至晚節始製一觚,容數十滴,取沾脣而已。吾生來不大飮,不自知酒戶。布衣時,於重熙堂,蒙賜三重燒酒,將玉筆筒滿酌與之,辭不獲命,釂之,心自語曰『吾今日死矣』,旣而無甚酲。又於春塘臺侍上考卷,蒙賜旨酒一大碗。爾時諸學士,酕醄不省事,或南向拜,或於筵中僵臥,而吾讀卷訖,科次無差錯,及退微醉而已。然汝曹嘗見,吾飮酒過半盞時乎?誠以酒之味在沾脣,彼牛飮者,酒未嘗沾脣漬舌,而直達于喉嚨,有何味也?酒之趣在於微醺,彼面如朱鬼,吐惡物困睡者,有何趣也?要之好飮者,其病多暴死,以酒毒浸潤臟府,一朝腐爛,便連身偃壞耳。此大可畏。凡亡國破家兇悖之行,皆由酒出,故古者製觚以節之。後或用觚而不能節,故孔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以汝之不學寡識廢族之人,而添之以酒妄之名,將成何品人耶?戒之絶勿近口,以遵此天涯惻怛之言也。酒病之發,爲發背,爲腦疽,爲痔漏ㆍ黃疸,種種奇怪,一出百藥不效。乞汝乞汝,其絶口勿飮。
汝尙讀《史記》云,亦自佳。然昔顧亭林之讀《史》也,其本紀ㆍ列傳之篇,若手未嘗觸,而年表ㆍ月表之篇,手垢黯然,此其所以善讀也。《紀年兒覽》ㆍ《大事記》ㆍ《歷代年表》之類,須詳其凡例,取《國朝寶鑑》,作年表或大事記,又取《押海家乘》作年表,而大國年號與列朝踐阼之年,詳攷而編比之,庶於國朝事先世事,知其大綱,別其時代先後也。
先考與吾書牘,尙在篋中否?恐遂泯滅。就其中,有細瑣俗務之說,竝刪節,取訓戒思憶之語,亦須按其年月,鈔出作一卷可也。恨吾在此,無以親自錄之耳。
讀《史記》訖,須讀《禮記》。《禮記》四十九篇,無一不可讀。然其中如〈檀弓〉ㆍ〈文王世子〉ㆍ〈禮器〉ㆍ〈內則〉ㆍ〈明堂位〉ㆍ〈大傳〉ㆍ〈學記〉ㆍ〈樂記〉ㆍ〈祭法〉ㆍ〈祭義〉ㆍ〈哀公問〉以下,至〈坊記〉ㆍ〈表記〉ㆍ〈緇衣〉ㆍ〈問喪〉ㆍ〈三年問〉ㆍ〈儒行〉ㆍ〈冠義〉以下七篇,皆可讀。讀訖,更取〈曲禮〉等不讀者,詳究義理,細析名物,周而復始,融洽會通,則《禮記》一書,斯無憾矣。
西巖講學記
[编辑]乾隆末年乙卯十月卄有四日,余自金井赴禮山坎舍,木齋李先生先已來會。卄六日,至閑谷,訪李文達,行十里踰疎松嶺,又十里卽溫陽西巖之鳳谷寺。厥明日,木翁來臨。於是近邑諸士友,次第來會,校師門遺書,先取《家禮疾書》,發凡起例。○鳳谷在溫陽之西,其南廣德山,其西千方山,崇巒疊嶂,穹林絶壑,幽窈可喜。時早雪盈尺,每晨興,與諸友就澗水,敲冰掬泉,以盥以漱,及夕與諸友同登山阿,逍遙眺望,煙雲錯雜,山氣益佳。晝則與諸友繕寫《疾書》,而木齋手自校訂,夜則與諸友講學論道,或木齋發問而諸人答對,或諸人質問而木齋辨論,如是者十日,甚樂事也。木齋及諸人問答,略見下。
李森煥,字子木,己酉生,驪興人。
李廣敎,字文達,丙子生,韓山人。〈故承旨秀逸孫〉
李載威,字虞成,丁丑生,驪興人。〈故提學夏鎭玄孫〉
朴孝兢,字嗣玉,丁丑生,密陽人。
姜履寅,字士賓,己卯生,晉州人。〈故參判世龜玄孫〉
李儒錫,字汝昂,庚辰生,咸平人。〈獻納日運子〉
沈潞,字仲深,辛巳生,靑松人。〈故吏判詻玄孫〉
丁若鏞,字美庸,壬午生,押海人。
吳國鎭,字孟華,癸未生,同福人。〈故右相始壽玄孫〉
姜履中,字用民,乙酉生,晉州人。〈履寅再從弟〉
權夔,字堯臣,乙酉生,安東人。〈故大提學愈玄孫〉
姜履五,字伯徽,乙酉生,晉州人。〈前校理忱從子〉
李鳴煥,字佩謙,癸巳生,驪興人。〈木齋弟〉
木齋曰:「以文會友,昔人所樂。但近世學者,相聚講學,每爲虛讚僞謙以終日,甲者滿口讚揚,乙者奉身逡巡,乙者加倍誦祝,甲者應聲謙讓,而於身心實地上,鮮有切偲磨濯之益,此所以台祥賤見,臥宿宜當者,爲世名言也。賢輩宜戒之。」
國鎭問:「近世幅巾之制如何?」
木齋曰:「幅巾起於兩漢之交,在西京,蓋是賤者之服,皁巾綠幘,卽其權輿也。後世士大夫漸復著之,至晉盛行。朱子幅巾說,其制甚正,而我東儒者,鮮解其文,遂失其制。蓋番僧及道士所著,甚類近制,使今人能從沙溪之言,可以得正。余嘗考據諸說,橫㡇爲之,庶不悖古也。」
履中問:「或人著單巾,或人著袷巾,何者爲是?」
木齋曰:「單者是。」
