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猶堂全書/第二集/第五卷
孟子要義
[编辑]序說
[编辑]序說一受業子思
[编辑]《史記ㆍ列傳》曰:「孟軻,騶人也。受業子思之門人。」○趙岐《題辭》曰:「孟子幼被慈母之教,長師孔子之孫子思,治儒術。」○《漢書ㆍ藝文志》曰:「孟子名軻。子思弟子。」○《孔叢子》曰:「孟子親受業於子思。」○王劭曰:「《史記》曰『門人』,人是衍字。」〈王劭,隋之秘書監〉○司馬貞曰:「王劭以人爲衍字。」○吳程曰:「按孟子自魏惠王三十五年游梁,至哀王七年而燕人畔齊。距孔子蓋一百六十七年,是爲周赧王之三年,而孟子著書之成,固猶在其後也。況孔子夢奠時,伯魚之沒已六載,子思固長,不然亦非幼矣。子思享年六十有二,去孔子四五十年而卒,而孟子始生,其不得親受業,可見。故孟子但曰『私淑諸人』,而《集註》以爲子思之徒。於〈論語序說〉,只稱門人。」〈見《通考》〉○王草堂曰:「《史記ㆍ世家》,子思年六十二。然考《春秋》,孔子卒在周敬王四十一年,而伯魚先孔子卒已三年矣。向使子思生於伯魚所卒之年,亦止當在威烈王三四年之間。乃《三遷志》及《孟子》所載,則孟子實生於烈王四年。其距子思卒時,已相去五十年之遠,焉能受業乎?」〈又云:「魯繆公曾尊禮子思。然繆公即位,在威烈王十九年,則《史記》所云『思年六十二』者,或是八十二之誤,亦未可知。若孟子則斷不能親受業也。」〉○毛奇齡曰:「《史記》ㆍ《漢書》猶不足據,況《三遷》諸志,則後人撰造,又安可信?予以《孟子》本文計之,梁惠王三十年,齊虜太子申,則孟子游梁,自當在三十年之後。然孟子居梁不及二三年,而惠王已卒,襄王又立。乃實計其時,梁惠即位之年,距魯繆即位之年,止三十零年,即梁惠卒年,距魯繆卒年,亦不過四十零年。然而孟子已老,本文有『王曰叟』,是也,則受業子思,或未可盡非者與。」〈《左傳》趙叟註,尊老之稱。〈曲禮〉,六十曰老〉○鏞案當從《史記》。
序說二字子車
[编辑]趙岐〈題辭〉曰:「孟子,鄒人也。名軻,字則未聞。」○《孔叢子》曰:「孟子字子車。」〈注云:「一作子居。居貧坎軻,故名軻。字子居,亦稱字子輿。」〉○王肅《聖證論》云:「子思書《孔叢子》有孟子居,即是軻也。」○《漢書》注云:「字子車,一說字子輿。」○王應麟云:「疑皆傅會。」○鏞案《孔叢子》者,僞書也。
序說三《孟子》自作
[编辑]《史記ㆍ列傳》曰:「孟軻游齊ㆍ梁不合,退而與萬章之徒,序《詩》ㆍ《書》,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趙岐〈題辭〉曰:「孟子耻沒世而無聞,退而論集所與高第弟子公孫丑ㆍ萬章之徒難疑答問,又自撰其法度之言,著書七篇,二百六十一章,三萬四千六百八十五字。」○林愼思曰〈作《續孟子》二卷〉:「《孟子》七篇,非軻自著,乃弟子共記其言。」〈唐人也。見《正義》〉○韓愈曰:「孟軻之書,非軻自著,軻旣沒,其徒萬章ㆍ公孫丑,相與記軻所言焉。」○朱子曰:「《史記》近是。」
朱子《集注ㆍ滕文公》首章『道性善』,註曰『門人不能盡記其詞』。又第四章『決汝ㆍ漢』,註曰『記者之誤』。○吳伯豐以問朱子,朱子答曰:「前說是,〈前說從《史記》〉後兩處失之。熟讀七篇,觀其筆勢,如鎔鑄而成,非綴緝所就也。」○鏞案堯崩,三年之喪畢,舜避堯之子,與〈堯典〉不合。〈見余〈堯典說〉〉瞽叟殺人,皋陶執之,舜竊負而逃,於情理不合。〈余有辨〉孟子亞聖,不應有此言。七篇豈皆親筆乎?《史記》亦未甞明云孟子獨作。
序說四外書四篇
[编辑]趙岐〈題辭〉曰:「《孟子》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辨〉ㆍ〈文說〉ㆍ〈孝經〉ㆍ〈爲正〉。其文不能弘深,不與內篇相似,非《孟子》本眞,後世依放而託之者也。」○《漢書ㆍ藝文志》:「《孟子》七篇。」○孫奭《正義》曰:「孝文廣游學之路,天下衆書往往稍出。由是《論語》ㆍ《孟子》ㆍ《孝經》ㆍ《爾雅》,皆出博士。當時乃有劉歆九種《孟子》,凡十一篇。」○鏞案趙岐親見四篇而不收,其不雅馴可知。《法言ㆍ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無意而至者也。」○《史記ㆍ六國表》注,皇甫謐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之人也。」○《鹽鐵論》引《孟子》曰:「居今之朝,不易其俗,而成千乘之勢,不能一朝居也。」○王應麟曰:「今《孟子》無此語。其在外書歟。」〈《鹽論》與今本不同〉
補遺《後漢ㆍ黨錮傳敍》云:「矯枉,故直必過。」註云:「正枉必過其直,見《孟子》。」○仲長統《昌言》曰:「若乃偏情矯用,則枉直必過。」注引《孟子》曰:「矯枉過直。」○毛曰:「今《孟子》俱無此文。」
李善《文選ㆍ七命》注云:「《孟子》曰,『离婁,古明目者也,能視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
序說五趙岐ㆍ鄭亢註
[编辑]孫奭《正義》曰:「炎漢之後,盛傳於世,爲之注者,西京趙岐出焉,至于李唐,又有陸善經出焉。爲之音則有張鎰ㆍ丁公著。自陸善經已降,其所訓說,雖小有異同,而咸歸宗於趙氏。《隋ㆍ志》云,『趙岐註《孟子》十四卷,又有鄭亢註《孟子》七卷,在梁時又有綦毋邃《孟子》九卷。』《唐書ㆍ藝文志》又云,『《孟子》注凡四家,有三十五卷。』至于《皇朝崇文總目》,《孟子》獨存趙岐注十四卷,唐陸善經註《孟子》七卷,凡二家二十一卷。今校正仍據趙註爲本。」○〈正義序〉曰:「臣奭前奉勅,與同判國子監王旭,國子監直講馬龜符,國子學說書吳易直ㆍ馮元等,作《音義》二卷。」○朱子曰:「孫奭《正義》,乃邵武士人作。不解名物制度,其書不似疏。」○王應麟曰:「孫奭《崇文總目》ㆍ《館閣書目》ㆍ《讀書志》,皆無之。」○鏞案孫奭官龍圖閣待制,而《宋史ㆍ職官志》云『大中祥符中,建龍圖閣,以奉太宗御書御製』,則孫奭要之爲祥符以後之人。
梁惠王第一
[编辑]孟子見梁惠王章
[编辑]《集》曰:「仁者,心之德,愛之理。義者,心之制,事之宜。」○麟曰:「董仲舒云,『以仁治人,以義治我。』劉原父云,『仁字從人,義字從我,豈造文之意邪?』」○鏞案仁者,人人之疊文也。如孫字爲子子之疊文。〈古篆,孫作imghjFile:MP 0597A 007 0030 010 16.gif〉人與人之盡其分謂之仁。故古人謂愛人曰仁,善我曰義。董子之言,有所本矣。
趙曰:「萬乘,謂天子也。千乘,兵車千乘,謂諸侯也。夷羿之弒夏后,是以乘取其萬乘者也。」○又曰:「天子建國,諸侯立家。百乘之家,謂大國之卿,食釆邑有兵車百乘之賦者也。若齊崔ㆍ衞寗ㆍ晉六卿等。」○《集》曰:「萬乘之國者,天子畿內地方千里,出車萬乘,千乘之家者,天子之公卿,釆地方百里,出車千乘也。」〈又云:「臣之於君,每十分而取其一分。」〉○鏞按天子有三公ㆍ三孤ㆍ六卿,已十二人矣。此十二人各食釆千乘,則天子須有萬二千乘之地,纔可以分授此人。所不足二千乘,而上大夫已下庶官三百,〈《禮》云:「周三百。」〉府ㆍ史ㆍ胥ㆍ徒之等,不得立錐之地ㆍ盈升之祿,而天子玉食,亦無攸出矣。天下其有是乎?天子自領萬乘之地,則須於萬乘之外,又有百千萬乘之地,然後始可以分田制祿。邦畿千里,將何以得此地乎?至若千乘之國,大夫仕者若有十人,各持百乘之地,則諸侯已空手矣。法所謂十卿祿,無異於賀錢萬,天下其有是乎?○梁惠王者,魏斯之孫也。晉本萬乘之國,韓ㆍ魏ㆍ趙,皆千乘之家,〈《春秋傳》云『晉趙鞅以千乘,藏於中牟』,則韓ㆍ魏ㆍ趙有千乘之地,審矣〉而三家竟爲篡逆。孟子此語,隱隱拶逼梁王,請取自己家事,以作殷鑑,非據蒼蒼先古之制而言之者。千乘之國弒其君者,正是衞寗ㆍ魯桓之類耳。○《孟子》曰:「燕,萬乘之國,齊,亦萬乘之國。」又曰:「今海內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孟子例以春秋ㆍ戰國僭亂之法論萬乘。何甞以天子爲萬乘乎?讀書,宜明本書之例。○《集註》謂『方千里,出車萬乘,方百里,出車千乘』,此又必不可通者也。誠若方百里出車千乘,則方千里者當出十萬乘。誠若方千里出車萬乘,則方百里者當出百乘而止。何則?方千里所函之地,爲方百里者百,其出車乘,豈僅十倍而止乎?據〈刑法志〉,方里爲井,四井爲邑,四邑爲丘,四丘爲甸,乃出車一乘,則每六十四井,出一乘矣。方十里所函者百井。然只出車一乘者,山川相錯,原隰或少,方十里之地,不能皆爲井田。故率方十里出車一乘,方百里出車百乘,〈方百里者,本函萬井之地,以有山川之故,只算得六千四百井〉方千里出車萬乘。〈方千里者,本函百萬井之地,以有山川之故,只算得六十四萬井〉今以爲方百里出車千乘,違於實矣。古者列爵分土,上公不過百里,侯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則諸矦本無千乘,安得以諸矦千乘,列之爲先王之法乎?
引證《韓非子》曰:「千乘之君無備,必有百乘之臣在其側,以徙其民而傾其國。萬乘之君無備,必有千乘之家在其側,而徙其威而傾其國。」〈〈愛臣〉篇〉
梁惠王立於沼上章
[编辑]趙曰:「不與之相期日限,自來成之。」〈釋不日成之〉○《集》曰:「不日,不終日也。」○鏞案鄭玄《詩箋》曰:「不日,不與設期日而成之。」韋昭《國語註》曰:「不日,不課程以時日。」〈《國語》引此詩〉古註皆同,不可易也。○若不終日,不可曰不日。《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老子》曰:「飇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皆有終字。《公羊》ㆍ《穀梁傳》,不書日者,謂之不日,與不設期日而謂之不日者,其例正同。〈〈邶風〉云:「終風且曀,不日有曀。」朱子解之曰『不旋日』,亦非不終日〉
趙曰:「麀鹿懷妊,安其所而伏,不驚動也。」〈《集》意同〉○鏞案伏,當去聲讀,鳥抱卵曰伏,獸懷妊亦曰伏。囿ㆍ伏叶韻,濯ㆍ鶴叶韻,其法,嚴矣。趙注必言懷妊,以其牝鹿也。《集註》去『懷妊』二字,則詩稱牝鹿無意。
趙曰:「時,是也。日,乙卯日也。害,大也。言是日桀當大喪亡,我與女俱往亡之。」○《集》曰:「桀嘗自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出《尚書大全》〉○鏞按舊說非。
河內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章
[编辑]楊曰:「移民ㆍ移粟,荒政之所不廢也。」《周禮ㆍ大司徒》云:「大荒ㆍ大札,令邦國移民通財。」〈鄭云:「辟災就賤。」〉惠王之法,未甞非王政也。○趙曰:「廬井ㆍ邑居,各二畝半以爲宅。冬入保城二畝半,故爲五畝也。」○孫曰:「《周禮》云,『九夫爲井。』《漢ㆍ志》云,『井方一里,是爲九夫。八家共之,各受私田百畝,公田十畝,是爲八百八十畝,餘爲廬舍。』」○《集》曰:「五畝之宅,一夫所受,二畝半在田,二畝半在邑。」○毛曰:「廬井ㆍ邑居,各二畝半,則已五畝矣。乃又曰冬入保城二畝半,何解?按,《漢ㆍ食貨志》云,『在野曰廬,在邑曰里。蓋廬田二畝半在公田中,一名廬舍。』何休云,『一夫受田百畝,又受公田十畝。廬舍二畝半,謂一夫受田一百十畝,又分受公田之二十畝,各得二畝半作廬居也。』此易曉也。至在邑之二畝半,以國城當之,則大謬。大來曰,『農民無冬月入保國城之理。冬月之保,當在縣ㆍ稍ㆍ都ㆍ畺之外,所云守封疆者。若在國城,則舉國門之外,合遠郊ㆍ近郊ㆍ大都ㆍ小都之地而盡棄之矣。』」〈國門之外,設官治事。凡州閭ㆍ族黨ㆍ井邑ㆍ丘甸,各有胥師ㆍ長正ㆍ大夫ㆍ宰士,星布棊列,與農民井里,互相控制。使農民冬月俱入城,則凡此土地ㆍ諸官俱置,何解〉○又曰:「《管子ㆍ內政》曰,『四民勿使雜處。處工就官府,處商就市井,處農就田野。』而韋昭謂『國都城郭之域,惟士ㆍ工ㆍ商而已,農不與焉』,則二畝半在邑,只在井邑,與國邑無涉。蓋古王量地制邑,其在國邑外,如公邑ㆍ家邑ㆍ丘邑ㆍ都邑類,凡所屬井地,皆可置宅。然且諸井邑中,亦惟無城者,可處農民。若有城如費邑ㆍ郈邑所稱都邑者,則農不得入。《管子》與韋氏之言,稍可據也。」○鏞案趙註之義,不見《周禮》,不見他經,此漢儒之白撰也。《詩》云:「中田有廬,疆場有瓜。」公田之中,除中央二十畝,使八家之民相聚爲廬,則有之矣。國城之內,授民宅廛,亦必以二畝半爲法。抑何義哉?斯民就田中二畝半之宅,樹之以桑,又就國中二畝半之宅,樹之以桑,而孟子合而言之曰『五畝之宅,樹之以桑』,可乎?廬者,茇舍也。廬本非宅,不可曰宅。廬本非宅,又安有牆?況公田本非園圃,不可以毓艸木。故僅就其疆埸隙地,聊以種瓜。今欲於公田之中,建宅築牆,廣樹桑樜,豈可得乎?今人惟以君牧所居,謂之都邑,不知人所聚居,皆可曰邑。故孔子稱十室之邑,十室之邑,豈君牧所居乎?居於邊鄙者,未甞非邑也。總之,五畝之宅者,邑里恒居之室。或一夫全受五畝,或五家爲鄰,謂之五畝之宅。故〈儒行〉曰『儒有一畝之宮』。
引證《書大傳》曰:「歲事旣畢,餘子皆入學,十五入小學,十八入大學。距冬至四十五日,始出學傅農事。上老平明坐於右塾,庶老坐於左塾。餘子畢出然後歸,夕亦如之。餘子皆入,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鴈行,朋友不相踰。輕任幷重任分,頒白不提挈。出入皆如之,此之謂造士。」○《漢書ㆍ食貨志》云:「春將出民,里胥平旦坐於右塾,鄰長坐於左塾。〈節〉入者必持薪樵,輕重相分,斑白不提挈。」○麟曰:「孝悌之義,當以是觀之。」
趙曰:「人君但養狗彘,使食人食,不知以法度檢斂也。」○《集》曰:「檢,制也。惠王不能制民之產,又使狗彘得以食人之食,則與先王制度ㆍ品節之意異矣。」○鏞案狗彘食人食,豐年也。〈豐年粒米狼戾,愚民不知節用,人食之餘,及於狗彘〉塗有餓莩,凶年也。豐年不知斂,凶年不知發,謂不用常平之法也。〈余昔聞之於師友〉舊說以檢爲斂,此則是矣。但云『人君養狗彘』,非矣。此與庖有肥肉,廐有肥馬,意不同。○麟曰:「止齋曰,『人多言常平出漢耿中丞,顏師古以壽昌爲權輿,豈知常平蓋古制』。孟氏言『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今文作檢,班氏〈食貨志〉作斂,是也。夫豐歲不斂,饑歲不發,豈所謂無常平乎?」
引證《漢ㆍ王吉傳》:「今民大饑而死,死又不葬,爲犬豬所食,人至相食,而廐馬食粟,苦其太肥,氣盛怒至,乃日步作之。王者受命于天,爲民父母,固當若是乎?」○毛曰:「此借《孟子》語疏而爲言。」
梁襄王望之不似章
[编辑]趙曰:「嗜,猶甘也。言今諸侯有不甘樂殺人者,則能一之。」○蘇曰:「漢高祖及光武及唐太宗及我太祖能一天下者,四君皆以不嗜殺人致之。其餘殺人愈多而天下愈亂。」○鏞案此節從來誤解,蘇說尤大謬。余謂殺人者,非謂兵刃刑杖而殺之也。不行王政,豐年不知檢,凶年不知發,則嗜殺人者也。不行井田之法,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育妻子,則嗜殺人者也。五十不能衣帛,七十不能食肉,有凍餒以死,則嗜殺人者也。○上章云:「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以刃與政,有以異乎?」又上章云:「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以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當與此章參看,三章言殺人,皆是一樣語脈。○漢高祖入秦,無所坑滅,宋太祖戒將帥勿妄殺,固亦王者之仁德。然斷斷非《孟子》此章之義。上下紬繹而深玩之,當自悟。〈梁襄王不足與有爲,故孟子微發其端,不復詳言其義〉
齊宣王以羊易牛章
[编辑]趙曰:「孟子仕於齊,齊不用,乃適梁。建篇先梁者,欲以仁義爲首篇。因言魏事,章次相從,然後道齊之事。」〈《史記》云:「孟子游齊事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朱子曰:「按《史記》,梁惠王之三十五年乙酉,孟子始至梁。其後二十三年,當齊湣王之十年丁未,齊人伐燕,而孟子在齊。故古史謂孟子先事齊宣王,後乃見梁惠王ㆍ襄王ㆍ齊湣王。獨《孟子》以伐燕爲宣王時事,與《史記》ㆍ《荀子》等書,皆不合。而《通鑒》以伐燕之歲,爲宣王十九年,則是孟子先游梁,而後至齊,見宣王矣。然考異亦無他據,又未知孰是。」○鏞案伐燕者,宣王事也。金仁山據《戰國策》辨之甚詳,無可疑也。〈詳見『齊人伐燕』章〉
趙曰:「孔子之門徒,心賤薄之,是以無傳道之者。」○或曰:「孟子不道桓ㆍ文之事。然孟子自爲文,多襲《管子》,如省刑罰薄稅斂,〈節〉規矩,方圓之正也。雖有巧目利手,不如規矩之正方圓也,〈節〉諸侯毋專殺大臣,毋曲隄,毋貯粟,〈節〉毋擅廢適子,毋置妾以爲妻,〈節〉使稅者百一鍾,孤ㆍ幼不刑,澤梁時縱,關譏而不征,市書而不賦,〈節〉以善勝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養人者,未有不勝人者也,〈節〉至于『齊景公謂晏子吾欲觀于轉附朝儛』一節,則全襲齊桓事,而易其名與語者。」○鏞案《管子》ㆍ《孟子》,其末趣雖殊,其本皆學先王之道,故所言多同。今摘其偶同者,謂《孟》襲《管》,不亦悖乎?
