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蠹窩先生文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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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蠹窩先生文集
卷之五
作者:崔興璧
1908年
卷六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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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寒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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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是氣也

辨曰。心者合理與氣而成者也。以其機緘而言。則氣之所運也。以其該貯而言。則理之所具也。故其爲物。能統性情而兼軆用。貫顯微而含動靜。以爲一身之主宰。而天下之萬物。無不管攝。天下之萬事。無不酬應。則其可以是心而專屬於氣之一偏乎。自古聖賢之言心者。皆合理氣而言之。其見於經傳者。則易大傳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記禮運所謂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者。皆是指心之軆用動靜。而未嘗不以理氣合而爲言。而至若虞書所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乃萬世心學之淵源。而其所以提挈開示者。尤爲直截明白。夫以舜禹之大聖。豈不的知其然。而有此云云於授受告戒之際乎。朱子嘗論之曰。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而以爲有人心道心之異者。以其或生於形氣之私。或原於性命之正。而所以爲知覺者不同。夫人心道心。是就已發底心而言也。心之發於用者。旣有二者之互發。則其軆之未發者。從可知矣。况生字原字。就其苗脉端緖而言之。各有攸當乎。如其不然。只可曰生於形氣而已。又何必以原於性命。兼擧而並穪也。今欲言心。而專謂之氣不可。專謂之理亦不可。必也合理氣而言之。然後方可以完備而無病敗矣。

朱子曰。精神魂魄。有知有覺。氣之所爲也。此非以心爲氣乎。眞西山曰。仁義禮智。是心之性。虛靈知覺。是心之神。夫神非氣乎。

辨曰。夫朱子之意。豈專以心爲氣乎。精神魂魄。固是氣之流行。而流行之妙則理也。一身之中。凡四肢百骸之運用屈伸。莫非精神魂魄。則非獨指心而言也。惟其知覺之發。則乃心之氣也。而其爲知爲覺。誰使之乎。程子曰。滿腔子是惻隱之心。朱子曰。所謂心者。乃虛靈知覺之性。觀此二說。則精神魂魄。有知有覺。固可謂氣而亦有理存焉。可推而知矣。故朱子於孟子盡心章。釋之曰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大學釋明德曰。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或問釋致知之知曰。知者。心之神明。所以妙衆理而宰萬物者也。心之有知覺。不可專謂之氣者亦明矣。至如眞西山之說。則已是合理氣而爲言。惡在其專以心爲氣乎。

孔子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朱子釋之曰。人心有覺。道軆無爲。張子釋之曰。心能盡性。性不知檢其心。程子曰。心生道也。心是活物。朱子又直以心爲氣之精爽。而有心自心理自理之說。自孔子至宋儒。皆分而言之。以性道屬理。以心屬氣者。不翅詳矣。

辨曰。今以朱子以心對道而言。張子以心對性而言。故取而爲心是氣之證。則恐非朱,張之本意。心以人之主宰。而言道與性。以其中所具者而言。何甞以心專爲之氣乎。若如是說。則是氣能使理而理不能使氣。其可乎哉。朱子於中庸致中和註曰。吾之心正。則天地之心亦正。吾之氣順。則天地之氣亦順。此則以心對氣而言。心不可專屬於氣。不其較然乎。

程子所謂心生道也者。盖言心是人之生理也。故其下乃曰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夫道者指理而言也。形者指氣而言也。朱子釋之曰。心生道也。謂天地以生物爲心。而人得之而爲心者。葉平巖曰。惻隱之心。人之生道也。此言人得是心。故酬酢運用。生生不竆。程子若以心專爲氣。則何不曰心生氣也。而必曰心生道也。又何以有是心。斯具是形。言於其下乎。今乃截去下段孤行單句。指道爲氣。以爲心是氣之證左者。實未可知也。

心是活物。亦心生道之意也。以其活物而專屬於氣。則未知理者。只是一箇死底物乎。中庸所引鳶飛魚躍註。程子曰。子思喫緊爲人處活潑潑地。朱子曰。便見箇天理全軆活。夫一心之充滿流動。無非理氣之妙用。而理活故氣亦活。何可以活物二字。專謂之氣乎。若夫心之澹然虛靜者。理之眞也。烟然光明者。氣之精也。是葢合理氣而成者。故其軆段功用。有可以理之眞實而言處。有可以氣之精爽而言處。有如程子所謂心兮本虛應物無迹。主理而言。而其能應物者非氣乎。朱子所謂吾心之靈。莫不有知。主氣而言。而其所有知者非理乎。顧其所就而言者。雖有不同。而亦未始不同矣。

至如心自心理自理之說。盖亦以心則有運用有知覺。理則無情意無造作。故統會而言處曰心。剔出而言處曰理。如斯而已。非謂心爲一物。理爲一物。各有界限。不相交涉。有如曰理曰氣之相爲對待。不可夾雜者也。故程子曰。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謂之天。自禀受而言。謂之性。自存諸人而言。謂之心。張子曰。由太虛有天之名。由氣化有道之名。合虛與氣。有性之名。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此二說盡之矣。惟彼諸賢。豈不知此而乃反創爲新說。以至於強爲之分䟽者何哉。

自孔子以至有宋諸賢。其所言心者。今皆可考。有如魯論之言仁言忠恕。大學之言明德。中庸之言中和。皆未嘗以心專屬於氣。至如孟子一書。則其言心尤詳且備。而曰本心。曰良心。曰不忍人之心。曰仁人心也者。以其心之實而言也。曰存心。曰養心。曰盡心。曰求放心者。以其治心之道而言也。而亦未嘗以心專屬於氣也。周子之太極圖。本於易大傳。程子之好學論。本於太極圖。而其曰秀曰靈曰眞曰靜者。皆莫非合理氣而言也。張子曰。心統性情。程子曰。在天爲命。在人爲性。主於身爲心。其實一也。又曰。心本善。發於思慮。則有不善。朱子曰。心也者。知天地宰萬物。而主性情者也。又曰。論心必一性情。然後語意完備。凡此諸說。皆合理氣而言心。惡在其專屬於氣也。