夔問:「父死而祖父在者,其祖母死,則長子服當如何?」
木齋曰:「近世多承重,如父在母喪者。然我國律文,『祖父喪父卒,則嫡孫服斬衰三年,祖在爲祖母,止服杖期』,蓋以祖父在,則重在祖父也。然考之禮意,重有內外,祖母亦自有重,承重如父在母喪者,亦不爲無據也。」
鏞問:「改葬緦,亦當三月而除否?」
木齋曰:「古者改葬,非如後世,而如周公灤水之事,滕公北山之文,亦間間有之。改葬之服,或云三月而除,或云事已而除。其云緦者,以布之升數而言也。然三月其可也。」
履寅問:「居喪深衣之制如何?」
木齋曰:「古人常時,或著深衣,故居喪亦以大布易之。今人常時旣不著深衣,遭喪何獨著之?深衣非五服衰絰之不可廢者。近世斬衰者不緝邊,又或下端摺作裳幅,以遵深衣之制,盖好禮之過也。今且從俗,作直領無妨,斬衰者亦須緝邊。」
夔問:「或云『喪冠前下端,一折向上爲可,不宜再折向下』,此說何如?」
木齋曰:「此說本是。然喪冠下端裏面,亦裹布爲之,則不致駭眼,今則裏面以白紙裹之,一折向上,則白者外露,恐大碍眼。吾鄕有一學者,用一折之制,而不以布裹,一點白著在額上,時輕薄者號稱『艮赭喪者』,此可戒也。蓋馬之白顚者,謂之『艮赭馬』。」
國鎭問:「先生所著《四七新編》,其於四七之論,無復餘蘊。然近聞嶺南亦或有未解退溪本旨者云,奈何?」
木齋曰:「從祖四七之論,專主退溪之訓,而深合朱子之旨。栗谷氣發之說,見得太偏,四端亦謂氣發,則理氣之主客互換,而心不能兼統性情。非以退溪之優入大賢,而有些阿好於其間也。」
鏞曰:「退溪ㆍ栗谷以後,四七已成大訟。固非後生末學所敢容喙,然嘗取兩家文字,反復參驗,則其云『理』字『氣』字,字形雖同,字義判異。盖退溪所論理氣,專就吾人性情上立說,理者,道心也,天理分上也,性靈邊的也,氣者,人心也,人慾分上也,血氣邊的也。故曰:『四端理發而氣隨,七情氣發而理乘。』盖心之所發,有從天理性靈邊來者,此本然之性有感也,有從人慾血氣邊來者,此氣質之性有觸也。栗谷所論理氣,總括天地萬物而立說,理者,無形的也,物之所由然也,氣者,有形的也,物之體質也。故曰:『四端七情以至天下萬物,無非氣發而理乘之。』盖物之能發動,以其有形質也。無是形質,雖有理乎,安見發動?故未發之前,雖先有理,方其發也,氣必先之。栗谷之言,其以是也。然則退溪ㆍ栗谷,雖同論四七,共談理氣,卽其『理氣』二字,注脚判異。《栗谷集》中,雖無如是揭開處,其本意所執必如是也。理氣字義旣異,則彼自一部說,此自一部說,恐無是非得失之可以歸一者,未知如何。」
木齋曰:「此說似好。然原因論四七說,起許多理氣字來,恐天地萬物之理之氣,却著不得。」
國鎭問:「惻隱ㆍ羞惡等情,是自內發者,及達於外施於事,然後方叫做仁叫做義。今人却以仁義禮智四德,有若伏在裏面,放惻隱ㆍ羞惡等情出去發見,未知如何。」
木齋曰:「仁義禮智,固就事爲上成就。然吾人性分上,若無四德之理本來賦與者,四端安得恁地抽出來?此說極似精確。然說得有病,甚則將外仁義也。」
鏞問:「徐乾學《讀禮通考》何如?」
木齋曰:「乾學演三父ㆍ八母之說,以親父母竝列於諸父諸母,此甚悖矣。其立論往往有可取。」
履中問:「《詩》之六義,考之《註疏》,却未備奈何?」
木齋曰:「〈大序〉不稱風雅頌賦比興,而曰風賦比興雅頌,又古注只有興也,而無賦比。故朱子特分而列之,六義大備,今之學者,庶不眩也。」
鳳谷寺述志詩序。見本集。
木齋詩曰:「稷下傳經禮,彬彬盛質文。寸心千古合,要道片言分。後傑今相見,風流舊已聞。夜深孤寺雨,地絶亂山雲。尊酒經旬會,膏油繼晷焚。同門投末契,異地憶離羣。學不求溫飽,窮能外戚欣。眞交無貌敬,實業在誠勤。奧玅由心得,淸閒遠俗紛。諸君同此意,軟語竟朝曛。」
廣敎詩曰:「靑衿蕭寺會,黃卷剡湖文。天秩人人在,儒談夜夜分。好緣金井到,佳訓木齋聞。院佛留淸磬,山神寄白雲。儀多從漢說,經誤自秦焚。方値聖明世,自成絃誦羣。求師知道近,如物得春欣。陪席言言警,校書字字勤。坐來山裏凈,淘去世間紛。未盡悠悠樂,歸筇不覺曛。」〈星翁嘗居剡湖〉