引證〈玉藻〉云:「君子遠庖廚。」○賈誼《新書》云:「聖王之于禽獸也,聞其聲,不忍食其肉。」
趙曰:「折枝,按摩,折手節解罷枝也。少者恥是役,故不爲耳。」○《集》曰:「以長者之命,折艸木之枝,言不難也。」○毛曰:「〈內則〉,『子婦事舅ㆍ姑,問疾痛ㆍ苛癢而抑搔之。』鄭註,『抑搔,即按摩。』屈抑枝體,與折義正同。此皆卑役,非凡人屑爲。故曰是不爲,非不能。觀後漢張皓〈王龔論〉云,『豈同折枝于長者,以不爲爲難乎?』劉熙註,『按摩不爲,非難爲。』若劉峻〈廣絶交論〉『折枝舐痔』,盧思道〈北齊論〉『韓ㆍ高之徒,人皆折枝舐痔』,《朝野僉載》薛稷等『舐痔折枝,阿附太平公主』類,皆明作媕諂之具。且問折草木之枝,何爲乎?」○或曰:「拜者,磬折而下手屈膝,皆折其枝體。折枝者,拜也。」○鏞案折枝解作按摩,古證雖多,終覺未穩。若云『折木枝何爲』,則『挾太山以超北海』,其有實用乎?任指一事,以喻無難,解作草木之枝,恐無不可。
趙曰:「欲使王度心如度物也。」○《集》曰:「必以權ㆍ度度之。」〈上如字,下待洛反〉○鏞案下度字承上文,恐不必入聲讀。
或曰:「終身飽可疑。」○鏞案終身者,恆然之意。子路終身誦之,子路未死,已稱終身,蓋當時之語法也。與非天下而稱天下者同。
莊暴見孟子章
[编辑]孫曰:「聖王之樂,如〈咸池〉ㆍ〈大章〉ㆍ〈韶〉ㆍ〈夏〉ㆍ〈濩〉ㆍ〈武〉是也。世俗樂,如鄭ㆍ衞之聲是也。」○鏞案〈樂記〉曰:「魏文侯問於子夏曰,『吾端冕而聽古樂,則惟恐臥,聽鄭ㆍ衛之音,則不知倦。』」孫說有所本也。孔子放鄭聲,而孟子謂今樂猶古樂者,急於救民,未暇正樂也。
孫曰:「齊王悅南郭先生吹竽,喜鄒忌鼓琴,安知與衆樂樂?」○麟曰:「《史記》『鄒忌以鼓琴見齊威王』,非宣王也。惟南郭處士吹竽,乃宣王時,見《韓非ㆍ內儲說》。」
《集》曰:「極,窮也。」○鏞案『父子不相見,兄弟妻子離散』十一字,乃極字之註脚,〈先言而後解之〉如下篇『我竭力耕田,恭爲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二十二字,乃恝字之註脚。〈先言而後解之〉
齊宣王曰文王之囿章
[编辑]考異○漢中常侍樂松對帝曰:「昔文王之囿百里,人以爲小,齊宣五里,人以爲大。」○毛曰:「與《孟子》不同。」
齊宣王見孟子於雪宮章
[编辑]趙曰:「雪宮,離宮之名。」○麟曰:「《元和郡縣志》,『齊雪宮古址,在靑州臨淄縣東北六里。《晏子春秋》所謂齊侯見晏子于雪宮。』」
趙曰:「夏禹之世,民之諺語也。」又曰:「今也者,晏子言今時天下之民。」又曰:「王道虧,諸侯行霸,由當相匡正,故爲諸侯憂也。」○《集》曰:「諸侯謂附庸之國ㆍ縣邑之長。」〈釋『爲諸侯憂』〉○鏞案爲諸侯度ㆍ爲諸侯憂,上下諸侯毫髮不殊,而舊說以下諸侯爲霸者,《集註》以下諸侯爲附庸之國ㆍ縣邑之長,深所未曉。況所謂縣邑之長,即如子游爲武城宰,宓子賤爲單父宰,及《周禮》縣師ㆍ縣正ㆍ酇長ㆍ里宰之類,是也。此輩之謂之諸侯,其有經證乎?上文旣云『吾王不游,吾王不豫』,則下文之『今也不然』,亦當爲天子巡守而言。引古之天子,罪今之諸侯,豈當於理乎?晏子之時,諸侯其有巡守者乎?特以晏子之時,周室衰弱,周天子無此過舉。故不得不以諸侯當之。諸侯巡行於自己國內,而爲鄰國諸侯之憂,亦無是理。故朱子不得不以附庸之國ㆍ縣邑之長當之耳,柰上下牴牾何哉?○余昔讀書于萬淵寺之東林,〈在和順縣北〉以爲上下二節,通作夏諺,而並爲太康時作,〈太康游豫無度,見〈夏本紀〉〉或爲夏桀時作,諸侯仍當爲五等諸侯,仲氏擊節稱善。蓋以食ㆍ息,流ㆍ憂,並皆叶韻。與上節之游ㆍ休ㆍ豫ㆍ助,詞例相肖,兼之景公之惡,不若是之甚也。○近讀《左傳》云:「齊景公痁。梁丘據與裔款言於公曰,『今君疾病,爲諸侯憂。』」〈昭二十〉此亦當時語法,若所云『爲寡君憂,以重君憂』之類,是也。然若云『景公巡守而爲諸侯憂』,則大不通矣。○流連荒亡,原是夏諺之文。故晏子繼爲訓詁,使君曉解。若是晏子之所自言,則自言自註,亦太勞矣。
考異《晏子春秋》,景公出游,問於晏子曰:「吾欲觀於轉附ㆍ朝舞,遵海而南,至於琅琊。寡人何修,則夫先王之游?」晏子再拜曰:「善哉!君之問也。聞天子之諸侯爲巡守,諸侯之天子爲述職。故春省耕而補不足者,謂之游,秋省實而助不給者,謂之豫。夏諺曰,『吾君不游,我曷以休?吾君不豫,我曷以助?一游一豫,爲諸矦度。今君之游不然,師行而糧食,貧苦不補,勞者不息。』夫從南歷,時而不反,謂之流,從下而不反,謂之連,從獸而不歸,謂之荒,從樂而不歸,謂之亡。古者聖王,無流連之游ㆍ荒亡之行。」公曰:「善。」命吏計公掌之粟,籍長幼貧氓之數,吏所委發廩出粟,以予貧民者三千鍾,公所身見癃老者七十人,振贍之然後歸也。○𤲟案,此文蹈襲《孟子》,似非平仲手筆。然《晏子春秋》爲劉向之所校定,而亦以今也不然以下爲晏子之時,則西京之讀已如此矣。
引證《管子ㆍ戒》篇曰:「桓公將東游,問於管仲曰,『我游猶軸轉斛,南至瑯邪。司馬曰亦先王之游已,何謂也?』管仲對曰,『先王之游也,春出原農事之不本者,謂之游,秋出補人之不足者,謂之夕。夫師行而糧食其民者,謂之亡,從樂而不反者,謂之荒。先王有游夕之業於人,無荒亡之行於身。』桓公退,再拜命曰,『寶法也。』」○鏞案此文剽竊《孟子》,而毛奇齡反謂《孟子》襲《管子》,其不辨眞僞,本來如此。《管子》,豈夷吾之所作耶?
引證陳蕃諫校獵曰:「齊景公欲觀於海,放乎瑯邪,晏子爲陳百姓惡聞旌旗ㆍ輿馬之音,舉首顰眉之感,景公爲之不行。」○麟曰:「此以《孟子》二章爲一事。」
趙曰:「連,引也。使人徒引舟船,上行而忘反,以爲樂,故謂之連。」○鏞案連之爲字,會意ㆍ指事,本爲車行。〈辵,行也〉車行必須牽引,則連者,牽引也。《易》曰『拔茅連茹』,亦牽連之意。趙註有所本矣。
齊宣王問毀明堂章
[编辑]趙曰:「泰山下明堂,本周天子東巡守朝諸侯之處也。齊侵地而得有之。」○《集》曰:「漢時遺址尚在。」〈《漢書ㆍ郊祀志》:「武帝元封元年,封泰山。泰山東北址,古有明堂處云。」〉○毛曰:「聽政自有朝寢。未聞周王聽政在東魯者。若謂泰山明堂,因巡守而設,則西南諸嶽,其有無明堂,不見經傳。且欲行王政,而但以文王治岐爲言,其於立言之意,亦多少不合。不知此即出王配帝所也。古明堂之制,原爲饗帝而設。自黃帝以來,唐ㆍ虞ㆍ夏ㆍ商俱有之。但饗帝必有配,后稷旣配天於郊,而文王則配天於明堂。且天子繼祖爲宗,必有宗祀,而周制以文王當之。《孝經》所云『宗祀文王於明堂』者,是宗祖之祭。〈周頌ㆍ我將〉詩小序所云『祀文王於明堂』,則配帝之祭也。特魯本侯國。諸侯不敢祖天子,則祖文宗武,非魯宜有,而獨文王以出王之故,大宗之國,不祖而宗。因特立周廟,在祖廟之外,而又以文當配帝,特設明堂,爲出王配帝之所。」○鏞案舊說ㆍ《集註》,相承有據,毛說乖拗而不通矣。天子巡守方岳,其柴ㆍ望之祭,雖設壇行之,其覲東方諸侯,受五玉ㆍ三帛,同律ㆍ度ㆍ量ㆍ衡,修禮考功,詢事考言,皆將露坐而爲之乎?脫有風雨不時,天子諸侯,不免沾濕奔竄,天下其有是乎?方岳之有朝諸侯之宮,理所必有,旣朝諸侯,則名曰明堂,理所必然,毛君何爲而疑之也?文王之廟,魯誠有之,然其在經傳,原稱周廟,〈《左傳》云:「臨于周廟。」〉不稱明堂。且魯於周廟,未甞發號施令,以行王政,何得以此謂之王者之堂乎?且以周廟言之,魯祚未絶,則周廟在國城之內,非鄰國之所得毀。〈魯平公將見孟子,則孟子之時魯未亡〉魯祚旣絶,廟社丘墟,則出王之廟,亦所必毀,毀與不毀,何足致疑,而議之於孟子乎?其不通,甚矣。○毛又據文王治岐之政,以明明堂爲文王之廟。〈毛云:「專據文王治岐爲言,其立言之意,亦必有在。」〉然以諸侯而行王政者,當法文王,則專舉文王,又何疑乎?毛說下段,盛論五方天帝配饗之法,皆襲謬義,不足辨也。今并略之。
齊人伐燕勝之章
[编辑]《集》曰:「以伐燕爲宣王事,與《史記》諸書不同,已見序說。」〈見上『齊宣王以羊易牛』章〉○陳曰:「伐燕一事,《史記》以爲齊湣王十年丁未,《通鑒》以爲宣王十九年丁未,以淖齒事證之,湣王爲是。《孟子》謂爲宣王,恐傳寫之訛耳。」○金曰:「齊宣王伐燕,孟子所見也。謂爲湣王者,荀卿所聞也,《史記》又所傳聞者也。安得以後世所傳聞之辭,而反疑孟子所見之辭乎?伐燕事,《孟子》最詳,其次《戰國策》。蘇秦在燕,與其相子之婚,而蘇代與子之交。秦死,齊宣王復用代。代爲齊使燕。燕王問,『宣王何如?』對曰,『必不霸。不信其臣。』以激燕王而厚子之也。於是燕王以國讓子之,三年大亂。儲子謂齊宣王因而伐之。王令章子伐燕,士卒不戰,城門不閉。燕王噲死,齊大勝,子之亡。此《通鑒》所據,以係之宣王也。但〈年表〉以齊威王立三十六年,宣王立十九年,湣王立四十年,《通鑒》則下減湣王之十年,上益威王之十年,移下宣王十年,以合伐燕之事。《語錄》疑有他據。故履祥以爲伐燕,當一以《孟子》爲是。況又有《戰國策》之可據乎!」〈見《通考》〉○鏞案仁山之說,明矣。
趙曰:「雨則虹見,故大旱而思見之。」○《集》曰:「雲合則雨,虹見則止。」○蔡曰:「雲合則雨,虹見則止,若望雲者,仰其來也,若望霓者,又疑其不來也。」○鏞案《詩》云:「朝隮于西,崇朝其雨。」雨雖不多,虹者,雨之徵也。虹之爲物,或以之雨,或以之霽。總之,不雨則無虹,舊說似長。
齊人將築薛章
[编辑]趙曰:「齊人并得薛,築其城,以偪於滕,故文公恐也。」〈《集》意同〉○毛曰:「齊人築薛,不知在何時。按《國策》齊湣王三年,封田嬰于薛,稱爲薛公。及四年田嬰將城薛,而諫者沮之,則所云『齊人築薛』,應在湣王之四年,以前此未甞有城薛事也。然此時孟子方去齊游滕,并游宋ㆍ薛,則不過在齊宣末年,與齊湣城薛,似不相合。且孟子游薛,薛尚未亡,而時適有用兵之事,故其餽孟子曰爲兵,曰聞戒。」○鏞案薛之亡滅,不見《書傳》。故《春秋正義》曰:「薛獻公始與魯同盟,小國無記,不知爲誰所滅。」〈隱十一〉然梁惠王三年,齊宣王立後三年,宋公偃立後十一年,梁襄王立是年,宋偃稱王後二年,燕王噲讓國後三年,齊湣王立後三年,田嬰將城薛,此其數十年之事也。乃《戰國策》云:「宋王偃滅滕而伐薛。」〈〈占雀〉篇〉故朱子於薛居州之註,謂宋王偃滅滕伐薛,則宋偃初年,薛猶未亡,其餽孟子兼金,不足疑也。及至湣王初年,薛爲齊所滅,故湣王新得薛,即以封田嬰,遂議築城,而滕人恐之也。《孟子》ㆍ《國策》,正相符合,何謂相戾?○若宋之滅滕,未可深信。《春秋釋例》曰:「齊滅之。」《春秋正義》曰:「楚滅之。」《竹書紀年》曰:「越滅之。」
魯平公嬖人臧倉章
[编辑]趙曰:「士祭三鼎,大夫祭五鼎。」〈《集》意同〉○饒曰:「五鼎是大夫之禮,羊ㆍ豕ㆍ魚ㆍ腊ㆍ膚,三鼎是士之禮,特豕ㆍ魚ㆍ腊。」○鏞案魯平公病之以喪禮,而樂正子質之以祭禮,豈有是理?趙註,疏矣。據〈士喪禮〉,大斂之奠,特豚三鼎,朔日之奠,特豚三鼎,薦新之奠,特豚三鼎,朝祖之奠,特豚三鼎,虞ㆍ祔ㆍ練ㆍ祥,皆用特豕三鼎。凡此諸奠,大夫之禮,皆少牢五鼎。唯遣奠,士用五鼎,大夫用七鼎。卒哭祔祭,或至太牢。〈見〈雜記〉〉樂正子所質問者,蓋喪奠ㆍ喪祭之鼎數也,第言祭禮,何以別矣?