但心雖涉於形氣。而該貯此理。故聖賢有合而言之者。孟子所謂仁義之良心。張子所謂合性與知覺有心之名者是也。然此亦指其中所具之理而言也。何甞直以心爲理。如柳稷等之見乎。

辨曰。但心雖涉於形氣云云。雖涉二字。已不是專屬之意。不知何人直以心爲理。如直以心爲氣乎。竊又就其以必言氣處觀之。易所謂復見天地之心者。盖指氣動處。而又有曰繼之者善。則非謂理乎。孟子所謂出入無時。莫知其鄕者。惟心之謂與者。盖指氣用處。而乃有曰操之則存。則亦非理乎。程子曰。心如穀種而其下。又曰。生之性。便是仁。陽氣發處。乃情也。朱子曰。性猶太極。心猶陰陽。太極自太極。陰陽自陰陽。而其下又曰一而二。二而一也。此豈非言氣之中。又言理者乎。若夫孟子之言夜氣。言浩然之氣者。只是專言氣也。而亦必曰。夜氣之所生。非無仁義之良心。亦必曰其爲氣也。配義與道。夫其良心非理而何。夫其道義非理而何。自古聖賢之言心。未甞舍理而專言氣。程子所謂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二之則不是者。正以是也。朱子甞辨之曰。程子言心一也。而有指軆而言者。有指用而言者。今直以性爲本軆而心爲之用。則心亦偏於動矣。夫所謂心是氣也者。豈非偏於動乎。

大抵人之五臟。屬於五行。而心爲屬火之臟。則亦不可不謂之氣。而氣不能獨成。必有理爲之主宰。故心於一身。卽一天也。古人謂之天君。天何甞獨有氣哉。今夫屋之構者。雖是木也。而以其人居。故謂之屋。田之墾者。雖是土也。而以其糓種。故謂之田。若使指屋而言曰。屋是木也。則無別於草木之木。而叢薄林藪。皆可謂之屋矣。指田而言曰。田是土也。則無別於土石之土。而丘陵墳衍。皆可謂之田矣。烏乎可也。

退溪所主。只是朱子所謂四端理之發。七情氣之發。四端純善而不雜於氣。故謂之理之發。七情或雜於不善。故謂之氣之發。然於七情中。如舜之喜。文王之怒。豈非純善乎。大抵禮記及子思統言七情。是七情。皆出於性者也。性卽理也。其出於性也。皆氣發而理乘之。孟子於七情中剔出純善者。謂之四端。今乃因朱子之說。而分四端七情。以爲理之發氣之發。安知朱子之說。或出於記者之誤也。

辨曰。四端七情之發。未論主理主氣。且當先理會何者爲四端。何者爲七情。親切軆驗於自己分上。推覔其苗脉而達於其根本。尋繹其端緖。而極於其底蘊。使夫二者之界限。各有分別。而分明見得如此爲四端。如此爲七情。然後理發氣發之同異得失。可得以論矣。如其不然而徒事紛紜於是非爭辨之末。則剖析雖工。援引雖多。畢竟有何益哉。葢四端七情。皆從性中出來。而天下公共之正理粹然直出者爲四端。一人自己之形氣介然閃出者爲七情。何謂公共之正理。孺子之入井。人人之所共惻傷也。盜賊之禦人。人人之所共羞惡也。宗廟朝庭之間。人人之所共恭敬也。善惡黑白之分。人人之所共分別也。則此乃天理之不容詐僞。不暇修餙。而直從一片條條地發出來。寧有毫髮形氣之夾雜於其間哉。何謂自己之形氣。此人之所喜。彼人未必喜。前行之所哀。後行未必哀。甲者怒之而乙者或不怒。東家惧之而西家或不懼。此由於氣之局於物我之形。而喚動出來於私己之一偏。故乃如是耳。夫天地之間。理氣渾融無間。元不相離。而不相離之中。又自有不相雜者。故雖其根本底蘊。渾爲一軆。而苗脉端緖之發而爲用。則不得不有理發氣發之分開發出。而境界自別。分限不同也。然則禮運中庸之言七情。盖言人之爲情。有這七箇般樣。而皆是涉於形氣而發。而有善有不善。故子思必曰發皆中節謂之和。旣言中節。則其有不中節者可知矣。孟子之言四端。直指仁義禮智之理在中而發外。故乃曰知皆擴而充之。若使四端亦爲氣發。有如七情之發。則聖人於此。當勉以省𭔙矯揉之功。何必只以擴充之意言之也。是故程子於七情。則以爲情旣熾而益蕩則其性𮢶矣。孟子於四端。則以爲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矣。二者之發。可以分開說。而不可以混淪說者。不其較然乎。夫如舜之喜。文王之怒。雖是純善之喜怒。而畢竟是七情之中節者耳。今若以此混四端於七情之中。而同謂之氣發。則天下之人。必皆如舜文之禀得至淸至粹之氣。然後方始有四端之發見。不然則四端之理。或幾乎息矣。雖以象之至傲而尙有忸怩之見於色。雖以乞人之沒廉恥。而亦不受嘑蹴之食。此則本然之眞心。忽然自發於不知不覺之中。若或以此謂之氣發。則此何等淸粹之氣。而如彼昏愚者卒然有之。與舜文無異哉。退溪老先生於此二者。親切軆認。分明見得。有以默契於朱子之旨。而分開說破。丁寧反覆。則可謂發前人之所未發者矣。今直以四七俱屬於氣發。而至謂朱子之說。或出於記者之誤。豈不過哉。

四端亦氣發而理乘之。退溪謂四端理發而氣隨之。七情氣發而理乘之。殊不知四端七情。皆氣發而理乘之之妙也。又曰。理發而氣隨之。此一句大誤。理是無情意運用造作之物。理在其中。故氣能運用作爲而理亦賦焉。觀於中庸首章章句可見矣。