履寅詩曰:「岧嶢勞杖屨,此事重斯文。茆屋函筵整,芸編卷秩分。先生三世業,吾黨百年聞。懽慕衝寒雪,棲遲傍白雲。禮儀星日著,點檢夜膏焚。師道疇無敬,郵筒又引羣。團圓三舍會,磨琢一堂欣。聽訓摳衣進,齎誠奉筆勤。迺知經術重,況値異言紛。感慨懷先誼,繙書每到曛。」
儒錫詩曰:「曲臺尋絶緖,天祿校遺文。禮義緣情合,儀章逐節分。陳編今幸睹,遺訓邈難聞。汗漫疑入海,暢豁恍披雲。經卷終朝閱,爐香入夜焚。同門相合志,麗澤又成羣。聖遠徒懷仰,朋來共悅欣。繙經誠敢懈,求道學宜勤。幸未斯文喪,何憂異說紛。函筵承講說,山日已西曛。」
潞詩曰:「浩浩三千說,非徒爲博文。眞工由力踐,精義入毫分。小子生何晚,中年道未聞。昏衢瞻揭燭,皎日恍披雲。大老曾親炙,顓蒙賴捄焚。校書多厚幸,同志與成羣。聖代聞風起,師門講禮欣。高山誠所仰,麗澤更須勤。大道尋昭曠,微言析糾紛。此來諧宿願,合席度晨曛。」
載威詩曰:「家塾傳經禮,遺編燦節文。精微雖縷析,繁浩待條分。寶鑑憂將晦,瑤徽惜未聞。書飛金井雪,衣拂石菴雲。冷磬淸晨警,名香靜夜焚。諸賢俱拔萃,高議更超羣。禮簡銜杯樂,情孚促座欣。小心傳寫整,盥手校讎勤。共切高山仰,還超末俗紛。禪房留勝跡,講習閱朝曛。」
孝兢詩曰:「《疾書》因妙契,制作煥乎文。古禮儀章盛,新編節目分。鯉庭資舊學,蛾述富新聞。寶笥開黃卷,禪龕傍白雲。凝寒門雪積,照夜閣藜焚。文會誰先倡,人豪卓不羣。得朋咸濟濟,執役且欣欣。尋緖朱ㆍ程繼,箋經賈ㆍ孔勤。上參三禮正,傍析衆儒紛。山下先歸路,回頭悵夕曛。」
鏞詩曰:「郁郁星湖子,誠明著炳文。瀰漫愁曠際,芒芴見纖分。眇末吾生晚,微茫大道聞。幸能沾膏澤,惜未睹星雲。寶藏饒遺馥,仁恩實救焚。典刑餘一老,齒德逈千羣。道喪窮年歎,朋來暮境欣。校書酬耿結,負笈喜辛勤。猶有安冥擿,徒然到白紛。勖哉良友輩,於此送朝曛。」〈此詩已見本集〉
國鎭詩曰:「大德垂嘉惠,幽光著博文。釋經窮奧玅,譚理達殊分。校勘成新本,精微述舊聞。耿瞻長夜燭,披豁滿天雲。箱拂鱏魚蝕,爐添翠鴨焚。相逢皆久要,同志自成羣。歷落浮生晚,逍遙末路欣。巋然公獨在,勖爾學尤勤。杖屨臨文會,林泉謝俗紛。摳衣諧素願,言宴度朝曛。」
履中詩曰:「一星孤照烱,天不喪斯文。樂道年今卲,繙經夜每分。《孔叢》書有受,齊ㆍ魯士多聞。杖屨遙穿雪,衣冠若聚雲。禮經眞警發,詞藁合歸焚。孤陋慙先輩,賢豪拔俗羣。春風常滿座,小子亦知欣。山徑開茆豁,巖扃負笈勤。仙官投海遠,談屑騁河紛。奧妙師門旨,研磨到夕曛。」
夔詩曰:「至矣吾夫子,前衡著禮文。道憂千載喪,手障百川分。願奉師門敎,還從丈席聞。緇帷臨德宿,法界掃曇雲。杯酒從容會,爐香演漾焚。濯磨餘舊典,冥擿愧吾羣。故不嚴威設,要令少長欣。旁搜精力旺,紹述舊工勤。自喜幽鸎出,多釐帝虎紛。玆遊眞絶勝,湛樂度晨曛。」
履五詩曰:「祇林安借住,函席授遺文。警寢晨鍾動,攤書夜燭分。名門存宿德,大道庶朝聞。斥佛今韓愈,傳經後子雲。窮居雙鬢短,憂道寸心焚。渭水甘漁隱,遼城見鶴羣。衣冠成雅會,筆墨暢餘欣。鑽仰先生德,編摩弟子勤。名言留石畫,精義析絲紛。始覺光陰迅,山牕惜易曛。」
鳴煥詩曰:「淸寂招提裏,羣賢會以文。切偲資警發,勞勩喜勻分。末學嗟無友,今行賴有聞。奇光兼賞雪,爽論或披雲。經卷耽晨閱,饞燈戒夜焚。家庭雖奉訓,賢達惜離羣。猥托忘年契,仍成累日欣。諒非私慕悅,猶謝共辛勤。頓遣精華發,無憂艸藁紛。顧慚誠力淺,枉自費朝曛。」
木齋〈鳳谷校書記〉曰:「嗚乎!我從祖星湖先生,八十年講道,著書滿家,天人ㆍ性命之辨,扶正闢邪之辭,仁禮克復之訓,高明廣博,地負海涵。又於六經ㆍ四子ㆍ《心經》ㆍ《近思錄》ㆍ《小學》ㆍ《家禮》等書,具有《疾書》著編,使古今羣聖賢之微言奧旨,燦然復明,無毫髮憾。優優大哉不可尙已!第其編帙浩繁,未克脫藁,盖當時及門高足諸公,已盡凋喪,後輩淺學,卒無能任其責者。吾友丁君美庸,適自銀臺,出補金井驛丞,慨然以修整爲己任,以書來曰:『使先生遺文,尙至今泯焉無傳,後學之咎也。不有作始,曷底於成?』遂約會溫陽之鳳谷寺,時遠近士友之聞風會者亦衆。始自《家禮疾書》讎校,次序之紊亂者正之,字畫之訛誤者改之,發凡起例,綱擧目張,成一部完書,他餘全書,期以明歲卒業,甚盛擧也。嗚乎!天未喪斯文,使先生之學,他日大明于世,安知今日之役不爲之兆也?余於是屬美庸敍其事,又各賦述懷十韻,作來後徵信。同會者,某某共十二人。」
