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衡 (四庫全書本)/全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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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衡 全覽


  御製讀王充論衡
  向偶翻閱諸書見有王充論衡喜其識博而言辯頗具出俗之識其全書則未之覽也兹因校四庫全書始得其全卷而讀之乃知其為背經離道好竒立異之人而欲以言傳者也夫欲以言傳者不衷於聖賢未有能傳者也孔孟為千古聖賢孟或可問而不可刺充則刺孟而且問孔矣此與明末李贄之邪説何異夫時命坎坷當悔其所以自致坎坷耳不宜怨天尤人誣及聖賢為激語以自表則己己犯非聖無法之誅即有韙其言者亦不過同其亂世惑民之流耳君子必不為也且其死偽篇以杜伯之鬼為無而言毒篇又以杜伯之鬼為有似此矛盾處不可屈指數予故闢而訶之讀論衡者效其博辯取其軼材則可效其非聖滅道以為正人篤論則不可
  乾隆戊戌孟秋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
  論衡        雜家類三雜説之屬提要
  等謹案論衡三十卷漢王充撰充字仲任上虞人自紀謂在縣為掾功曹在都尉府位亦掾功曹在太守為列掾五官功曹行事又稱永和三年徙家辟詣揚州部丹陽九江廬江復人為治中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其書凡八十五篇而第四十四招致篇有録無書實八十四篇考其自紀曰書雖文重所論百種案古太公望近董仲舒𫝊作書篇百有餘吾書亦纔出百而云太多然則原書實百餘篇此本目録八十五篇已非其舊矣充書大㫖詳於自紀一篇葢内傷時命之坎坷外疾俗之虛偽故發憤著書其言多激刺孟問孔二篇至于奮其筆端以與聖賢相軋可謂誖矣又露才揚己好為物先至於述其祖父頑狠以自表所長傎亦甚焉其他論辨如日月不圓諸説雖為葛洪所駁載在晉志然大抵訂訛砭俗中理者多亦殊有禆於風教儲泳袪疑說謝應芳辨惑編不是過也至其文反覆詰難頗傷詞費則充所謂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户口衆簿籍不得少失實之事多虛華之語衆指實定宜辨爭之言安得約徑者固已自言之矣充所作别有譏俗書政務書晚年又作養性書今皆不傳惟此書存儒者頗病其蕪雜然終不能廢也髙似孫子略曰袁崧後漢書載充作論衡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始見之以為談助談助之言可以了此書矣其論可云允愜此所以攻之者衆而好之者終不絶歟乾隆四十三年十一月恭校上
  總纂官紀昀陸鍚熊孫士毅
  總 校 官  陸 費 墀














  欽定四庫全書     子部十
  論衡目録       雜家類三雜説之屬卷一
  逢遇第一
  累害第二
  命禄第三
  氣壽第四
  卷二
  幸偶第五
  命義第六
  無形第七
  率性第八
  吉驗第九
  卷三
  偶㑹第十
  骨相第十一
  初稟第十二
  本性第十三
  物勢第十四
  怪竒第十五
  卷四
  書虛第十六
  變虛第十七
  卷五
  異虛第十八
  感虛第十九
  卷六
  福虛第二十
  禍虛第二十一
  龍虛第二十二
  雷虛第二十三
  卷七
  道虛第二十四
  語増第二十五
  卷八
  儒増第二十六
  藝増第二十七
  卷九
  問孔第二十八
  卷十
  非韓第二十九
  刺孟第三十
  卷十一
  談天第三十一
  説日第三十二
  答佞第三十三
  卷十二
  程材第三十四
  量知第三十五
  謝短第三十六
  卷十三
  效力第三十七
  别通第三十八
  超竒第三十九
  卷十四
  狀留第四十
  寒温第四十一
  譴告第四十二
  卷十五
  變動第四十三
  招致第四十四
  明雩第四十五
  順鼓第四十六
  卷十六
  亂龍第四十七
  遭虎第四十八
  商蟲第四十九
  講瑞第五十
  卷十七
  指瑞第五十一
  是應第五十二
  治期第五十三
  巻十八
  自然第五十四
  感類第五十五
  齊世第五十六
  卷十九
  宣漢第五十七
  恢國第五十八
  驗符第五十九
  卷二十
  須頌第六十
  佚文第六十一
  論死第六十二
  巻二十一
  死偽第六十三
  卷二十二
  紀妖第六十四
  訂鬼第六十五
  卷二十三
  言毒第六十六
  薄葬第六十七
  四諱第六十八
  ⿰時第六十九
  卷二十四
  譏日第七十
  卜筮第七十一
  辨祟第七十二
  難嵗第七十三
  卷二十五
  詰術第七十四
  解除第七十五
  祀義第七十六
  祭意第七十七
  卷二十六
  實知第七十八
  知實第七十九
  卷二十七
  定賢第八十
  卷二十八
  正説第八十一
  書解第八十二
  巻二十九
  案書第八十三
  對作第八十四
  卷三十
  自紀第八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一
  漢 王充 撰
  逢遇篇      累害篇
  命禄篇      氣壽篇
  逢遇篇
  操行有常賢仕宦無常遇賢不賢才也遇不遇時也才髙行潔不可保以必尊貴能薄操濁不可保以必卑賤或髙才潔行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濁操遇在衆上世各自有以取士士亦各自得以進進在遇退在不遇處尊居顯未必賢遇也位卑在下未必愚不遇也故遇或抱洿行尊於桀之朝不遇或持潔節卑於堯之廷所以遇不遇非一也或時賢而輔惡或以大才從於小才或俱大才道有清濁或無道徳而以技合或無技能而以色幸伍員帛喜宜讀作伯嚭字俱事夫差帛喜尊重伍員誅死此異操而同主也或操同而主異亦有遇不遇伊尹箕子是也伊尹箕子才俱也伊尹為相箕子為奴伊尹遇成湯箕子遇商紂也夫以賢事賢君君欲為治臣以賢才輔之趨舍偶合其遇固宜以賢事惡君君不欲為治臣以忠行佐之操志乖忤不遇固宜或以賢聖之臣遭欲為治之君而終有不遇孔子孟軻是也孔子絶糧陳蔡孟軻困於齊梁非時君主不用善也才下知淺不能用大才也夫能御驥騄者必王良也能臣禹稷臯陶者必堯舜也御百里之手而以調千里之足必有摧衡折軛之患有接具臣之才而以御大臣之知必有閉心塞意之變故至言棄捐聖賢距逆非憎聖賢不甘至言也聖賢務髙至言難行也夫以大才干小才小才不能受不遇固宜以大才之臣遇大才之主乃有遇不遇虞舜許由太公伯夷是也虞舜許由俱聖人也並生唐世俱面於堯虞舜紹帝統許由入山林太公伯夷俱賢也並出周國皆見武王太公受封伯夷餓死夫賢聖道同志合趨齊虞舜太公行耦許由伯夷操違者生非其世出非其時也道雖同同中有異志雖合合中有離何則道有精麤志有清濁也許由皇者之輔也生於帝者之時伯夷帝者之佐也出於王者之世並由道徳俱發仁義主行道徳不清不留主為仁義不髙不止此其所以不遇也堯溷舜濁武王誅殘太公討暴同濁皆麤舉措鈞齊此其所以為遇者也故舜王天下臯陶佐政北人無擇深隠不見禹王天下伯益輔治伯成子髙委位而耕非皋陶才愈無擇伯益能出子髙也然而臯陶伯益進用無擇子髙退隠進用行耦退隠操違也退隠勢異身雖屈不願進人主不須其言廢之意亦不恨是兩不相慕也商鞅三説秦孝公前二説不聽後一説用者前二帝王之論後一霸者之議也夫持帝王之論説霸者之主雖精見距更調霸説雖麤見受何則精遇孝公所不得麤遇孝公所欲行也故説者不在善在所説者善之才不待賢在所事者賢之馬圄之説無方而野人説之子貢之說有義野人不聽吹籟工為善聲因越王不喜更為野聲越王大説故為善於不欲得善之主雖善不見愛為不善於欲得不善之主雖不善不見憎此以曲伎合合則遇不合則不遇或無伎妄以姦巧合上志亦有以遇者竊簪之臣雞鳴之客是竊簪之臣親於子反雞鳴之客幸於孟嘗子反好偷臣孟嘗愛偽客也以有補於人君人君賴之其遇固宜或無補益為上所好籍孺鄧通是也籍孺幸於孝惠鄧通愛於孝文無細簡之才微薄之能偶以形佳骨嫺皮媚色稱夫好容人所好也其遇固宜或以醜面惡色稱媚於上嫫母無鹽是也嫫母進於黄帝無鹽納於齊王故賢不肖可豫知遇難先圖何則人主好惡無常人臣所進無豫偶合為是適可為上進者未必賢退者未必愚合幸得進不幸失之世俗之議曰賢人可遇不遇亦自其咎也生不希世准主觀鑒治内調能定説審詞際㑹能進有補贍主何不遇之有今則不然作無益之能納無補之説以夏進鑪以冬奏扇為所不欲得之事獻所不欲聞之語其不遇禍幸矣何福祐之有乎進能有益納説有補人之所知也或以不補而得祐或以有益而獲罪且夏時鑪以炙濕冬時扇以翣火世可希主不可准也説可轉能不可易也世主好文已為文則遇主好武已則不遇主好辯有口則遇主不好辯已則不遇文主不好武武主不好文辯主不好行行主不好辯文與言尚可暴習行與能不可卒成學不宿習無以明名名不素著無以遇主倉猝之業須臾之名日力不足不預聞何以准主而納其説進身而託其能哉昔周人有仕數不遇年老白首泣涕於塗者人或問之何為泣乎對曰吾仕數不遇自傷年老失時是以泣也人曰仕奈何不一遇也對曰吾年少之時學為文文徳成就始欲仕宦人君好用老用老主亡後主又用武吾更為武武節始就武主又亡少主始立好用少年吾年又老是以未嘗一遇仕宦有時不可求也夫希世准主尚不可為况節髙志妙不為利動性定質成不為主顧者乎且夫遇也能不預設説不宿具邂逅逢喜遭觸上意故謂之遇如准推主調説以取尊貴是名為揣不名曰遇春種穀生秋刈穀收求物得物作事事成不名為遇不求自至不作自成是名為遇猶拾遺於塗摭棄於野若天授地生鬼助神輔禽息之精隂慶鮑叔之魂黙舉若是者乃遇耳今俗人既不能定遇不遇之論又就遇而譽之因不遇而毁之是據見效案成事不能量操審才能也
  累害篇