辨曰。竊詳四端七情。皆是氣發云者。盖泥於發之一字。而以爲理者無情意造作。氣者有運用知覺。有運用知覺者。可以謂之發。而無情意造作者。何以謂之發乎云爾。此固無恠乎其言之也。而亦有所不然者。朱子所謂理却無情意無計度無造作者。非謂是一箇塊然死底物事。如槁木冷灰也。只是言粹然無雜。自然無爲之意也。故亦甞曰理只是㓗凈空濶底世界。如斯而已。其運用流行之妙。則何甞一刻停息哉。此事是非肯綮。都在於發者氣也。發之者理也一段語。盖言理氣之本來相須。則固自如是。而所就而言之者。亦有地頭之各自不同。此不得不以賓主輕重之勢。分開而爲之說矣。老先生之所以於四端。必曰理發而氣隨之。於七情。必曰氣發而理乘之者。良以是也。何嘗以爲理發。則無與於氣。氣發則無與於理哉。理氣之所以相須者。固未始不在於其間矣。今夫理譬則君也將也。氣譬則臣也卒也。君居深宮。出納承宣。孰非臣之事乎。將在戎幕。坐作擊刺。孰非卒之事乎。然而君動玉駕。百官無不扈從。則此可謂之君行。而不可謂之臣行也。將登金壇。衆兵無不奔趍。則此可謂之將行。而不可謂之卒行也。及其或觀風一方。或專對異域。然後是雖君命。而方可謂之使行矣。或疑兵互出。或遊騎四散。然後是雖將令。而亦可謂之軍行矣。理發氣發之說。亦猶是矣。今按中庸首章章句。是就最初源頭人物始生處說。與此四端七情之就人身上切近處。論其審幾下工之意者。指意目不同。不必賺連以爲證。然試取而觀之。則其曰天者理也。其曰陰陽五行者氣也。而天字下着以字者。葢言理之運用流行。而陰陽五行。亦是運用流行中物事耳。在天之理。旣能運用流行。則賦人之理。獨不有運用流行之妙乎。故其下乃曰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夫五常之德。在中則爲性。發外則爲情。而四端者情之正也。七情者情之雜出也。其在中也。定屬之位置。非如四端之各有界限。其發外也。派分之來歷。非如四端之各有根本。只是閃幻交錯。有如緯星之縱橫錯綜於經星之前後左右。而或爲祥或爲災耳。故四端則孟子初以爲仁義禮智之端。而後乃直以爲仁也義也禮也智也。朱子釋之曰。因用而指其軆也。七情則子思於其未發。而只曰中而不曰性。於其已發。而只曰和而不曰情。朱子論之曰。未發如處室中。東西南北未有定向。已發如出門外。東者不復西而南者不復北。四端之發。何甞如是哉。觀乎此則四端之爲理發。七情之爲氣發。尤爲昭然。觀於中庸首章章句可見云者。未知何所見而云然也。

退溪理發氣隨之誤。以太極圖觀之則尤曉然。聞太極乘陰陽而流行。未聞陰陽乘太極而流行也。故朱子曰。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動靜卽陰陽也。又曰。發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理者太極也。氣者陰陽也。今曰。太極與陰陽互動。則不成說話矣。太極陰陽。不能互動。則謂理氣爲互發者。豈不謬哉。

辨曰。發字之義。上已辨之詳矣。而又以太極圖證之。則請更應之。夫四端之發。卽太極之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底境界。故本軆之眞。所以不離乎陰陽。而亦有不雜乎陰陽者也。于斯時也。理爲之主而氣隨而生。故曰太極之用。所以行也。七情之發。卽陽變陰合。而生水火金木土底境界。故所乘之機。所以如環無端。而五氣布而四時行者也。于斯時也。氣爲之主而理隨在其中。故曰氣殊質異。而各具一太極也。以此推之。則四端之理發而氣隨。七情之氣發而理乘者。語意周徧。義理完備。烏在其太極與陰陽而互動。陰陽乘太極而流行乎。朱子太極圖說解曰。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夫所謂理發氣隨之說。與朱子此說。所言雖若不同。而其實一串貫來耳。其曰所乘者。指理而言也。其曰之機者。指氣而言也。太極若無動靜。則欲着乘字不得。而以其有動靜。故乃着乘字。纔着乘字。可見其有運用底意思。而乘而之動。陽隨而生焉。乘而之靜。陰隨而生焉。此所謂之機。而機者發動所由也。今以人馬喩之。人者所以跨馬者也。馬者。所以載人者也。攬轡登車。一遵正路而行塵不起。徒御不驚。則此人行乎馬行乎。其必曰人行而馬隨之也。追羣逐牝。一任其意而鉗勒無力。顧眄無暇。則此馬行乎人行乎。其必曰馬行而人乘之也。今以船柁而喩之。船所以聽柁者也。柁所以運船者也。海晏波穩。因風順勢。則此柁動而船自隨也。湫傾海倒。水到船浮。則此船動而柁亦乘也。然則理發氣發之各有所主。亦惟在乎所乘之機如何耳。朱子曰。謂太極含動靜。以本軆言。謂太極有動靜。以流行言。愚亦曰謂理之無發者。以本軆而言也。謂理之有發者。以流行而言也。

發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非特人心爲然。天地之化。無非氣化而理乘之也。天地之化。卽吾心之發也。天地若有理化氣化。則吾心亦有理發氣發。而天地旣無理化氣化之殊。則吾心安得有理發氣發之異乎。朱子之意。不過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云爾。非曰四端則理先發也。七情則氣先發也。但理無爲而氣有爲。故情之出乎本然之性。而不掩於形氣者。屬之理。當初雖出於本然。而形氣揜之者。屬之氣。此亦不得已之論。若朱子眞以爲理氣互有發用。相對各出。則是朱子亦誤也。何以爲朱子乎。