木齋曰:「少年羣居,未易無諧謔。然語及閨閫,以鄙悖之說相加者,甚是惡習。況勿窺人私書,昔賢攸訓,矧他人室家間諺札乎?諸君欲以德業相勉,宜從此等處用力,而勿以惡小而爲之也。」時士賓家諺札,堯臣發之,傳以爲笑,故有是責。
履五問:「近世學者,必箴誡滿壁,此事如何?」
木齋曰:「從祖嘗以揭壁自警,謂『古人心存,故得有補,而今人示人之意占多』,嘗以戒人,此皆以學問看作別般事,自命而夸於人也。若以眞心要常目,亦何害之有?」
國鎭問:「後世道問學,却多弊端,就尊德性上益用力,何如?」
木齋曰:「退溪嘗云:『寒暄之學,踐履雖篤,其於道問學工夫,恐未盡。』夫以寒暄之賢而退溪責備如是,則亦豈可以踐履自命,而放過於道問學一邊?但才氣發越者,托於道問學,而肆其穿鑿之智,識趣鹵莽者,托於尊德性,而安其混濁之病,若能隨其所不足而各自勉勉,則庶乎其彬彬也。」
夔問:「纔志于學,便覺拜揖言語之有碍眼處,奈何?」
木齋曰:「初學而於威儀上放倒,殊非制外安內之意。然外面怪詭異衆者,或其藏於內者,不無倨傲自大而然。俗人未嘗不樂善,苟謙謙自牧,溫恭外著,則近俗雖淆,未必以端跪雅言,輒加嘲笑。長跪而挺腰伸頸,大言而噓氣閉眼,此其心傲物慢人之意居多,如何不碍眼?」
履中問:「先生博識傍通如此,猶或有質問於人者否?」
木齋曰:「從祖平生不恥下問。或其所著述,有人陳其愚見,雖在蒙騃初學,未嘗不動容翕受,苟其言之有可取,亟改而易之,不留晷刻,其謙勇如此。」
鏞問:「弔禮惟主人有拜,近世羣兄弟一時拜客,奈何?」
木齋曰:「此等處,但可從俗。學者雖貴好古,如欲一遵古俗,却多掣肘,好古人謂好新。」
鏞問:「近世《大學》,極多訟案,而先生《疾書》,一不辨論,但就朱子《章句》ㆍ《或問》,直解下去,何意?」
木齋曰:「從祖於《大學》,篤信朱子《章句》,未嘗有一毫致疑,故凡屬異說,初不參驗。至於《疾書》,是《大學章句疾書》,非《大學疾書》。」
十一月初五日,木翁下山,諸友隨之。臨別,余贈諸友詩,人各一首。見本集。
木齋下山後答書曰:「山寺問答,令雖勤索,旣是魯莽之妄論,故不欲宣露於人,更思之,被人指摘其瑕疵,於吾當爲規益,故略略謄去。」〈十二月初七日〉
問:「嫡孫父卒祖在,爲祖母服,論者不一,將如何而可?」
答曰:「嫡孫父卒祖在爲祖母,鄭云『如父在爲母』,說者多以爲『祖在重在祖,嫡孫惡敢服祖母重?當服不杖朞』。此不然。重者,宗廟之重也。凡宗廟之禮,夫婦齊體共事,主人視側殺,主婦視饎爨,主人初獻,主婦亞獻。其他黍稷鉶芼之薦,莫非主婦事,此非宗廟之重而何?特不敢如主人之專之也。旣有宗廟之重,今死而傳矣,嫡孫如何不服重?周之禮,有嫡子則無嫡孫,孫婦亦如之,故嫡孫承重而嫡婦在,則孫婦不敢服重者,以重在嫡婦故也。如使婦人無重,爲長子又何以服傳重三年也?蓋禮者,皆儀章名物之學,而漢儒去古未遠,專門相傳,非後人可及。故朱子於他經,未嘗從鄭注,而於禮則一遵《注疏》之說。故父卒祖在爲祖母,亦置於杖朞章,不可違也。○因此又有一事可議,嫡孫父卒曾祖在,而爲祖當服何服?曾祖在則重在曾祖,祖有何重可傳,而嫡孫輒敢服承重之服耶?似當如例不杖朞。昔年鄙爲此論,邵南ㆍ順菴二丈,皆不謂然,故至今懷疑不決耳。」〈邵南,尹東奎。順菴,安鼎福〉
問:「箕子之東,殷禮在東,井田之制,必因殷舊,而今平壤田制,皆作田字形,與助法不同。」
答:「井地之可考者,惟《孟子》書,而孟子歷敍三代田制,其助ㆍ徹之義,夏ㆍ殷善不善之政,一一備陳,終則曰『請野九一,國中什一,使自賦』,此非孟子懸空剏造,必古制然也。凡庠序ㆍ學校之制,世祿ㆍ圭田之法,無非三代所共由者,則奚獨於此,別剏三代所未嘗有之新法,而更無所別白耶?野者,郊外封疆之內也。地遠而土瘠,故定爲一井九區,八家助耕,而歲入公田之收。國中,王都也。地近而沃,故殷之七十,周之百畝,皆計畝均授,七十則賦七畝之收,百畝則賦十畝之收。旣非助法,則無事於畫井,而其爲田形,亦必古制爲然。古之文字,象形爲多,則田之爲字,非象形而何?