  凡人仕宦有稽留不進行節有毁傷不全罪過有累積不除聲名有闇昧不明才非下行非悖也又知非昬策非昧也逢遭外禍累害之也非唯人行凡物皆然生動之類咸被累害累害自外不由其内夫不本累害所從生起而徒歸責於被累害者智不明闇塞於理者也物以春生人保之以秋成人必不能保之卒然牛馬踐根刀鎌割莖生者不育至秋不成不成之類遇害不遂不得生也夫鼠涉飯中捐而不食捐飯之味與彼不汚者鈞以鼠為害棄而不御君子之累害與彼不育之物不御之飯同一實也俱由外來故為累害脩身正行不能來福戰栗戒慎不能避禍禍福之至幸不幸也故曰得非己力故謂之福來不由我故謂之禍不由我者謂之何由由鄉里與朝廷也夫鄉里有三累朝廷有三害累生於鄉里害發於朝廷古今才洪行淑之人遇此多矣何謂三累三害凡人操行不能慎擇友友同心恩篤異心疎薄疎薄怨恨毁傷其行一累也人才髙下不能鈞同同時並進髙者得榮下者慙恚毁傷其行二累也人之交遊不能常歡歡則相親忿則疎逺疎逺怨恨毁傷其行三累也位少人衆仕者爭進進者争位見將相毁増加傅致將昧不明然納其言一害也將吏異好清濁殊操清吏増郁郁之白舉涓涓之言濁吏懐恚恨徐求其過因纎微之謗被以罪罰二害也將或幸佐吏之身納信其言佐吏非清節必拔人越次迕失其意毁之過度清正之仕抗行伸志遂為所憎毁傷於將三害也夫未進也身被三累已用也身𫎇三害雖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顔回曽參不能全身也動百行作萬事嫉妬之人隨而雲起枳棘鈎掛容體蠭䘍之黨啄螫懐操豈徒六哉六者章章世曽不見夫不原士之操行有三累仕宦有三害身完全者謂之潔被毁謗者謂之辱官升進者謂之善位廢退者謂之惡完全升進幸也而稱之毁謗廢退不遇也而訾之用心若此必為三累三害也論者既不知累害者行賢潔也以塗傅泥以黒㸃繒孰有知之清受塵白取垢青蠅所汙常在練素處顛者危勢豐者虧頺墜之類常在懸垂屈平潔白邑犬羣吠吠所怪也非俊疑傑固庸態也偉士坐以俊傑之才坐讀為生招致羣犬之聲夫如是豈宜更勉奴下循不肖哉不肖奴下非所勉也豈宜更偶俗全身以弭謗哉偶俗全身則鄉原也鄉原之人行全無闕非之無舉刺之無刺也此又孔子之所罪孟軻之所愆也古賢美極無以衞身故循性行以俟累害者果賢潔之人也極累害之謗而賢潔之實見焉立賢潔之跡毁謗之塵安得不生絃者思折伯牙之指御者願摧王良之手何則欲專良善之名惡彼之勝己也是故魏女色艶鄭袖劓之朝呉忠貞無忌逐之戚施彌妬蘧除多佞是故濕堂不灑塵卑屋不蔽風風衝之物不得育水湍之岸不得峭如是羑里陳蔡可得知而沈江蹈河也以軼才取容媚於俗求全功名於將不遭鄧析之禍取子胥之誅幸矣孟賁之尸人不刃者氣絶也死灰百斛人不沃者光滅也動身章智顯光氣於世奮志敖黨立卓異於俗固常通人所讒嫉也以方心偶俗之累求益反損盖孔子所以憂心孟軻所以惆悵也徳鴻者招謗為士者多口以休熾之聲彌口舌之患求無危傾之害逺矣臧倉之毁未嘗絶也公伯寮之愬未嘗滅也垤成丘山汙為江河毫髪之善小人不得有也以玷汚言之清受塵而白取垢以毁謗言之貞良見妬髙竒見噪以遇罪言之忠言招患髙行招恥以不純言之玉有瑕而珠有毁焦陳留君兄名稱兗州行完跡潔無纎芥之毁及其當為從事刺史焦康絀而不用夫未進也被三累已用也𫎇三害雖孔丘墨翟不能自免顔回曽參不能全身也何則衆好純譽之人非真賢也公侯已下玉石雜糅賢士之行善惡相苞夫采玉者破石拔玉選士者棄惡取善夫如是累害之人負世以行指擊之者從何往哉
  命禄篇
  凡人遇偶及遭累害皆由命也有死生壽夭之命亦有貴賤貧富之命自王公逮庶人聖賢及下愚凡有首目之類含血之屬莫不有命命當貧賤雖富貴之猶涉禍患矣命當富貴雖貧賤之猶逢福善矣故命貴從賤地自達命賤從富位自危故夫富貴若有神助貧賤若有鬼禍命貴之人俱學獨達並仕獨遷命富之人俱求獨得並為獨成貧賤反此難達難遷難成獲過受罪疾病亡遺失其富貴貧賤矣是故才髙行厚未必保其必富貴智寡徳薄未可信其必貧賤或時才髙行厚命惡廢而不進知寡徳薄命善興而超踰故夫臨事知愚操行清濁性與才也仕宦貴賤治産貧富命與時也命則不可勉時則不可力知者歸之於天故坦蕩恬忽雖其貧賤使富貴若鑿溝伐薪加勉力之趨致彊健之勢鑿不休則溝深斧不止則薪多無命之人皆得所願安得貧賤凶危之患哉然則或時溝未通而遇湛薪未多而遇虎仕宦不貴治産不富鑿溝遇湛伐薪逢虎之類也有才不得施有智不得行或施而功不立或行而事不成雖才智如孔子猶無成立之功世俗見人節行髙則曰賢哲如此何不貴見人謀慮深則曰辯慧如此何不富貴富有命福禄不在賢哲與辯慧故曰富不可以籌筴得貴不可以才能成智慮深而無財才能髙而無官懐銀䊸紫未必稷契之才積金累玉未必陶朱之智或時下愚而千金頑魯而典城故官御同才其貴殊命治生鈞知其富異禄禄命有貧富知不能豐殺性命有貴賤才不能進退成王之才不如周公桓公之知不若管仲然成桓受尊命而周管禀卑秩也案古人君希有不學於人臣知博希有不為父師然而人君猶以無能處主位人臣猶以鴻才為厮役故貴賤在命不在智愚貧富在禄不在頑慧世之論事者以才髙當為將相能下者宜為農商見智能之士官位不至怪而訾之曰是必毁於行操行操之士亦怪毁之曰是必乏於才知殊不知才知行操雖髙官位富禄有命才智之人以吉盛時舉事而福至人謂才智明審凶衰禍來謂愚闇不知吉凶之命盛衰之禄也白圭子貢轉貨致富積累金玉人謂術善學明主父偃辱賤於齊排擯不用赴闕舉疏遂用於漢官至齊相趙人徐樂亦上書與偃章㑹上善其言徵拜為郎人謂偃之才樂之慧非也儒者明説一經習之京師明如匡穉圭深如趙子都初階甲乙之科遷轉至郎博士人謂經明才髙所得非也而説若范雎之于秦昭封為應侯蔡澤之説范雎拜為客卿人謂雎澤美善所致非也皆命禄貴富善至之時也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魯平公欲見孟子嬖人臧倉毁孟子而止孟子曰天也孔子聖人孟子賢者誨人安道不失是非稱言命者有命審也淮南書曰仁鄙在時不在行利害在命不在智賈生曰天不可與期道不可與謀遲速有命焉識其時髙祖擊黥布為流矢所中疾甚吕后迎良醫醫曰可治髙祖罵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劍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雖扁鵲何益韓信與帝論兵謂髙祖曰陛下所謂天授非智力所得揚子雲曰遇不遇命也太史公曰富貴不違貧賤貧賤不違富貴是謂從富貴為貧賤從貧賤為富貴也夫富貴不欲為貧賤貧賤自至貧賤不求為富貴富貴自得也春夏囚死秋冬王相非能為之也日朝出而暮入非求之也天道自然代王自代入為文帝周亞夫以庶子為條侯此時代王非太子亞夫非適嗣逢時遇㑹卓然卒至命貧以力勤致富富至而死命賤以才能取貴貴至而免才力而致富貴命禄不能奉持猶器之盈量手之持重也器受一升以一升則平受之如過一升則滿溢也手舉一鈞以一鈞則平舉之過一鈞則躓仆矣前世明是非歸之於命也命審然也信命者則可幽居俟時不須勞精苦形求索之也猶珠玉之在山澤天命難知人不耐審雖有厚命猶不自信故必求之也如自知雖逃富避貴終不得離故曰力勝貧慎勝禍勉力勤事以致富砥才明操以取貴廢時失務欲望富貴不可得也雖云有命當須索之如信命不求謂當自至可不假而自得不作而自成不行而自至夫命富之人筋力自彊命貴之人才智自髙若千里之馬頭目蹄足自相副也有求而不得者矣未必不求而得之者也精學不求貴貴自至矣力作不求富富自到矣富貴之福不可求致貧賤之禍不可茍除也由此言之有富貴之命不求自得信命者曰自知吉不待求也天命吉厚不求自得天命凶厚求之無益夫物不求而自生則人亦有不求貴而貴者矣人情有不教而自善者有教而終不善者矣天性猶命也越王翳逃山中至誠不願自冀得代越人燻其穴遂不得免彊立為君而天命當然雖逃避之終不得離故夫不求自得之貴歟
  氣夀篇
  凡人禀命有二品一曰所當觸值之命二曰彊弱夀夭之命所當觸值謂兵燒壓溺也彊夀弱夭謂禀氣渥薄也兵燒壓溺遭以所禀為命未必有審期也若夫彊弱夭夀以百為數不至百者氣自不足也夫禀氣渥則其體彊體彊則其命長氣薄則其體弱體弱則命短命短則多病夀短始生而死未産而傷稟之薄弱也渥彊之人不卒其夀若夫無所遭遇虛居困劣短氣而死此禀之薄用之竭也此與始生而死未産而傷一命也皆由稟氣不足不自致於百也人之禀氣或充實而堅强或虛劣而軟弱充實堅强其年夀虛劣軟弱失棄其身天地生物物有不遂父母生子子有不就物有為實枯死而墮人有為兒夭命而傷使實不枯亦至滿嵗使兒不傷亦至百年然為實兒而死枯者禀氣薄則雖形體完其虛劣氣少不能充也兒生號啼之聲鴻朗髙暢者夀嘶喝濕下者夭何則禀夀夭之命以氣多少為主性也婦人疏字者子活數乳者子死何則疏而氣渥子堅彊數而氣薄子軟弱也懐子而前已産子死則謂所懐不活名之曰懐其意以為已産之子死故感傷之子失其性矣所産子死所懐子凶者字乳亟數氣薄不能成也雖成人形體則易感傷獨先疾病病獨不治百嵗之命是其正也不能滿百者雖非正猶為命也譬猶人形一丈正形也名男子為丈夫尊公嫗為丈人不滿丈者失其正也雖失其正猶乃為形也夫形不可以不滿丈之故謂之非形猶命不可以不滿百之故謂之非命也非天有長短之命而人各有禀受也由此言之人受氣命於天卒與不卒同也語曰圖王不成其弊可以霸霸者王之弊也霸本當至於王猶夀當至於百也不能成王退而為霸不能至百消而為夭王霸同一業優劣異名夀夭或一氣長短殊數何以知不滿百為夭者百嵗之命也以其形體小大長短同一等也百嵗之身五十之體無以異也身體不異血氣不殊鳥獸與人異形故其年壽與人殊數何以明人年以百為壽也世間有矣儒者説曰太平之時人民侗長百嵗左右氣和之所生也堯典曰朕在位七十載求禪得舜舜徵三十嵗在位堯退而老八嵗而終至殂落九十八嵗未在位之時必已成人今計數百有餘矣又曰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位五十載陟方乃死過百嵗矣文王謂武王曰我百爾九十吾與爾三焉文王九十七而薨武王九十三而崩周公武王之弟也兄弟相差不過十年武王崩周公居攝七年復政退老出入百嵗矣邵公周公之兄也至康王之時尚為太保出入百有餘嵗矣聖人禀和氣故年命得正數氣和為治平故太平之世多長壽人百嵗之壽盖人年之正數也猶物至秋而死物命之正期也物先秋後秋則亦如人死或増百嵗或減百也先秋後秋為期増百減百為數物或出地而死猶人始生而夭也物或踰秋不死亦如人年多度百至於三百也傳稱老子二百餘嵗邵公百八十髙宗享國百年周穆王享國百年并未享國之時皆出百三十四十嵗矣











  論衡卷一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
  漢 王充 撰
  幸偶篇      命義篇
  無形篇      率性篇
  吉驗篇
  幸偶篇
  凡人操行有賢有愚及遭禍福有幸有不幸舉事有是有非及觸賞罰有偶有不偶並時遭兵隠者不中同日被霜蔽者不傷中傷未必惡隠蔽未必善隠蔽幸中傷不幸俱欲納忠或賞或罰並欲有益或信或疑賞而信者未必真罰而疑者未必偽賞信者偶罰疑不偶也孔子門徒七十有餘顔回蚤夭孔子曰不幸短命死矣短命稱不幸則知長命者幸也短命者不幸也服聖賢之道講仁義之業宜𫎇福祐伯牛有疾亦復顔回之類俱不幸也螻蟻行於地人舉足而涉之足所履螻蟻苲死足所不蹈全活不傷火燔野草車轢所致火所不燔俗或喜之名曰幸草夫足所不蹈火所不及未必善也舉火行有適然也由是以論癕疽之發亦一實也氣結閼積聚為癕潰為疽創流血出膿豈癕疽所發身之善穴哉營衞之行遇不通也蜘蛛結網蜚蟲過之或脱或獲獵者張羅百獸羣擾或得或失漁者罾江湖之魚或存或亡或奸盜大辟而不知或罰贖小罪而發覺災氣加人亦此類也不幸遭觸而死幸者免脱而生不幸者不徼幸也孔子曰人之生也直㒺之生也幸則夫順道而觸者為不幸矣立巖牆之下為壊所壓蹈⿰土厈岸之上為崩所墜輕遇無端故為不幸魯城門久朽欲頓孔子過之趨而疾行左右曰久矣孔子曰惡其久也孔子戒慎已甚如過遭壊可謂不幸也故孔子曰君子有不幸而無有幸小人有幸而無不幸又曰君子處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佞幸之徒閎藉孺之輩無徳薄才以色稱媚不宜愛而受寵不當親而得附非道理之宜故太史公為之作傳邪人反道而受恩寵與此同科故合其名謂之佞幸無徳受恩無過遇禍同一實也俱禀元氣或獨為人或為禽獸並為人或貴或賤或貧或富富或累金貧或乞食貴至封侯賤至奴僕非天禀施有左右也人物受性有厚薄也俱行道徳禍福不均並為仁義利害不同晉文脩文徳徐偃行仁義文公以賞賜偃王以破滅魯人為父報仇安行不走追者捨之牛缺為盜所奪和意不恐盜還殺之文徳與仁義同不走與不恐等然文公魯人得福偃王牛缺得禍者文公魯人幸而偃王牛缺不幸也韓昭侯醉卧而寒典冠加之以衣覺而問之知典冠愛己也以越職之故加之以罪衞之驂乗者見御者之過從後呼車有救危之義不被其罪夫驂乗之呼車典冠之加衣同一意也加衣恐主之寒呼車恐君之危仁惠之情俱發於心然而於韓有罪於衞為忠驂乗偶典冠不偶也非唯人行物亦有之長數仞之竹大連抱之木工技之人裁而用之或成器而見舉持或遺材而遭廢棄非工伎之人有愛憎也刀斧如有偶然也蒸穀為飯釀飯為酒酒之成也甘苦異味飯之熟也剛柔殊和非庖厨酒人有意異也手指之調有偶適也調飯也殊筐而居甘酒也異器而處蟲墮一器酒棄不飲鼠涉一筐飯捐不食夫百草之類皆有補益遭醫人采掇成為良藥或遺枯澤為火所爍等之金也或為劒㦸或為鋒銛同之木也或梁於宫或柱於橋俱之火也或爍脂燭或燔枯草均之土也或基殿堂或塗軒户皆之水也或溉鼎釡或澡腐臭物善惡同遭為人用其不幸偶猶可傷痛况含精氣之徒乎虞舜聖人也在世宜𫎇全安之福父頑母嚚弟象敖狂無過見憎不惡而得罪不幸甚矣孔子舜之次也生無尺土周流應聘削迹絶糧俱以聖才並不幸偶舜尚遭堯受禪孔子已死於闕里以聖人之才猶不幸偶庸人之中被不幸偶禍必衆多矣