辨曰。化字發字。義各不同。化者神妙不測之謂也。發者感動萌出之意也。故大而化變則化時雨化不日化之化。與夫變化造化化生化育之化。皆以其神妙不測者而言。至若理發氣發之發。只是言吾心之感而動者。出於純善者。理之發也。出於兼惡者。氣之發也云爾。然則發字與化字。不可比而同之也明矣。雖然。有曰一陰一陽之謂道。有曰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有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有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有曰至誠無息生物不竆。以此觀之。雖謂之理化。亦無所不可。惟其可見而可知者莫如氣。故謂之氣化。纔着化字。已不是氣之獨化。可知矣。今以天地之無氣化理化之殊。謂人不可以有理發氣發之異。則又何故而天則爲氣化。而人則乃形化乎。有形斯有氣。有氣斯有理。而理則於形氣雖不相離。而亦有所不相雜者矣。以其有不相雜也。故有理發氣發之分焉。以其有不相離也。故有氣隨理乘之妙焉。是知分開說處。亦含了混融之意耳。然則化字是合而言底。發字是偏而言底。若以化字發字賺連說去。則恐有所逕庭矣。且其所釋朱子之意。亦近穿𮢶。以爲情之出乎本然之性。而不揜於形氣者。屬之理。當初雖出於本然。而形氣掩之者。屬之氣。此朱子不得已之論。夫其所謂出者。非發之謂乎。亦不曰發者氣也乎。其出底旣是氣也。則又有掩底氣不揜底氣者。是何氣也。此一心之中。有兩樣氣也。未知出底氣在那邊而出乎。揜底氣在那邊而掩乎。朱子之意。其果謂此氣不揜於彼氣則爲四端。彼氣來揜於此氣則爲七情乎。旣有一氣。又有一氣。而理欲乘之。則乘此氣乎。乘彼氣乎。乘此而乘。乘彼而乘。是理亦有二理也。朱子分明說四端理之發。七情氣之發者。不是不得已之論。而老先生所以添却氣隨之理乘之者。盖欲明夫不相雜之中。亦有不相離之妙也。何甞曰四端則理先發也。七情則氣先發也。凡此義理。只當就其平易眞實處以求之。然後可以得其先賢所言之本旨也。

孟子之言四端。特擧情之善者而言之。非謂四端之外。無他情也。禮運曰。何謂人情。喜怒哀惧愛惡欲七者。不學而能。中庸曰。喜怒哀樂。程子曰。七情出焉。此捴以人情而言也。此外更無他情也。惟七情之中。有善者惡者。七情之善者。非四端乎。故四端拈出情之善者而言也。若與七情之惡者。與四端爲對則可。若以四端擧七情爲對則不可。如以殘忍對惻隱。以貪冐對羞惡。盖怒惡之不正者。爲殘忍。愛欲之不正者。爲貪冐也。七情中自有四端。何可謂之相對。

辨曰。發於性者爲情。故四端亦情也。七情亦情也。情一也。而有純雜之不同。純於理者爲四端。雜於氣者爲七情。今若以四端爲七情中拈出善者。而乃曰七情中自有四端。不可謂之相對。則未知七情何者爲仁之端。何者爲義之端。何者爲禮之端。何者爲智之端歟。朱子釋端字之義曰。如有物在中而緖發於外。此葢以仁義禮智在於裏面。故端緖之自然發見者。有此四者云爾。七情之發。其苗脉端緖。亦果如四者之眞的分明乎。必也牽合互護安排布置。然後方可以爲某底可屬於仁。某底可屬於義。某底可屬於禮。某底可屬於智。而其爲說。終是艱而不平。澁而不順。未若四端之自爲四端。七情之自爲七情。而橫說竪說。無所罥礙也。故四端章註。有曰此論人之性情。心之軆用。本然全具而各有條理如此。玉山講義論四端之說曰。隨事發見。各有苗脉。不相淆亂。未有一言以四端爲七情之一邊。則四端與七情。其條理苗脉。各有不同可知矣。且如大學正心章註曰。四者人情之所不能無者。中庸首章中和註曰。喜怒哀樂情也。此皆指七情而言也。而只曰情也。亦只曰所不能無者。未嘗以性情軆用之本然全具。各有苗脉者言之。如四端之爲則七情之不能包四端。亦可知矣。至謂殘忍對惻隱。貪冐對羞惡。又釋之曰。怒惡之不正者爲殘忍。愛欲之不正者爲貪冐。夫殘忍是怒惡之不正。而爲惻隱之對。則怒惡之得其正者。爲惻隱乎。貪冐是愛欲之不正。而爲羞惡之對。則愛欲之得其正者。爲羞惡乎。朱子所謂惻隱之心勝。則殘虐之意自消。羞惡之心勝。則貪冐之意自消。恭敬之心勝。則驕惰之意自消。是非之心勝。則含胡苟且頑冥昏繆之意自消者。只是以與四端相反者爲言。非謂此爲四端之對也。又何必多辨。

愚於此別有所疑而不敢言矣。退溪,高峰,栗谷,牛溪皆以四端爲純善。而朱子以爲四端。亦有不善者。未知四先生。皆未見此說乎。夫四端何以亦有不善乎。四端亦氣發而理乘之故也。發之之時。其氣淸明。則理亦純善。其氣紛雜。則理亦爲之所掩而然也。

辨曰。朱子此說。必有所爲而言。夫如兼愛之仁。爲我之義。過恭之禮。自私之智。名雖似矣。而實則非也。今有不當惻隱而惻隱。不當羞惡而羞惡。不當辭讓而辭讓。不當是非而是非者。初非出於本然之眞心。而形氣私意之有所夾雜而出者也。朱子所云必指此等而言。葢不是眞箇四端矣。其可以此而並謂四端之亦有不善乎。若曰。四端亦氣發。故有此不善。則與上所云諸說。又爲不同。上則曰七情之善者爲四端。而此則曰四端。亦有不善。上則曰發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而此則曰發之之時。其氣淸明。則理亦純善。其氣紛雜。則理爲所掩。何其前後之說。自相矛盾乎。七情之善者。旣爲四端。則其不善者。自當曰七情。何必別以四端目之也。且其所謂發之之云者。是四端發之謂乎。抑氣發四端之謂乎。其氣之氣。是指發四端之氣乎。抑別有淸明紛雜之氣乎。氣必淸明。然後方有純善之四端。而不然則皆不善之四端。夫如是。孟子之言性善。將歸於虛套矣。噫。後世言性者。不知四端,七情之可以分開說。故畢竟墮於氣之一邊。古昔聖賢之必以人心道心四端七情。對擧而分開者。豈非爲後世深遠慮者乎。