竊疑五十ㆍ七十ㆍ百畝,皆指田畝之數,則其云九一ㆍ什一,亦從地勢而言,非穀賦多寡之數也。九一者,九分井而取其一也。什一者,十分畝而取其一也。雖然,公田之內,又有廬舍,占據其間,故雖曰九一,實亦十分畝而取一。不然,孟子何以有『其實皆什一』之訓耶?九一ㆍ什一,多寡相懸,何得以同之?平壤之田,皆在都城內王宮左右,則亦用什一自賦之法,不畫九區之井,畫爲四區一田。含毬ㆍ正陽兩門之間,完城六十四田,溝洫正方,又於地勢偏側處,多作小田,不能正方稱餘田,此必是《孟子》所謂餘夫之田也。余嘗過平壤,試爲古尺量之,一區恰爲七十畝而無餘欠。生於千百代之下,得見殷制,豈不奇幸?微孟子之訓,什一自賦之制,誰得以明諸?似聞其田肥沃,一畝價直五千錢,富戶彊族,遞相割據,此疆爾界,日益漫滅,又往往鑿開一半畝爲水田,令人咄咄。人或以商鞅之決裂阡陌,爲決裂井地之疆場,而謂鞅萬世之罪人。然其實不然。阡陌者,秦之田名也。鞅特開阡陌法,鑿開其疆界也。鞅誠不冤乎?古聖人區畫之跡,擧天下無有,獨在左海偏邦,宜如何百分衛護,而任付富強,決裂其經界,使鞅有知,亦必有辭於泉下矣。今若自箕營限數十年,盡買六十四田,重正其經界,歲取其入,用爲箕子廟蘋蘩之需,則豈不爲我東千百載光耀哉?且廟額揭『仁賢祠』三字,夫以箕子之聖,而武王訪道,孔子稱仁,則稱賢不稱聖,太不丁當。此乃光海朝,因土人之請賜額,而月沙製其碑文者也。自朝家似宜有改額之典,而無人上聞,惜哉!」
問:「子曰:『〈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主樂音而言。然有其辭然後,方有其音,而『哀傷』二字,似與〈關雎〉之詩無涉。先儒以『轉輾』ㆍ『思服』等語當之,然語意終覺不侔。」
答:「詩出性情,而《三百篇》爲得其正,故以『思無邪』一言蔽之。〈關雎〉之『樂不淫』ㆍ『哀不傷』,與〈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同一語脈,而《詩》之體,大槪如此矣。古人多稱〈周南ㆍ關雎〉ㆍ〈召南ㆍ鵲巢〉,此非單指二章,而卽總論二〈南〉之詩者,則夫子所稱〈關雎〉,亦安知非〈周南〉之全乎?〈關雎〉凡三章,而獨擧篇首二字稱〈關雎〉章,〈關雎〉以下十篇,而亦稱〈關雎〉之什,何以異是?子謂伯魚曰:『汝爲〈周南〉ㆍ〈召南〉矣乎?』又曰:『學《詩》乎?』此便是彼話。特記者異其辭爾。其云〈周南〉ㆍ〈召南〉,亦統指三百篇之《詩》而言也。古人之言,本多類此。不然,聖人之敎子,何獨於《詩》重言復言,唯恐其不學,而又必於二〈南〉,獨致其丁寧耶?此可旁證。」
問:「精一執中,三聖人傳授心法,而朱子序《中庸》,以爲治天下之大法。精一執中,何以爲治天下之大法?」
答:「正心而後,可以修齊治平,不先正其心,而欲治天下,得乎?道心者,天理之公,人心者,形氣之私也。不惟形氣,凡有偏係於我者,皆不離私一邊,故爲天下國家者,唯其私之務去。夫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王者奉三無私,以臨億兆之上,私而非公,天下不可治矣。是以《大學》『正心』章云『有所忿懥ㆍ恐懼ㆍ好樂ㆍ憂患,則不得其正』,『修身』章云『之其親愛ㆍ賤惡ㆍ畏敬ㆍ哀矜ㆍ敖惰而辟焉』,末乃結之曰『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者,天下鮮矣』。『平天下』章上下前後左右,戒其毋以所惡,又曰『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又曰『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災必逮身』。這莫非精一節度,而其要實自『誠意』章『如好好色,如惡惡臭』始。好善惡惡,原乎天理之公,好色惡臭,生於形氣之私,而能使天理之公,制其形氣之私,則是謂微者著危者安,而平治天下之功,實基於此,此古今聖賢相傳之心法也。且以功效之最著者言之,治國之務,用人爲先,用人之際,一有私意,則賢不肖混,而用舍不得其當矣。如鯀之方命,堯非不知,僉意所欲,則姑聽其試可,此乃聖人之公也。及其績用不成,舜則殛之,而堯初非有私好於鯀,故無所惜焉,舜之殛鯀,亦非有私惡,故又擧舜而命之,禹亦知舜之公,故受任而不辭,卒能去懷襄之災,而率土安堵。當是時,使三聖人有一毫私意於其間,必不能然矣。是以舜有大功二十,罪四凶,擧十六相,黜陟唯公,而終致垂衣之治,精一執中之效,於是乎著矣。」