趙曰:「喪父時爲士,喪母時爲大夫。」○鏞案喪父時爲士,則孟子旣入仕食祿而後,乃喪其父,趙氏前於〈題辭〉,又何云『夙喪其父,幼被慈母三遷之教』乎?旣仕旣祿,猶爲葬埋之戲ㆍ衒賣之嬉,必無是理。由是言之,《列女傳》所稱孟母三遷之說,原是白撰。眞若孟子幼喪其父,則雖瀹菜爲奠,斂以時服,豈得以薄於父病之哉?《列女傳》之不可信,皆此類也。
公孫丑第二
[编辑]公孫丑問管仲晏子章
[编辑]趙曰:「曾西,曾子之孫。」〈《集》註同〉○麟曰:「《經典序錄》,『曾申字子西,曾參之子。子夏以詩傳曾申,左丘明作傳以授曾申。』〈曾西之學,於此可攷〉楚鬭宜申ㆍ公子申皆字子西,則曾西之爲曾申無疑。」
趙曰:「文王之時難爲功。故言何可當也。」○《集》曰:「當,猶敵也。」○蔡曰:「當,猶敵也。以其不可當也,孰謂文王不足法哉?」○或曰:「殷德如彼,文王由方百里起,是文王難當也。」○鏞案註說謂『文王不可當殷德也』,或說謂『後人不可當文王也』,或說似長。若云『文王不當殷』,則可字未安。
引證《呂氏春秋》,舜行德三年而三苗服。孔子聞之曰:「通乎德之情,則孟門ㆍ太行,不爲險矣。故曰德之速,疾乎以郵而傳命。」○麟曰:「此可以證孟子引孔子之言。」
公孫丑問不動心章
[编辑]趙曰:「如是,寧動心畏難,自恐不能行否耶?丑以此爲大道不易,人當恐懼之,不敢欲行也。」○《集》曰:「任大責重如此,亦有所恐懼疑惑而動其心乎?」〈朱子曰:「公孫丑非謂孟子以卿相富貴動其心,謂霸王事大,恐孟子擔當,不過有所疑懼而動其心耳。」〉○鏞案人之所以動心,其端不一。凡外物之來,或可喜可怒可憂可哀恐懼之等,皆足以動吾心。若吾之喜怒憂哀恐懼之情,隨物亂動,無所節制,則不可以居高鎮物。此所以處大位ㆍ當大任者,首以不動心爲貴。古人賛美賢宰相,必稱太山喬嶽ㆍ深林鉅谷ㆍ中流之砥ㆍ大厦之柱,誠以其不動心如是,然後方可以居百僚之上,鎭萬物之情也。虞舜入麓弗迷,文王羑里演《易》,周公流言弗避,孔子魋ㆍ匡不畏,此先古聖人之不動心也。漢高祖百騎赴宴,唐太宗下馬脫兜,宋眞宗過橋親征,明太祖招降入幕,此後世帝王之不動心也。陳平燕居深念,謝安圍棊如故,趙普補綴進奏,韓琦引首受劍,此大臣之不動心也。周亞夫堅臥不起,李廣縱馬解鞍,賈復裹瘡督戰,費褘開門彈琴,此將臣之不動心也。雖其大小眞僞,各自不同,要其所以植身鎮物,皆足以處大位而當大任。若夫得一饋孩然以悅,遭一罵愎然以忿,值一患色然以駭者,其局量淺小,氣象輕薄,不足以居此位而當大任。故皋陶九德之目,若剛ㆍ強ㆍ塞ㆍ毅諸德,皆以不動心爲準,斷之曰『彰厥有常,吉哉』。常者,不動也,即『不動心』三字,乃三古以來,居大位當大任者,頭一件大題目。公孫丑游於聖門,深知此義,故發問如此。特以諸情之中,恐懼之情,最難裁制,故不動心者,以無懼爲首。此孟子所以歷言北宮黝ㆍ孟施舍之所守,曾子ㆍ子襄之所言,以明無懼之義,其實不動心,不止於無懼而已。至若先儒之所言,恐非本旨。何也?我之大德,有足以受大任行大道,則自當無懼。我之才德,本自不足,君子宜逡巡退縮,以讓賢路。豈可強求其無懼乎?況惑與不惑,繫于知識,知所不及,安得不惑?孔子稱四十不惑,孟子稱四十不動心。故朱子遂以不動心爲不惑,然經所云不動心,非謂是也。古人稱『定大事ㆍ決大議,垂紳整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太山之安』,一問一答,當以是求之。
趙曰:「夫子志氣堅,勇過孟賁。」○鏞案不動心之差優差劣,本無形跡,何以知甲與乙相過之遠乎?疑當時稱孟賁五十不動心,俗有此語,故公孫丑言之如是。
趙曰:「告子之勇,未四十而不動心。」〈《集註》不言未四十〉○鏞案告子以未四十不動心見稱。故孟子特謂之先我。當時若無此稱,『先我』二字,不可解也。○孟賁五十始不動心。故公孫丑聞四十之說,而稱夫子過之。告子未四十已不動心。故孟子聞過遠之說,而稱告子先我。詳其語脈,所爭在四十前後。
《集》曰:「黝以必勝爲主,而不動心者也,舍以無懼爲主,而不動心者也。」○又曰:「黝務敵人,舍專守己。」○鏞案黝與舍,皆刺客麤夫也。聖師賢弟,坐論心學,忽引此輩以爲證援,大是怪事。蓋以林林衆生之中,原有一種大膽男子,不由學習,不假矯飾,自能悍然無懼如黝與舍者,往往有之。欲講不動心之法者,俯求其所以不動心之故。於是換其志趣,而用其執守之髣髴,抑亦無傷。此孟子所以取之爲引喻也。原夫天下之事,有成有敗,有利有鈍,居大位ㆍ當大任者,當以必成必利爲心。然及其成功則天也。惟成敗ㆍ利鈍,不以爲欣戚,然後方可曰不動心。二子之事雖小,可以喻大。
趙曰:「施,發音也。」○《集》曰:「施,發語聲。」○鏞案『孟施』二字,複姓也。《禮記》曰:「孔子食於少施氏而飽。」孟施氏ㆍ少施氏,似是兄弟之孫。
趙曰:「曾子長于孝,孝百行之本。子夏知道雖衆,不如曾子孝之大也。」○《集》曰:「子夏篤信聖人,曾子反求諸己。」○鏞案四科十哲,無不篤信聖人,何必子夏而已。子夏ㆍ曾子於孔門諸弟,蓋以執守見稱。故孟子之言如此。今必取《論語》句語,以證子夏之執守,亦歸於摸索而已。至於曾子之守,解在下節,不必他求。○毛云:「若篤信他人,則與黝之不受ㆍ必反之學,正自相反。」
趙曰:「縮,義也。」○《集》曰:「縮,直也。」○鏞案《集》義不可易。
趙曰:「惴,懼也。內自省,有不義不直之心,雖褐寬博,不當輕驚懼之也。」○《集》曰:「惴,恐懼之也。」○鏞案趙註大謬,而朱子因之也。吾不惴焉者,吾豈不惴焉也。上下節,論無懼之法,皆我心之無懼也。敵人之懼與不懼,豈所問哉?自反而不直,敵雖寡弱,君子當恐懼自修,此大勇無懼之法也。
趙曰:「不得者,不得人之善心善言也。」〈釋告子之言〉○鏞案不得於言,謂言有所跲,〈猶言一毫挫於人〉不得於心,謂心有不慊。〈猶言自反而不縮〉告子以爲言有所跲,便當棄置,勿復求其故於吾心,所以自守而不動心也,心有不慊,便當棄置,勿復求其驗於吾氣,亦所以自守而不動心也。告子之學,蓋不問是非,惟以不動心爲主。○言有所跲,則必其心有所蔽陷矣,心有不慊,則必其氣隨而沮餒矣。言有跲而求於心,則可知病祟,心不慊而求於氣,則可見病證。然祟在病前,證在病後,治病者不求於證,猶之可也,不求於祟,大不可也。此與孟子知言養氣之學,如角弓反張處。
趙曰:「志,心所念慮也。氣,所以充滿形體爲喜怒也。」○又曰:「志帥氣而行之。」○《集》曰:「志爲氣之將帥。」○鏞案志爲將帥,氣爲卒徒,朱子之義,不可易也。〈孔子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以志爲帥,亦有所本〉但志者,心之所之,此固然矣。〈志字象心上有之〉氣之爲物,不可不覈,若以後世理氣之說,渾合言之,則大不可也。原夫吾人之所以生養動覺,惟有血氣二物。論其形質,血粗而氣精,血鈍而氣銳。凡喜怒哀懼之發,皆心發爲志,志乃驅氣,氣乃驅血,於是見於顏色,達於四體。志者,氣之帥也,氣者,血之領也。故孔子論好色好鬭之理,兼言血氣,而孟子論不動心之理,單言氣,以氣之爲物,驅駕血液,其權力次於志也。故孟子自注曰:「氣者,體之充。」夫充於體者,何物?非他,氣也。是氣之在人體之中,如游氣之在天地之中。故彼曰氣,此亦曰氣。總與理氣之氣不同。〈理氣家,凡有形質者謂之氣〉
趙曰:「志爲至要之本,氣爲其次焉。」○毛曰:「此次字,如《毛傳》『主人入次』ㆍ《周禮ㆍ宮正》『掌次』之次,言舍止也。小註謂『志是第一件,氣是第二件』,則志ㆍ氣不容列等第。」○鏞案毛說大謬。凡不動心之法,持志爲首務,無暴氣爲次功。能斯二者則庶可不動。故曰『志第一,氣次焉』,毛說其當於理乎?
趙曰:「暴,亂也。」○《集》曰:「亦不可不致養其氣。」〈程子云:「無暴亂其氣。」〉○陳曰:「《集註》謂致養其氣,即無暴氣,發得暴,失養故也。」○鏞案暴者,急也,疾也。不動心之法,先當持其志,使之寧靜,於是制其氣,勿令急疾,然後喜怒憂懼,乃不必形于色,而成敗ㆍ利鈍ㆍ死生ㆍ禍福,有不足以動其心者。無暴之暴字,尤是至要之訣,而舊說訓之爲亂,《集註》都無明說。今人皆讀之爲自暴自棄之暴,豈可通乎?○陳潛室『發得暴』三字,已得此意。疾風,謂之暴風,讀之當如此。○程子〈四勿箴〉曰:「發禁躁妄,內斯靜專。」此正是無暴其氣。
趙曰:「行而蹶者,氣閉不能自持。故志氣顛倒。」○《集》曰:「蹶,顛躓也。」○鏞案許愼《說文》『蹶者,跳也』,蹶者,趨者,謂躍者走者也。方躍方走者,其心不能寧靜。是以氣動之,故心亦隨動也。行而顛躓者,本非氣動,又與趨者,不成比對,恐非本旨。趨者,前行急也,躍者,上行急也。
趙曰:「丑問孟子才志所長何等。」〈釋『夫子惡乎長』〉○《集》曰:「丑復問孟子之不動心,所以異於告子。」○鏞案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我知言,告子不得於心,勿求於氣,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一言一氣,彼我相照。所以然者,心不直則氣不旺,氣不旺則辭不壯。此所以所講者不動心,而養氣ㆍ知言,爲之樞紐也。此一篇之要旨。
趙曰:「我聞人言,能知其情所趨。」〈《集》意亦大同〉○鏞案知言者,知言語之本在心也。詳論在下。
《集》曰:「餒,飢乏而氣不充體也。言人能養成此氣,則其氣合乎道義而爲之助,使其行之勇決,無所疑憚。若無此氣,則其一時所爲,雖未必不出於道義,然其體有所不充,則亦不免於疑懼,而不足以有爲矣。」○朱子〈答呂子約書〉曰:「若如來喻,以是爲指道義,而言若無此道義,即氣爲之餒,則孟子於此,亦當別下數語,其下亦不須更說是集義所生矣。」○鏞案朱子之意,以爲無浩氣則體餒,呂氏之意,以爲無道義則氣餒。此一訟案也。竊甞思之,體餒,非君子之攸憂也。唯是集義積善之功,有所不至,則內疚外怍,苶然自沮,氣爲之餒,是乃君子之所恥也。孟子以集義爲生氣之本,而朱子以養氣爲行義之助,其先後本末,似顛倒也。原夫浩然之氣,不可徒生,不可強養。唯是由道行義,日積月累,則心廣體胖,俯仰無愧。於是乎貧賤不能戚,威武不能屈,以至於氣塞天地。若有意養氣,以氣爲業,則除了呴噓呼吸ㆍ熊經鳥伸,無所事於養氣也。揠苗助長之戒,正在於此。『非義襲取』之句,亦以申明此義。不知朱子何故而固拒呂說也。配者,合也,謂浩氣須道義以生,須道義以養,不能相離也。○公牧云:「浩氣與充體之氣似不同。浩氣旣是合道義之物,則非所以肥瘠強痿,豈可曰體無是則餒乎?」
趙曰:「集,雜也。密聲取敵曰襲。」○《集》曰:「集義,猶言積善。」○鏞案浩然之氣,非一朝之所能生,必積仁累義,養之無害,然後其氣乃成。趙註,非矣。此氣旣是道義所成,視上志氣之氣,又超一層,則似不當名之曰氣。然神形妙合,肥瘠相關。心廣則體胖,慾盛則眸眊,美在中則睟面而盎背,愧在內則汗出而色赧,皆神形妙合之明驗也。今日行一義,明日行一義,義之旣積,氣以之養,是其體力之廣大,雖可以塞天地,而其妙合之所常寓,終不離於形軀之內,斯其所以名氣也。
趙曰:「言人行仁義之事,必有福在其中而勿正。」○《集》曰:「正,豫期也。《春秋傳》曰『戰不正勝』,是也。」〈《公羊傳》僖二十六〉○鏞案正者,射者之期乎中鵠也。〈齊風〉曰:「終日射侯,不出正兮。」〈孔疏云:「正大於鵠。」〉《周禮ㆍ射人》云:「王射三侯五正,矦射二侯三正,孤卿ㆍ大夫射一侯二正。」皆以射之所中爲正也。〈大射儀〉鄭註云:「正者,鳥名,齊ㆍ魯之間,名題肩爲正,鳥之捷黠者。」〈『遂命量人』註〉射之難中,以中爲雋。故射取名焉。《春秋傳》之以正爲期,其本在是也。○此節,乃養浩氣之玄訣也。浩然之氣,不可襲而取之。但積道義,任其自然,是本法也。若當有事之時,自期自必,要發浩然之氣,是所謂揠苗也。故孟子戒之曰:「必於有事之時,勿先設正,〈句〉但於心內,勿忘正直底道理,〈心勿忘〉切勿助長,以犯揠苗之病。」此養浩氣之法也。旨哉,妙哉!非躬行心得者,何以與是?○趙註忽爲徼福求福之說,迂陋甚矣。○紘父云:「強發浩氣者,犯虛憍之病。」
趙曰:「四者之類,我聞能知其所趨。」〈引賓孟ㆍ驪姬ㆍ豎牛之等〉○《集》曰:「其心明乎正理而無蔽,然後其言平正通達而無病。」○鏞案告子『不得於言,勿求於心』,孟子『不得於言,必求於心』,此其所以相反也。詖ㆍ淫ㆍ邪者,言之有失者,所謂不得於言也。即言之詖,而知其心之有所蔽,即言之淫,而知其心之有所陷,即言之邪,而知其心之有所離,所謂『不得於言,必求於心』也。心不直則氣不旺,氣不旺則辭不壯。此必然之理,而告子曰『不得於言,勿求於心』,此決然非理之言。言者,心之旗也,告子分爲二物,豈可通乎?孟子知浩然之氣,生於心直,通鬯之辭,亦生於心直。故曰『我知言』,故曰『我養氣』。今人讀此章,不知言ㆍ氣二者之上下通貫,何以解矣?○明理不足以知言,必其心秉義正直,無所蔽陷,然後乃無詖淫之病。如浩然之氣,生於集義,不可作明理說。
趙曰:「人君有好殘賊嚴酷心,必妨害仁政。」○《集》曰:「知其心之失,又知其害於政事。」○鏞案生於其心者,言也,發於其政者,亦言也。政,大事也,事,小政也。〈孫奭《正義》引冉子退朝,孔子問晏之語〉詖淫之言,生於其蔽陷之心,以害其政事,〈下篇先言害事,後言害政,宜與此參看〉此所謂一心爲萬事之本也。心有病,則不得發無病之言,言有病,則不得行無害之事,萬言萬事之本,在於一心。惡得云『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乎?故自說而自斷之曰『聖人必從吾言』。
趙曰:「丑見孟子,但言不能辭命。故曰『夫子旣已聖矣乎』」○《集》曰:「此一節,林氏以爲皆公孫丑之問,是也。」○鏞案舊說自『宰我』以下,承上作孟子言,惟『然則』以下八字,爲丑之言,故朱子正之。○說辭者,賓主論說之辭,子貢對吳太宰嚭之類,是也。辭命者,鄰國朝聘之所用,大夫專對曰辭,〈到彼國,隨所問而對者〉國君致辭曰命。〈所以命使臣〉《論語》曰:「辭達而已。」曰:「爲命,裨諶草創之。」《春秋傳》曰:「大夫受命不受辭。」皆此物,非尋常言語之謂也。〈說辭之說,或讀音稅,亦可也〉惟善言德行,乃私室論道之言。○公孫丑知孟子平日善言善辯,莫知其所以然。乃今聞孟子之言,覺孟子以心直之故,善於言辯。於是歎服曰:「夫子旣聖矣乎!」
《集》曰:「孟子能知言,又善養氣,則是兼言語德行而有之,豈不旣聖矣乎?」○鏞案恐不然也。孟子平日善言善辯,公孫丑之所知也。丑猶不以善言爲聖者,不知言出於心也。今聞孟子之言,乃知言不可以徒善,必其心志正直,積義然後,發爲言語者,乃無疵病。然則善言者,其養心可知,豈非聖人乎?辭命,孔子亦未自許,而孟子之善言善辯,衆所共知。故引孔子之言,以證孟子之聖。○孟子自說知言,未甞自說善言,烏得以知言爲善言乎?況自『何謂知言』以下所論,皆言語之事,而忽引先天浩然之氣,謂孟子兼言語德行而有之,豈可通乎?浩氣,豈德行乎?況顏ㆍ閔之善言德行,亦重在善言,不在德行,今云『孟子兼德行』,亦贅矣。況兼四子者,孔子也,孔子兼此四子言語之才,而猶云『辭命則不能』,所以證孟子之聖。今乃以孟子兼四子之長,則已隔一嶺而越一川矣,此段不敢從。
趙曰:「汙,下也。言三人雖小汙不平,亦不至阿其所好。」○麟曰:「老泉《三子知聖人汙論》,誤以汙字爲句,趙岐謂孟子知其言大過,故貶謂之汙下,亦非孟子之意。」
仁則榮不仁則辱章
[编辑]趙曰:「行仁政,則國昌而民安,得其榮樂。」○鏞案榮者,華鬯也。辱者,屈折也。《易例》:「震爲仁,巽爲不仁,震爲旉蕃,巽爲撓屈。」故否之〈大象〉曰:「不可榮以祿。」
趙曰:「殷王太甲,言天之妖孼,尚可違避,若高宗雊雉,宋景守心之變,皆可以德消去也。自己作孼者,若帝乙慢神震死,是爲不可活。」○蔡曰:「天作孼,如水火盜賊之災。至於姦盜詐僞,以失其身者,是眞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舉天地之間,皆爲牢獄也。」○鏞案天作孼,趙注好,自作孼,蔡說好。
尊賢使能市廛而不征章
[编辑]趙曰:「不橫稅賦,若履畝之類。」○鏞案助而不稅者,春秋魯人初稅畝,其後遂爲列國之通制。故孟子言之,趙註不可沒。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
[编辑]趙曰:「非惡有不仁之聲名。」○朱子曰:「惡其聲,是惡被不救人之名。」○鏞案《集註》宜補。
趙曰:「無此四者,當若禽獸,非人心耳。」○《集》曰:「人若無此,不得謂之人。」○鏞案趙注禽獸之說,必不可刪沒,而宋ㆍ元以來,無此說者,宋ㆍ元諸先生,皆以四端爲本然之性,而又以本然之性爲人物之所同得,故不欲云『禽獸無此心』。此古今學術不同處。
趙曰:「端者,首也。人皆有仁義禮智之首,可引用之。」○孫曰:「人有惻隱之心,是仁之端本起於此也。有羞惡之心者,是義之端本起於此也。有辭讓ㆍ是非之心者,是禮ㆍ智之端本起於此者也。惻隱四者,是爲仁義四者之端本也。」○《集》曰:「端,緖也。因其情之發,而性之本然,可得而見,猶有物在中而緖見於外也。」○蔡季通云:「端,乃是尾。」○陳曰:「比之繭絲,外有一條緖,便知得內有一團絲。」○鏞案仁義禮智之名,成於行事之後。故愛人而後謂之仁,愛人之先,仁之名未立也。善我而後謂之義,善我之先,義之名未立也。賓主拜揖而後,禮之名立焉,事物辨明而後,智之名立焉。豈有仁義禮智四顆,磊磊落落,如桃仁ㆍ杏仁,伏於人心之中者乎?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明仁之爲物,成於人功,非賦生之初,天造一顆仁塊,插于人心也。克己復禮之時,豈不費許多人力乎?孟子曰:「舍魚而取熊,舍生而取義。」明一生一義,皆在彼處,我得就彼揀擇,舍其短而取其長也。若於賦生之初,原有一顆義塊,插在心內,則又安得舍之取之乎?《禮》曰:「春秋教以禮樂。」若禮在心,何以教矣?《禮》曰:「二十始學禮。」若禮在心,何以學矣?甯武子:「邦有道則智。」若其天賦之性,原有此智,則邦無道時,又惡能拔其智而去之乎?孔子曰:「仁者不憂,知者不惑。」苟使天賦之性,原有仁智,則人人皆不憂不惑,仁者智者,顧何以別有色目乎?凡五經四書,其有仁義禮智之字者,逐一點檢,莫不如此,余不暇更僕而數之也。仁義禮智,知可以行事而成之,則人莫不俛焉孳孳,冀成其德。仁義禮智,知以爲本心之全德,則人之職業,但當向壁觀心,回光反照,使此心體,虛明洞澈,若見有仁義禮智四顆,依俙髣髴,受我之涵養而已。斯豈先聖之所務乎?知事父孝爲仁,則溫淸滫瀡,便當朝夕著力。謂天地生物之心爲仁,則惟瞑目端坐而已。知事君忠爲仁,則匡拂扶持,便當奔走竭力。謂東方木德爲仁,則惟土木形骸,自命曰燮理陰陽而已。知牧民慈者爲仁,則懷綏惠恤,便當恪恭致力。謂滿腔子一團和氣爲仁,則惟默然無語,閉門涵養而已。其功績之所成就,豈不萬倍以相懸乎?有子曰:「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孔子曰:「爲仁由己。」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爲仁矣。」仁本在內之理,則何以謂之爲仁?爲,猶作也,用力行事之謂爲也,著手圖功之謂爲也。在心之理,何以著手而用力乎?總之,端也者,始也。物之本末,謂之兩端。然猶必以始起者爲端,故《中庸》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端之爲始,不旣明乎?《禮》曰:「君子問更端,則起而對。」更端,非復問之始乎?《春秋傳》曰:「履端乎始,序則不愆。」杜注云:「步歷之始,以爲術之端首。」〈《晋書》云:「履端,元日正始之初。」〉端之爲始,不又明乎?物之頭尾,實爲兩端,皆可名端。然其在《書傳》,以頭爲端者,更多其文。〈鄕射禮〉曰『主人奠爵于序端』,則註者謂之序頭。〈鄕飮禮〉曰『司正升,立于席端』,則解者謂之席頭。又凡筆頭曰筆端,舌頭曰舌端,〈見《韓詩外傳》〉杖頭曰杖端,〈見《後漢書ㆍ禮儀志》〉牆頭曰牆端,〈孔平仲詩云:「蓼花抽穗出牆端。」〉屋頭曰屋端,〈范成大詩云:「一株獨成長,蒼然齊屋端。」〉凡以頭爲端者,不可勝數。烏得云尾爲端乎?惻隱之心發于內,引而長之,則可以行仁政。惻隱之心,非仁政之所始乎?辭讓之心發于內,引而長之,則可以行禮法。辭讓之心,非禮法之所始乎?羞惡之心爲之本,而伯夷之不事汙君,其末也。是非之心爲之頭,而展禽之不祀爰居,其尾也。譬之絲然,惻隱之心爲絲團,而解之繅之,可以爲孝弟,可以惠鰥寡。孰爲其本,孰爲其末?孰爲其頭,孰爲其尾?四端之義,孟子親自注之曰:「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兩箇始字,磊磊落落,端之爲始,亦旣明矣。四端爲四事之本,故聖人敎人,自此起功,自此肇基,使之擴而充之。若於四端裏面,又有所謂仁義禮智者,隱然潛伏,爲之奧主,則是孟子擴充之功,舍其本而操其末,放其頭而捉其尾。遮斷了一重眞境,原不能直窮到底。所謂隔靴而爬癢,鑿井而未泉,豈可曰知本之學乎?且此四端,可曰心,不可曰性,可曰心,不可曰理,可曰心,不可曰德,名不可不正也。此係進德修業者,不可不明辨處。余昔聞之於師友。○趙註十七字,字字金石,點點珠玉,誠一毫無憾。改首爲尾,改引用爲發見,於是乎本末易矣。
矢人函人章
[编辑]趙曰:「里,居也。仁,最其美者也。夫簡不處仁,爲不智。」○《集》曰:「里有仁厚之俗者,猶以爲美,擇所以自處,而不於仁,安得爲智乎?」○《論語集註》曰:「里有仁厚之俗爲美,擇里而不居於是,則失其是非之本心。」○陳曰:「孔子之意,本言擇里,孟子引之以證擇術,微有不同。《集註》於此,只以孟子之意釋孔子之言,故與《語》註小異。」○鏞案孔子言擇里,孟子引之以證擇術,無是理也。里者,人所居也。〈里一字爲句〉人所居惟仁爲美,所謂人之安宅也。豈擇里之說乎?孔子本言擇術。〈詳見余《論語說》〉
趙曰:「爲仁則可以長天下,故天所以假人尊爵也。」○《集》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統四者,所謂元者善之長也。故曰尊爵。」○鏞案天道以德之善惡爲尊卑,如人道以爵之高下爲尊卑。人苟仁矣,其位之爲士爲庶,天所不問,豈非天之尊爵乎?若以爲天地生物之心,又以爲本心全體之德,則洪勻賦予,本無不均,人人腔內,皆具天地生物之心,林林蔥蔥,無一而非得天之尊爵者也,豈可通乎?人之爲物,欲仁則仁,不欲仁則不仁。故仁者爲功,不仁者爲罪,仁者可褒,不仁者可貶。若仁爲本心全體之德,則人雖欲離仁不居,其可得乎?闕黨不知長幼,互鄕難與接言,市廛有賈衒之俗,學校習俎豆之禮。是四里者,皆不在吾身之內,故我得擇其一而居之。仁與不仁,亦不在吾心之內,故我得以意揀擇,舍此取彼。若仁在本心,則離不得矣,何以擇矣?