形而上形而下。退溪,沙溪二先生所釋。殊不甚安。故甞以爲當以形字爲主。而處道字,器字於形之上下。以形道器爲三件物事。則所釋井井。無難見矣。二先生則以形與道爲二。而以形與器爲一。似與孔子本旨不合矣。盖道則理也。器則氣也。理氣妙合而凝。以化其萬物之形。故中庸首章註曰。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理亦賦焉。語類亦曰。形而上。全是天。形而下。只是那査滓。至於形。又是査滓至濁者。是皆以理氣形三者。分別言之矣。旣以理氣形三者。分別言之。則當以道爲形之上。器爲形之下矣。如此者。未知如何。

辨曰。形而上形而下。此夫子所以明道器之分。而拈出一形字。以爲截得上下之界至處。盖道者理之無形者也。器者氣之有形者也。無形者該於有形。有形者包於無形。旣不可混作一物。亦不可判爲二物。則程子所謂道則器器則道。朱子所謂一而二二而一者是也。是故略有分限而不陷於混作一物。乍有區別而不墮於判爲二物。今乃曰。當以形字爲主。而處道器於形之上下。分形,道,器爲三件物事。若如是說。則道爲一物。器爲一物而形亦爲一物。橫截於道器中間。而隔斷了上下。使道,器分作兩片。不相交涉矣。孔子之立言本旨。何甞如是。程子所謂截得分明。朱子所謂界至分別者。只是言不相離之中。亦有不相雜之妙云爾。非以是分作許多。各自爲一物也。今以爲三件物事。則道固是無形底物事。而未知器是甚底物。形又甚底物乎。不曰形之上形之下。而必曰形而上形而下者。盖由於而與之之語。義自不同耳。何者。謂之形之上形之下。則是離了這箇形。上別爲一層。下別爲一層。而形在中間。又別爲一層矣。天地理氣。必不成如此片片破碎。必以形而上形而下言之。然後曰上曰下者。俱不離於是形。而道與器。始有所據依矣。然則卽其形而不涉於形者。謂之上。卽其形而已。涉於形者謂之下。雖謂之上而不是形外別有上也。雖謂之下而不是形外別有下也。無形之理。因是形而寓焉。有形之氣。由是形而著焉。則是形也卽器之形也。是器也卽形之器也。其可以形道器分爲三件物事。而處道器於形之上下乎。至如中庸首章註所謂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者。此以理氣對言之也。非以氣形對言之也。且形之所由成者氣也。則形亦氣也。程子曰。有形揔是氣。無形只是道。夫道與器若可分爲二物。而氣與形。何可分爲二物乎。語類中形又是査滓至濁者之說。盖以以形而比諸氣。則乃是至濁云爾。非指形而下之形字。是指査滓至濁之形也。若欲援此以釋形而上形而下之義。則些有査滓者。反在於査滓至濁者之下。而將歸於先有形而後有氣。其果成說乎。

論中庸戒惧謹獨曰。戒懼是兼動靜說。謹獨是單就動處說。葢集註於戒懼曰。常存敬畏云者。是無動靜。未嘗不戒懼也。雖不見聞。亦不敢忽云者。是雖未有見聞之時。而亦不敢忘其戒懼也。於謹獨曰。旣常戒懼云者。申言上文所謂戒懼者。是兼動靜也。於此尤加謹焉云者。始就動之端。尤致其謹也。其答胡季隨以戒惧屬靜。以謹獨屬動者。乃朱子初年所見也。

辨曰。戒愼恐惧四箇字。與愼獨之愼字。非有異義。只是皆敬字意。則夫所謂敬字。徹上徹下。成始成終底工夫也。故朱子於戒懼則釋之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於愼獨則釋之曰旣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今以上節之常字亦字。下節之旣常字。尤加字觀之。則其所戒惧者。不獨戒惧於不見聞之時。而有見聞時。已有所戒惧可知矣。其所謹愼者。不獨謹愼於幾已發之時。而幾未發時。已有所謹愼。亦可知矣。然則何必戒惧是兼動靜說。愼獨是單就動處說乎。盖獨字是幾動處。故謂之愼獨是單就動處說。而若截去獨字。則愼字非戒愼之愼字乎。至如戒惧亦然。截去不睹不聞而言。則戒惧固是兼動靜。而着於不睹不聞之上。則不睹不聞。是指靜底時節也。於此戒懼者。豈不是靜時工夫。而乃曰。兼動靜說。恐非子思立言之本旨也。夫中庸首章。發明道之軆用。而一軆一用。旣有動靜之殊。靜時工夫。動時工夫。各有攸當。故子思以戒懼言之於不睹不聞之際。此則存養於未發時也。以愼獨言之於曰隱曰微之處。此則省察於已發時也。其下又以未發之中。已發之和。分而言之。以見夫立天下之大本。行天下之達道者。莫不由於戒懼愼獨之兩盡其功。而又於其末章。申致其意。引詩之相在爾室。尙不愧于屋漏者。言靜時之戒惧也。引詩之潛雖伏矣。亦孔之昭者。言動時之省察也。子思分明以戒惧爲靜時工夫。愼獨爲動時工夫。而朱子之所以善夫胡季隨之說者。自是平日定見如此。又豈有初晩之不同耶。竊想朱子之意。其曰常存敬畏。雖不見聞。亦不敢忽者。盖以常人之情。於有見有聞。則或能敬畏。而於不見不聞。則有所易忽。故必欲常常提起警覺。雖在無見聞之時。而亦不敢忽云爾。其曰。旣常戒惧。而於此尤加謹焉者。盖以上文旣言未發時戒懼。而及其已發。判別義利。全在此時。故以爲旣常戒懼。而於此尤加謹焉云爾。今若以戒懼謂之兼動靜說。則是必泥着於常存敬畏。旣常戒懼兩箇常字而有所云然。請以朱子說證之。有曰。未發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又曰。不睹不聞之時。便是喜怒哀樂未發處。常要提起此心在這裏。盖平日云者。是常字之意。而常要之常字。亦常存旣常之常字。其可以是常字。而指戒惧爲兼動靜乎。若戒懼旣兼動靜。則動而戒惧者。非愼獨乎。然則只說戒懼足矣。又何必更言愼獨乎。今以上下本文本註。逐節勘破。則其所以分動靜而作兩段說去者。不翅分明。而第六節致中和註及章下總論。尤爲明白直截。只當平心舒氣。從容玩味於聖賢立言之本旨而已。今乃以朱子定論。謂之初年所見哉。