  命義篇
  墨家之論以為人死無命儒家之議以為人死有命言有命者見子夏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言無命者聞歴陽之都一宿沈而為湖秦將白起坑趙降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衆同時皆死春秋之時敗績之軍死者蔽草尸且萬數饑饉之嵗餓者滿道温氣疫癘千户滅門如必有命何其秦齊同也言有命者曰夫天下之大人民之衆一歴陽之都一長平之坑同命俱死未可怪也命當溺死故相聚於歴陽命當壓死故相積於長平猶髙祖初起相工入豐沛之邦多封侯之人矣未必老少男女俱貴而有相也卓礫時見往往皆然而歴陽之都男女俱没長平之坑老少並陷萬數之中必有長命未當死之人遭時衰微兵革並起不得終其夀人命有長短時有盛衰衰則疾病被災𫎇禍之驗也宋衞陳鄭同日並災四國之民必有禄盛未當衰之人然而俱災國禍陵之也故國命勝人命夀命勝禄命人有夀夭之相亦有貧富貴賤之法俱見於體故夀命脩短皆禀於天骨法善惡皆見於體命當夭折雖禀異行終不得長禄當貧賤雖有善性終不得遂項羽且死顧謂其徒曰吾敗乃命非用兵之過此言實也實者項羽用兵過於髙祖髙祖之起有天命焉國命繫於衆星列宿吉凶國有禍福衆星推移人有盛衰人之有吉凶猶嵗之有豐耗命有衰盛物有貴賤一嵗之中一貴一賤一壽之間一衰一盛物之貴賤不在豐耗人之衰盛不在賢愚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而不曰死生在天富貴有命者何則死生者無象在天以性為主禀得堅彊之性則氣渥厚而體堅彊堅彊則壽命長壽命長則不夭死禀性軟弱者氣少泊而性羸窳羸窳則壽命短短則蚤死故言有命命則性也至於富貴所禀猶性所禀之氣得衆星之精衆星在天天有其象得富貴象則富貴得貧賤象則貧賤故曰在天在天如何天有百官有衆星天施氣而衆星布精天所施氣衆星之氣在其中矣人禀氣而生含氣而長得貴則貴得賤則賤貴或秩有髙下富或貲有多少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故人有百官天有衆星地有萬民五帝三王之精天有王梁造父人亦有之禀受其氣故巧於御傳曰説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隨命三曰遭命正命謂本禀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隨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縱情施欲而凶禍到故曰隨命遭命者行善得惡非所冀望逢遭於外而得凶禍故曰遭命凡人受命在父母施氣之時已得吉凶矣夫性與命異或性善而命凶或性惡而命吉操行善惡者性也禍福吉凶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禍是性善而命凶或行惡而得福是性惡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惡命自有吉凶使命吉之人雖不行善未必無福凶命之人雖勉操行未必無禍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性善乃能求之命善乃能得之性善命凶求之不能得也行惡者禍隨而至而盜跖莊蹻横行天下聚黨數千攻奪人物㫁斬人身無道甚矣宜遇其禍乃以壽終夫如是隨命之説安所驗乎遭命者行善於内遭凶於外也若顔淵伯牛之徒一有何謂乎字如何遭凶顔淵伯牛行善者也當行隨命福祐隨至何故遭凶顔淵困於學以才自殺伯牛空居而遭惡疾及屈平伍員之徒盡忠輔上竭王臣之節而楚放其身吳烹其尸行善當得隨命之福乃觸遭命之禍何哉言隨命則無遭命言遭命則無隨命儒者三命之説竟何所定且命在初生骨表著見今言隨操行而至此命在末不在本也則富貴貧賤皆在初禀之時不在長大之後隨操行而至也正命者至百而死隨命者五十而死遭命者初禀氣時遭凶惡也謂姙娠之時遭得惡也或遭雷雨之變長大夭死此謂三命亦有三性有正有隨有遭正者禀五常之性也隨者隨父母之性遭者遭得惡物象之故也故姙婦食兔子生缺脣月令曰是月也雷將發聲有不戒其容者生子不備必有大凶瘖聾跛盲氣遭胎傷故受性狂悖羊舌食我初生之時聲似豺狼長大性惡被禍而死在母身時遭受此性丹朱商均之類是也性命在本故禮有胎教之法子在身時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非正色目不視非正聲耳不聽及長置以賢師良傅教君臣父子之道賢不肖在此時矣受氣時母不謹慎心妄慮邪則子長大狂悖不善形體醜惡素女對黄帝陳五女之法非徒傷父母之身乃又賊男女之性人有命有禄有遭遇有幸偶命者貧富貴賤也禄者盛衰興廢也以命當富貴遭當盛之禄常安不危以命當貧賤遇當衰之禄則禍殃乃至常苦不樂遭者遭逢非常之變若成湯囚夏臺文王厄羑里矣以聖明之徳而有囚厄之變可謂遭矣變雖甚大命善禄盛變不為害故稱遭逢之禍晏子所遭可謂大矣直兵指胷白刃加頸蹈死亡之地當劍㦸之鋒執死得生還命善禄盛遭逢之禍不能害也歴陽之都長平之坑其中必有命善禄盛之人一宿同填而死遭逢之禍大命善禄盛不能卻也譬猶水火相更也水盛勝火火盛勝水遇其主而用也雖有善命盛禄不遇知己之主不得效驗幸者謂所遭觸得善惡也獲罪得脱幸也無罪見拘不幸也執拘未久𫎇令得出命善禄盛夭災之禍不能傷也偶也謂事君也以道事君君善其言遂用其身偶也行與主乖退而遠不偶也退遠未久上官録召命善禄盛不偶之害不能留也故夫遭遇幸偶或與命禄并或與命離遭遇幸偶遂以成完遭遇不幸偶遂以敗傷是與命并者也中不遂成善轉為惡若是與命禄離者也故人之在世有吉凶之性命有盛衰之禍福重以遭遇幸偶之逢獲從生死而卒其善惡之行得其胷中之志希矣
  無形篇
  人禀元氣於天各受夀夭之命以立長短之形猶陶者用土為簋廉冶者用銅為柈杆矣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體已定不可減増用氣為性性成命定體氣與形骸相抱生死與期節相須形不可變化命不可減加以陶冶言之人命短長可得論也或難曰陶者用埴為簋廉簋廉壹成遂至毁敗不可復變若夫冶者用銅為柈杅柈杅雖已成器猶可復爍柈可得為尊尊亦可為簋人禀氣於天雖各受壽夭之命立以形體如得善道神藥形可變化命可加増曰冶者變更成器須先以火燔爍乃可大小短長人冀延年欲比於銅器宜有若爐炭之化乃易形形易壽亦可増人何由變易其形便如火爍銅器乎禮曰水潦降不獻魚鼈何則雨水暴下蟲虵變化化為魚鼈離本真暫變之蟲臣子謹慎故不敢獻人願身之變冀若蟲虵之化乎夫蟲虵未化者不若不化者蟲虵未化人不食也化為魚鼈人則食之一有見字食則壽命乃短非所冀也嵗月推移氣變物類蝦蟇為鶉雀為蜄蛤人願身之變冀若鶉與蜄蛤魚鼈之類也人設捕蜄蛤得者食之雖身之不化壽命不得長非所冀也魯人牛哀寢疾七日變而成虎鯀殛羽山化為黄能能音奴來反願身變者冀牛哀之為虎鯀之為能乎則夫虎能之壽不能過人天地之性人最為貴變人之形更為禽獸非所冀也凡可冀者以老翁變為嬰兒其次白髪復黒齒落復生身氣丁彊超乗不衰乃可貴也徒變其形壽命不延其何益哉且物之變隨氣若應政治有所象為非天所欲壽長之故變易其形也又非得神草珍藥食之而變化也人恒服藥固壽能増加本性益其身年也遭時變化非天之正氣人所受之真性也天地不變日月不易星辰不没正也人受正氣故體不變時或男化為女女化為男猶髙岸為谷深谷為陵也應政為變為政變非常性也漢興老父授張良書已化為石是以石之精為漢興之瑞也猶河精為人持璧與秦使者秦亡之徵也蠶食桑老績而為蠒蠒又化而為蛾蛾有兩翼變去蠶形蠐螬化為復育復育轉而為蟬蟬生兩翼不類蠐螬凡諸命蠕蜚之類多變其形易其體至人獨不變者禀得正也生為嬰兒長為丈夫老為父翁從生至死未嘗變更者天性然也天性不變者不可令復變變者不可不變若夫變者之壽不若不變者人欲變其形輒増益其年可也如徒變其形而年不増則蟬之類也何謂人願之龍之為蟲一存一亡一短一長龍之為性也變化斯須輒復非常由此言之人物也受不變之形不可變更年不可增減傳稱髙宗有桑穀之異悔過反政享福百年是虚也傳言宋景公出三善言熒惑卻三舍延年二十一載是又虛也又言秦繆公有明徳上帝賜之十九年是又虛也稱赤松王喬好道為仙度世不死是又虛也假令人生立形謂之甲終老至死常守甲形如好道為仙未有使甲變為乙者也夫形不可變更年不可減増何則形氣性天也形為春氣為夏人以氣為夀形隨氣而動氣性不均則於體不同牛壽半馬馬壽半人然則牛馬之形與人異矣稟牛馬之形當自得牛馬之壽牛馬之不變為人則年壽亦短於人世稱髙宗之徒不言其身形變異而徒言其増延年壽故有信矣形之血氣也猶囊之貯粟米也一石囊之髙大亦適一石如損益粟米囊亦増減人以氣為壽氣猶粟米形猶囊也増減其壽亦當増減其身形安得如故如以人形與囊異氣與粟米殊更以苞瓜喻之苞瓜之汁猶人之血也其肌猶肉也試令人損益苞瓜之汁令其形如故耐為之乎人不耐損益苞瓜之汁天安耐増減人之年人年不可増減髙宗之徒誰益之者而云増加如言髙宗之徒形體變易其年亦増乃可信也今言年増不言其體變未可信也何則人禀氣於天氣成而形立則命相須以至終死形不可變化年亦不可増加以何驗之人生能行死則僵仆死則氣減形消而壊稟生人形不可得變其年安可増人生至老身變者髮與膚也人少則髪黒老則髪白白久則黄髮之變形非變也人少則膚白老則膚黒黒久則黯若有垢矣髮黄而膚為垢故禮曰黄耉無疆髪變異故人老壽遲死骨肉不可變更壽極則死矣五行之物可變改者唯土也埏以為馬變以為人是謂未入陶竈更火者也如使成器入竈更火牢堅不可復變今人以為天地所陶冶矣形已成定何可復更也圖仙人之形體生毛臂變為翼行於雲則年増矣千嵗不死此虛圖也世有虛語亦有虛圖假使之然蟬娥之類非真正人也海外三十五國有毛民羽民羽則翼矣毛羽之民土形所出非言為道身生毛羽也禹益見西王母不言有毛羽不死之民亦在外國不言有毛羽毛羽之民不言不死不死之民不言毛羽毛羽未可以效不死仙人之有翼安足以驗長壽乎
  率性篇