《集》曰:「因人愧恥之心而引之,使志於仁也。」○鏞案經曰:「莫如爲仁。」爲,猶作也,爲者,行事也。朱子以仁爲天地生物之心ㆍ本心全體之德,則『爲仁』二字不可解。故解之曰『志於仁』,志於仁,豈爲仁乎?譬如農然,孟子欲令人一手執耒,一足蹈耟,墢土向前去。有人在傍曰:「我志於農。」斯兩人所爲,同乎,不同乎?
伯夷柳下惠章
[编辑]趙曰:「伯夷,孤竹君之長子,讓國而隱居者也。」○又曰:「殷之末世,諸侯多不義,故不就之。後乃歸於西伯也。」○鏞案此註高古,非後世儒者所能道也。《史記ㆍ伯夷傳》稱:「叩馬而諫武王。天下旣宗周,伯夷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遂餓而死。」今人習見此文,惟知伯夷避周而隱居。趙邠卿生於西京,不必尊信《史記》,故曰『讓國而隱居』,明伯夷隱居,在讓國之後,歸西伯之前,非避周而隱居也。今詳《論語》ㆍ《孟子》所論伯夷諸事,皆《史記》所闕,而叩馬ㆍ採薇諸事,又於孔子ㆍ孟子之言,都無影響,恐非實錄。微子受封而不恥,箕子陳道而不疑,何獨伯夷叩馬而諫,採薇而食,以至餓死乎?古者師行,誠有載主之法。然有載遷主,無載新主。況周人虞而立主,殷人練而立主,未葬無立主之法也。夫旣曰『父死不葬』,又曰『載木主,號曰文王』,豈當於理乎?『叩馬』一段,原是白撰。余仲氏巽菴先生作〈伯夷傳解〉,段段劈破,節節中窾,史遷復生,無以置對。今不疊述。○伯夷避紂,居北海之濱,不惟避紂,並避當時諸侯。蓋以當時諸矦,多染紂惡,故不肯立朝,惟西伯是歸耳。
引證孔子曰:「隱居以求其志,行義以達其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矣。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德而稱焉。伯夷ㆍ叔齊,餓于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其斯之謂與!」○鏞案齊景公,兄弑而弟立,伯夷ㆍ叔齊,兄讓而弟逃,明隱居行義,本在讓國之後。故孔子必與齊景公並稱也。讓國而失祿,所以餓也。
引證○《論語》曰:「逸民,伯夷ㆍ叔齊ㆍ虞仲ㆍ夷逸ㆍ朱張ㆍ柳下惠ㆍ少連。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ㆍ叔齊與。』謂柳下惠ㆍ少連,降志辱身矣,言中倫行中慮,其斯而已矣。」○鏞案孔子於此結之,曰『我則異於是』,則所謂君子不由也。然孔子不明言隘與不恭。
趙曰:「柳下惠,姓展,名禽,字季。柳下,其號也。」○《集》曰:「柳下惠,展禽,居柳下而諡惠也。」○《論語集註》曰:「柳下,食邑名。」○趙德曰:「《春秋傳》註,『柳下惠,氏展,名獲,字禽,柳下是所食之邑名,諡曰惠。展無駭之後。』」〈見《通考》〉○毛曰:「趙註有誤。名獲,見《國語》,字禽,見《左傳》,又字季,見《國策》ㆍ《莊子》,諡惠,見《列女傳》。是禽與季,皆是字,而趙註以禽爲名。是名字且誤,何況其號?《左傳》孔疏云,『季是五十字,禽是二十字。』」○又曰:「《集註》其云食邑,見《左傳》孔疏,居柳下,見《莊子》註。然總不知出何書。且魯地並無柳下一名,嵇康鍛柳下,在河內山陽縣。然亦非地名。若號則非居非邑,益不可解。」○鏞案柳下惠雖曰公族,本是遺逸,中經窮厄,三仕三黜,未或安富,未必有食邑。古者東門遂ㆍ西門豹ㆍ東郭賈ㆍ南郭且于〈哀六年〉ㆍ北郭子車〈襄廿八〉ㆍ東里子產ㆍ大陸子方〈哀十四〉之類,皆以所居而得名。唯延州來季子,或稱延陵季子,先儒以爲釆邑之名,不知何據。
公孫丑下
[编辑]天時不如地利章
[编辑]趙曰:「天時,謂時日ㆍ支干ㆍ五行ㆍ旺相ㆍ孤虛之屬。」○孫曰:「古之用兵者,莫不布策挾龜,迎日計月,望雲占風,觀星候氣,以察吉凶,以明利害。」○又曰:「孤虛之法,以一畫爲孤,無畫爲虛,二畫爲實,以六十甲子日定東西南北四方,然後占其孤ㆍ虛ㆍ實而向背之,即知吉凶矣。又如周武王犯歲星以伐商,魏太祖以甲子日破慕容,凡用師之道,有太史以抱天時,太史執同律之類,是也。」○鏞案《易》曰:「聖人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先天者,不卜不筮而行之也。後天者,卜日筮日而行之也。聖人之奉天時不過如此。卜筮之法,假如行軍,則先以人謀定某月某日,乃詢卜筮,占其吉凶。吉則曰得天時,整旅行師,凶則已之。晉趙鞅卜救鄭,遇水適火。史龜曰:「是謂沈陽,可以興兵。」〈哀九年〉鄭皇耳卜侵衛,孫文子獻兆曰:「兆如山陵,有夫出征。」〈襄十年〉所謂天時不過如此。故〈曲禮〉曰:「卜筮者,先聖王之所以使民信時日ㆍ畏法令也。」不卜不筮,但執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曰吉曰凶曰虛曰實,此後世讖緯之家,妖邪罔誕之術。孟子豈以是爲天時哉?石㚟言於子囊曰:「先王卜征五年,歲習其祥。」〈襄十三〉天時之難得如此。○古者甲子乙丑,但以紀日,不以紀年。自漢武帝太初元年甲子以後,始以紀年,其後轉轉訛誤,以之紀月,以之紀時。於是所謂孤虛旺相之法,千枝萬葉,東振西觸,又非特趙邠卿之時而已。漢時卜筮,亦用飛伏之法,無復紹天明之義。故〈王制〉曰:「假於鬼神ㆍ時日ㆍ卜筮以疑衆,殺。」與〈曲禮〉所言,其法相反。今之爲國者,宜一遵〈王制〉。○〈月令〉曰:「孟春不可以稱兵,季夏不可以起兵,孟秋選士厲兵,以征不義。」此亦天時之說,豈必孤虛旺相哉?
引證《荀子》云:「荀卿與臨武君議兵於王前。臨武君曰,『上得天時,下得地利,此用兵之要術也。』」
自齊葬於魯充虞敦匠事章
[编辑]趙曰:「孟子仕於齊,喪母而歸葬於魯也。」○郝敬曰:「孟子自齊葬于魯,反于齊,一似將葬而始歸,裁葬而即出。不終喪而爲齊卿者,此是何解?禮凡尊者有賜,必明日往拜。惟喪禮則斂之明日,但拜君命及衆賓,而不拜棺中之賜。故贈襚之賜,拜于葬後。是時孟子仕齊喪母。齊王必以卿禮來贈含襚,而孟子以棺中之賜,不即往拜,至三月歸葬之後,然後反齊而拜王之賜。然又不至齊而止於嬴者,禮,衰絰不入公門,『大夫去國,踰境爲壇位,望鄕而哭』,此喪禮也。今自魯至齊,遂于境上嬴邑爲壇位,成禮而畢然後反魯。」○毛曰:「據夏ㆍ商之制,臣有父母之喪,則三年不呼其門。故曾子曰,『夏后氏旣殯而致事,殷人旣葬而致事。』謂即有未了之事,亦于葬後盡致之。惟周人不避金革,而再期之後,即可從政。毋論孟子客卿,原無未了之事,即寇戎金革,不涉先生。且殯次門內,葬次門外,亦居喪要禮。孟子方教滕文行古制,居廬不言,豈有身甫三虞,而即可離門內外者?」〈又云:「嬴在齊南,去齊都三十餘里。即《春秋》所稱『公會齊侯于嬴』者。果是拜賜,亦不當如是之遠也。」〉○鏞案孟子是時,母子居齊。母死反葬於魯,又反哭于齊,事實平正,本無可疑。郝說穿鑿,甚矣。所引禮例,亦皆謬誤。毛旣辨之,今不贅。〈毛說甚長,今只錄其半〉
趙曰:「敦匠,厚作棺也。」○《集》曰:「充虞甞董治作棺之事。」○鏞案敦,厚也。又敦,迫也。〈見〈邶風〉釋文〉然則音墩。又敦,治也。〈〈魯頌〉云:「敦商之旅。」〉然則音堆。從舊說則讀當音墩,而從《集註》則似墩似堆,未可定也。董者,督迫也。治者,治事也。旣云董治,則兩義相牽,未可定也。○孟子答充虞之問,全以厚薄爲說,故舊說如此。然詳玩上句,〈前日不知虞之不肖〉當從《集註》,讀當音堆。
趙曰:「從天子至於庶人,厚薄皆然。但重累之數,牆翣之飾有異。」○鏞案〈喪大記〉曰:「君,大棺八寸,屬六寸,椑四寸。上大夫,大棺八寸,屬六寸。下大夫,大棺六寸,屬四寸。士,棺六寸。」〈檀弓〉曰:「夫子制於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趙簡子曰:「桐棺三寸,下卿之罰。」〈見《左傳》〉《家語》曰:「孔子之喪,桐棺四寸,柏棺五寸。」雖諸文參錯,自天子達於庶人,壹是皆以七寸爲法,恐無是理。墨子曰:「古聖王制葬埋之法,曰棺三寸,足以朽體。」墨蓋欲自天子達於庶人,通用三寸,亦無是理。大抵孔子封其父墳,其崇四尺,鯉也死,有棺而無椁,聖人也。孟子所秉,似與孔子不同。
趙曰:「我聞君子之道,不以天下人所得用之物,儉約於其親,言事親竭其力者也。《論語》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可謂孝也已。」○《集》曰:「所當得爲而不自盡,是爲天下愛惜此物,而薄於吾親也。」○鏞案事親竭其力者,農夫之類也。古人以農夫謂之小人,安得以君子爲農夫乎?趙說,非也。余謂凡聖王立法立制,使民不得踰者,爲天下慮也。孟子之意,蓋曰『君子不以慮天下之故,自儉其親』,蓋其所秉,與孔子不同,未敢從也。《論語》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者,所以戒三家之僭禮踰法也,趙引此文,亦是疑孟之意。○以即境則桐棺三寸,亦足以拒土以遠慮,則豈得以七寸之厚,免土之親膚哉?熟讀〈檀弓〉一篇,可知孔子所秉。若孟子治母喪,其衣衾ㆍ棺椁,必有踰禮者。故今有充虞之疑,後有臧倉之譖。
沈同問燕可伐章
[编辑]趙曰:「子噲不以天子之命,而擅以國與子之。」○鏞案後儒皆謂:「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今觀此章,孟子《春秋》之義,嚴於斧鉞。勸諸侯行王政,罪諸侯違王命,兩義雙行,不相悖也。故繼之曰『爲天吏則可以伐之』。
齊人伐燕章
[编辑]舊本連上爲一章,《集註》分爲二章。恐舊本爲是。雖通下章而爲一,亦無不可。
燕人畔周公管叔章
[编辑]《集》曰:「武王立紂子武庚,而使管叔與弟蔡叔ㆍ霍叔監其國。」○毛曰:「經傳並無三叔監殷事,惟〈大誥ㆍ書序〉有云『三監叛』。前儒因《春秋傳》有『周公痛二叔之不咸』及『管ㆍ蔡啓商,惎間王室』語,疑蔡叔亦同監殷。故孔安國注〈書序〉,始云『三監者,管ㆍ蔡與商』,而《漢書ㆍ地理志》遂謂『管ㆍ蔡ㆍ武庚三分邶ㆍ鄘ㆍ衞之地而各尹之』,以爲監即尹也。夫武庚,殷也。以殷監殷,固已謬矣。且管ㆍ蔡未甞分鄘ㆍ衞也。〈世家〉云『封鮮于管,封度于蔡』,杜預謂『管在滎陽』,《世本》謂『汝南上蔡,即叔度封國』,況霍叔則並無闌及者。其後鄭氏作《詩譜》,據〈蔡仲之命〉,謂霍亦流言。因以霍代商,竊補三數,而前儒非之,謂監殷ㆍ流言本是兩事,流言有霍,而監殷何有?」○又曰:「《周禮》施典之官,顯有牧ㆍ監ㆍ參ㆍ伍ㆍ殷ㆍ輔六名。牧ㆍ監以諸侯爲之,參ㆍ伍ㆍ殷ㆍ輔,則以各國之大夫ㆍ士爲之,皆統制之官,即監官也。《史記》作〈衞世家〉,認監作輔,有云『武王恐武庚有賊心,使管叔ㆍ蔡叔傅相之』,夫傅相,漢官,置之諸侯王之國,如所云膠東相長沙王。傅者,即輔也。未有二叔爲武庚輔者。監殷,本牧監之職,而誤以殷輔當之也。蓋監,所以監視諸侯者。然即推諸侯,爲之九州一千八百諸侯,每州立方伯,統領其事。《春秋傳》謂之九伯,〈王制〉除王畿謂之八伯,《尚書ㆍ多方》謂之胥伯,然總謂之牧。〈曲禮〉『九州之長,入天子之國曰牧』,是也。乃自牧而下,又有卒正ㆍ連帥ㆍ屬長三等官,〈多方〉謂之小大多正。自牧而上,又有王朝之二伯一等官,《春秋傳》謂之分陝之伯,〈曲禮〉謂之五官之長之伯,總監官也。管叔之監,秖是連帥ㆍ正長,僅監殷墟諸國者,其官在牧下。而《周禮》建牧之後,即繼曰立其監,一似立監之名,專指連帥ㆍ正長三等官者。然且三監之稱,雖以三等得名,顧自昔有之。〈王制〉記商制云,『天子使其大夫爲三監,監于方伯之國,國三人。』惟商制無二伯,但以王大夫三人監方伯國。而周制則特設二伯于王畿,即以連帥ㆍ正長三等官,襲三監之名。且連帥ㆍ正長,合不下數十餘人,所謂小大多正者,而總名三監。是初以三人爲三,而繼即以三等爲三,多官稱三監,一官亦得稱三監。管不必蔡,何論有霍?」○又曰:「三代事蹟,至宋一變,天下學者,皆知有武王封康叔,周公避東郊,召公辭官,周公留後諸事,牢不可破。若三叔監殷,則尤百口不能爭者。」○鏞案三監者,官名也。堯之四岳,未必是四人,秦之五大夫趙嬰,未必是五人,漢之壺關三老董公,未必是三人。始以三人之故,名曰三監,其後官不必備,猶稱三監。先儒必求三人,以充三額,或使武庚自監其身,或使霍叔引入寃獄。其後梅賾僞造《尚書》『霍叔竟爲庶人,三年不齒』,〈見〈蔡仲之命〉〉寃甚矣。詳見余《尚書說》,今不贅。○毛氏三等之說,亦是謬義。三監之法,當從〈王制〉。
趙曰:「周公惟管叔弟也,故愛之,管叔念周公兄也,故望之,親親之恩也。」○《集》曰:「管叔,武王弟,周公兄也。」又曰:「周公乃管叔之弟,管叔乃周公之兄。」○毛曰:「《史記ㆍ世家》曰,『文王有同母十子。一伯邑考,二武王發,三管叔鮮,四周公旦。』然而孔安國註〈金縢〉謂『周公攝政,其弟管叔及蔡叔ㆍ霍叔,放言於國,以誣周公』。張南士謂『此事有可疑者三。周公稱公,而管叔以下皆稱叔,一。周公先封周,旣又封魯,而管叔並無畿內之封,二。周制立宗法,以嫡弟之長者爲大宗,周公ㆍ管ㆍ蔡皆嫡弟,而周公爲大宗,稱魯宗國,三』。若《尙書》孔疏,釋流言所起,謂『殷法兄終弟及,三叔疑周公爲武王之弟,有次立之勢』,則亦以周公次武王。其弟及,與殷法合,故流言,則趙氏所註,非無據也。」○鏞案《孟子》ㆍ《史記》,兩相符合,則管叔之爲第三,周公之爲第四,無復可疑。豈得以趙邠卿ㆍ梅仲眞二註,易其序次乎?〈毛所謂孔注,即是梅傳〉張南士設三難,亦殊未然。公者,公ㆍ侯之爵名也,叔者,伯ㆍ叔之序名也。第三以下,皆可稱叔,故周公原稱叔旦。〈〈管蔡世家〉云:「武王封叔旦於魯。」魏文帝策命孫權曰:「叔旦有夾輔之勳。」〉又如畿內之封,或無地可封者,第於畿內食以一邑。或將受外封,而留輔天子者,先受釆邑。管叔旣受外封,又不留輔,則其無內邑,理所固然,又何封之可索乎?至於立嫡爲大宗者,此是鄭玄謬義,本無經據。同姓之盟,謂之宗盟,〈見《左傳》〉同姓之國,謂之宗國,〈〈滕文公〉〉其例相同。何得以『吾宗國』三字,遂伸鄭義乎?〈詳見〈喪期別〉〉然且管叔無後國絶,設如鄭玄之法,亦必移宗于魯國,周公爲弟,何足疑乎?○齊桓公殺兄以定國,周公殺兄以定天下。彼私此公,雖若霄壤,孔子謂『桓公正而不譎』,帝王家有義斷之法,與私家不同。