問:「鯀之治水,汨陳五行,指何事?」
答:「火曰炎上,水曰潤下。火性上,故滅火者,用力於上而制其騰熾之勢,水性下,故治水者,用力於下而導其奔放之路。凡天下之水,莫不有衝決之性,故決開蟻孔,俄成尋丈之深,唯河水不然,濁流淤澱,挨次增積,河身日高,而致有旁潰汎濫之患。鯀則不明潤下之性,故不思所以浚治下流,而輒去汎濫處盡力以障之。其障水之功,誠亦有不可誣者,故鯀亦有祠。然河水終非可障者,故愈障愈潰,終至於圮績,『障』之一字,卽鯀汨陳之明案也。禹之治水,雖不知如何用力,而旣曰『導水』,則非開導疏鑿之謂耶?後世治河,專用鐵龍爪鑿去淤泥,後出愈巧,眞可謂得其要者哉!」
十二月卄八日木齋書
書來惘然,思量不起。掇拾先賢緖言,玆敢臆對,何敢望其合義也?
問:「〈關雎〉章義,來敎誠合古文以古俗看之法云云。」
「示喩〈關雎〉章義,誠看得不易。其云哀樂必欲以〈關雎〉一篇解釋,則以祭祀之事當之者,其在昏禮不賀之義,誠亦較近,我從祖先生所解亦然。然鄙人之終不能深信者,以人情之哀樂不可相竝,而一篇辭旨,終不見有哀底意思故也。且古無忌日之祭,只有四時正祭,五禮屬於吉禮,而勸酬醉飽,極其燕樂,則今於承宗繼序之始,哀形於音樂,不已過乎?《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凡情志之動,必宣諸詩,歌以倡和,樂以諧協,哀樂之情,一形於樂,而聲調頓別。〈樂記〉曰:『其哀心感者,其聲噍以殺,其樂心感者,其聲嘽以緩。』蓋樂則和平流動,使人聽之而自不覺蹈舞欣悅,哀則悽惋感惻,使人聽之而自不禁怛然不怡。然則一闋之內,寧可以乍樂旋哀,判作兩般聲調耶?古者詩樂,必取三篇。故周之鄕樂,〈周南〉取〈關雎〉ㆍ〈葛覃〉ㆍ〈卷耳〉,〈召南〉取〈鵲巢〉ㆍ〈采蘩〉ㆍ〈采蘋〉,如〈鄕飮〉ㆍ〈燕禮〉等篇,可按而知。諸侯燕飮及鄕飮燕禮,取〈鹿鳴〉ㆍ〈四牡〉ㆍ〈皇皇者華〉,所謂『宵雅肄三』是也。〈周頌〉祭文王之詩,亦有〈淸廟〉ㆍ〈維天之命〉ㆍ〈維淸〉三篇,〈大傳〉所謂『周公升,歌〈淸廟〉』者是也。然而〈鄕射〉註曰『工歌〈鹿鳴〉』,是諸侯之樂,只擧〈鹿鳴〉,而〈四牡〉ㆍ〈皇皇〉二篇,可以包之矣。是以古今論此等處,輒稱〈鹿鳴〉,何嘗及於〈四牡〉ㆍ〈皇華〉耶?〈淸廟〉ㆍ〈維天之命〉ㆍ〈維淸〉三篇,均是祭文王之詩,則下二篇,亦必在登歌之列,而〈大傳〉則曰『周公升,歌〈淸廟〉』,〈樂記〉則曰『〈淸廟〉之瑟,朱絃而疏越,一倡而三歎』,不及下二詩。然則其二篇,將欲何用而爲此?『於』者,於乎,歎美之辭。故古人說詩者,多以『於』字爲三歎之證。然〈淸廟〉之詩,只一『於』字,合下篇『於穆不已』ㆍ『於乎不顯』之文,然後方足三歎之數,則其云〈淸廟〉者,必統指三篇,又可證矣。二〈南〉之樂,必云合樂〈周南ㆍ關雎〉ㆍ〈葛覃〉ㆍ〈卷耳〉,合樂〈召南ㆍ鵲巢〉ㆍ〈采蘩〉ㆍ〈采蘋〉,是歌樂合奏者,而古人文字,多云〈周南ㆍ關雎〉ㆍ〈召南ㆍ鵲巢〉,亦或云合樂〈關雎〉,則〈關雎〉二字,總統三篇,如〈鹿鳴〉ㆍ〈淸廟〉之包下二篇,又可以推知也。臆意以樂不淫爲〈關雎〉之音,哀不傷爲〈卷耳〉之音,則其義豈不明暢順正矣乎?乾坤之四德,而稱乾元ㆍ坤元,此何以異例?古人言簡,多類此矣。然亦不敢執己見,自以爲是。玆復畢其說者,將以求正於諸賢,若蒙三回質難,務歸於一,則豈不爲求益之端?幸毋吝報音,以副此望。」
問:「仁義禮智四者,遇事物始成就,惻隱等之心,是自內發者。然四德本人性之本體,則四端却似從這裏抽出的,未知如何。」