  論人之性定有善有惡其善者固自善矣其惡者故可教告率勉使之為善凡人君父審觀臣子之性善則養育勸率無令近惡近惡則輔保禁防令漸於善善漸於惡惡化於善成為性行召公戒成王曰今王初服厥命於戯若生子㒺不在厥初生生子謂十五子初生意於善終以善初生意於惡終以惡詩曰彼姝者子何以與之傳言譬猶練絲染之藍則青染之丹則赤十五之子其猶絲也其有所漸化為善惡猶藍丹之染練絲使之為青赤也青赤一成真色無異是故楊子哭歧道墨子哭練絲也盖傷離本不可復變也人之性善可變為惡惡可變為善猶此類也蓬生麻間不扶自直白紗入緇不練自黒彼蓬之性不直紗之質不黒麻扶緇染使之直黑夫人之性猶蓬紗也在所漸染而善惡變矣王良造父稱為善御不能使不良為良也如徒能御良其不良者不能馴服此則駔工庸師服馴技能何竒而世稱之故曰王良登車馬不罷駑堯舜為政民無狂愚傳曰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聖主之民如彼惡主之民如此竟在化不在性也聞伯夷之風者貪夫廉而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惠之風者薄夫敦而鄙夫寛徒聞風名猶或變節况親接形面相敦告乎孔門弟子七十之徒皆任卿相之用被服聖教文才雕琢知能十倍教訓之功而漸漬之力也未入孔子之門時閭巷常庸無竒其尤甚不率者唯子路也世稱子路無恒之庸人未入孔門時戴雞佩豚勇猛無禮聞誦讀之聲揺雞奮豚揚脣吻之音聒賢聖之耳惡至甚矣孔子引而教之漸漬磨礪開導牖進猛氣消損驕節屈折卒能政事序在四科斯盖變性使惡為善之明效也夫肥沃墝埆土地之本性也肥而沃者性美樹稼豐𫇮墝而埆者性惡深耕細鋤厚加糞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其樹稼與彼肥沃者相似類也地之髙下亦如此焉以钁鍤鑿地以埤増下則其下與髙者齊如復増钁鍤則夫下者不徒齊者也反更為髙而其髙者反為下使人之性有善有惡彼地有髙有下勉致其教令之善則將善者同之矣善以化渥釀其教令變更為善善則且更宜反過於往善猶下地増加钁鍤更崇於髙地也賜不受命而貨殖焉賜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貨財積聚為世富人者得貨殖之術也夫得其術雖不受命猶自益饒富性惡之人亦不禀天善性得聖人之教志行變化世稱利劍有千金之價棠谿魚腸之屬龍泉太阿之輩其本鋌山中之恒鐵也冶工鍛鍊成為銛利豈利劍之鍛與鍊乃異質哉工良師巧鍊一數至也試取東下直一金之劒更熟鍛鍊足其火齊其銛猶千金之劒也夫鐵石天然尚為鍛鍊者變易故質况人含五常之性賢聖未之熟鍛鍊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貴良醫者能知篤劇之病所從生起而以針藥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觀之何以為竒夫人有不善則乃性命之疾也無其教治而欲令變更豈不難哉天道有真偽真者固自與天相應偽者人加知巧亦與真者無以異也何以驗之禹貢曰璆琳琅玕者此則土地所生真玉珠也然而道人消爍五石作五色之玉比之真玉光不殊别兼魚蚌之珠與禹貢璆琳皆真玉珠也然而隨侯以藥作珠精耀如真道士之教至知巧之意加也陽燧取火於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時消鍊五石鑄以為器磨礪生光仰以嚮日則火來至此真取火之道也今妄以刀劒之鉤月摩拭朗白仰以嚮日亦得火焉夫鉤月非陽燧也所以耐取火者摩拭之所致也今夫性惡之人使與性善者同類乎可率勉之令其為善使之異類乎亦可令與道人之所鑄玉隨侯之所作珠人之所摩刀劒鉤月焉教導以學漸漬以徳亦將日有仁義之操黄帝與炎帝爭為天子教熊羆𧴀虎以戰于阪泉之野三戰得志炎帝敗績堯以天下讓舜鮌為諸侯欲得三公而堯不聽怒其猛獸欲以為亂比獸之角可以為城舉尾以為旌奮心盛氣阻戰為彊夫禽獸與人殊形猶可命戰况人同類乎推此以論百獸率舞潭魚出聽六馬仰秣不復疑矣異類以殊為同同類以鈞為異所由不在於物在於人也凡含血氣者教之所以異化也三苗之民或賢或不肖堯舜齊之恩教加也楚越之人處莊嶽之間經歴嵗月變為舒緩風俗移也故曰齊舒緩秦慢易楚促急燕戇投以莊嶽言之四國之民更相出入久居單處性必變易夫性惡者心比木石木石猶為人用况非木石在君子之迹庶幾可見有癡狂之疾歌啼於路不曉東西不睹燥濕不覺疾病不知飢飽性已毁傷不可如何前無所觀卻無所畏也是故王法不廢學校之官不除獄理之吏欲令凡衆見禮義之教學校勉其前法禁防其後使丹朱之志亦將可勉何以驗之三軍之士非能制也勇將率勉視死如歸且闔廬嘗試其士於五湖之側皆加刃於肩血流至地句踐亦試其士於寢宫之庭赴火死者不可勝數夫刃火非人性之所貪也二主激率念不顧生是故軍之法輕刺血孟賁勇也聞軍令懼是故叔孫通制定禮儀拔劒爭功之臣奉禮拜伏初驕倨而後遜順教威徳變易性也不患性惡患其不服聖教自愚而以生禍也豆麥之種與稻粱殊然食能去飢小人君子禀性異類乎譬諸五穀皆為用實不異而效殊者禀氣有厚泊故性有善惡也殘則授不仁之氣泊而怒則禀勇渥也仁泊則戾而少愉勇渥則猛而無義而又和氣不足喜怒失時計慮輕愚妄行之人罪故為惡人受五常含五臟皆具於身禀之泊少故其操行不及善人猶或厚或泊也非厚與泊殊其釀也麴糵多少使之然也是故酒之泊厚同一麴糵人之善惡共一元氣氣有少多故性有賢愚西門豹急佩韋以自緩董安于緩帶弦以自促急之與緩俱失中和然而韋弦附身成為完具之人能納韋弦之教補接不足則豹安于之名可得參也貧劣宅屋不具牆壁宇達人指訾之如財貨富愈起屋築牆以自蔽鄣為之具宅人弗復非魏之行田百畆鄴獨二百西門豹灌以漳水成為膏腴則畆収一鍾夫人之質猶鄴田道教猶漳水也患不能化不患人性之難率也雒陽城中之道無水水工激上洛中之水日夜馳流水工之功也由此言之迫近君子而仁義之道數加於身孟母之徙宅盖得其驗人間之水汚濁在野外者清潔俱為一水源從天涯或濁或清所在之勢使之然也南越王趙佗本漢賢人也化南夷之俗背畔王制椎髻箕坐好之若性陸賈説以漢徳懼以聖威蹶然起坐心覺改悔奉制稱藩其於椎髻箕坐也惡之若性前則若彼後則若此由此言之亦在於教不獨在性也
  吉驗篇
  凡人禀貴命於天必有吉驗見於地見於地故有天命也驗見非一或以人物或以禎祥或以光氣傳言黄帝姙二十月而生生而神靈弱而能言長大率諸侯諸侯歸之教熊羆戰以伐炎帝炎帝敗績性與人異故在母之身留多十月命當為帝故能教物物為之使堯體就之如日望之若雲洪水滔天虵龍為害堯使禹治水驅虵龍水治東流虵龍潛處有殊竒之骨故有詭異之驗有神靈之命故有驗物之效天命當貴故從唐侯入嗣帝后之位舜未逢堯鰥在側陋瞽瞍與象謀欲殺之使之完廩火燔其下令之浚井土掩其上舜得下廩不被火災穿井旁出不觸土害一有故字堯聞徵用試之於職官治職脩事無廢亂使入大麓之野虎狼不搏蝮虵不噬逢烈風疾雨行不迷惑夫人欲殺之不能害之毒螫之野禽蟲不能傷卒受帝命踐天子祚后稷之母履大人跡或言衣帝嚳之服坐息帝嚳之處姙身怪而棄之隘巷牛馬不敢踐之寘之冰上鳥以翼覆之慶集其身母知其神怪乃収養之長大佐堯位至司馬烏孫王號昆莫匈奴攻殺其父而昆莫生棄於野烏銜肉往食之單于怪之以為神而収長及壯使兵數有功單于乃復以其父之民予昆莫命令長守於西城夫后稷不當棄故牛馬不踐鳥以羽翼覆愛其身昆莫不當死故鳥銜肉就而食之北夷橐離國王侍婢有娠王欲殺之婢對曰有氣大如雞子從天而下我故有娠後産子捐於猪溷中猪以口氣嘘之不死復徙置馬欄中欲使馬藉殺之馬復以口氣噓之不死王疑以為天子令其母収取奴畜之名東明令牧牛馬東明善射王恐奪其國也欲殺之東明走南至掩淲水以弓擊水魚鼈浮為橋東明得渡魚鼈解散追兵不得渡因都王夫餘故北夷有夫餘國焉東明之母初姙時見氣從天下及生棄之猪馬以氣吁之而生之長大王欲殺之以弓擊水魚鼈為橋天命不當死故有猪馬之救命當都王夫餘故有魚鼈為橋之助也伊尹且生之時其母夢人謂己曰臼出水疾東走母顧明旦視臼出水即東走十里顧其鄉皆為水矣伊尹命不當没故其母感夢而走推此以論歴陽之都其策命若伊尹之類必有先時感動在他地之效齊襄公之難桓公為公子與子糾爭立管仲輔子糾鮑叔佐桓公管仲與桓公争引弓射之中其帶鉤夫人身長七尺帶約其要鉤挂於帶在身所掩不過一寸之内既微小難中又滑澤銛靡鋒刃中鉤者莫不蹉跌管仲射之正中其鉤中矢觸因落不跌中旁肉命當富貴有神靈之助故有射鉤不中之驗楚共王有五子子招子圍子干子晳棄疾五人皆有寵共王無適立乃望祭山川請神決之乃與巴姬埋璧於太室之庭令五子齊而入拜康王跨之子圍肘加焉子干子晳皆遠之棄疾弱抱而入再拜皆壓紐故共王死招為康王至子失之圍為靈王及身而弑子干為王十有餘日子晳不立又俱誅死皆絶無後棄疾後立竟續楚祀如其神符其王日之長短與拜去璧遠近相應也夫璧在地中五子不知相隨入拜遠近不同壓紐若神將教跽之矣晉屠岸賈作難誅趙盾之子朔死其妻有遺腹子及岸賈聞之索於宫母置兒於袴中祝曰趙氏宗滅乎若當啼即不滅若無聲及索之而終不啼遂脱得活程嬰齊負之匿於山中至景公時韓厥言於景公景公乃與韓厥共立趙孤續趙氏祀是為文子當趙孤之無聲若有掩其口者矣由此言之趙文子立命也髙皇帝母曰劉媪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蛟龍在上及生而有美一有質字性好用酒嘗從王媪武負貰酒飲醉止卧媪負見其身常有神怪毎留飲醉酒售數倍後行澤中手斬大虵一嫗當道而哭云赤帝子殺吾子此驗既著聞矣秦始皇帝常曰東南有天子氣於是東遊以厭當之髙祖之氣也與吕后隱於芒碭山澤間吕后與人求之見其上常有氣直起往求輒得其處後與項羽約先入秦闗王之髙祖先至項羽怨恨范増曰吾令人望其氣氣皆為龍成五采此皆天子之氣也急擊之髙祖往謝項羽羽與亞父謀殺髙祖使項莊拔劒起舞項伯知之因與項莊俱起毎劒加髙祖之上項伯輒以身覆髙祖之身劒遂不得下殺勢不得成會有張良樊噲之救卒得免脱遂王天下初姙身有蛟龍之神既生酒舍見雲氣之怪夜行斬虵虵嫗悲哭始皇吕后望見光氣項羽謀殺項伯為蔽謀遂不成遭得良噲盖富貴之驗氣見而物應人助輔援也竇太后弟名曰廣國年四五嵗家貧為人所掠賣其家不知其所在傳賣十餘家至宜陽為其主人入山作炭暮寒卧炭下百餘人炭崩盡壓死廣國獨得脱自卜數日當為侯從其家之長安聞竇皇后新立家在清河觀津乃上書自陳竇太后言於景帝召見問其故果是乃厚賜之文帝立拜廣國為章武侯夫積炭崩百餘人皆死廣國獨脱命當富貴非徒得活又封為侯虞子大陳留東莞人也其生時以夜適免母身母見其上若一疋練狀經上天明以問人人皆曰吉貴氣與天通長大仕宦位至司徒公廣文伯河東蒲坂人也其生亦以夜半時適生有人從門呼其父名父出應之不見人有一木杖植其門側好善異於衆其父持杖入門以示人人占曰吉文伯長大學宦位至廣漢太守文伯當富貴故父得賜杖其占者若曰杖當子力矣光武帝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生於濟陽宫後殿第二内中皇考為濟陽令時夜無火室内自明皇考怪之即召功曹吏充蘭使出問卜工蘭與馬下卒蘇永俱之卜王長孫所長孫卜謂永蘭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是嵗有禾生景天備火中三本一莖九穗長於禾一二尺盖嘉禾也元帝之初有鳳凰下濟陽宫一有訖字故今濟陽宫有鳳凰廬始與李父等俱起到柴界中遇賊兵惶惑走濟陽舊廬比到見光若火正赤在舊廬道南光耀幢幢上屬天有頃不見王莽時謁者蘇伯阿能望氣使過舂陵城郭鬱鬱葱葱及光武到河北與伯阿見問曰卿前過舂陵何用知其氣佳也伯阿對曰見其鬱鬱葱葱耳盖天命當興聖王當出前後氣驗照察明著繼體守文因據前基禀天光氣驗不足言創業龍興由微賤起於顛沛若髙祖光武者曷嘗無天人神怪光顯之驗乎