退溪先生格物之說。釋之雖多。而終未釋然。曰然鄭景任經學精明。於此見亦未透。乃曰格物如請客。物格猶客來。如此則物之理本在彼。待人格之然後來到吾心也。豈不謬哉。惟栗谷之說。通透灑落。盖曰物格者。物理盡明而無有餘蘊。是物理至於極處也。是主物而言也。知至者。物之理盡明而無餘。然後吾之知。亦隨而至於極處矣。是主知而言也。或問曰。理之在物者。旣詣其極而無餘。則知之在我者。亦隨所詣而無不盡矣。

朱子所謂物理之極處無不到者。謂物之理詣其極而無復可格者世。皆以爲吾之知到極處。而若是則是知至也。非物格也。以物理言之則謂之物格。以吾心言之則謂之知至。雖是一事。言各有當。不可不明辨也。盖人竆物之理。在物者旣詣其極。則知之在我者。亦隨所詣而無不盡矣。程子所謂纔明彼卽曉此者。正謂是。物理本具吾心。豈有來到吾心之理。

辨曰。物格之格。無不到之到。盖言理之在於物者。皆到其極處也。然而在物之理。盡具於吾之一心。而心之所以妙衆理而宰萬物者。是所謂知也。凡天下之物。雖自有本然之極處。而苟不有妙而宰之者。有以致其力。則是理也何從以到其極處乎。是知物理之極處無不到者。蓋以吾之知有以竆之。而始乃無不到矣。是故。退溪先生。因朱子之說以明之曰。理在萬物。而其用實不外乎人心。則疑若理不能自用。必有待於人心。似不可以自到爲言。而理必有用。何必又說是心之用乎。則其所以爲用之妙。實是理之發見。隨人心所到而無所不到。但恐吾之格物有未至。不患理不能自到也。又曰。方其言格物。則固是我竆至物理之極處。及其言物格。則豈不是物理之極處。隨吾所竆而無不到乎。此葢合內外之道。而可與夫程子所謂纔明彼卽曉此。朱子所謂初不可以內外精粗而論者。若合符契矣。今乃以爲退溪之說雖多而終未釋然。無乃於隨人心所至及隨吾所窮之說。有所疑之而云爾乎。窃以補亡一章觀之。首曰在卽物而窮其理也。其下又曰。卽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此釋格物。非釋物格。而格之一字。本是自我竆至之義也。其曰卽曰竆曰因曰益曰求字。莫不以我而言之。則物之所以格者。非我之有格。而物何以自格乎。是故。其下又曰。至於一朝豁然貫通焉。則衆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此則專䆁物格。非釋格物。而夫所謂豁然貫通。非指吾心而言乎。衆物之所以能表裏精粗無不到者。盖以吾心之豁然貫通而得之也。則老先生隨吾所竆無不到之說。可謂灼見得朱子本旨矣。况朱子於或問。又嘗䆁物格之義曰。至於一日脫然而貫通焉。則於天下之理。皆有以究其表裏精粗之所極。所極字固指物理。而究字亦非指吾心乎。但經一章或問。旣釋格物之格字曰。格者極至之謂。如格丁文祖之格。言窮之而至其極也。故及釋物格。則只以事物之理。各詣其極而無餘之謂爲言。又曰。理之在物者。旣詣其極而無餘。則知之在我者。亦隨所詣而無不盡。此不言物之理隨吾窮而到。而但言吾之知隨物詣而盡。則似與夫隨人心所至及隨吾所窮之說。些有不同。而其實一也。在物之理。隨吾所竆而無不到者。以其理雖散在萬物。而其用之微妙。實不外乎一人之心也。在我之知。隨物所詣而無不盡者。以其心雖主乎一身。而其軆之虛靈。足以管乎天下之理也。其爲說前後一揆。而今乃曰物格者。物理盡明。無有餘蘊。而至於極處。是主物而言也。知至者物理盡明而無餘。然後吾知亦隨而至於極處。是主知而言也。此於文義之釋。固爲近之。然而心外無理。理外無物。則物已格時。知自盡矣。知所至處。物卽格矣。又何有主物主知之可別者乎。玉溪盧氏曰。物格知至。雖是二事。而實爲一事。故朱子結之曰。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若使主物主知。各有分別。則朱子何以合爲一事而結之乎。又何以曰萬物各具一理。萬理同出一原。此所以可推而無不通乎。且物之理盡明無餘。然後吾之知。亦隨而至於極處者。與朱子所謂在物之理。旣詣其極。則在我之知。亦隨所詣而無不盡。似同而實異何也。朱子則旣着旣字。故雖着亦隨字。而自爲無病。又着所詣字於其下。則物格知至。卽爲一事之意可見。而今此則旣着然後字。又着亦隨字。而更不着所詣字。物格知至。豈不判然爲二事乎。大學必着在字者。盖以格致之元非兩般事故也。下文雖着而後字。而而後字。視然後字較輕。又况無亦隨之意乎。