去齊宿於晝章
[编辑]趙曰:「晝,齊西南近邑。」○麟曰:「《水經注》云『澅水出時水東,去臨淄城十八里』,所謂澅中也。俗以澅水爲宿留水,以孟子三宿出澅。」〈當作畫。《後漢》『耿弇進軍畫中』,《史記》『畫邑人王蠋』,《通鑒》作畫邑〉○鏞案此章ㆍ下章,凡宿晝出晝,皆作晝,傳寫之誤。豈至是乎?宰予晝寢,後人改作畫寢,亦此一類。
趙曰:「繆公尊禮子思,子思以道不行則欲去。繆公常使賢人往留之,說以方且聽子爲政,然則子思復留。泄柳ㆍ申詳,亦賢者也,繆公尊之不如子思,二子常有賢者在繆公之側勸以復之,其身乃安矣。」〈《集》義亦大同〉○鏞案古今之註,皆可疑也。君子去留,惟係用ㆍ舍。實不聽用,而但使說客誘之以方且聽用,則子思信聽其言,回心復留,有是理乎?君子去留,惟視君心。君實無欲留之心,而常有說客在於君側,勸以復之,則申ㆍ泄倚此爲勢,安身不去,有是理乎?況孟子明云『繆公於子思,不能悅賢,不能養賢,臺之無餽』,〈〈萬章下〉〉趙注以爲繆公慍而絶之,則繆公ㆍ子思之有始無終,明矣。泄柳ㆍ申詳之閉門踰垣,又是孟子親口所言,則子思ㆍ申ㆍ泄都不能畢竟安身,今以註說觀之,則有若三子賴此而終安者然,豈不違於實乎?永樂《大全》載《語類》問答及輔氏之說,皆不鬯曉,陸氏本載顧麟士ㆍ蔡淸諸說,仍無正義。○《易》曰:「君子上交不諂,下交不瀆。」《孟子》曰:「君子之戹於陳ㆍ蔡,無上下之交也。」人君得賢共國,必有下交,君子得君行道,必有上交。《易》曰:「拔茅連茹,以其彙。」泰者,天地之交也。天地之交,非上下之交乎?孔子仕於魯,蓋先之以由ㆍ求,其適衛也,亦先之以由ㆍ柴,而蘧瑗ㆍ史鰌ㆍ顔讎由諸人,又爲之先後焉,皆此義也。此章原於兩側字絶句,而『則不能』以下,即下句也。孟子蓋云:「魯繆公不能下交,其在子思之側者,皆非繆公之人,如是也,故終不能安子思。〈臺無餽以後子思不安〉泄柳ㆍ申詳不能上交,其在繆公之側者,皆非申ㆍ泄之人,如是也,故終不能安其身。〈申詳無仕魯之文〉我今孑然一身,客於齊國,都無上下之交,齊王何以安我,我亦何以安其身乎?我之去齊,不得已也。子爲我慮,而曾不及子思,其可曰厚於我乎?」
滕文公第三
[编辑]滕文公爲世子孟子言必稱堯舜章
[编辑]趙曰:「《古紀世本》,錄諸侯之世,滕國有考公麋,與文公之父定公相直,其子元公弘,與文公相直。似後世避諱,改考公爲定公,以元公行文德,故謂之文公也。」○鏞案此注不可沒。
趙曰:「人生皆有善性。但當充而用之耳。」○《集》曰:「性者,人所稟於天以生之理也。渾然至善,未甞有惡。」○鏞案神形妙合,乃成爲人。神則無形,亦尚無名。以其無形,故借名曰神。〈借鬼神之神〉心爲血府,爲妙合之樞紐。故借名曰心。〈心本五臟,字與肝肺同〉死而離形,乃名曰魂。孟子謂之大體,佛家謂之法身,其在文字,無專名也。先儒言性,亦太渾融,今人又或差誤。生則曰性,死則曰魂,其實性與魂異,性非吾人大體之全名也。余謂性者,主於嗜好而言,若所謂謝安石性好聲樂,魏鄭公性好儉素。或性好山水,或性好書畫,皆以嗜好爲性。性之字義,本如是也,故孟子論性,必以嗜好言之。其言曰『口之於味同所嗜ㆍ耳之於聲同所好ㆍ目之於色同所悅』,〈〈告子上〉〉皆所以明性之於善,同所好也。性之本義,非在嗜好乎?人莫不好財色,人莫不好安逸,其謂之性善者,何也?孟子以堯ㆍ舜明性善,我則以桀ㆍ蹠明性善。穿窬之盜,負贜而走,欣然善也。明日適其鄰,見廉士之行,未甞不油然內怍。古所謂梁上君子可與爲善,此性善之明驗也。此地有尹氏子爲盜。余令其兄弟諭之以仁義,盜泫然以泣。又有鄭氏子惡人也,余臨溪打魚,使之切膾,鄭長跪赧色而自數其罪曰『我惡人也,我殺無惜者也』,縷縷言不已。苟性不善,豈有是也?〈此以羞惡之心明性善〉里有不孝子,不知者譽之爲孝則悅。彼其心以孝爲善故悅也。里有奸淫婦,不知者譽之爲貞則悅。彼其心以貞爲善故悅也。貪官汚吏,聚斂掊剋,無所不爲,奸人諂之以淸白則悅。讒夫侫臣,賣弄欺詐,無所不爲,奸人諂之以忠直則悅。彼其心皆樂善而恥惡。故雖知其違於實,而第以爲悅也。所謂性善,亶以是也。苟爲不然,明明舉天下之人,方且從惡如崩,從善如登,而孟子以空言稱性善,人其有信之者乎?《詩》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性之謂秉彝,而必以好德爲說,性之字義,其不在於嗜好乎?人性之必好爲善,如水性之必好就下,火性之必好就上。賦生之初,天命之以此性,雖貪淫虐殺,無所不爲,而此性仍然不變。見忠臣孝子,則美之爲善也,與國人同,見貪官汚吏,則疾之爲惡也,與國人同。此所謂性善也。〈此以是非之心明性善〉因此性而感之,貪淫虐殺者,有一朝遷義之理,不善而能然乎?言性者,必主嗜好而言,其義乃立。若謂此虛靈無形之物,其體渾然至善,一毫無惡,則赤子始生,但知啼哭索乳求抱,安得硬謂之純善乎?若以其自主之權能而言之,則其勢可以爲善,亦可以爲惡。揚雄以此爲性,故命之曰善惡渾。若以其形氣之私慾而言之,則不惟可善而可惡,抑亦難善而易惡,從善如登,從惡如崩,非過語也。荀卿以此爲性,故命之曰性惡。彼荀與揚之言,亦未甞指無爲有,誣白爲黑,則必其所指點者,與孟子不同耳。佛家號爲明心見性,其千言萬語,皆所以賛美此物。然其本意,與孟子性善之說,相去萬里。彼所言者,本體之虛靈奇妙也,此所言者,謂其能樂善恥惡,如水之就下也。豈同趣之言乎?○〈召誥〉曰:「節性惟日其邁。」〈蔡云:「節其驕淫之性。」〉〈王制〉曰:「修六禮以節民性。」《孟子》曰:「動心忍性。」此所云性者,人心之嗜好也。〈商書〉祖伊之言曰:「不虞天性。」子思曰:「率性。」《孟子》曰:「性善。」此所云性者,道心之嗜好也。雖其所主不同,其以嗜好爲性則同。
《集》曰:「程子曰,『性即理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未發,何甞不善?發而中節,即無往而不善,發不中節,然後爲不善。故凡言善惡,皆先善而後惡。』」○鏞案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者,謂君子戒愼恐懼,盡其愼獨之工,則執中在心,不偏不倚,特不與物接,未有喜怒哀樂之發耳。豈人性本體之謂乎?朱子於《中庸或問》,所論如此。均是朱子之言,豈可執謬而捨正乎?〈詳見余《中庸說》〉孟子言性善,而程子謂『性兼有善惡,如太極之函有陰陽,而特以先吉後凶之義,不得不先言性善』,則惡固隱然在中。此與揚子所謂善惡渾,何以異矣?先善後惡而指爲善物,則明其物善惡參半,而特以先善後惡之義,權謂之善物也。善惡參半而權謂之善物,則吉凶參半而權謂之吉兆,是非參半而權謂之正論。定龜體決國論者,其差謬多矣,而可通乎?
明道曰:「性固善也。然惡亦不可不謂之性。」〈見《大全》〉○陳曰:「纔識氣質之性,即善惡方各有著落。不然則惡從何處生?孟子說未備。」又曰:「程子發此義。孟子專說義理之性,則惡無所歸。是論性不論氣,孟子之說爲未備。」○鏞案性有善有惡,而孟子單言性善,則孟子不知性矣。孟子不知性,而復有知性者乎?據云『義理之性主乎善,氣質之性主乎惡,二性相合乃爲全性』,則揚子雲善惡渾之說,爲正論也。單言氣質之性,則荀卿子性惡之說,爲正論也。然則孔子ㆍ子思之統,當在荀ㆍ揚,豈得復以孟氏爲宗乎?《道經》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今人以人心爲氣質之性,以道心爲義理之性,不知心之與性,所指不同。性之爲字,專主好惡而言,豈可以心而爲性乎?鹿之性好山林,雉之性惡馴養。雖不幸而墮於馴養,顧其心終以山林爲好,一見山林,油然有感羨之心,此之謂性也。天於賦生之初,予之以此性,使之率而行之,以達其道。若無此性,人雖欲作塵剎之善,畢世不能作矣。天旣賦之以此性,故又能時時刻刻提醒牖啓,每遇作惡,一邊發慾,一邊沮止,明沮止者,即本性所受之天命也。天命之謂性,非是之謂乎?若所謂善惡渾者,天之賦性旣如此,則人之行善,如水之就下,火之就上,不足爲功能。故天之於人,予之以自主之權,使其欲善則爲善,欲惡則爲惡,游移不定,其權在己,不似禽獸之有定心。故爲善則實爲己功,爲惡則實爲己罪。此心之權也,非所謂性也,揚雄誤以爲性,故乃謂之善惡渾,非初無是事而揚雄誣之也。蠭之爲物,不得不衛君,而論者不以爲忠者,以其爲定心也。虎之爲物,不得不害物,而執法者不引律議誅者,以其爲定心也。人則異於是,可以爲善,可以爲惡,主張由己,活動不定。故善斯爲功,惡斯爲罪。然且可善可惡之理,旣已參半,則其罪似當末減,所以作孼之不敢逭者,以性善也。性之樂善恥惡,旣眞確矣,拂此性而爲惡,罪其可逭乎?○今人以純乎虛靈者爲義理之性,以由乎形氣者爲氣質之性,千罪萬惡,皆由於食色安逸,故凡惡皆歸之於形氣,而虛靈不昧之體,認之爲但具衆美,都無纖惡,殊不然也。虛靈之物,不能爲惡,則彼無形之鬼神,又何以有明神惡鬼哉?食色安逸之欲,皆由形氣,而凡驕傲自尊之罪,是從虛靈邊出來,不可曰虛靈之體,無可惡之理也。人有以道學文章自尊者,譽之則喜,毀之則怒。是於形氣有甚關係?凡以虛靈之體,謂純善無可惡之理者,佛氏之論也。惟性純善,餘不然也。
《集》曰:「古今聖愚,本同一性。」〈朱子曰:「同此一性,則天下固不容有二道。」〉○鏞案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故一性則一道。性之本在天也。〈吳程有本然之說。然本然之名,本出《楞嚴經》〉
趙曰:「成覸,勇果者也。與景公言曰,『尊貴者,與我同丈夫。』」○《集》曰:「彼謂聖賢也。」○鏞案趙注,非也。
引證賈誼《新書》曰:「謂門人學者,舜何人也,我何人也?」
趙曰:「師文王信周公,言其知所法則也。」○《集》曰:「文王我師也,蓋周公之言。」○鏞案舊說雙尊之,《集註》束爲一,未詳孰是。然伯魚曰『孔子我師也』,曾申曰『曾子我師也』,恐無此理。文王行此道者也,周公明此道者也,雙尊之似無不可。
滕定公薨定爲三年之喪章
[编辑]趙曰:「敬聖人,故宗魯。」○《集》曰:「周公爲長,兄弟宗之,故滕謂魯爲宗國也。」○鏞案趙氏讀之如『天下宗周』之宗,此一義也。朱子從鄭玄大宗小宗之義,謂武王於管ㆍ蔡ㆍ曹ㆍ滕之中,特立周公以爲大宗,以其爲謫長也。然《禮》曰『有無宗亦莫之宗者,公子是也』,誠以宗也者,廟也。〈象神在宀中〉繼禰者,戴禰廟以主其祭者爲宗,繼祖者,戴祖廟以主其祭者爲宗。故曰『別子爲祖,繼別爲宗』。若公子ㆍ王子旣不敢以王公爲宗,乃其兄弟又各自爲祖,未及成宗。故曰『無宗亦莫之宗』,其義昭然。鄭玄於《大傳ㆍ小記》之註,忽立謬義,以公子ㆍ王子之嫡出而年長者,立之爲大宗,周文王之王子八人,〈伯邑考不在計〉以周公立之爲大宗,魯桓公之公子三人,以季友立之爲大宗。〈謂季友嫡出〉後儒每引滕人『吾宗國』一言,以證其義。然季友嫡出,本無明文。況此義理,惟於文王八子ㆍ桓公三子,纔得相合,萬一王子ㆍ公子,雖有數人,都是妾出,其將立誰以爲宗乎?古禮王公ㆍ大夫之家,若無嫡出,妾子承統,法也。方其立宗之時,嫡長者立爲大宗。逮子若孫,長嫡之家,以妾子承統,次嫡之家,以嫡子承統,於是乎嫡者奉庶以爲宗,庶者領嫡以爲衆。於是乎嫡妾之貴賤易矣,安在其貴嫡也?鄭玄此義,其在經傳,絶無證據,朱子不察而從之也。同姓之盟,謂之宗盟,〈見《左傳》〉同姓之國,謂之宗國,其例相同,不足疑也。〈〈晋語〉,舟之僑曰:「宗國旣卑。」宗國,謂虢也。豈必大宗曰宗國?〉
《集》曰:「二國不行三年之喪者,乃其後世之失,非周公之法本然也。」○毛曰:「魯自春秋至戰國,無不行三年喪者。僖公薨,文公二年納幣,相距再期。猶然以喪娶譏之。成公三年喪畢,然後朝晉。胡氏猶以不朝周,刺其非禮。昭公居三年喪不哀,叔向曰『有三年之喪,而無一日之慼』,則近代先君何甞不行?且本文明曰『喪祭從先祖』,先祖者始祖,非近代祖也。」○又曰:「戰國諸侯,皆不行三年喪乎?若然則齊宣欲短喪何與?然且曰『吾宗國魯先君不行,吾先君亦不行』,則是魯周公ㆍ伯禽ㆍ滕叔繡,並無一行三年喪者。子張問高宗三年不言,夫子曰,『何必高宗?古之人皆然。』其非今制,昭然也。成王崩方九日,康王遽即位冕服,出命令誥諸侯,與三年不言,絶不相同。晉平公初即位,即改服命官,而通列國盟戒之事,始悟孟子引三年不言ㆍ滕文五月居廬未有命戒,皆是商制,並非周制。周公制禮,並無有此,故侃侃然曰周公不行ㆍ叔繡不行ㆍ悖先祖ㆍ違授受,歷歷有詞,世不察也。然則孟子何以使行商制?曰,『使滕行助法,亦商制也。』」○鏞案余考春秋諸國之禮,壞亂參錯,原無一定之法,有如是者,有如彼者,國各異軌,君各殊矩。其所同者,惟踰年稱君,三年衰絰等大節而已。詳見余《春秋考徵》,今不再述。惟所謂『魯先君之莫之行』,不是全莫之行,蓋云不得如殷高宗而已。魯隱公未葬臨戎,魯桓公ㆍ閔公旣葬會盟,魯襄公旣葬受享,魯莊公ㆍ文公ㆍ宣公在喪而娶,雖謂之莫之行,可也。然魯昭公未葬三易衰,其三易則童心也,而其不脫衰則可貴也。〈見《左傳》〉魯悼公之喪,孟敬子言食粥之禮,若嗣君喫飯,諸臣其議食粥乎?雖昭子食食,而嗣君之食粥,可知也。〈見〈檀弓〉〉孟子答然友之問,亦不過舉二者而爲言,一曰齊疏之服,二曰饘粥之食。此二者,吾宗國魯先君未甞不行,而父兄百官誣之如此,豈不可疑?總之,衰亂之君,以其私意,或行或否,周公之禮,斷不如此。至於三年不言之禮,此是殷禮,不是周禮。周禮惟未葬不出命令。故文九年春,毛伯來求金,不稱王命。《左氏》曰:「不書王命,未葬也。」明周禮惟未葬不命也。滕文公之五月居廬,未有命戒,正亦周禮,而毛氏乃謂孟子教文公行殷禮,尤大謬也。如毛氏之說,則杜預短喪之義,將立而可說乎?