  論衡卷二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三
  漢 王充 撰
  偶㑹篇      骨相篇
  初稟篇      本性篇
  物勢篇      怪竒篇
  偶㑹篇
  命吉凶之主也自然之道適偶之數非有他氣旁物厭勝感動使之然也世謂子胥伏劔屈原自沈子蘭宰嚭誣讒呉楚之君寃殺之也偶二子命當絶子蘭宰嚭適爲讒而懐王夫差適信姦也君適不明臣適爲讒二子之命偶自不長二偶三合似若有之其實自然非他爲也夏殷之朝適窮桀紂之惡適稔商周之數適起湯武之德適豐闗龍逢殺箕子比干囚死當桀紂惡盛之時亦二子命訖之期也任伊尹之言納吕望之議湯武且興之㑹亦二臣當用之際也人臣命有吉凶賢不肖之主與之相逢文玉時當昌吕望命當貴髙宗治當平傅説徳當遂非文王髙宗爲二臣生吕望傅説爲兩君出也君明臣賢光曜相察上脩下治度數相得顔淵死子曰天喪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孔子自傷之辭非實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壽不長也不王不長所稟不同度數並放適相應也二龍之祅當效周厲適闓櫝褒姒當喪周國幽王稟性偶惡非二龍使厲王發孽褒姒令幽王愚惑也遭逢㑹遇自相得也僮謡之語當驗鬬雞之變適生鸜鵒之占當應魯昭之惡適成非僮謡致鬬競鸜鵒招君惡也期數自至人行偶合也堯命當禪舜丹朱爲無道虞統當傳夏商均行不軌非舜禹當得天下能使二子惡也美惡是非適相逢也火星與昴星出入昴星低時火星出昴星見時火星伏非火之性厭服昴也時偶不並度轉乖也正月建寅斗魁破申非寅建使申破也轉運之衡偶自應也父殁而子嗣姑殁而婦代非子婦嗣代使父姑終殁也老少年次自相承也世謂秋氣擊殺榖草榖草不任凋傷而死此言失實夫物以春生夏長秋而熟老適自枯死隂氣適盛與之㑹遇何以驗之物有秋不死者生性未極也人生百嵗而終物生一嵗而死死謂隂氣殺之人終觸何氣而亡論者猶或謂鬼喪之夫人終鬼來物死寒至皆適遭也人終見鬼或見鬼而不死物死觸寒或觸寒而不枯壊屋所𡑅崩崖所墜非屋精崖氣殺此人也屋老崖沮命凶之人遭㞐適履月毁於天螺消於淵風從虎雲從龍同類通氣性相感動若夫物事相遭吉凶同時偶適相遇非氣感也殺人者罪至大辟殺者罪當重死者命當盡也故害氣下降囚命先中聖王德施厚禄先逢是故德令降於殿堂命長之囚出於牢中天非爲囚未當死使聖王出德令也聖王適下赦拘囚適當免死猶人以夜卧晝起矣夜日光盡不可以作人力亦倦欲壹休息晝日光明人卧亦覺力亦復足非天以日作之以夜息之也作與日相應息與夜相得也鴈鵠集於㑹稽去避碣石之寒來遭民田之畢蹈履民田啄食草糧糧盡食索春雨適作避熱北去復之碣石象耕靈陵亦如此焉傳曰舜葬蒼梧象爲之耕禹葬㑹稽鳥爲之佃失事之實虛妄之言也丈夫有短壽之相娶必得早寡之妻早寡之妻嫁亦遇天折之夫也世曰男女早死者夫賊妻妻害夫非相賊害命自然也使火燃以水沃之可謂水賊火火適自滅水適自覆兩名各自敗不為相賊今男女之早夭非水沃火之比適自滅覆之類也賊父之子妨兄之弟與此同召同宅而處氣相加凌羸瘠消單至於死亡可謂相賊或客死千里之外兵燒厭溺氣不相犯相賊如何王莽姑正君許嫁二夫二夫死當適趙而王薨氣未相加遥賊三家何其痛也黄次公取鄰巫之女卜謂女相貴故次公位至丞相其實不然次公當貴行與女㑹女亦自尊故入次公門偶適然自相遭遇時也無禄之人商而無盈農而無播非其性賊貨而命妨䅽也命貧居無利之貨禄惡殖不滋之䅽也世謂宅有吉凶徙有歳月實事則不然天道難知假令有命凶之人當衰之家治宅適得不吉之地移徙適觸歳月之忌一家犯忌口以十數坐而死者必禄衰命泊之人也推此以論仕宦進退遷徙可復見也時適當退君用讒口時適當起賢人薦已故仕且得官也君子輔善且失位也小人毁竒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孔子稱命魯人臧倉讒孟子於平公孟子言天道未當行與讒相遇天未與已惡人用口故孔子稱命不怨公伯寮孟子言天不尤臧倉誠知時命當自然也推此以論人君治道功化可復言也命當貴時適平期當亂禄遭衰治亂成敗之時與人興衰吉凶適相遭遇因此論聖賢迭起猶此類也聖主龍興於倉卒良輔超㧞於際㑹世謂韓信張良輔助漢王故秦滅漢興髙祖得王夫髙祖命當自王信良之輩時當自興兩相遭遇若故相求是故髙祖起於豐沛豐沛子弟相多富貴非天以子弟助髙祖也命相小大適相應也趙簡子廢太子伯魯立庶子無恤無恤適賢命亦當君趙也世謂伯魯不肖不如無恤伯魯命當賤知慮多冺亂也韓生仕至太傅世謂賴倪寛實謂不然太傅當貴適與倪寛遇也趙武藏於袴中終日不啼非或掩其口閼其聲也命時當生睡卧適出也故軍功之侯必斬兵死之頭冨家之商必奪貧室之財削土免侯罷退令相罪法明白禄秩適極故厲氣所中必加命短之人凶歳所著必饑虚耗之家矣
  骨相篇
  人曰命難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體人命稟於天則有表候於體察表候以知命猶察斗斛以知容矣表候者骨法之謂也傳言黄帝龍顔顓頊戴午帝嚳駢齒堯眉八彩舜目重瞳禹耳三漏湯臂再肘文王四乳武王望陽周公背僂臯陶馬口孔子反羽斯十二聖者皆在帝王之位或輔主憂世世所共聞儒所共説在經傳者較著可信若夫短書俗記竹帛𦙍文非儒者所見衆多非一蒼頡四目爲黄帝史晉公子重耳仳脇爲諸侯覇蘇秦骨鼻爲六國相張儀仳脇亦相秦魏項羽重瞳云虞舜之後與髙祖分王天下陳平貧而飲食不足貎體佼好而衆人怪之曰平何食而肥及韓信爲滕公所鑒免於鈇質亦以面狀有異面狀肥佼亦一相也髙祖隆凖龍顔美鬚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單父吕公善相見髙祖狀貎竒之因以其女妻髙祖吕后是也卒生孝惠帝魯元公主髙祖爲泗上亭長當去歸之田與吕后及兩子居田有一老公過請飲因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貴人也令相兩子見孝惠曰夫人所以貴者乃此男也相魯元曰皆貴老公去髙祖從外來吕后言於髙祖髙祖追及老公止使自相老公曰鄉者夫人嬰兒相皆似君君相貴不可言也後髙祖得天下如老公言推此以况一室之人皆有富貴之相矣類同氣鈞性體法相固自相似異氣殊類亦兩相遇冨貴之男娶得冨貴之妻女亦得冨貴之男夫二相不鈞而相遇則有立死若未相適有豫亡之禍也王莽姑正君許嫁至期當行時夫輙死如此者再乃獻之趙王趙王未取又薨清河南宫大有與正君父穉君善者遇相君曰貴爲天下母是時宣帝世元帝爲太子穉君乃因魏郡都尉納之太子太子幸之生子君上宣帝崩太子立正君爲皇后君上爲太子元帝崩太子立是爲成帝正君爲皇太后竟爲天下母夫正君之相當爲天下母而前所許二家及趙王爲無天下父之相故未行而二夫死趙王薨是則二夫趙王無帝王大命而正君不當與三家相遇之驗也丞相黄次公故爲陽夏游徼與善相者同車俱行見一婦人年十七八相者指之曰此婦人當大富貴爲封侯者夫人次公止車審視之相者曰令此婦人不富貴卜書不用也次公問之乃其旁里人巫家子也即娶以爲妻其後次公果大富貴位至丞相封爲列侯夫次公富貴婦人當配之故果相遇遂俱富貴使次公命賤不得婦人爲偶不宜爲夫婦之時則有二夫趙王之禍夫舉家皆富貴之命然後乃任富貴之事骨法形體有不應者則必别離死亡不得乆享介福故冨貴之家役使奴僮育養牛馬必有與衆不同者矣僮奴則有不死亡之相牛馬則有數字乳之性田則有種孳速熟之榖商則有居善疾售之貨是故知命之人見富貴於貧賤睹貧賤於富貴案骨節之法察皮膚之理以審人之性命無不應者趙簡子使姑布子卿相諸子莫吉至翟婢之子無恤而以爲貴無恤最賢又有貴相簡子後廢太子而立無恤卒爲諸侯襄子是矣相工相黥布當先刑而乃王後竟被刑乃封王衛青父鄭季與陽信公主家僮衛媪通生青在建章宫時鉗徒相之曰貴至封侯青曰人奴之道得不笞罵足矣安敢望封侯其後青爲軍吏戰數有功超封増官遂爲大將軍封爲萬户侯周亞夫未封侯之時許負相之曰君後三歳而入將相持一有重字國秉貴重矣於人臣無兩其後九歳而君餓死亞夫笑曰臣之兄已代侯矣有如父卒子當代亞夫何説侯乎然既已貴如負言又何説餓死指示我許負指其口有縱理入口曰此餓死法也居三歳其兄綘侯勝有罪文帝擇綘侯子賢者推亞夫廼封條侯續絳侯後文帝之後六年匈奴入邊乃以亞夫爲將軍至景帝之時亞夫爲丞相後以疾免其子爲亞夫買工官尚方甲盾五百被可以爲葬者取庸苦之不與錢庸知其盗買官器怨而上告其子景帝下吏責問因不食五日嘔血而死當鄧通之事文帝也貴在公卿之上賞賜億萬與上齊體相工相之曰當貧賤餓死文帝崩景帝立通有盗鑄錢之罪景帝考驗通亡寄死人家不名一錢韓太傅爲諸生時一有日之丙字借相工五十錢與之俱入璧雍之中相璧雍弟子誰當貴者相工指倪寛曰彼生當貴秩至三公韓生謝遣相工通刺倪寛結膠漆之交盡筋力之敬徙舍從寛深自附納之寛嘗甚病韓生養視如僕狀恩深踰於骨肉後名聞於天下倪寛位至御史大夫州郡承㫖召請擢用舉在本朝遂至太傅夫鉗徒許負及相鄧通倪寛之工可謂知命之工矣故知命之工察骨體之證睹冨貴貧賤猶人見盤盂之器知所設用也善器必用貴人惡器必施賤者尊鼎不在陪厠之側匏𤓰不在堂殿之上明矣冨貴之骨不遇貧賤之苦貧賤之相不遭富貴之樂亦猶此也器之盛物有斗石之量猶人爵有髙下之差也器過其量物溢棄遺爵過其差死亡不存論命者如比之於器以察骨體之法則命在於身形定矣非徒冨貴貧賤有骨體也而操行清濁亦有法理貴賤貧富命也操行清濁性也非徒命有骨法性亦有骨法惟知命有明相莫知性有骨法此見命之表證不見性之符驗也范蠡去越自齊遺大夫種書曰飛鳥盡良弓藏狡兎死走狗烹越王爲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榮樂子何不去大夫種不能去稱病不朝賜劔而死大梁人尉繚説秦始皇以并天下之計始皇從其䇿與之亢禮衣服飲食與之齊同繚曰秦王爲人隆凖長目鷙膺豺聲少恩虎視狼心居約易以下人得志亦輕視人我布衣也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須得志天下皆爲虜矣不可與交游乃亡去故范蠡尉繚見性行之證而以定處來事之實實有其效如其法相由此言之性命繋於形體明矣以尺書所載世所共見准况古今不聞者必衆多非一皆有其實稟氣於天立形於地察在地之形以知在天之命莫不得其實也有傳孔子相澹臺子羽唐舉占蔡澤不驗之文此失之不審何隱匿微妙之表也相或在内或在外或在形體或在聲氣察外者遺其内在形體者亡其聲氣孔子適鄭與弟子相失孔子獨立鄭東門鄭人或問子貢曰東門有人其頭似堯其項若臯陶肩類子産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傫傫若喪家之狗子貢以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狀未也如喪家狗然哉然哉夫孔子之相鄭人失其實鄭人不明法術淺也孔子之失子羽唐舉惑於蔡澤猶鄭人相孔子不能具見形狀之實也以貎取人失於子羽以言取人失於宰予也
  初稟篇