歲寒漫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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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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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只是個動靜而已。然天自有動靜。地自有動靜。而動靜之中。又各自有有形之動靜無形之動靜。盖晝夜寒暑。天之有形之動靜。而乾其靜也專。其動也直。天之無形之動靜也。生長收成。地之有形之動靜。而坤其靜也翕。其動也闢。地之無形之動靜也。合天地有形無形之動靜而言之。則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成之者性是已。陰陽有形道無形。而繼之者動也。成之者靜也。又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則變化言其動。而各正言其靜。坤道其順。承天時行。則其順言其靜。而時行言其動。此兼言有形無形之動靜也。以至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者。於穆是指那靜底。不已是指那動底。此雖只言天。而地亦包在其中。偏言天地無形之動靜也。然則無形者理也。形而上者也。有形者氣也。形而下者也。

理固無形而氣亦有無形之氣。張子所謂二氣之良能與夫陰之靈陽之靈是已。此皆指氣之最精而無形者言也。然視諸理之無形。差麁了而微有跡矣。凡天地之充塞彌滿者。皆氣也。人身之周流貫徹者。亦氣也。有非探躡之所能及。聞睹之所能到。則若可謂之無形。而消息盈虛底機緘。自不能掩於推遷斡旋之際。順逆通塞底經候。自不能違於感傷觸冒之頃。這個氣雖曰無形。豈不是已囿於形而下者乎。此與理之無內無外。無精無粗。一於無形而卓然主宰於形而上者。自不同矣。

然則這個動靜。是理之動靜歟。是氣之動靜歟。朱子嘗曰理有動靜。故氣有動靜。若理無動靜。氣何自而有動靜乎。斯言盡之矣。但氣之動靜可見。理之動靜不可見。然不是氣之動靜之外。又別有個理之動靜也。理之動靜。卽氣之動靜。氣之動靜。卽理之動靜。此蓋不相離處。自有不相雜之軆。不相雜時。亦自有不相離之用者矣。然則是理也。元非塊然一個死的物耳。天地流行之妙。相推於無窮。而一動一靜。互爲其根。則氣之所以動靜。只是這個理爲之主宰而使之然矣。朱子解太極圖說曰。太極者。本然之妙也。動靜者。所乘之機也。又曰。推之於前而不見其始之合。引之於後而不見其終之離。儘是說得親切。豈非自其著而知其微。因其顯而達其隱者耶。

其於人也。亦有有形無形之動靜。葢心之爲物。是合下合理氣而成者也。能爲一身之主宰。而有以管攝乎衆物之理。有以應酬乎萬事之變。其未發也炯然之知覺不昧者。心之主乎靜而爲軆矣。其已發也燦然之品節不差者。心之主乎動而爲用矣。此則無形之動靜。所以現化出有形之動靜者也。然人之一心。便與天地相似。天之動而復靜。靜而復動者。元無一息之間斷。則心亦何甞有動靜之間斷於一息哉。是故。夫子之言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莫知其鄕者。惟心之謂歟。夫其曰存亡者。非眞有存亡也。其曰出入者。非眞有出入也。特言其動靜之無常。未有時節之可分。動靜之無定。未有方鄕之可指矣。程子所謂心何甞有出入。只是以操舍存亡而言者。盖謂此也。然則這五句。不是說心之病。亦不是說到下功夫處。盖心之軆用。自有如此時節。自有如此境界。纔操便卽存。纔舍便卽亡。亡底有若出而走焉。存底有若入而處焉。此可見其動靜之無須臾或間。無俄頃或息。其機如此。可不愼哉。只當於出入之頃。審操舍之幾。必使亡者得存而存者不亡。然後庶乎其可矣。是故。朱子答石子重書曰。夫子旣言上四句。而又以下一句結之。正是直指心之軆用。而言其周流變化神明不測之妙也。若謂以其舍亡而致得如此走作。則是聖人所以言心者。乃只說得心之病矣。立言命物之意。恐不如此。又曰。出入兩字。有善有惡。不可皆謂舍亡之所致也。又甞曰操則存。不是着力把持。只是一操便在這裏。如人之氣呼便出吸便入。

人心之有個出入存亡。亦只是動靜耳。其所動靜。各有時分地頭。而靜之時分地頭。最難尋覔。程子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盖人心與天地。自是一串貫來底道理。有動不能無靜。有靜不能無動。而靜之中。又有動之端焉。動之中。又有靜之機焉。然則那個是靜底時分地頭。那個是動底時分地頭。不是將這動置一隅。取他靜來入。亦不是將他靜置一邊。引這動去入。只是動者復靜。靜者復動。此所謂無端無始。而其動其靜。卽在須臾之頃俄忽之間耳。靜底時分地頭。其軆段如何。動底時分地頭。其機緘如何。人有是心。自有知覺。旣有知覺。自有思慮。須是無見聞無思慮底時分地頭。方可見靜底軆段。有感應有思慮底時分地頭。方可見動底機緘。而軆用流行之妙。合下周流。貫徹十二時九十六刻。未嘗有無知覺無思慮底時分地頭。則只管恁地動底機緘而已。靜底軆段。怎麽尋覔。夫所謂靜者。不是如槁木死灰之謂也。張天棋之自上著牀。便不得思量。司馬公之於中夜起。每自苦思念者。恐不可謂自然。只如邪妄底思慮。閒雜底思慮。固不容有了一毫。若是善思慮正思慮。則又烏可無。然而這個思慮。亦或齊頭並出。換面交生。則已失靜之軆段矣。

是故。子思曰。戒愼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此盖言靜中。猶加這個工夫。而程子解之曰。雖無見聞。見聞之理在始得。又曰。靜中須有物始得。這裏最是難處。惟能敬可知此。朱子曰戒愼恐懼。不須說太重。又曰。不睹不聞。不是閉耳合眼。只萬事皆未萌芽。自家便先恁地戒懼。常要提起此心在這裏。防於未然。觀此諸說。靜底軆段。庶乎得以軆認矣。