趙曰:「志,記也。《周禮》,『小史掌邦國之志。』」○麟曰:「邦國之志,若周志ㆍ史佚之志ㆍ鄭晉楚書ㆍ秦記之類。」
趙曰:「父兄百官,且復言『我轉有所受之』。一說世子言我受之於孟子也。」○《集》曰:「引志之言,以爲上世以來,有所傳受。」○鏞案一說非。
滕文公第三章以下
[编辑]滕文公問爲國夏殷周皆什一章
[编辑]趙曰:「陽虎,非賢者也,言有可釆,不以人廢言也。」○鏞案《集註》有味。
趙曰:「禹受禪於君,故夏稱后,殷ㆍ周順人心而征伐,故言人也。」○鏞案趙說,非矣。義見余《檀弓箴誤》。
趙曰:「民耕五十畝,貢上五畝,耕七十畝者,以七畝助公家,耕百畝者,徹取十畝以爲賦。雖異名,而多少同,故曰皆什一也。」○《集》曰:「商人始爲井田之制。」○鏞案朱子謂『井田之制,始於商人』,恐不然也。墳衍原隰之地,谿磵溝渠之水,天荒以來,原未甞經緯割劃,而殷人始畫爲井,其可得乎?此必天翻地覆,山頹水汩之世,乃能爲此,畫地爲井,非堯ㆍ舜ㆍ禹ㆍ稷之所爲乎?然且黃帝ㆍ神農之時,已有經畫之制。故說卦之例,坤爲布帛,布帛者,經緯也。說卦之作,必在上古,〈義詳余《易箋》〉則中國開物之聖,原有井地之制。特其制度之詳密ㆍ規模之齊整,必在堯ㆍ禹之際耳。殷人ㆍ周人,不過於成法之中,量其時宜,稍加變通而已。○孟子誦『雨我公田』之詩,以證周制之有公田,則夏后氏無公田矣。然孟子之時,典籍散滅,法制陵夷,井田之形,具已敗亡,已無可問。故僅誦二句詩,以證周制之有公田。周制尚然,夏制之有無公田,況可徵乎?今於數千年之後,謂夏有公田,人孰信之?雖然,箕子則古人也。箕子之言曰:「天乃錫禹洪範九疇。」洪範九疇者,禹之物也。洪範之形,皇極居中,八疇環外,一似井田之形。〈見余〈洪範圖〉〉疇者,田疇也。旣受九疇之錫,而其畫地爲田,不用九疇之法,必無是理,夏制之有公田,明矣。又夏后營國之法,明亦九區。故啓之誓師,先召六鄕之卿。旣有六鄕,則明亦王宮居中,面朝後市,與周法同也。營國旣然,則治田亦然。故禹自奏其功曰:「予決九川距四海,濬畎澮距川。」畎澮者,井田之物,非井田而有畎澮,所謂無麪之䬪飥,井田非夏制乎?○所謂夏后氏五十而貢者,一區百畝,每用二夫治之,共十六人同治公田。惟其輸官之法,田分九等,而權於數歲之中,以爲恒例。如今吾東之法,某區之稅一結,某區之稅七負,恒定其額,不得增減。此所謂五十而貢也。此法若逢大饑,不能無蠲。故夏法春省耕而補不足,秋省斂而助不給,吾東給災之法,即其意也。所謂殷人七十而助者,通執八百畝,推移分田,十夫各得七十畝,二夫各得五十畝,共十二人同治公田。惟其輸官之法,不問豐儉,但納公田之所出,公家所藉,民力而已,故名之曰助。助者,藉也。所謂周人百畝而徹者,一夫全受一區,八夫同治公田,黍稷旣熟,有司自取而輸之官。一似燕享祭祀,籩豆旣陳,而有司徹去者。然斯之謂徹也。徹者,取去也。○三代分田之數,多寡不同者。井田皆良田也。墳衍原隰之地,可以畫井者,不可多得。故周人之法,亦於井地之外,加授萊田,上地五十畝,中地百畝,下地二百畝。〈〈遂人〉文〉況夏后之初,洪水新平,畎澮新濬,所作井田,其數不多。故一夫所受,僅得五十,民所耕作,都是萊田。降及殷人之世,益畫井地,其數稍敷,故一夫所受,增至七十。降及周世,井地益廣,萊田漸少,故一夫全受百畝,而所授萊田乃爲五十。此自然之勢也。○若云『夏后氏以五十畝爲一區,殷人以七十畝爲一區』,則其說不通。誠以五十ㆍ七十,不能開方。不能開方,則不成井田。試以五十畝爲一區,則七七四十九,所零者一,不得開方。試以七十畝爲一區,則八八六十四,所零者六,不得開方。何以爲井田乎?況禹濬畎澮之後,其井區大小,便若天成,殷人欲改而大之,則須決裂阡陌,堙夷溝澮,乃可以改畫其井,殷人何苦爲是?殷人之後,周人又改而益大之,則又須決裂阡陌,堙夷溝澮,天下其騷騷矣。必有如商鞅者起,思欲永革其法,然後乃爲此事。苟無此心,必因其故井而變通其法。余謂三代井田,其形皆同,誠以理而推之也。〈朱子曰:「三代之制,若自五十ㆍ七十至百畝,畛域皆變,則勞民傷財。此王葬之政,必無是理。此一說,即孟子不曾親歷之一證也。」〉○夏后氏旣以五十畝授一夫,而猶以百畝爲一區者,堯ㆍ舜ㆍ禹爲萬世經遠之謀也。堯ㆍ禹畫井之初,原以一夫百畝爲法,特以井地不多,無以徧及。故權授五十,以待井地之益廣,乃得一夫全受一區也。然則殷人之七十,周人之百畝,皆堯ㆍ禹之遺意,如後嗣王仰遵祖宗之遺命者然,非以革世之故,思改前代之法,而自立其新式也。○余又思之,所謂貢法,孟子所言,雖不敢不從,然旣作井田,則民食八區,公收其一,不問豐凶,惟取什一,即自然之勢,不易之理。旣作井田,又立恒定之稅,使田夫豐年偷其贏餘,凶年補其缺欠,必無是理。雖其言出於孟子,未敢深信。誠以堯ㆍ舜ㆍ禹之作法,必不若是之乖當也。〈禹貢〉田分九等,賦分九等,不過欲粗領其大綱,非恒定之庸典。何則?田之肥瘠,跬步以殊,人之盛衰,時月以變。雍州之田,安得盡爲上上,兗州之賦,安得長爲下下乎?當時之纖條細目,不載〈禹貢〉,〈禹貢〉所言者,粗領大綱而已。所謂龍子,不過戰國俗儒。但見〈禹貢〉九等之制,遂云『較數歲以爲常』,而孟子門人記之如此耳。旣作井田,應收九一,龍子所謂貢法,恐非虞ㆍ夏之制。
趙曰:「徹猶取,人徹取物也。」○《集》曰:「耕則通力而作,收則計畝而分,故謂之徹。」○毛曰:「據《春秋三傳》,皆云『徹者,什一而藉』,又云『穀出,不過藉』,則仍兼助法。其所云徹,要是通助之義,而《集註》徹法,別有『耕則通力合作,收則計畝均分』一十二字,誠不知其語出自何書。然顯與《春秋傳》『公田不治則非民,私田不治則非吏』,與《孟子》『省耕省斂,補不足助不給』,以及『上農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至『下食五人』諸語,全不相合。然旣主此說,亦宜畫一,乃于『請野九一而助』節,又註云『周之徹法蓋如此』,則豈有祇一徹法而屢變其說,了無定準若是者?」○鏞案徹者,取去也。〈義見《論語說》『盍徹』章〉通力合作,計畝均分者,謂八家同力以治八區,及其秋成,通執八區所穫,八分其率,各領一率也。〈假如八區所穫,爲四百斛,則八家均分,各得五十斛〉此法恐不便。誠以八家人口,不必皆同,則所致人力,不能相同。況其勤惰,必各不齊,秋成之後,顧何以計畝均分乎?民將胥怨,何以行矣?
毛曰:「貢法殘虐特甚,豈夏后立法,獨無薄征散利?諸典若謂此貢之流弊,則徹與助,誰無流弊,而獨以貢言之?」○鏞案夏后之法,秋省斂而助不給。故夏諺曰:「吾王不豫,吾何以助?」其法可知也。恒定稅額者,若遇大饑之歲,其勢不能無蠲減。故吾東之法,幾結幾負,恒定稅額,而每遇饑歲,必有災減之法,況於夏后之世乎?孟子之時,助ㆍ徹之法,皆已廢格,故有子勸徹於魯君,孟子請助於滕君。明當時所行,皆近貢法,而又無補助之政。故龍子以其流弊而言之,堯ㆍ禹之世,豈有是也?然旣作井田,宜收九一,龍子所言,必非堯ㆍ禹之本法。
趙曰:「糞其田,尚無所得,不足以食。」○《集》曰:「糞,壅也。」○鏞案田之壅糞,每在豐凶未判之前,則豐年未甞不糞其田也,凶年亦何以豫知其凶,而加糞其田哉?余謂糞者,掃除也。〈曲禮〉曰:「爲長者糞之禮,必加帚于箕上。」《左傳》曰:「張趯使謂太叔曰,『糞除先人之敝廬。』」〈昭三年〉《荀子》曰:「堂上不糞,則郊艸不芸。」〈〈彊國〉篇〉韓愈文曰:「糞除天下山川。」糞者,掃也。糞其田而不足者,掃其田而不足也。
趙曰:「古者諸侯ㆍ卿ㆍ大夫ㆍ士有功德,則世祿賜族者也。官有世功也,其子雖未任居官,得世食其父祿。賢者子孫必有土之義也。」○《集》曰:「世祿者,授之土田,使之食其公田之入,實與助法,相爲表裏。」○林曰:「世祿不必是公田所需者。蓋當時助法不行,那有公田?只是於貢法,隨俗加賦而取之。」〈見《存疑》〉○毛曰:「世祿有兩說。一謂世祿即世官。〈畢命〉『世祿之家』,孔安國注『世有祿位』也。古祿隨位行,有位期有祿。故《論語》『天祿永終』,亦作永保祿位解。觀《國語》,范宣子歷序世爵,自陶唐迄今,死而不朽,而叔孫穆子曰『此之謂世祿,不是不朽』,正謂世祿者,世爵之別名也。一謂世祿是世卿ㆍ大夫子弟,世世受祿。據《禮》注,夏制王國世祿,侯國不世祿。〈王制〉云『內諸侯祿』,又云『諸侯之大夫,不世爵祿』,是也。商ㆍ周則中外卿ㆍ大夫,皆得世祿。〈祭義〉云『殷人貴富』,注『臣能世祿曰富』,《春秋左氏》說『卿ㆍ大夫得世祿不世位,父爲大夫死,子得食其故釆地,如有賢才,則復父故位。故《詩》曰「凡周之士,不顯亦世」』,是也。然春秋世官不世祿,而此反云『不世位而世祿』,固已難解。且官族煩多,旣使食其釆地,至有過而後奪之。如周制副田ㆍ祿仕田之類,當亦必有限制,或以世殺,或以親殺,使邦甸土地,足任頒給。乃《禮》文茫然,即《禮》註亦周章蔑略,並無成說。而《集註》則云『仕者之子孫皆教之,教而成材則官之。若不可用,亦使之不失其祿』,則旣非世官,與〈畢命〉『世祿之家』ㆍ叔孫穆子所解『世祿』,俱不相合。且詳於授官,而略於給釆,并不知其語出自何書。」○鏞案世祿者,世爵也。古者大夫之有家,如諸侯之有國,父傳子承,世世不絶,皆襲其田祿。惟官職不世,司徒之子,未必爲司徒,司馬之子,未必爲司馬。又於諸大夫之中,簡取一人,爲之執政,若鄭之子產,衛之孔達,是也。其或大夫強盛,世執國命者,不問賢ㆍ愚,皆得擅政,若晉之趙氏ㆍ魯之季氏,是也。惟公子生生不已,旣爲別子,又莫不世爵世祿。然世數久遠者,亦未甞去舊納新。故魯之臧氏,本是孝公之子臧僖伯之家,而下至昭公之世,猶有臧昭伯得世其爵。然大夫之家,或以罪而殄滅,或無後而絶祀,或有罪而奔仕於他國,其田祿所出,不能不世增世減。惟士之世祿,未有明文。然文王治岐之法,孟子通謂之仕者世祿。仕者,大夫士之通稱。或者士法亦同,今不可考。總之,諸國之法,未必皆同。故齊ㆍ秦之法,客卿擅政,所謂上賢也,魯ㆍ鄭之法,公族執命,所謂上親也。授爵之法旣然,則其分田制祿之法,不能皆同。今無以細究,毛氏強欲索解,亦不通矣。
《集》曰:「子,指文公,諸侯未踰年之稱也。」○鏞案此義甚正,舊註所不能。
使畢戰問井地節
[编辑]此節當別爲一章,以無『滕文公』三字,故諸本皆合釋之。今姑界別。
趙曰:「九一者,井地以九頃爲數,而供什一,郊野之賦也。國中什一者,《周禮》園ㆍ廛二十而稅一,時行重法賦,責之什一也。而,如也。自,從也。孟子欲請使野人如助法,什一而稅之,國中從其本賦,二十而稅一以寬之也。」○《集》曰:「國中,郊門之內,鄕遂之地也。田不井授,但爲溝洫,使什而自賦其一,蓋用貢法也。」○鏞案《周禮ㆍ小司徒》『井牧其野』,井者,九一也。遂人治溝,十夫有溝,百夫有洫,皆以十ㆍ百爲數,此什一也。自野以外,用井田法,收其九一,此孟子所謂野九一也。自郊以內,用十溝法,收其什一,此孟子所謂國中什一也。鄭玄於〈考工ㆍ匠人〉之註,謂『鄕ㆍ遂用溝洫法,都ㆍ鄙用井田法』,引《孟子》此文,以證其義。朱子亦云:『二法決不可合』,鄭分爲兩項郤是。乃陳及之ㆍ馬貴與,猶欲和合爲說,以立什一之義,其見狹矣。先王之法,本是九一,而孟子ㆍ公羊子有大桀ㆍ大貉之戒,似若什一之外,再無他法。故趙氏亦以九頃供什一,膠合爲說。然九頃則九一,何以供什一乎?〈載師〉云『園ㆍ廛二十而稅一』者,本是宅廛之稅,與井地無涉。〈詳見〈田制考〉〉趙又引此以證什一之義,亦踈謬甚矣。孟子云『野九一』,而趙氏改之爲什一,孟子云『國中什一』,而趙氏改之爲廿一,抑何武也?使自賦者,野外井田之粟,多係士田ㆍ官田,大夫之家,削各自運輸,國中便近,令民自輸之也。○但古者六鄕在王城之中,本無田地。鄭玄每云『鄕ㆍ遂用溝洫法』,斯則誤矣。溝洫者,遂人之事,鄕則何干?
趙曰:「餘夫者,一家一人受田,其餘老少尚有餘力者,受二十五畝,半於圭田,謂之餘夫也。受田者,田萊有多少有上中下,《周禮》曰『餘夫亦如之』,亦如上中下之等也。」○《集》曰:「程子曰,『一夫,上父母下妻子,以五口八口爲率,受田百畝。如有弟,是餘夫也。年十六,別受田二十五畝,俟其壯而有室,然後更受百畝之田。』」○《周禮ㆍ遂人》注:「鄭司農云,『戶計一夫一婦而賦之田。其一戶有數口者,餘夫亦受此田也。』」○鏞案《周禮ㆍ遂人》,明明餘夫亦受田百畝,《孟子》曰『餘夫二十五畝』,顯然不合。余始疑之,今細檢《周禮》,乃知〈遂人〉所言餘夫亦如之者,即萊之數也。餘夫所受,只是萊田,上地受萊五十畝,中地受萊百畝,下地受萊二百畝,與正夫同也。萊之所謂上地者,一年耕而一年休者也。然則受五十畝,其實一年所耕二十五畝而已。若授良田,豈不以二十五畝爲率乎?《孟子》ㆍ〈遂人〉之文,若合符節,何快如之?○其謂之餘夫者,古者均土之法,上地家七人,中地家六人,下地家五人,〈〈小司徒〉之文〉不滿五人者,不能受井地,歸之於餘夫也。鄭玄拘於〈王制〉『食十人』之文,以七ㆍ六ㆍ五三等爲中地之三等,而上上家十人,下下家二人,〈〈遂人〉註〉謬之甚矣。一夫一婦,顧安能治田百畝,又受萊二百畝哉?雖下下之田,非五人,不可治也。餘夫者,不滿五人者也。○餘夫之法,雖不可詳,要之四夫受田百畝,束爲一部,而八部並力同治餘田百畝,以其所收輸于官,如井田之例,無秋熟無稅之理也。○卿之圭田,亦必在井田之外,則正亦餘夫之所治也。餘夫二家,可治一卿之圭田。趙氏欲以餘夫治圭田,其義甚確。但其所言,牽纏破碎,不可用也。
有爲神農之言者許行章
[编辑]《集》曰:「神農之言者,史遷所謂農家者流。」○麟曰:「《呂氏春秋ㆍ開春論》云,『神農之教曰,「士有當年而不耕者,則天下或受其饑矣。女有當年而不績者,則天下或受其寒矣。故身親耕妻親績,所以見致民利也。」』《管子》引神農之數,《文子》亦引神農之法,此即許行所謂神農之言歟。《漢ㆍ藝文志》農家有《神農》二十篇,劉向《別錄》云,『李悝ㆍ商君所說。』」○鏞案古者農家者流,別有一種學問。
趙曰:「舍者,止也。止不肯皆自取之其宮宅中。」○《集》曰:「舍,止也。或讀屬上句,舍,謂作陶冶之處也。」○毛曰:「舍,止也,言止取宮中,不須外求也。」○鏞案毛說,是也。《論語》曰『舍曰欲之』,義與此同。
趙曰:「掌,主也。主火之官,猶古之火正也。」○閻潛丘曰:「火者,堯時官名,即火正。《左傳》『閼伯爲堯火正』,是也。《周禮》『司爟掌行火之政令』,亦即此官,朱子不曉火爲官名,于《尚書》『命益作虞』處,謂『堯但使益除障翳驅禽獸,未必使爲虞官,至舜而後命作虞』,則不知火是官名,而又誤以烈山澤爲虞官事,兩失之矣。」〈毛云:「益初爲火官,至舜時改作虞官。」〉
《集》曰:「據〈禹貢〉及今水路,惟漢水入江耳,汝ㆍ泗則入淮,而淮自入海。此謂四水皆入於江,記者之誤也。」○鏞案舊註無此說,疏矣。
《集》曰:「教以人倫,《書》曰,『天叙有典,勑我五典,五惇哉!』此之謂也。」○鏞案《書》所謂五典者,父義ㆍ母慈ㆍ兄友ㆍ弟恭ㆍ子孝也。《春秋傳》本有明文,故伏生《書傳》ㆍ鄭玄《書》註,以至梅賾贋註,皆釋之如此。五倫者,《中庸》之五達道也,《集註》恐誤。〈《孟子》曰『長幼』,《中庸》曰『昆弟』,則五倫ㆍ五達道亦小異〉
趙曰:「聖人之潔白,如濯之江ㆍ漢,暴之秋陽。」○《集》曰:「夫子道德明著,光輝潔白。」○毛曰:「道德,無言潔白者。惟志行分淸濁,則有是名。故夫子稱丈人欲潔其身,孟子稱西子蒙不潔,又稱狷者爲不屑不潔之士,司馬遷稱屈原其志潔。大抵獨行自好者,始有高潔之目,此非聖德也。〈惟夫子自云:「不曰白乎?涅而不緇。」與〈屈原傳〉之『皭然泥而不滓』語同〉豈有曾子擬夫子,反不若子貢之如天如日ㆍ宰我之超堯越舜,而僅云潔白?非其旨矣。」〈〈詩序〉云:「白華,孝子之潔白。」〉○鏞案皜皜者,聖德光輝之純潔也。毛說拗。