  人生性命當冨貴者初稟自然之氣養育長大冨貴之命效矣文王得赤雀武王得白魚赤烏儒者論之以爲雀則文王受命魚烏則武王受命文武受命於天天用雀與魚烏命授之也天用赤雀命文王文王不受天復用魚烏命武王也若此者謂本無命於天脩已行善善行聞天天乃授以帝王之命也故雀與魚烏天使爲王之命也王所奉以行誅者也如實論之非命也命謂初所稟得而生也人生受性則受命矣性命俱稟同時並得非先稟性後乃受命也何以明之棄事堯爲司馬居稷官故爲后稷曽孫公劉居邰後徙居邠後孫古公亶甫三子太伯仲雍季歴季歴生文王昌昌在襁褓之中聖瑞見矣故古公曰我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於是太伯知之乃辭之呉文身斷髪以讓王季文王受命謂此時也天命在人本矣太王古公見之早也此猶爲末文王在母身之中已受命也王者一受命内以爲性外以爲體體者面輔骨法生而稟之吏秩百石以上王侯以下郎將大夫以至元士外及刺史太守居禄秩之吏稟富貴之命生而有表見於面故許負姑布子卿輙見其驗仕者隨秩遷轉遷轉之人或至公卿命禄尊貴位望髙大王者尊貴之率髙大之最也生有髙大之命其時身有尊貴之竒古公知之見四乳之怪也夫四乳聖人證也在母身中稟天聖命豈長大之後脩行道德四乳乃生以四乳論望羊亦知爲胎之時已受之矣劉媪息於大澤夢與神遇遂生髙祖此時已受命也光武生於濟陽宫夜半無火内中光明軍下卒蘇永謂公曹史充蘭曰此吉事也毋多言此時已受命獨謂文王武王得赤雀魚烏乃受命非也上天壹命王者乃興不復更命也得冨貴大命自起王矣何以驗之冨貴之翁貲累千金生有冨骨治生積貨至於年老成爲冨翁矣夫王者天下之翁也稟命定於身中猶鳥之别雄雌於卵殻之中也卵殻孕而雌雄生日月至而骨節彊彊則雄自率將雌雄非生長之後或教使爲雄然後乃敢將雌此氣性剛彊自爲之矣夫王者天下之雄也其命當王王命定於懐姙猶富貴骨生有鳥雄卵成也非唯人鳥也萬物皆然草木生於實核出土爲栽蘖稍生莖葉成爲長短巨細皆由實核王者長巨之最也朱草之莖如鍼紫芝之栽如豆成爲瑞矣王者稟氣而生亦猶此也或曰王者生稟天命及其將王天復命之猶公卿以下詔書封拜乃敢即位赤雀魚烏上天封拜之命也天道人事有相命使之義自然無爲天之道也命文以赤雀武以白魚是有爲也管仲與鮑叔分財取多鮑叔不與管仲不求内有以相知視彼猶我取之不疑聖人起王猶管之取財也朋友彼我無有授與之義上天自然有命使之驗是則天道有爲朋友自然也當漢祖斬大虵之時誰使斬者豈有天道先至而乃敢斬之哉勇氣奮發性自然也夫斬大虵誅秦殺項同一實也周之文武受命伐殷亦一義也髙祖不受命使之將獨謂文武受雀魚之命誤矣難曰康叔之誥曰怙冐聞于上帝帝休天乃大命文王如無命史經何爲言天乃大命文王所謂大命者非天乃命文王也聖人動作天命之意也與天合同若天使之矣書方激勸康叔勉使爲善故言文王行道上聞於天天乃大命之也詩曰乃眷西顧此惟予度與此同義天無頭面眷顧如何人有顧睨以人傚天事易見故曰眷顧天乃大命文王眷顧之義實天不命也何以驗之夫大人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如必須天有命乃以從事安得先天而後天乎以其不待天命直以心發故有先天後天之勤言合天時故有不違奉天之文論語曰大哉堯之爲君唯天爲大唯堯則之王者則天不違奉天之義也推自然之性與天合同是則所謂大命文王也自文王意文王自爲非天驅赤雀使告文王云當爲王乃敢起也然則文王赤雀及武王白魚非天之命昌熾祐也吉人舉事無不利者人徒不召而至瑞物不招而來黯然諧合若或使之出門聞告顧睨見善自然道也文王當興赤雀適來魚躍烏飛武王偶見非天使雀至白魚來也吉物動飛而聖遇也白魚入於王舟王陽曰偶適也光禄大夫劉琨前爲𢎞農太守虎渡河光武皇帝曰偶適自然非或使之也故夫王陽之言適光武之曰偶可謂合於自然也
  本性篇
  情性者人治之本禮樂所由生也故原情性之極禮爲之防樂爲之節性有卑謙辭讓故制禮以適其宜情有好惡喜怒哀樂故作樂以通其敬禮所以制樂所爲作者情與性也昔儒舊生著作篇章莫不論説莫能實定周人世碩以爲人性有善有惡舉人之善性養而致之則善長一有無固字性惡養而致之則惡長如此則一有情字性各有隂陽善惡在所養焉故世子作養書一篇宓子賤漆雕開公孫尼子之徒亦論情性與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惡孟子作性善之篇以爲人性皆善及其不善物亂之也謂人生於天地皆稟善性長大與物交接者一冇欲字放縱悖亂不善日以生矣若孟子之言人㓜小之時無有不善也㣲子曰我舊云孩子王子不出紂爲孩子之時㣲子睹其不善之性性惡不出衆庻長大爲亂不變故云也羊舌食我初生之時叔姬視之及堂聞其啼聲而還曰其聲豺狼之聲也野心無親非是莫滅羊舌氏遂不肯見及長一有與字祁勝爲亂食我與焉國人殺食我羊舌氏由是滅矣紂之惡在孩子之時食我之亂見始生之聲孩子始生未與物接誰令悖者丹朱生於唐宫商均生於虞室唐虞之時可比屋而封所與接者必多善矣二帝之旁必多賢也然而丹朱慠商均虐並失帝統歴世爲戒且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而眸子瞭心濁而眸子眊人生目輙眊瞭眊瞭稟之於天不同氣也非㓜小之時瞭長大與人接乃更眊也性本自然善惡有質孟子之言情性未爲實也然而性善之論亦有所縁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性識詭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皆知水土物器形性不同而莫知善惡稟之異也一有告子曰字一歳嬰兒無争奪之心長大之後或漸利色狂心悖行由此生也告子與孟子同時其論性無善惡之分譬之湍水决之東則東决之西則西夫水無分於東西猶人無分於善惡也夫告子之言謂人之性與水同也使性若水可以水喻性猶金之爲金木之爲木也人善因善惡亦因惡初稟天然之姿受純壹之質故生而兆見善惡可察無分於善惡可推移者謂中人也不善不惡須教成者也故孔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告子之以决水喻者徒謂中人不指極善極惡也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逺也夫中人之性在所習焉習善而爲善習惡而爲惡也至於極善極惡非復在習故孔子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性有善不善聖化賢教不能復移易也孔子道德之祖諸子之中最卓者也而曰上智下愚不移故知告子之言未得實也夫告子之言亦有縁也詩曰彼妺之子何以與之其傳曰譬猶練絲染之藍則青染之朱則赤夫決水使之東西猶染絲令之青赤也丹朱商均已染於唐虞之化矣然而丹朱慠而商均虐者至惡之質不受藍朱變也孫卿有反孟子作性惡之篇以爲人性惡其善者僞也性惡者以爲人生皆得惡性也僞者長大之後勉使爲善也若孫卿之言人㓜小無有善也稷爲兒以種樹爲戯孔子能行以爼豆爲弄石生而堅蘭生而香稟善氣長大就成故種樹之戯爲唐司馬俎豆之弄爲周聖師稟蘭石之性故有堅香之驗夫孫卿之言未爲得實然而性惡之言有縁也一歳嬰兒無推讓之心見食號欲食之睹好啼欲玩之長大之後禁情割欲勉厲爲善矣劉子政非之曰如此則天無氣也隂陽善惡不相當則人之爲善安從生陸賈曰天地生人也以禮義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則順順之謂道夫陸賈知人禮義爲性人亦能察己所以受命性善者不待察而自善性惡者雖能察之猶背禮畔義義挹於善不能爲也故貪者能言亷亂者能言治盗跖非人之竊也莊蹻刺人之濫也明能察己口能論賢性惡不爲何益於善陸賈之言未能得實董仲舒覽孫孟之書作情性之説曰天之大經一隂一陽人之大經一情一性性生於陽情生於隂隂氣鄙陽氣仁曰性善者是見其陽也謂惡者是見其隂者也若仲舒之言謂孟子見其陽孫卿見其隂也處二家各有見可也不處人情性情性有善有惡未也夫人情性同生於隂陽其生於隂陽有渥有泊玉生於石有純有駮情性於隂陽安能純善仲舒之言未能得實劉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在於身而不發情接於物而然者也出形於外形外則謂之陽不發者則謂之隂夫子政之言謂性在身而不發情接於物形出於外故謂之陽性不發不與物接故謂之隂夫如子政之言乃謂情爲陽性爲隂也不據本所生起茍以形出與不發見定隂陽也必以形出爲陽性亦與物接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惻隱不忍不忍仁之氣也卑謙辭讓性之發也有與接㑹故惻隱卑謙形出於外謂性在内不與物接恐非其實不論性之善惡徒議外内隂陽理難以知且從子政之言以性爲隂情爲陽夫人稟情竟有善惡不也自孟子以下至劉子政鴻儒博生聞見多矣然而論情性竟無定是唯世碩儒公孫尼子之徒頗得其正由此言之事易知道難論也酆文茂記繁如榮華恢諧劇談甘如飴宻未得其實實者人性有善有惡猶人才有高有下也高不可下下不可高謂性無善惡是謂人才無高下也稟性受命同一實也命有貴賤性有善惡謂性無善惡是謂人命無貴賤也九州田土之性善惡不均故有黄赤黑之别上中下之差水潦不同故有清濁之流東西南北之趨人稟天地之性懐五常之氣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或重或輕性識詭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余固以孟軻言人性善者中人以上者也孫卿言人性惡者中人以下者也揚雄言人性善惡混者中人也若反經合道則可以爲教盡性之理則未也
  物勢篇
  儒者論曰天地故生人此言妄也夫天地合氣人偶自生也猶夫婦合氣子則自生也夫婦合氣非當時欲得生子情欲動而合合而子生矣且夫婦不故生子以知天地不故生人也然則人生於天地也猶魚之於淵蟣虱之於人也因氣而生種類相産萬物生天地之間皆一實也傳曰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若此論事者何故云天地爲鑪萬物爲銅隂陽爲火造化爲工乎案陶冶者之用火爍銅燔器故爲之也而云天地不故生人人偶自生耳可謂陶冶者不故爲器而器偶自成乎夫比不應事未可謂喻文不稱實未可謂是也曰是喻人稟氣不能純一若爍銅之下形燔器之得火也非謂天地生人與陶冶同也興喻人皆引人事人事有體不可斷絶以目視頭頭不得不動以手相足足不得不揺目與頭同形手與足同體今夫陶冶者初埏埴作器必模範爲形故作之也燃炭生火必調和鑪竈故爲之也及銅爍不能皆成器燔不能盡善不能故生也夫天不能故生人則其生萬物亦不能故也天地合氣物偶自生矣夫耕耘播種故爲之也及其成與不熟偶自然也何以驗之如天故生萬物當令其相親愛不當令之相賊害也或曰五行之氣天生萬物以萬物含五行之氣五行之氣更相賊害曰天自當以一行之氣生萬物令之相親愛不當使五行之氣反使相賊害也或曰欲爲之用故令相賊害賊害相成也故天用五行之氣生萬物人用萬物作萬事不能相制不能相使不相賊害不成爲用金不賊木木不成用火不爍金金不成器故諸物相賊相利含血之蟲相勝服相齧噬相啖食者皆五行氣使之然也曰天生萬物欲令相爲用不得不相賊害也則生虎狼蝮虵及蜂蠆之蟲皆賊害人天又欲使人爲之用耶且一人之身含五行之氣故一人之行有五常之操五常五行之道也五藏在内五行氣俱如論者之言含血之蟲懐五行之氣輙相賊害一人之身胷懐五