答:「性情感發之玅,先儒之論備矣。令豈不該考深曉?而今此之問,以其爲本原上第一要義,故於此必欲致詳焉,則請以先儒之論,大槩論之。夫天以剛柔ㆍ五常之理賦與人,謂之命,人稟此理以生謂之性,具此理於方寸謂之心,理之感物而發於外謂之情。性中原有此仁義禮智之理,故事物之觸着,隨感而發動出來,爲惻隱之情是也。朱ㆍ程論仁,必以穀種杏仁之類取譬,蓋果穀種子,含生理在中,則亦謂之仁,及其發爲端芽,如情之見外,故以此論仁,誠爲襯切。然其實『禮義智』三者,亦莫不然。故朱子又曰:『仁義禮智四箇,便是種子,惻隱ㆍ羞惡ㆍ恭敬ㆍ是非,便是種之所生底苗。』然則未發之前,衆理具足於中,無所欠缺,感物而便流動發出來,有許多名目。《易》曰:『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至矣哉!」○鏞按,惻隱之心,行之則爲仁,羞惡之心,行之則爲義,辭讓之心,行之則爲禮,是非之心,行之則爲智,今云仁義禮智,伏於人心之中,可疑也。
問:「退溪〈四端圖〉,添『誠實之心,信之端』一條。此圖程林隱所作,林隱之前亦有是說否?孟子之不言信一端,亦何故?」
答:「林隱五端,鄙誠置疑。退陶取之者,或以四端之作圖曉人,在不可已,而旣有林隱舊本,故竝取之,欲使人知有此等議論耶?信只是眞實無妄之理而已,非如四德之各具體段。故朱子曰:『仁義禮智,無信都不實,只仁義禮智之實,便是信。』又曰:『仁義禮智,皆眞實無妄,故信字更不須說。』四德之信,如五行之土,土於五行,無不在,信於四德,無不該,分言之則其數五,合言之則實爲四德。不然,孟子豈忘其一而不擧耶?不但孟子爲然,明道亦不言矣。性是根,情是端芽,惻隱ㆍ羞惡等之爲仁義端芽,固審矣。而亦未可以惻隱ㆍ羞惡等字,訓仁義之體,若夫『誠實』二字,的然非信之註脚耶?仁義之理,發爲惻隱ㆍ羞惡,則其性情體用,誠有可模捉處,若信之理發爲誠實,則其性情之分,將如何?此鄙之所未敢深曉者也。然五常之信,與『言忠信』與『朋友交信』之信不同,五常之信指實理,『言忠信』與『朋友交』之信,就事上說。故朱子備論四德之發爲惻隱等心,而末乃言之曰:『信則實有之理,而其發爲忠信。』如必欲分開爲圖,則依朱子之訓而云『忠信之心,信之端』,或無不可耶?」
問:「天卽理也,性卽理也,卽程ㆍ朱定論。而近一儒云:『天與性卽一理字,若是一物,則《中庸》天命之謂性,當云理命之謂理。』其言固甚戾。今欲剖析其義,今語脉分曉,當如何說?」
答:「天是理之渾全底,性是理之稟得於天者,其曰『天卽理也』,是眞箇實際語,曰『性卽理也』,亦眞箇實際語。若因此謂『天與性卽一理字』,則大不成說。天地只此理,萬物亦只此理,若謂『天地萬物,皆一理字』,則可乎?今但曰『心也性也天也,只一理』,可以該之,下一『字』字,則殆畫蛇之足矣,不足多辨。」
問:「近世夫死妻殉,皆㫌其烈,夫以天年終,室家無變故,而便自裁決,恐過當。三綱一也。於君父無此義,夫死必殉,則三從闕一矣。此事旌表其烈,昉自何代?」
答:「中國之法,中年以前夫死不嫁者皆旌,以其可嫁不嫁,故得爲貞節。我國之不改嫁,已成法制,則此非所當論也。若夫死而身世孤孑,無所依托,便自裁決,其情誠可悲,亦未必爲節烈。其或水火ㆍ盜賊ㆍ患難ㆍ危急之際,以身殉之,則此與忠臣ㆍ孝子同例,皆旌可也。不然而死者,決則決矣,律之以聖人之禮,誠不免爲過中之歸,旌表未知昉自何時,而令見誠合理矣。抑有一說,王蠋所謂『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者,亦不可以一槩論。其云『忠臣不事二君』,如王蠋之國亡於敵,而身且事敵,則是爲失節,其云『烈女不更二夫』者,如息嬀之夫爲楚王所殘,而因以事楚王,忘恩負義,虧損節行云爾。不如此,則孔ㆍ孟之歷聘諸侯,何嘗不事二君?周公之制,制爲繼父之服,何嘗禁其更耶?」
問:「《孟子》云:『一鄕之善士。』註云:『德蓋一鄕,然後能盡友一鄕之善士。』蓋一鄕一國,皆有鄰匹,則雖以聖人能知聖人之語例,是句固無傷。而德蓋天下,則天下更無其匹無可友者,故上善士爲德蓋一鄕之一人,下善士爲布列一鄕之多人。然終欠暢順,當如何看?」