趙曰:「周時擊戎ㆍ狄,懲止荊ㆍ舒之人。」○《集》曰:「僖公之頌,而孟子以周公言之,亦斷章取義也。」○鏞案斷章取義者,豈得並易其事實?孟子引古書說古事,原多錯誤。
趙曰:「巨,粗屨也。小,細屨也。如使同價而賣之,人豈肯作其細哉?」○《集》曰:「物之有精粗,猶其有大小也。」○權曰:「上節云『屨大小同,則價相若』,許行之法,亦未甞巨屨小屨同價也。而孟子之言如是,故趙註以巨小爲粗細也。不知孟子之意,原以許行之法反曉許行。若曰爾法亦不能使大小同價,則精粗之不能同價,如大小之不能同價,爾柰何但知大小,而不知精粗乎?《集註》甚明。」
墨者夷之因徐辟求見章
[编辑]趙曰:「是日夷子聞孟子病,故不來。」○鏞案《集註》,『夷子不來』屬上節。吾東諺解,不來讀之如勿來。恐趙注平順。
引證《莊子》曰:「古人喪禮,貴賤有儀,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獨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無椁,以爲法式。」〈〈天下〉篇〉○麟曰:「《宋書ㆍ禮志》引《尸子》,『禹治水,爲喪法,曰桐棺三寸,制喪三日。』蓋墨家託於禹也。」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章
[编辑]引證〈士昏禮〉:「父送女,命之曰,『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賈疏云:「無違舅命。」〉母於西階上,施衿結帨曰,『勉之敬之,夙夜毋違宮事。』〈賈疏云:「毋違姑命。」〉」○鏞案《禮經》無『毋違夫子』之文,孟子所見者,別本也。
周霄問曰古之人三月無君則吊章
[编辑]趙曰:「三月,一時也。物變而不佐君化,故皇皇。」○饒曰:「一年有四時之祭,若失位三月,便廢一祭。故可吊其不得祭,非吊其不得君。」○鏞案若以三月之久而吊之,則三年無君者,其將奈何?三月無君者,謂三月素服之間也。古者失位去國,純用喪禮。〈曲禮〉曰:「大夫ㆍ士去國踰竟,爲壇位鄕國而哭,素衣ㆍ素裳ㆍ素冠,徹緣ㆍ鞮屨ㆍ素簚,乘髦馬,不蚤鬋,不祭食,不說人以無罪,婦人不當御,三月而復服。」〈陳云:「去父母之邦,捐親戚去墳墓,故以凶喪之禮自處。」〉此喪禮也。彼以喪禮自處,故我以喪禮往吊也。豈以不祭之故乎?三月無君者,三月復服之間也。○古者失位去國,純用喪禮。故名之曰喪。〈檀弓〉曰:「喪不慮居。」曰:「喪公弔之,必有拜者。」《論語》,儀封人請見,曰:「二三子,何患乎喪?」○古人適他國,必三月復服而後,始仕於其國,其間無君,凡三月也。此之謂三月無君。○士者,仕也,卿ㆍ大夫ㆍ士之通名。
引證《穀梁傳》曰:「宮室不設,不可以祭。衣服不備,不可以祭。車馬ㆍ器械不備,不可以祭。有司一人不備,不可以祭。」〈成十七〉
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乘章
[编辑]趙曰:「破碎瓦畫地,則復墁滅之。」○《集》曰:「墁,墻壁之飾也。」○鏞案墁,或作鏝,或作槾,或作㙢,皆鐵杇之名。以鐵墁施泥者,謂之墁。
萬章問曰宋小國湯征葛伯章
[编辑]《集》曰:「宋王偃甞滅滕伐薛,敗齊ㆍ楚ㆍ魏之兵,欲霸天下,疑即此時也。」○毛曰:「據《國策》ㆍ《史記》,皆云『宋君偃,始僭稱王,而旋爲齊ㆍ楚ㆍ魏三國所滅』,則宋稱王者,只偃一人。獨其稱滅滕伐薛,則僅見之《國策ㆍ占雀》篇,而其言不實。《春秋正義》謂『滕三十一世,爲楚所滅』,杜氏《釋例》又云『春秋後六世而齊滅之』,若《竹書紀年》又云『於越滅滕』,此無可攷者。然云宋滅滕,則不然。據《孟子》,自去齊以後,即遊宋游薛,故有在餽贐之文。然而孟子在宋,滕文且過宋而見孟子,則宋王滅滕,自無此事。況註曰『甞滅滕』,則似前此者,尤屬荒唐。若其稱『宋王與齊ㆍ楚並伐』,則總難實指。考宋僭王,在齊湣六年ㆍ宋君偃十一年之後,與孟子去齊游宋,祇在齊宣王之末ㆍ湣王未立之前,年分不合。此時焉得有宋王之稱?且孟子游宋時,齊ㆍ楚未伐宋也。〈宋世家〉明云『君偃十一年,自立爲王,東伐齊,南敗楚,西敗魏軍,齊ㆍ楚皆指爲桀宋。至君偃四十七年,〈〈年表〉作四十三年〉當齊湣三十八年,蘇代請伐宋,然後齊ㆍ楚ㆍ魏三國共伐宋,殺偃而分有其地』,則是桀宋伐齊ㆍ楚,齊ㆍ楚未甞先伐宋。且齊ㆍ楚報伐,距孟子游宋時,已不啻三十餘年,其年分事蹟,總不相合。」
趙曰:「有攸以下,皆《尚書》逸篇之文。篚厥玄黃,謂諸侯執玄三纁二之帛。」○《集》曰:「〈武成〉篇載武王之言,孟子約其文如此。然其辭特與今《書》文不類,今姑依此文解之。士女以篚盛玄黃之幣,迎武王而事之。」○鏞案玄黃,非士女之所得執也。五玉三帛之贄,其秩㝡尊,子男之執蒲璧ㆍ穀璧者,皆用玄黃爲贄,所謂圭璋特達ㆍ璧琮有加也。〈聘禮〉載諸侯相聘之禮曰『國君之幣,束帛加璧,夫人之幣,束帛加琮』,束帛,非玄黃乎?王肅〈堯典〉之注云『孤執玄,諸侯之適子執纁,附庸之君執黃』,雖其言偏畸有病,〈見余〈堯典說〉〉亦未甞以玄黃之篚爲士女之物。況孟子此時,自誦自註曰『君子執篚以迎君子,小人執簞以迎小人』,八字打開,兩兩相配,安得云士女執篚乎?據禮,士庶之贄,不過雉鶩,婦人之贄,不過脯栗,〈見〈曲禮〉,又見《春秋傳》〉敢以非禮之物,媚于天吏乎?此是梅賾造僞之鐵案。朱子旣疑其僞,今乃遇其贓不執,此後學之深恨也。
趙曰:「〈太誓〉,古《尚書》百二十篇之時〈泰誓〉也。今之《尚書ㆍ泰誓》篇,後得以充學,故不與古〈太誓〉同。諸傳記引〈泰誓〉,皆古〈泰誓〉也。」○《集》曰:「今《書》文亦小異。」○鏞案梅氏於第三句增凶字,於第四句減殺字。然孟子先言『取其殘』,後誦『取于殘』,以證取殘之義,則凶字固衍文也。天討有罪,當殺者殺,不殺而伐,理所不通。況〈太誓〉者,太公之誓師也。伊所訓曰〈伊訓〉,召所誥曰〈召誥〉,其義一也。〈見余〈太誓說〉〉夫惟太公誓之,故贊揚君德曰『于湯有光』。今武王自誓其師曰『于湯有光』,是孔子自稱其賢於堯ㆍ舜,豈聖人之言乎?此又梅賾造僞之鐵案,不可毀也。
公孫丑問陽貨欲見孔子章
[编辑]趙曰:「陽貨,魯大夫也,孔子,士也。」○毛曰:「直稱陽貨爲大夫,孔子爲士,此可解乎?殊不知季氏家臣,原稱大夫。季氏是司徒,下有大夫二人,一曰小宰,一曰小司徒。此大國命卿之臣之明稱也。故邑宰ㆍ家臣,當時得通稱大夫。如郈邑大夫ㆍ郕邑大夫ㆍ孔子父鄹邑大夫,此邑大夫也。陳子車之妻,與家大夫謀,季康子欲伐邾,問之諸大夫,季氏之臣申豐,杜氏註爲屬大夫,公叔文子之臣,《論語》稱爲臣大夫,此家大夫也。」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征章
[编辑]趙曰:「今年未能盡去。」○或曰:「茲,歲也。漢詩之云『何以待來茲』,蘇秦之言『今茲效之』,皆歲之義也。《左傳》曰,『昔歲入陳,今茲入鄭。』〈宣十二〉《呂氏春秋》曰,『今茲美禾,來茲美麥。』」〈杜預《左傳注》,亦以茲爲歲〉
公都子曰外人皆稱夫子好辯章
[编辑]引證《管子ㆍ法法》篇云:「《春秋》之記,臣有弒其君,子有弒其父者矣。」○毛曰:「此語似孟子之所本。然此是舊時《春秋》,非夫子《春秋》也,則意封建之世多有此禍,特夫子以前簡策,總不傳耳。」○鏞案臣弒其君,子弒其父,乃坤初六之傳文。毛氏乃以《管子》爲孟子所本,謬矣。
《集》曰:「楊朱但知愛身,故無君。墨子愛無差等,故無父。」〈眞云:「楊朱自一身之外,截然不恤,故其跡似乎義。墨翟於親踈之間,無乎不愛,故其跡似乎仁。」〉○鏞案聖人之道,不拘不滯,義之與比,故謂之時中。然其中楊ㆍ墨之義,未甞不俱存也。獨善其身,非爲我乎?兼善天下,非兼愛乎?惟其所執,不滯一偏。當堯ㆍ舜之世,則禹ㆍ稷胼胝而兼愛,當魯ㆍ衞之亂,則顏回閉門而爲我。楊ㆍ墨則不然。楊子不問窮達,以獨善爲主,墨子不問治亂,以兼善爲主,此其所以悖於道也。大抵獨善其身者,惟當隱居山林,求其寡過而已。天下之人,以此爲教,則人主將誰與共國?子路謂丈人曰:「君臣之義,不可廢。」〈丈人蓋楊朱之學〉爲我,非無君之道乎?兼善天下者,惟當沾體塗足,求其立功。天下之人,以此爲教,則修閨門之行,以養其親者或寡矣。魏無知謂曾參不離其親,不可與圖大事,一向以兼濟爲務,則必不顧其家。兼愛,非無父之道乎?然楊ㆍ墨皆賢人也。孟子慮其弊而距之。今人誤讀《孟子》,以楊子爲吝人,墨子爲狂客,不知拔毛ㆍ磨頂,皆設喻之言,非二子之實事也。拔一毛而利天下,猶言枉己之尺,直人之尋也。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爲,亦爲我之學,甚言之,則斯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爲』。〈文字會意,愛人曰仁,善我曰義,西山之言有味〉
胡致堂曰:「楊朱與老聃同時,墨翟又在前,宗師大禹,而晏嬰學之。以爲楊ㆍ墨出於師ㆍ商,攷之不甚詳矣。」○麟曰:「異端之學,非孔門弟子傳流之差也。」
《集》曰:「程子曰,『佛氏之言近理,又非楊ㆍ墨之比。』」○朱子曰:「楊ㆍ墨只是硬恁地做。佛氏最有精微,動得人處。」○鏞案佛氏之言,最不近理。余流落南荒,居深山之中,從經僧觀佛書,其所論心性之理,皆無原本,亦無究竟,大不近理。不知有宋諸先生,何故每云佛氏近理。
離婁第四
[编辑]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章
[编辑]趙曰:「黃帝亡其玄珠,使離朱索之。離朱,即離婁也。能視於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出《莊子ㆍ天地》篇〉
毛曰:「六律是十二管,非作樂之器。三代後並無此物,而五音不絶于世,何以非六律不能正五音?」○鏞案六律,乃造樂器之尺也。秦ㆍ漢以來,吹律之說作,於是乎六律亡矣。然且以十二律,配之於五聲二變,其剩者五,謂之啞鍾,於是五聲與六律偕亡矣。義詳余《樂書解》,今不再述。
范曰:「仁政者,治天下之法度。」○鏞案規矩律呂,爲工師法度之所由生。仁政亦當於法度上理會,下段引《詩》而言遵先王之法,可見其義也。滕文公行井田法,則曰『聞君行仁政』,孟子一生經濟,在於經界。大抵井田之法在王政,如規矩之於方員,六律之於宮商,田政先正,然後禮樂兵刑萬緒千頭,俱有條理。柳磻溪經國之書,必從田政始,可謂知本之學也。井田今不可行,惟均田之法,在上者斷而行之,斯可爲矣。堯ㆍ舜,大聖人也。堯ㆍ舜之道,大聖人之道也,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即仁政果規矩六律哉!
引證〈禮器〉曰:「爲朝夕必放於日月,爲高必因丘陵,爲下必因川澤。」
趙曰:「君無道術可以揆度天意。」○《集》曰:「道,義理也。謂以義理度量事物。」○鏞案自此至彼曰道,吾人一生之所由也。恐與義理不同。
引證《後漢書ㆍ郅惲傳》曰:「孟軻以彊其君之所不能爲忠,量其君之所不能爲賊。」○麟曰:「與今《孟子》語小異。」
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章
[编辑]蔡曰:「先師,不是已亡之稱。後世所謂釋奠於先師先聖者,則皆是已亡者之稱。所謂先生ㆍ先輩之先,故得親受其命。」〈見《蒙引》〉
有孺子歌曰滄浪之水章
[编辑]引證《文子》曰:「混混之水濁,可以濯吾足乎。泠泠之水淸,可以濯吾纓乎。」○麟曰:「孺子滄浪之歌,亦見於《楚辭ㆍ漁父》。攷之〈禹貢〉,漢水東爲滄浪之水,則此歌楚聲也。」
道在邇而求諸遠人人親其親而天下平章
[编辑]《集》曰:「親長,在人爲甚邇,親之長之,在人爲甚易。」○鏞案求道求事者,當主爲天下國家者而言。○孔子曰:「雖有善者,必世而後仁。」仁者,人人親其親長其長也。○親其親,孝慈也,長其長,弟也。《大學》於治國平天下,只說『孝弟慈』三字,亦孟子淵源所在也。《大學》以修身爲本,皆所以自修也,此所謂人人親其親長其長也。
居下位而不獲乎上章
[编辑]引證《中庸》曰:「在下位,不獲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獲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獲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順乎親,不信乎朋友矣。順乎親有道。反諸身不誠,不順乎親矣。誠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誠乎身矣。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之者也。」
趙曰:「授人誠善之性者,天也。思行其誠以奉天者,人也。」○鏞案趙不與《中庸》合觀。故不以誠者爲聖人,謬。
《集》曰:「誠者,理之在我者,皆實而無僞,天道之本然也。」○鏞案朱子以天命爲理,又以天命之性爲本然之性,則此注又以明本然之性無有不善者也。然觀於《中庸》,誠者乃聖人,〈其德合乎天之道〉思誠者乃學者,〈強仁,乃是人之道〉豈可以誠者爲本然之性乎?且性非理也。理之爲物,歸于自然,自然豈可以爲性乎?萬物之生,皆有所始,夫豈有本然者乎?
伯夷辟紂居北海之濱章
[编辑]《集》曰:「作ㆍ興,皆起也。」○蔡曰:「作ㆍ興,皆起也。并合兩字解之,猶曰殆ㆍ蓋皆發詞,非可以此就把二字連讀也。」〈見《蒙引》〉○毛曰:「今以作字句,興字連下讀。但漢讀皆不如此,趙注『聞文王作興』,以興字句,而疏云,『聞文王興起,乃曰盍歸乎來?』又《離騷》『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王逸註『太公辟紂居東海之濱,聞文王作興』,則正引《孟子》文,而以興字句者。漢儒句讀與後不同,多類此。」○鏞案吾東以文王作興爲句,自與漢合。
《集》曰:「文王發政,必先鰥寡孤獨,庶人之老,皆無凍餒。」○鏞案古者養老有二法,一是養庶老,一是養國老。《禮》曰:「春饗孤子,秋食耆老。」〈〈郊特牲〉〉〈月令〉曰:「仲春養幼少,存諸孤,仲秋養衰老,授几杖。」此通士庶而養之也。《禮》曰:「食三老五更於大學,天子袒而割牲,執醬而饋,執爵而酳,冕而總干,所以教諸侯之弟。」〈見〈祭義〉〉此惟國老是養也。若所謂西伯之善養老,非是之謂也。文王行王政,斑白者不負戴於道路,五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皆所以養老也。此孟子所親口自注者,見〈盡心下〉篇,豈膠庠燕饋之謂乎?王政莫大乎制民田產,教之樹畜,導其妻子,使各奉養。若欲選其耆老,人人而惠養之,則不惟力不足,抑亦惠而不知爲政也。是知分田制產,本使之養其父母,孝弟之教,自然行乎其中。孰謂政敎有二致乎?
趙曰:「天以七紀,故云七年。」○孫曰:「《書》云五紀,歲ㆍ月ㆍ日ㆍ星辰ㆍ曆數。今云七紀者,案魯昭公十年《左傳》云『天以七紀』,杜注云『二十八宿,四七』,是其旨也。」○鏞案《易》曰『七日來復』,天行也,此所謂天以七紀也。二十八宿,何與於是?況此章所言,乃《論語》所謂三年有成ㆍ七年即戎之類,〈〈子路〉篇〉豈七紀之故乎?