又按答呂子約書曰。若必以未有見聞。爲未發處。則只是一種神識昏昧底人。睡未足時。被人驚覺。不識四到時節。有此氣象。聖賢之心。湛然淵靜洞徹。决不如此。若必如此。則洪範五事。當云貌曰僵。言曰啞。視曰盲。聽曰聾。思曰塞。乃爲得其性。而致知居敬費盡工夫。却只養得成一枚癡獃罔兩漢耳。有問於潛室陳氏曰。未發之初。戒惧心何處著落。曰此問最精。前輩於此境界。最難下語。旣是未發。才着工夫。便是發了。葢雖是未發。而軆已含具。萬用。在此。不比禪家寂如空如。所以惺惺主人。常在冥漠中照管。都不曾放下了。却不露痕迹。只此二說。說得尤似親切。

論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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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於經傳者。有曰道曰德曰性曰命。而這個理字。則不多見焉。惟易大傳所謂易簡而天下之理得。所謂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所謂窮理盡性。以至於命。所謂順性命之理。子思所謂文理密察。足以有別。樂記所謂理發諸外。而民莫不承順。孟子所謂理義之悅於心。不過他數個句語而已。而亦只是指那道德性命之隨處有條理之謂也。至洛,建諸賢出而乃盛言之者何也。夫以其流行而謂之道。以其所得而謂之德。以其禀受而謂之性。以其賦與而謂之命。其稱名雖殊而理則一也。是皆不雜乎氣而爲言。然有以爲一陰一陽之謂道。有以爲天地之大德曰生。有以爲性相近習相遠。有以爲莫非命順受其正。以此觀之。道也德也性也命也。雖不雜乎氣者。而亦不離乎氣底意思可知矣。此程子所謂道亦器。器亦道。朱子所謂一而二。二而一者也。其區界分限之辨別得出。豈不難哉。以故老氏之言道則以理。而淪入於氣之區界。佛氏之言性則以氣。而滚來於理之分限。其他若告荀楊韓胡蘇張陸之說。紛然雜出。而卛不免墮落於誤認理氣之科。於是焉。程朱夫子始拈出這理之一字。以爲開示之話頭。却敎此冲漠無眹之軆。森羅萬象之用。凈凈㓗潔。無所累於這個氣。以見夫不相離處。自有不相雜者存焉。則理字之有功於後學。可與敬字之有功。相表裏矣。

按字書。物之脉理。惟玉最密。故理字從玉。味之精液。惟米最滋。故氣字從米。然則天地之間。乘有形而命物者。自是微眇細密而不可見。有如玉之脉理。這個則謂之理載無形而成物者。自是滋養充滿。而不可止有如米之精液。這個則謂之氣。此古昔聖人之所以借物會意。而造得這個字乎。試以玉與米喩之。天下之至美者。莫如玉。而其孚尹溫栗底光采精英。自然特達於山川草木之上。則理之於物。亦似之矣。天下之至厚者。莫如米。而其軟毳濃郁底精液薰腴。自然旁流於骨肉皮膚之中。則氣之於物。亦似之矣。然米之爲物。形色臭味。有許多般樣。種種不一。而至如玉也。則只管恁地光明純粹。不以在凈㓗之處而有所加。不以在汚泥之裏而有所損。則理字氣字之從玉從米。豈不爲襯貼乎。

凡氣之紛綸轇轕者。有萬其狀。以之而爲人爲物。以之而爲華爲夷。以之而爲聖狂賢愚。以之而爲壽夭竆達。而理則固自若也。無時無處。而只是這個理。在彼在此。而只是這個理。合下渾然冲漠之軆。燦然森羅之用。何嘗加損於其中哉。但以人物之所禀得者。由其氣之分數。而於是焉理有偏全之別焉。因其氣之劑量。而於是焉理有通塞之殊焉。此則氣之所自局而然。非理之有有餘不足也。朱子所謂論萬物之一原。則理同而氣異。觀萬物之異軆。則氣有相近而理絶不類者。盖指此矣。

然則這個理氣。是一物而異名乎。是二物而同行乎。自古諸家之說。或有渾圇言處。或有分開言處。將何所適從歟。此有退陶夫子之所辨證者。可謂八字打開。其爲一物與二物。是非昭然矣。

其辨證曰。孔子曰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周子曰。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又曰。無極之眞。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今按孔子,周子明言陰陽是太極所生。若曰理氣本一物。則太極卽是兩儀。安有能生者乎。曰眞曰精。以其二物。故曰妙合而凝。如其一物。寧有妙合而凝者乎。

伯程子曰。形而上謂道。形而下爲器。須着如此說。器亦道。道亦器。今按若理氣果是一物。孔子何必以形而上下分道器。明道何必曰須着如此說乎。明道又以其不可離器而索道。故曰器亦道。非謂器卽是道也。以其不能外道而有器。故曰道亦器。非謂道卽是器也。道器之分。卽理氣之分。故引以爲證。

朱子答劉叔文書曰。理與氣。决是二物。但在物上看。則二物渾圇。不可分開。各在一處。然不害二物之各爲一物也。若在理上看。則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然亦但有其理而已。未嘗實有是物也。又曰。須知未有此氣。先有此性。氣有不存。性却甞在。雖其方在氣中。然氣自氣性自性。亦自不相夾雜。至論遍軆於物。無處不在。則又不論氣之精粗。而莫不有是理焉。不當以氣之精者爲性。性之粗者爲氣也。性卽理也。故引以爲證。今按朱子平日論理氣許多說話。皆未甞有二者爲一物之云。至於此書。則直謂之理氣。决是二物。又性雖方在氣中。然氣自氣性自性。亦自不相夾雜。不當以氣之精者爲性。性之粗者爲氣。夫以孔周之旨旣如彼。程朱之說又如此。不知此與花潭說。同耶異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