藏自相賊也一人之操行義之心自相害也且五行之氣相賊害含血之蟲相勝服其驗何在曰寅木也其禽虎也戍土也其禽犬也丑未亦土也丑禽牛未禽羊也木勝土故犬與牛羊爲虎所服也亥水也其禽豕也巳火也其禽虵也子亦水也其禽䑕也午亦火也其禽馬也水勝火故豕食虵火爲水所害故馬食䑕屎而腹脹曰審如論者之言含血之蟲亦有不相勝之効午馬也子䑕也酉鷄也卯兎也水勝火䑕何不逐馬金勝木鷄何不啄兎亥豕也未羊也丑牛也土勝水牛羊何不殺豕巳虵也申猴也火勝金虵何不食獼猴獼猴者畏䑕也囓獼猴者犬也䑕水獼猴金也水不勝金獼猴何故畏䑕也戌土也申猴也土不勝金猴何故畏犬東方木也其星倉龍也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南方火也其星朱鳥也北方水也其星𤣥武也天有四星之精降生四獸之體含血之蟲以四獸爲長四獸含五行之氣最較著案龍虎交不相賊鳥龜㑹不相害以四獸驗之以十二辰之禽效之五行之蟲以氣性相刻則尤不相應凡萬物相刻賊含血之蟲則相服至於相啖食者自以齒牙頓利筋力優劣動作巧便氣勢勇桀若人之在世勢不與適力不均等自相勝服以力相服則以刃相賊矣夫人以刃相賊猶物以齒角爪牙相觸刺也力强角利勢烈牙長則能勝氣微爪短咮膽小距頓則服畏也人有勇怯故戰有勝負勝者未必受金氣負者未必得木精也孔子畏陽虎郤行流汗陽虎未必色白孔子未必面青也鷹之擊鳩雀鴞之啄鵠鴈未必鷹鴞生於南方而鳩雀鵠鴈産於西方也自是筋力勇怯相勝服也一堂之上必有論者一鄉之中必有訟者訟必有曲直論必有是非非而曲者爲負是而直者爲勝亦或辯口利舌辭喻横出爲勝或詘弱綴跲蹥蹇不比者爲負以舌論訟猶是劔㦸鬬也利劔長㦸手足健疾者勝頓刀短矛手足緩留者負夫物之相勝或以筋力或以氣勢或以巧便小有氣勢口足有便則能以小而制大大無骨力角翼不勁則以大而服小鵲食蝟皮博勞食虵蝟虵不便也蚊虻之力不如牛馬牛馬困於蚊虻蚊虻乃有勢也鹿之角足以觸犬獼猴之手足以搏䑕然而鹿制於犬獼猴服於䑕角爪不利也故十年之牛爲牧䜿所驅長仭之象爲越僮所鉤無便故也故夫得其便也則以小能勝大無其便也則以彊服於羸也
  竒怪篇
  儒者稱聖人之生不因人氣更稟精於天禹母吞薏苡而生禹故夏姓曰姒卨母吞燕卵而生卨故殷姓曰子后稷母履大人跡而生后稷故周姓曰姬詩曰不坼不副是生后稷説者又曰禹卨逆生闓母背而出后稷順生不坼不副不感動母體故曰不坼不副逆生者子孫逆死順生者子孫順亡故桀紂誅死赧王奪邑言之有頭足故人信其説明事以驗證故人然其文䜟書又言堯母慶都野出赤龍感已遂生堯髙祖本紀言劉媪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是時雷電晦冥太公徃視見蛟龍於上已而有身遂生髙祖其言神驗文又明著世儒學者莫謂不然如實論之虛妄言也彼詩言不圻不副言其不感動母體可也言其闓母背而出妄也夫蟬之生復育也闓背而出天之生聖子與復育同道乎兔吮毫而懐子及其子生從口而出案禹母吞薏苡卨母嚥鷰卵與兎吮毫同實也禹卨之母生冝皆從口不當闓背夫如是闓背之説竟虛妄也世間血刃死者多未必其先祖初爲人者生時逆也秦失天下閻樂斬胡亥項羽誅子嬰秦之先祖伯翳豈逆生乎如是爲順逆之説以驗三家之祖誤矣且夫薏苡草也燕卵鳥也大人跡土也三者皆形非氣也安能生人説聖者以爲稟天精微之氣故其爲有殊絶之知今三家之生以草以鳥以土可謂精微乎天地之性唯人爲貴則物賤矣今貴人之氣更稟賤物之精安能精微乎夫令鳩雀施氣於鴈鵠終不成子者何也鳩雀之身小鴈鵠之形大也今燕之身不過五寸薏苡之莖不過數尺二女吞其卵實安能成七尺之形乎爍一鼎之銅以灌一錢之形不能成一鼎明矣今夫大人天神故其跡巨巨跡之人一鼎之爍銅也姜原之身一錢之形也使大人施氣於姜原姜原之身小安能盡得其精不能盡得其精則后稷不能成人堯髙祖審龍之子子性類父龍能乗雲堯與髙祖亦宜能焉萬物生於土各似本種不類土者生不出於土土徒養育之也母之懐子猶土之育物也堯髙祖之母受龍之施猶土受物之播也物生自類本種夫二帝冝似龍也且夫含血之類相與爲牝牡牝牡之會皆見同類之物精感欲動乃能授施若夫牡馬見雌牛雄雀見牝雞不相與合者異類故也今龍與人異類何能感於人而施氣或曰夏之衰二龍鬬於庭吐漦於地龍亡漦在櫝而藏之至周幽王發出龍漦化爲元黿入於後宫與處女交遂生褒姒元黿與人異類何以感於處女而施氣乎夫元黿所交非正故褒姒爲禍周國以亡以非類妄交則有非道妄亂之子今堯髙祖之母不以道接㑹何故二帝賢聖與褒姒異乎或曰趙簡子病五日不知人覺言我之帝所有熊來帝命我射之中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後問當道之鬼鬼曰熊羆晉二卿之先祖也熊羆物也與人異類何以施類於人而爲二卿祖夫簡子所射熊羆二卿祖當亡簡子當昌之秋也簡子見之若寢夢矣空虛之象不必有實假令有之或時熊羆先化爲人乃生二卿魯公牛哀病化爲虎人化為獸亦如獸爲人𤣥黿入後宫殆先化爲人天地之間異類之物相與交接未之有也天人同道好惡均心人不好異類則天亦不與通人雖生於天猶蟣虱生於人也人不好蟣虱天無故欲生於人何則異類殊性情欲不相得也天地夫婦也天施氣於地以生物人轉相生精微爲聖皆因父氣不更稟取如更稟者爲聖卨后稷不聖如聖人皆當更稟十二聖不皆然也黄帝帝嚳帝顓頊帝舜之母何所受氣文王武王周公孔子之母何所感吞此或時見三家之姓曰姒氏子氏姬氏則因依放空生怪説猶見鼎湖之地而著黄帝升天之説矣失道之意還反其字蒼頡作書與字相連姜原履大人跡跡者基也姓當爲其下土乃爲女旁𦣞非基跡之字不合本事疑非實也以周姬况夏殷亦知子之與姒非燕子薏苡也或時禹契后稷之母適欲懐姙遭吞薏苡燕卵履大人跡也世好竒怪古今同情不見竒怪謂德不異故因以爲姓世間誠信因以爲然聖人重疑因不復定世士淺論因不復辨儒生是古因生其説彼詩言不坼不副者言后稷之生不感動母身也儒生穿鑿因造禹契逆生之説感於龍夢與神遇猶此率也堯髙祖之母適欲懐姙遭逢雷龍載雲雨而行人見其形遂謂之夢夢與神遇得聖子之象也夢見鬼合之非夢與神遇乎安得其實野出感龍及蛟龍居上或堯髙祖受冨貴之命龍爲吉物遭加其上吉祥之瑞受命之證也光武皇帝産於濟陽宫鳯凰集於地嘉禾生於屋聖人之生竒鳥吉物之爲瑞應必以竒吉之物見而子生謂之物之子是則光武皇帝嘉禾之精鳯凰之氣歟案帝繫之篇及三代世表禹鮌之子也卨稷皆帝嚳之子其母皆帝嚳之妃也及堯亦嚳之子帝王之妃何爲適草野古時雖質禮已設制帝王之妃何爲浴於水夫如是言聖人更稟氣於天母有感吞者虛妄之言也實者聖人自有種世族仁如文武各有類孔子吹律自知殷後項羽重瞳自知虞舜苖裔也五帝三王皆祖黄帝黄帝聖人本稟貴命故其子孫皆爲帝王帝王之生必有怪竒不見於物則效於夢矣





  論衡卷三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四
  漢 王充 撰
  書虛篇      變虛篇
  書虛篇
  世信虛妄之書以為載於竹帛上者皆賢聖所傳無不然之事故信而是之諷而讀之睹眞是之傳與虛妄之書相違則并謂短書不可信用夫幽冥之實尚可知沈隠之情尚可定顯文露書是非易見籠總并傳非實事用精不専無思於事也夫世間傳書諸子之語多欲立竒造異作驚目之論以駭世俗之人為譎詭之書以著殊異之名傳書言延陵季子出游見路有遺金當夏五月有披裘而薪者季子呼薪者曰取彼地金來薪者投鎌於地瞋目拂手而言曰何子居之高視之下儀貌之壯語言之野也吾當夏五月披裘而薪豈取金者哉季子謝之請問姓字薪者曰子皮相之士也何足語姓名遂去不顧世以為然殆虛言也夫季子恥吳之亂吳欲共立以為主終不肯受去之延陵終身不還廉讓之行終始若一許由讓天下不嫌貪封侯伯夷委國饑死不嫌貪刀鉤亷讓之行大可以況小小難以況大季子能讓吳位何嫌貪地遺金季子使於上國道過徐徐君好其寶劒未之即予還而徐君死解劒帶冢樹而去廉讓之心恥負其前志也季子不負死者棄其寶劒何嫌一叱生人取金於地季子未去吳乎公子也已去吳乎延陵君也公子與君出有前後車有附從不能空行於塗明矣既不恥取金何難使左右而煩披裘者世稱栁下惠之行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潔也賢者同操故千歳交志置季子於冥昧之處尚不取金況以白日前後備具取金於路非季子之操也或時季子適見遺金憐披裘薪者欲以益之或時言取彼地金欲以予薪者不自取也世俗傳言則言季子取遺金也傳書或言顔淵與孔子俱上魯太山孔子東南望吳閶門外有繫白馬引顔淵指以示之曰若見吳昌門乎顔淵曰見之孔子曰門外何有曰有如繫練之狀孔子撫其目而正之因與俱下下而顔淵髮白齒落遂以病死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彊力自極精華竭盡故蚤夭死世俗聞之一有人字皆以為然如實論之殆虛言也案論語之文不見此言考六經之傳亦無此語夫顔淵能見千里之外與聖人同孔子諸子何諱不言蓋人目之所見不過十里過此不見非所明察遠也傳曰太山之高巍然去之百里不見⿰螺逺也案魯去吳千有餘里使離朱望之終不能見况使顔淵何能審之如才庶㡬者明目異於人則世宜稱亞聖不宜言離朱人目之視也物大者易察小者難審使顔淵處昌門之外望太山之形終不能見况從太山之上察白馬之色色不能見明矣非顔淵不能見孔子亦不能見也何以驗之耳目之用均也目不能見百里則耳亦不能聞也陸賈曰離婁之明不能察帷薄之内師曠之聰不能聞百里之外昌門之與太山非直帷薄之内百里之外也秦武王與孟説舉鼎不任絶脈而死舉鼎用力力由筋脈筋脈不堪絶傷而死道理宜也今顔淵用目望逺望逺目睛不任宜盲眇髮白齒落非其致也髪白齒落用精於學勤力不休氣力竭盡故至於死伯竒放流首髪蚤白詩云惟憂用老伯竒用憂而顔淵用睛蹔望倉卒安能致此儒書言舜葬於蒼梧禹葬於㑹稽者巡狩年老道死邊土聖人以天下為家不别逺近不殊内外故遂止葬夫言舜禹實也言其巡狩虛也舜之與堯俱帝者也共五千里之境同四海之内二帝之道相因不殊堯典之篇舜巡狩東至岱宗南至霍山西至太華北至恒山以為四嶽者四方之中諸侯之來並㑹嶽下幽深逺近無不見者聖人舉事求其宜適也禹王於舜事無所改巡狩所至亦復如舜舜至蒼梧禹到㑹稽非其實也實舜禹之時鴻水未治堯傳於舜舜受為帝與禹分部行治鴻水堯崩之後舜老亦以傳於禹舜南治水死於蒼梧禹東治水死於㑹稽賢聖家天下故因葬焉吳君高說㑹稽本山名夏禹巡守㑹計於此山因以名郡故曰㑹稽夫言因山名郡可也言禹巡狩㑹計於此山虛也巡狩本不至㑹稽安得㑹計於此山宜聽君高之説誠㑹稽為㑹計禹到南方何所㑹計如禹始東死於㑹稽舜亦巡狩至於蒼梧安所㑹計百王治定則出巡巡則輒㑹計是則四方之山皆㑹計也百王太平升封太山太山之上封可見者七十有二紛綸湮滅者不可勝數如審帝王巡狩則輒㑹計㑹計之地如太山封者四方宜多夫郡國成名猶萬物之名不可説也獨為㑹稽立歟周時舊名吳越也為吳越立名從何往哉六國立名狀當如何天下郡國且百餘縣邑出萬鄉亭聚里皆有號名賢聖之才莫能説君高能説㑹稽不能辨定方名㑹計之説未可従也巡狩考正法度禹時吳為祼國斷髪文身考之無用㑹計如何傳書言舜葬於蒼梧象為之耕禹葬㑹稽鳥為之田盖以聖徳所致天使鳥獸報祐之也世莫不然考實之殆虛言也夫舜禹之徳不能過堯堯葬於冀州或言葬於崇山冀州鳥獸不耕而鳥獸獨為舜禹耕何天恩之偏駮也或曰舜禹治水不得寧處故舜死於蒼梧禹死於㑹稽勤苦有功故天報之逺離中國故天痛之夫天報舜禹使鳥田象耕何益舜禹天欲報舜禹宜使蒼梧㑹稽常祭祀之使鳥獸田耕不能使人祭祭加舜禹之墓田