趙曰:「文王時難故久,〈謂七年〉衰周時易故速也。〈謂五年〉上章言大國五年者,大國地廣人衆,故五年足以治。」○鏞案此云七年,亦據孟子當時而言,趙注誤。
求也爲季氏宰鳴鼓而攻之章
[编辑]《集》曰:「鳴鼓,聲其罪。」○鏞案鳴鼓者,軍旅之事。未聞私室教人,鳴鼓以攻其弟子。誠有是也,復誰肯游於聖門者乎?〈大司馬〉九伐之法,『賊賢害民則伐之』,〈有鍾鼓曰伐〉冉求之罪,正中害民之律,故孔子繩之以軍旅之法,曰『鳴鼓,可也』,豈眞填然舉枹,雷鼓三通,以伐冉子之室哉?今太學生作過者,背負大鼓,群童亂擊,驅而出之於橋門之外,名之曰『此孔子攻冉求之法』,經義不明,其禍天下如是。〈互見《論語說》〉
蔡曰:「今文廟十哲,惟冉求未稱。依孟子所論,次於上刑,何乃與閔ㆍ路並列?又子夏ㆍ子游輩,當時嘗欲以事孔子者事有若,子游輩亦非胸中全無皁白者。今陞顏子在四配,乃進子張抑有若,又不去冉子,要皆未能帖服萬世士人之心也。」虛齋此說,實爲萬世之公論。○鏞案冉子之名,明載四科,所謂十哲,本四科也。至唐陞顏子,以曾子代之,其後又陞曾子,以子張代之。今若以子張ㆍ有若,較量敲推則可也,安得以聖人一時之誨責,議去冉子於十哲之目乎?冉子未嘗連諸侯闢草萊,何以追議其罪曰當服次刑?孔子曰:「教民七年,可以即戎。」又曰:「我戰則克。」孔子未甞不善戰,將亦追貶之乎?執孟子一言,妄議十哲,謬甚矣。
存乎人者莫良乎眸子章
[编辑]趙曰:「瞭,明也。眊者,蒙蒙目不明之貌。」○鏞案處心純正者,其目安靜有神,黑白分明。其傷於物欲者,躁擾不定,神不內守,看來無淸淨意思。瞭眊之義,當以言外求之。若徒以明暗而別之,則離婁ㆍ公輸,其賢於卜子夏ㆍ左丘明乎。先儒以貌言之者,欲令學者求之言外也。
君子不教子易子以教之章
[编辑]趙曰:「一說云,『父子反目相非,若夷狄也。』」○孫曰:「一說以夷爲夷狄,其義皆通。」○鏞案一說謬。
曾子養曾晳章
[编辑]《集》曰:「孟子止曰可也。」○鏞案《論孟集註》,凡遇『可也』二字,皆作微貶之意,恐不必皆然,有然者有不然者。大抵可者,許辭。故秦ㆍ漢之法,凡許其施行者,制曰可。豈半許半沮之辭乎?『事親若曾子』,亦恐無微意。
人不足與適也政不足間也章
[编辑]引證《荀子》云:「孟子三見齊王而不言事。門人曰,『曷爲三遇齊王而不言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
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章
[编辑]趙曰:「若尾生本與婦人期,不度水之卒至,遂至沒溺而獲守信之譽,陳不瞻將赴君難,聞金鼓之聲,失氣而死,求全其節而反有怯弱之毀。」○《集》曰:「呂氏曰,『行不足以致譽而偶得譽,是謂不虞之譽。』又曰,『毀譽之言,未必皆實。』」○鏞案趙註大謬,呂說亦差。余謂要譽而得譽者,非不虞也,凡人遇事,信心直行,不避毀謗,反或以此而得譽,此不虞之譽也。偶誤而得毀者,非求全之毀也,必於作過之後,又從而文過飾非,以掩其跡,反或因此而增毀,此求全之毀也。呂氏謂『毀譽之言,未必皆實』,恐非本旨。
人之易其言也無責耳矣章
[编辑]趙曰:「人之輕易其言,不得失言之咎責也。」〈一說,人之輕易,不肯諫正君者,以其不在言責之位者也〉○鏞案《集註》從趙之原註,然趙之兩說,恐皆未然。余謂人之失德,未有甚於易言,趙括以易言敗,馬謖以易言誅,況於學者乎?人之易其言也,此是棄物,於女何誅?故曰『無責耳矣』。孔子曰:「言之不怍,其爲之也難。」
樂正子於從子敖之齊章
[编辑]趙曰:「樂正克,孟子弟子。」○鏞案樂正克,已見於第一篇之末,趙注疊矣。○弟子之於聖師,皆稱夫子,樂正子於孟子,忽稱先生可疑。
仁之實事親義之實從兄章
[编辑]朱子曰:「實字有對名而言者,有對理而言者,有對華而言者。今這實者,正是華實之實。悌長忠君,便是推廣出去,乃是仁義之華采。」○乾隆庚戌十月內閣課講。御問曰:「以實字作對華之實,恐不如作對理之實。蓋仁義只是理耳,非有事在,而以事實言之,則事親從兄,是也。如此解,則此實字即對理而言者,其義可通。朱子必以華實爲釋者,何歟?忠君弟長,乃是仁義之華采云者,無或有所未安耶?」臣對曰:「孔ㆍ孟言仁義,皆主行事而言,不以爲在心之理。且理與實,不能爲對。臣恐此章所言,皆名實之實。蓋戰國之時,假仁義飾禮樂,專尚詐智,其所以爲五者之實者,不過乎繼存ㆍ征討ㆍ朝聘ㆍ燕樂ㆍ權謀之智,而孝弟之道,幾乎熄矣。於是孟子推本堯ㆍ舜之道,以孝弟二者,爲五者之實。實者,虛之反,名之對也。若以爲華實之實,而又以弟長忠君,屬之華采,則義有不合。蓋草木先華而後實,人則先孝弟而後忠信,本末不倒乎?必欲以華實立喻,則今有一種嘉樹,在庄園裡結實,這是私家的菓子,移在禁苑裏結實,這是公家的菓子。移孝爲忠,恐只是如此耳。」
《集》曰:「義主於敬,而敬莫先於從兄。」○鏞案從兄未必爲義。孟子蓋以孝弟爲仁義之實,有似互文。然告子亦以彼長而我長之爲義,公都子又以敬兄爲義,而孟子以敬弟敬叔父之說駁正之,其必當時有從兄爲義之說,故《集註》亦以敬言之。○四德或並信爲五,而此獨並樂爲五,古者四德本無分排對配如後世也。知斯ㆍ節文斯ㆍ樂斯,斯者,仁義也,仁義者,孝弟也。有子曰:「孝弟也者,其爲仁之本!」即仁者,五德之總括也。
《集》曰:「知而弗去,則見之明而守之固。」○蔡曰:「旣曰『知斯二者』,又曰『弗去』者,《易》曰『貞固,足以幹事』。『貞固』二字,朱子云,『知正之所在而固守之,所謂知而弗去,是也。』」〈凡屬北方者皆有二,如五行水土俱旺於子,五臟腎獨二,四方玄武獨二。此貞之所以成終而作始,智之所以知之而又弗去也〉○鏞案《易例》以坎爲智,誠有貞固之義。弗去者,固也。然腎與玄武之說,鑿之甚矣。
趙曰:「樂生其中矣,樂生之至,安可已也?」○《集》曰:「油然自生,如草木之有生意。」○鏞案〈祭義〉曰『樂自順此生』,恐舊說爲長。
引證〈祭義〉曰:「衆之本教曰孝。仁者,仁此者也。禮者,履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強者,強此者也。樂自順此生,刑自反此作。」○《大戴禮》曰:「民之本教曰孝。仁者,仁此者也。義者,宜此者也。忠者,中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禮者,體此者也。行者,行此者也。彊者,彊此者也。樂自順此生,刑自反此作。」〈〈曾子慈孝〉篇〉○鏞案孔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如樂何!」皆此義也。
舜生於諸馮卒於鳴條章
[编辑]趙曰:「諸馮ㆍ負夏ㆍ鳴條,在東方夷服之地。」○蔡曰:「鳴條在安邑之西,如何在東方夷服之地?文王生於岐周,豈舜當時以夷狄地封后稷耶?堯又安肯以女妻夷狄人耶?但以其際西而極東,故云。」〈見《蒙引》〉○金曰:「東夷西夷,俗言東邊西邊。」○鏞案〈禹貢〉『要服』,其三百里夷也。夷距王都一千八百里,則凡距王京一千八百里者,可謂之夷服也。自舜都而計之,則岐周夷也,自周都而計之,則鳴條夷也。若以〈大司馬〉九畿之法言之,則夷服距王京四千里,鳴條ㆍ岐周不可曰夷。○后稷之子不窋,棄稷弗務,自竄戎狄之間,文王則夷之名不寃。
考異《史記ㆍ六國表》注:「皇甫謐曰,『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已見前〉
子產乘輿濟人章
[编辑]趙曰:「溱ㆍ洧,水名。」○《集》曰:「溱ㆍ洧,二水名。」○鏞案乘輿濟人,當是偶然觸目,矜而爲之者。今云『溱ㆍ洧,二水名』,然則子產前過溱水而濟人,後又過洧水而濟人乎?〈鄭風〉云『溱與洧,方渙渙兮』,其爲二水則明矣。《水經》曰『洧水出河南密縣,至習陽城,西入於潁』,而溱水遂無所著。〈《水經注》:「溱水有二。一出於桂陽,注於鬱而入於海,此嶺南之溱水也。一出汝南遊石嶺北靑衣山,此汝南之溱水也。」鄭之溱水無所見〉《漢書ㆍ地理志》云『溱ㆍ洧水在河南』,又《說文》云『溱水在鄭國,南入于洧』,則子產濟人,蓋在溱ㆍ洧合流之處,故趙注不言二水。
考異《說苑》,景差相鄭,鄭人有冬涉水者,出而脛寒。後景差過之,下陪乘而載之,覆以上衽。叔向聞之曰:「景子爲人國相,豈不固哉?吾聞良吏居之,三月而溝渠脩,十月而津梁成,六畜且不濡足,而況人乎?」○麟曰:「叔向之時,鄭無景差。當以《孟子》爲正。」
趙曰:「見人有冬涉者,仁心不忍。」○《集》曰:「見人有徒涉者。」○鏞案以下文觀之,則冬涉明矣。
君視臣如手足臣視君如腹心章
[编辑]引證《儀禮ㆍ喪服》傳曰:「大夫爲舊君,何以服齊衰三月也?大夫去君,埽其宗廟。故服齊衰三月,言與民同也。何大夫之謂乎?言其以道去君而猶未絶也。」〈注云:「三諫不從,待放於郊。未絶者,言爵祿尚有列於朝,出入有詔於國。凡畿內之民,服齊衰三月。」〉
引證〈檀弓〉曰:「穆公問於子思曰,『爲舊君反服,古與?』子思曰,『古之君子,進人以禮,退人以禮。故有舊君反服之禮也。今之君子,進人若將加諸膝,退人若將隊諸淵,毋爲戎首,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禮之有?』」
顧曰:「爲舊君服者,必是反其國爲之。」○鏞案《禮》曰:「違諸侯,之大夫,不反服。違大夫,之諸侯,不反服。」〈〈雜記〉文〉顧麟士不知經例,謬爲此說。
潘興嗣曰:「聖賢之別如此。」○鏞案告君之辭,不嫌剴切。孟子以其告君之故,其言如此。豈可以此疑孟之非聖乎?孔ㆍ孟大小,人孰不知,惟此章不必病也。《汲冢周書》云:「德則民戴,否則民讎。」梅氏據此,其作〈太誓〉曰:「撫我則后,虐我則讎。」又曰:「獨夫受,乃汝世讎。」又曰:「以爾衆士,殄殲乃讎。」將武王,非聖人乎?今之讀書者,不病〈太誓〉,獨病孟子,孟子其堪乎?微子謂箕子ㆍ比干曰:「小民方興,相爲敵讎。」又曰:「用乂讎斂,召敵讎不怠。」將此三仁,並非聖人乎?儒者開口,病孔門諸弟,病孟子,惟顏ㆍ曾ㆍ子思,纔免譏貶,亦弊俗也。
無罪而殺士則大夫可以去章
[编辑]趙曰:「語曰,『鳶鵲蒙害,仁鳥增逝。』」○鏞案引喻似不當。
仲尼不爲已甚者章
[编辑]趙曰:「仲尼彈邪以正,正斯可矣,故不欲爲已甚泰過也。孟子所以譏踰墻距門者也。」○《集》曰:「楊氏曰,『聖人所爲,本分之外,不加毫末。』」〈張南軒曰:「孟子於泄柳ㆍ段干木,謂已甚,而舉孔子待陽貨事,以爲之準,此不爲已甚之證也。」〉○鏞案聖人所爲,雍容中道,不爲矯激之行,不出迫切之言。故孟子美之曰『不爲已甚』。楊說恐謬。聖人之止於至善,豈可曰『不爲已甚』乎?已甚者,貶辭。○孟子親口自言曰:「段干木ㆍ泄柳是皆已甚。」趙注有據,未可改也。互鄕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惟何甚?」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泰伯〉篇〉《易》曰:「見惡人,无咎。」聖人之義,固如是也。
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章
[编辑]趙曰:「義有不得必信其言,子爲父隱也。有不能得果行其所欲行者,若親在不得以其身許友也。」○《集》曰:「必,猶期也。大人言行,不先期於信果。」○楊曰:「夫子謂『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故孟子言此。」○鏞案《易》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謹。」言信行果,固大人之所務。但先有所言,或其事情中變,義有不合,則不必膠守前言。將有所行,或其事情中變,義有不合,則不必遂成其行。故陳恒弒其君,始則沐浴請討,及其君臣皆不相應,則孔子亦已之。孔文子議攻太叔,始則命駕將行,及其衛人皆欲復留,則孔子亦少止。不必信不必果,此之謂也。若於言行之初,原不期信,原不期果,則豈君子之義乎?《禮》曰:「言必慮其所終,行必稽其所敝。」《易》曰:「永終知敝。」皆期乎信期乎果之說也。以必爲期,恐非本旨。○尾生期乎遇梁,及其水至,猶守前言,此之謂言必信也。陳仲子恥乎食祿,及其困餓,猶遂其志,此之謂行必果也。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章
[编辑]趙曰:「大人,謂君。國君視民,當如赤子,不失其民心之謂也。一說曰,『赤子,嬰兒也。少小之子,專一未變化,人能不失其赤子時心,則爲貞正大人也。』」○案《集注》從一說,其取捨,正矣。
養生不足以當大事章
[编辑]《集》曰:「送死則人道之大變。」○鏞案大事,本喪事之稱。故古者喪事直稱大事。〈檀弓〉曰:「大事斂用日中。」〈文王世子〉曰:「公大事,以其喪服之精麤爲序。」〈樂記〉曰:「先王有大事,必有禮以哀之。」
君子深造之以道章
[编辑]趙曰:「造,致也。資,取也。取之深,則得其根。」○《集》曰:「造,詣也。資,猶藉也。」○鏞案此章之解,自古不明。余謂此君子教人之法也。〈學記〉曰:「君子開而不達,道而不牽。」道者,導也。君子教人,循循誘導,以達深處,此所謂深造之以道也。深造之法,道而不牽者,欲其自得之也。學者於義理,必自得而後,安而不動,不動則自資其所得,而深固不拔。故觸事觸境,皆遇其原本,驗其所得之眞理。此所以必使其自得者也。
言無實不祥章
[编辑]趙曰:「凡言皆有實。孝子之實,養親是也。善之實,仁義是也。〈祥,善。當,直也〉不善之實,蔽賢之人也。」○《集》曰:「天下之言,無有實不祥者,惟蔽賢,爲不祥之實。」○鏞案趙註荒,《集》義,是也。國破家亡,都由蔽賢,不祥孰大於是?〈《集》又有一說,其義恐非〉言無實不祥者,其語法如『予無樂乎爲君』,豈眞人君無他可樂?
引證《晏子春秋》曰:「有賢而不知,一不祥,知而不用,二不祥,用而不任,三不祥。」○麟曰:「蓋古有此言也。」
仲尼亟稱於水曰水哉水哉章
[编辑]趙曰:「科,坎。放,至也。」○鏞案科者,斗量也。〈字從禾從斗〉訓科爲坎,疎矣。又舍者,息也。古今注皆不言。○盈科而後進,是孟子通徹物理語。水之自源至海,本非通道出路而然,水注山谷,旣盈其科,則水從地勢卑處決出去,又遇山谷亦然,以成水路耳。
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章
[编辑]趙曰:「幾希,無幾也,知義與不知義之間耳。」○《集》曰:「幾希,少也。人物之生,同得天地之理以爲性,同得天地之氣以爲形。其不同者,獨人於其間,得形氣之正。」○鏞案幾者,微也。〈《易》曰:「幾者,動之微。」〉希,亦微也。〈見《說文》〉幾希者,微眇芒忽,無幾無何之意也。《荀子》曰:「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有義。」蓋其受性之品,凡有四等,而人與禽獸最相近,耳聽目視無以異也,鼻嗅舌舐無以異也,食色安逸之欲無以異也。所異者,惟是一箇道心,而道心爲物,無形無質,至微至忽。〈《道經》云:「道心惟微。」〉若于是從而去之,則禽獸而已,將何以自別乎?此孟子至切之戒,當拳拳服膺者也。○性理家每以性爲理。故《集注》謂『人物之生,同得天地之理以爲性』,此所謂本然之性也。本然之性,無有大小尊卑之差等,特因所稟形質,有淸有濁有偏有正。故理寓於氣,不得不隨而不同。《集注》曰『人於其間,獨得形氣之正爲小異』,亦此說也。審如是也,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在於形氣,不在於性靈。庶民去形氣,君子存形氣,豈孟子之本旨乎?形氣者,體質也,與生俱生,死而後腐焉,庶民獨安得去之乎?性理家謂『本然之性之寓於形氣也,如水之注器,器圓則水圓,器方則水方』,是明明把人性獸性打成一物,特其毛者爲牛,羽者爲雞,倮者爲人而已。孟子以犬ㆍ牛ㆍ人之性,別其同異,與告子力戰,今乃以人性獸性渾而一之,可乎?無始自在ㆍ輪回轉化之說,行世旣久,蘇東坡於〈赤壁賦〉及〈潮州韓文公廟碑〉陰用其說,而世莫之察,謂之奇文。宋ㆍ元諸先生所言本然之性,亦無始自在之義。此係古今性道之大關,不敢不辨。
禹惡旨酒而好善言章
[编辑]趙曰:「視民如傷者,雍容不動擾也。」○鏞案趙注有味。吾東鄙諺曰:「吹之恐簸,握之恐破。」此之謂如傷也。《老子》曰:「治民如烹小鮮。」〈擾之則盡碎〉
趙曰:「殷祿未盡,尚有賢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敢誅於紂。」○鏞案陋甚矣。當從《集注》。○〈表記〉云:「鄕道而行,中道而廢,忘身之老也。俛焉日有孳孳,斃而后已。」文王之望道如此。
引證伏生《書大傳》云:「周公兼思三王之道,以施於春秋冬夏。」○麟曰:「其說,陋矣。」
王者之迹熄而詩亡春秋作章
[编辑]趙曰:「王迹止熄,頌聲不作,故《詩》亡。」○《集》曰:「《詩》亡,謂〈黍離〉降爲〈國風〉而〈雅〉亡。」○鏞案王迹熄而《詩》亡者,何理?《詩》亡而《春秋》作者,何義?其事,類皆絶不相關,不可遽解。況《詩》者〈風〉ㆍ〈雅〉ㆍ〈頌〉之總名,如趙注則〈頌〉亡而已,如《集注》則〈雅〉亡而已。惟〈雅〉ㆍ〈頌〉亡,則《詩》未全亡,亦不可解,況王跡之熄!朱子以平王東遷當之。然〈何彼穠矣〉,明是平王以後之詩,〈《詩》云:「平王之孫,齊侯之子。」〉則東遷之後,〈南〉猶作矣。〈魯頌〉諸篇,皆是頌僖公而作,則東遷之後,〈頌〉猶作矣。劉安成作《詩經時世圖》,變〈小雅〉三十二篇,屬於時世未詳之秩,安知其中無東遷以後之作乎?〈賓之初筵〉ㆍ〈抑〉等詩,明是衛武時作,〈都人士〉,明是東遷後作。況幽王諸詩,雖在東遷之前,不可曰王跡未熄。《詩》云:「赫赫宗周!褒姒滅之。」未有宗周旣滅,而猶不東遷者,況十三國〈風〉,都是東遷後作!由是觀之,東遷之後,正風ㆍ變風,〈小雅〉ㆍ〈大雅〉,魯國之〈頌〉,蔚然其興,豈惟不亡?正惟王迹熄,而《詩》益興矣。《詩》興如此,而猶云《詩》亡,豈可通乎?若云『變風ㆍ變雅ㆍ列國之〈頌〉,不足以爲《詩》』,則孔子自言『吾自衞反魯,然後樂正,〈雅〉ㆍ〈頌〉各得其所』,旣亡之《詩》而自言曰各得其所,有是理乎?況《春秋》起於魯隱公元年,而《詩》三百篇太半是隱公以後之詩,則《詩》未亡而《春秋》作,昭不可揜。今之儒者,有順無違,曰『《詩》亡而《春秋》作』,尤不可解。○詩之興,始於虞舜。帝曰:「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汝聽。」五言者,六詩之五也。風ㆍ賦ㆍ比ㆍ興者,諷喻之體也,小雅ㆍ大雅者,正言之體也。惟頌之爲體,稱美先王,以爲廟樂,故不在五言之數也。乃五言之體,唯以美刺爲主,專言時政得失,以導以諫,而其所重尤在於諫。故或陳前事以美諷之,或陳時事以刺諷之。其諷喻者謂之風,〈分言之,則有風ㆍ賦ㆍ比ㆍ興之別〉其正言者謂之雅。至於列國之詩,王人采之,以編樂府,上可以諷諫天子,下可以誅褒諸侯,詩之用如是也。凡弒逆ㆍ淫亂ㆍ戕賢ㆍ害民,干天紀ㆍ壞人倫,元惡巨慝,一以詩發之,被之管絃,以誦以諷,播諸一代,垂之萬世。爲民上者,其罪惡一登詩譜,孝子慈孫,莫得以洗之。天下之可恐可怖,如斧如鉞,未有甚於詩者也。幽王旣滅,平王旣遷,王跡永熄,則雖作詩者不絶,而其諷誦誅褒之法則亡矣。《詩》不亡乎?於是掌史之臣,作爲《春秋》,以誅以褒以勸以懲,此所謂《詩》亡而《春秋》作也。○孔子之前,原有《春秋》。故韓宣子聘魯,觀《易ㆍ象》ㆍ《春秋》,〈昭二年〉羊舌肸習于《春秋》,以傅太子,〈魯襄公之時〉楚士亹教之《春秋》,以傅太子,〈亦魯襄之時〉管子著書,已說『《春秋》之記』,〈見《管子ㆍ法法》篇〉公羊作〈傳〉,亦言不修之《春秋》,〈莊七年〉斯皆周史之舊名。何休ㆍ韋昭ㆍ閔因之等,俱有論著,不可誣也。孔子曰『其義則某竊取之矣』,謂古《春秋》之義,孔子竊取之,以修《春秋》也。若云孔子之時,《詩》始新亡而《春秋》乃作,則孔子之前,明有《春秋》,已記弒逆之罪,〈見《管子》〉而屬辭比事之教,已布列國,〈見〈經解〉〉惡得云孔子之時《春秋》始作乎?
趙曰:「孔子自謂竊取之,以爲素王也。」○《集》曰:「竊取者,謙辭。」○蔡曰:「孔子有德無位。故自以爲竊取王者之義。」○鏞案《春秋》之義,在於誅褒,以代《詩》教。故孔子曰:「我竊取古《春秋》誅褒之義,以修《春秋》。」若云孔子自作而自取之,則語自不通。孔子嘗曰『竊比於老彭』,豈亦有德無位,故自稱竊比歟?趙ㆍ蔡之說不可從。
引證《公羊傳》曰:「《春秋》之信史也。其序則齊桓ㆍ晉文,其會則主會爲之也,其辭則丘有罪焉爾。」〈昭十二〉○鏞案此襲《孟子》而小變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