答:「《禮》:『同門曰朋,同志曰友。』友者,友其德也,未必其德之與己等匹而後可,凡有志於爲善者,其在流濕就燥之義,皆可友也。故善著一鄕,則一鄕爲善之士,皆可友之,善著一國,則一國爲善之士,皆可友之。善雖有高下,亦不必較量其等級。故孔門諸子,入室升堂,雖有其等,生則相與爲友,〈如曾子之於子夏是也〉死則爲之服朋友之服。〈如『居則絰,出則不』之類是也〉若德蓋天下,則斯可友天下之善士。來書中『天下更無其匹無可友』者,誠推之太深矣。若然,德蓋一鄕一國者,一鄕一國之內,更無其匹,必將更求於他鄕他國,寧有是理?此因一『蓋』字致有此疑,然看文之法,不必如是太泥,活看似好,未知如何。」
問:「衰服之燕尾,昉於何時?其制如何?」
答:「鄭註旣云『凡用布三尺五寸』,則此必統指衣裳兩旁所用,非指一旁,亦審矣。不然,何不曰倍之爲七尺耶?《疏》旣云『三尺五寸,得兩條衽,然後兩旁皆綴,則兩旁所綴』,非此兩條耶?只云兩條綴兩旁,未嘗有左右沓綴之文,則沓綴之制,未知剏自何時也。且衽者,掩裳前後開胯之物,而左右沓綴,下闕其中,全不掩裳下際,名實相違,恐無此理。」
問:「斬衰麻帶,或以四條分作兩繩,以兩繩絞作一帶,或以四條合作一帶,何者爲是?」
答:「絞帶四條,始見《家禮》,前古無有也。〈喪服〉傳但云『絞帶者,繩帶也』,《疏》云『以苴麻爲絞帶』,無四股之文,至《家禮》始云『用有子麻繩一條,中屈之爲兩股,乃合之』,此乃三重四股之制也。或者,劉岳《書儀》如此,馬公ㆍ朱子,仍之不改耶?三重四股,本指葛帶而言。喪服制度云『葛帶三重』,《疏》云:『作四股糾之,積而相重,四股則三重也。』蓋單股爲一,兩股爲重,三股二重,四股則三重也。此是葛帶之制,而移之於絞帶,未詳何義。其合絞之法,則文旣云『作四股糾之』,四股合絞,誠亦爲宜。然《家禮》之兩繩合絞,亦不違於三重四股,此係瑣節,不足深察。」
問:「『斬衰者,深衣不緝邊』,固誤。然原來深衣,恐不必著。今人平居,旣不著深衣,何必居喪爲然?恐隨俗著直領無妨,未知如何。」
答:「今世喪內出謁之服,或稱深衣,或稱直領。然直領,尤非其實稱,爲布深衣,猶爲近之。上古衣制簡朴,衣身四幅,正方下垂,衣不連裳,裳不續衽,上下左右,開張疏闊,掩蔽不得,如玄端ㆍ朝服ㆍ喪制之類,莫不皆然。惟深衣,則衣裳相連,裳旁續衽,兩襟掩疊,周褁一身,完無罅隙,故以深邃之衣得名。然則後世衣服,雖非上衣下裳之制,其周褁無罅者,莫非深衣之遺,而可以統稱之也。喪之中衣,《禮疏》亦謂之深衣,豈非明證?但兩腋下綴翼爲少異,此則以其後裾不屬,故爲此以掩之也。《家禮》『未大祥間,假而出謁之服,用墨衰』,今墨衰不可用,則用此爲布深衣,於義亦可。但其斬衰者之深衣不緝邊,則誠甚誤。斬者,本指衰服而言,餘服何嘗皆斬?喪之中衣,始則素緣,練而縓緣,彼承衰之中衣尙然,況出謁之服乎?此不待多辨而定矣。因此又有可以旁推者,有深衣則必有大帶。喪服腰絰,所以象大帶,然腰絰者,衰服之帶也。衣帶各有其物,以衰服之帶,用之於深衣,則非其物。旣服布深衣,則別爲布大帶帶之,實爲正當不易之義,而今皆用絞帶。絞帶者,象古革帶,所以佩玉佩事佩之等,則於深衣何涉?此不可不正者耳。」
問:「嫡子聞喪後時,其練祥ㆍ禫ㆍ除當奈何?庶子如此,亦當奈何?」
答:「〈小記〉曰:『朞而祭,禮也。朞而除喪,道也。祭不爲除喪設。』然則祭與除喪,是兩項事。朞而小祥,再朞而大祥,間月而禫,如禮設祭,聞喪後時者,從聞喪日數起,十三月而練,二十五月而縞,間月而禫,若在三年之內,則因朝饋哭除,在三年之外,則哭除於墓所,斯禮也。無宗支嫡庶皆然。然二祥者,不可廢之祭,雖無主之喪,大功之親,必爲之再祭,故不計孝子聞喪月數,而依例設祭。禫則不然,專爲孝子而設,哀殺卽吉,澹澹然平安之意。故過時不禫。若家中無他服禫者,則姑遲待聞喪後時者服禫之期,恐合於義,未知如何。」
問:「神主旁題,當書主身之左。盖以考妣位次ㆍ祖禰室次觀之,恐宜然,今皆書主身之右,未知何義。退溪亦有所論,可折衷否?」
答:「神位之序,一如人坐次,故從神位左右定尊卑。記書之例,從右手書向左,故從人身左右定上下。古人題跋序記,上方ㆍ下方ㆍ左方ㆍ右方之稱,斑斑可考,則其不可以子名先題於神主正面之右,亦決矣。主式本出伊川,而其圖題之於人左,更有何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