施人民之家天之報祐聖人何其拙也且無益哉由此言之鳥田象耕報祐舜禹非其實也實者蒼梧多象之地㑹稽衆鳥所居禹貢曰彭蠡既瀦陽鳥攸居天地之情鳥獸之行也象自蹈土鳥自食苹土蹶草盡若耕田狀壤靡泥易人隨種之世俗則謂爲舜禹田海陵麋田若象耕狀何嘗帝王葬海陵者邪傳書言吳王夫差殺伍子胥煑之於鑊乃以鴟夷橐投之於江子胥恚恨驅水為濤以溺殺人今時㑹稽丹徒大江錢唐浙江皆立子胥之廟蓋欲慰其恨心止其猛濤也夫言吳王殺子胥投之於江實也言其恨恚驅水為濤者虛也屈原懐恨自投湘江湘江不為濤申徒狄蹈河而死河水不為濤世人必曰屈原申徒狄不能勇猛力怒不如子胥夫衛葅子路而漢烹彭越子胥勇猛不過子路彭越然二士不能發怒於鼎鑊之中以烹湯葅汁瀋漎旁人子胥亦自先入鑊乃入江在鑊中之時其神安居豈怯於鑊湯勇於江水哉何其怒氣前後不相副也且投於江中何江也有丹徒大江有錢唐浙江有吳通陵江或言投於丹徒大江無濤欲言投於錢唐浙江浙江山隂江上虞江皆有濤三江有濤豈分橐中之體散置三江中乎人若恨恚也仇讎未死子孫遺在可也今吳國已滅夫差無類吳為㑹稽立置太守子胥之神復何怨苦為濤不止欲何求索吳越在時分㑹稽郡越治山隂吳都今呉餘暨以南屬越錢唐以北屬吳錢唐之江兩國界也山隂上虞在越界中子胥入吳之江為濤當自上吳界中何為入越之地怨恚吳王發怒越江違失道理無神之驗也且夫水難驅而人易從也生任筋力死用精魂子胥之生不能從生人營衛其身自令身死筋力消絶精魂飛散安能為濤使子胥之類數百千人乘船渡江不能越水一子胥之身煑湯鑊之中骨肉糜爛成為羮葅何能有害也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趙簡子殺其臣莊子義其後杜伯射宣王莊子義害簡子事理似然猶為虛言今子胥不能完體為杜伯子義之事以報吳王而驅水往來豈報讎之義有知之驗哉俗語不實成為丹青丹青之文賢聖惑焉夫地之有百川也猶人之有血脈也血脈流行汎揚動静自有節度百川亦然其朝夕往來猶人之呼吸氣出入也天地之性上古有之經曰江漢朝宗于海唐虞之前也其發海中之時漾馳而已入三江之中殆小淺狹水激沸起故騰為濤廣陵曲江有濤文人賦之大江浩洋曲江有濤竟以隘狹也吳殺其身為濤廣陵子胥之神竟無知也溪谷之深流者安洋淺多沙石激揚為瀨夫濤瀨一也謂子胥為濤誰居溪谷為瀨者乎案濤入三江岸沸踊中央無聲必以子胥為濤子胥之身聚岸漼也濤之起也隨月盛衰小大滿損不齊同如子胥為濤子胥之怒以月為節也三江時風揚疾之波亦溺殺人子胥之神復為風也秦始皇渡湘水遭風問湘山何祠左右對曰堯之女舜之妻也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斬湘山之樹而履之夫謂子胥之神為濤猶謂二女之精為風也傳書言孔子當泗水之葬泗水為之却流此言孔子之徳能使水却不湍其墓也世人信之是故儒者稱論皆言孔子之後當封以泗水却流為證如原省之殆虛言也夫孔子死孰與其生生能操行慎道應天死操行絶天祐至徳故五帝三王招致瑞應皆以生存不以死亡孔子生時推排不容故歎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圗吾已矣夫生時無祐死反有報乎孔子之死五帝三王之死也五帝三王無祐孔子之死獨有天報是孔子之魂聖五帝之精不能神也泗水無知為孔子郤流天神使之然則孔子生時天神不使人尊敬如泗水却流天欲封孔子之後孔子生時功徳應天天不封其身乃欲封其後乎是蓋水偶自却流江河之流有回復之處百川之行或易道更路與却流無以異則泗水却流不為神怪也傳書稱魏公子之徳仁惠下士兼及鳥獸方與客飲有鸇擊鳩鳩走巡於公子案下鸇追擊殺於公子之前公子恥之即使人多設羅得鸇數十枚責讓以擊鳩之罪擊鳩之鸇低頭不敢仰視公子乃殺之世稱之曰魏公子為鳩報仇此虛言也夫鸇物也情心不同音語不通聖人不能使鳥獸為義理之行公子何人能使鸇低頭自責鳥為鸇者以千萬數向擊鳩蜚去安可復得能低頭自責是聖鳥也曉公子之言則知公子之行矣知公子之行則不擊鳩於其前人猶不能改過鳥與人異謂之能悔世俗之語失物類之實也或時公子實捕鸇鸇得人持其頭變折其頸疾痛低垂不能仰視緣公子𠅤義之人則因褒稱言鸇服過蓋言語之次空生虛妄之美功名之下常有非實之加傳書言齊桓公妻姑姊妹七人此言虛也夫亂骨肉犯親戚無上下之序者禽獸之性則亂不知倫理案桓公九合諸侯一正天下道之以徳將之以威以故諸侯服従莫敢不率非内亂懐鳥獸之性者所能為也夫率諸侯朝事王室恥上無勢而下無禮也外恥禮之不存内何犯禮而自壞外内不相副則功無成而威不立矣世稱桀紂之惡不言淫於親戚實論者謂夫桀紂惡㣲於亡秦亡秦過泊於王莽無淫亂之言桓公妻姑姊七人惡浮於桀紂而過重於秦莽也春秋采毫毛之美貶纎芥之惡桓公惡大不貶何哉魯文姜齊襄公之妹也襄公通焉春秋經曰莊二年冬夫人姜氏㑹齊侯于郜春秋何尤於襄公而書其奸何宥於桓公隠而不譏如經失之傳家左丘明公羊穀梁何諱不言案桓公之過多内寵内嬖如夫人者六有五公子爭立齊亂公薨三月乃訃世聞内嬖六人嫡庻無别則言亂於姑姊妹七人矣傳書言齊桓公負婦人而朝諸侯此言桓公之淫亂無禮甚也夫桓公大朝之時負婦人於背其游宴之時何以加此方修士禮崇厲肅敬負婦人於背何以能率諸侯朝事王室葵丘之㑹桓公驕矜當時諸侯畔者九國睚眦不得一有所載字九國畔去况負婦人滛亂之行何以肯留或曰管仲告諸侯吾君背有疽創不得婦人瘡不衰愈諸侯信管仲故無畔者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若孔子當時諸侯千人以上必知方術治疽不用婦人管仲為君諱也諸侯知仲為君諱而欺已必恚怒而畔去何以能乆統㑹諸侯成功於霸或曰桓公實無道任賢相管仲故能霸天下夫無道之人與狂無異信讒逺賢反害仁義安能任管仲能養人令之成事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干無道之君莫能用賢使管仲賢桓公不能用用管仲故知桓公無亂行也有賢明之君故有貞良之臣臣賢君明之驗奈何謂之有亂難曰衛靈公無道之君時知賢臣管仲為輔何明桓公不為亂也夫靈公無道任用三臣僅以不喪非有功行也桓公尊九九之人拔𡩋戚於車下責苞茅不貢連兵攻楚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千世一出之主也而云負婦人於背虛矣説尚書者曰周公居攝帶天子之綬戴天子之冠負扆南面而朝諸侯戸牖之間曰扆南面之坐位也負扆南面郷坐扆在後也桓公朝諸侯之時或南面坐婦人立於後也世俗傳云則曰負婦人於背矣此則䕫一足宋丁公鑿井得一人之語也唐虞時䕫為大夫性知音樂調聲悲善當時人曰調樂如䕫一足矣世俗傳言䕫一足案秩宗官缺帝舜博求衆稱伯夷伯夷稽首讓于夔龍秩宗卿官漢之宗正也斷一足非其理也且一足之人何用行也夏后孔甲田于東蓂一作莫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來之子必貴或曰不勝之子必賤孔甲曰為余子孰能賤之遂載以歸析橑斧斬其足卒為守者孔甲之欲貴之子有餘力矣斷足無宜故為守者今䕫一足無因趨步坐調音樂可也秩宗之官不宜一足猶守者斷足不可貴也孔甲不得貴之子伯夷不得讓於䕫焉宋丁公者宋人也未鑿井時常有寄汲計之日去一人作自鑿井後不復寄汲計之日得一人之作故曰宋丁公鑿井得一人俗傳言曰丁公鑿井得一人於井中夫人生於人非生於土也穿土鑿井無為得人推此以論負婦人之語猶此類也負婦人而坐則云婦人在背知婦人在背非道則生管仲以婦人治疽之言矣使桓公用婦人徹𦙍服婦人於背女氣瘡可去以婦人治疽方朝諸侯桓公重衣婦人襲裳女氣分隔負之何益桓公思士作庭燎而夜坐以思致士反以白日負婦人見諸侯乎傳書言聶政為嚴翁仲刺殺韓王此虛也夫聶政之時韓列侯也列侯之三年聶政刺韓相俠累十二年列侯卒與聶政殺俠累相去十七年而言聶政刺殺韓王短書小傳竟虛不可信也傳書又言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軻刺秦王不得誅死後髙漸麗復以擊筑見秦王秦王説之知燕太子之客乃冒其眼使之擊筑漸麗乃置鉛於筑中以為重當擊筑秦王膝進不能自禁漸麗以筑擊秦王顙秦王病傷三月而死夫言髙漸麗以筑擊秦王實也言中秦王病傷三月而死虛也夫秦王者秦始皇帝也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使荆軻刺始皇始皇殺軻明矣二十一年使將軍王翦攻燕得太子首二十五年遂伐燕而虜燕王嘉後不審何年高漸麗以筑擊始皇不中誅漸麗當二十七年游天下到㑹稽至琅邪北至勞成山並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丘平臺始皇崩夫䜟書言始皇還到沙丘而亡傳書又言病筑瘡三月而死於秦一始皇之身世或言死於沙丘或言死於秦其死言恒病瘡傳書之言多失其實世俗之人不能定也
  變虛篇
  傳書曰宋景公之時熒惑守心公懼召子韋而問之曰熒惑在心何也子韋曰熒惑天罰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雖然可移於宰相公曰宰相所使治國家也而移死焉不祥子韋曰可移於民公曰民死寡人將誰為也寧獨死耳子韋曰可移於嵗公曰民饑必死為人君而欲殺其民以自活也其誰以我為君者乎是寡人命固盡也子母復言子韋退走北面再拜曰臣敢賀君天之處高而耳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舎君延命二十一年公曰奚知之對曰君有三善故有三賞星必三徙舍舍行七星星當一年三七二十一故君命延二十一歳臣請伏於殿下以伺之星必不徙臣請死耳是夕也火星果徙三舎如子韋之言則延年審得二十一嵗矣星徙審則延命延命明則景公為善天祐之也則夫世間人能為景公之行者則必得景公祐矣此言虛也何則皇天遷怒使熒惑本景公身有惡而守心則雖聽子韋言猶無益也使其不為景公則雖不聽子韋之言亦無損也齊景公時有彗星使人禳之晏子曰無益也秖取誣焉天道不闇不貮其命若之何禳之也且天之有彗以除穢也君無穢徳又何禳焉若徳之穢禳之何益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懐多福厥徳不回以受方國君無回徳方國將至何患於彗詩曰我無所監夏后及商用亂之故民卒流亡若徳回亂民將流亡祝史之為無能補也公説乃止齊君欲禳彗星之凶猶子韋欲移熒惑之禍也宋君不聽猶晏子不肯從也則齊君為子韋晏子為宋君也同變共禍一事二人天猶賢宋君使熒惑徙三舎延二十一年獨不多一作為晏子使彗消而増其夀何天祐善偏駁不齊一也人君有善行善行動於心善言出於意同由共本一氣不異宋景公出三善言則其先三善言之前必有善行也有善行必有善政政善則嘉瑞臻福祥至熒惑之星無為守心也使景公有失誤之行以致惡政惡政發則妖異見熒惑之守心猶桑榖之生朝高宗消桑穀之變以政不以言景公卻熒惑之異亦宜以行景公有惡行故熒惑守心不改政修行坐出三善言安能動天天安肯應何以效之使景公出三惡言能使熒惑守心乎夫三惡言不能使熒惑守心三善言安能使熒惑退徙三舎以三善言獲二十一年如有百善言得千歳之壽乎非天祐善之意應誠為福之實也子韋之言天處髙而聽卑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夫天體也與地無異諸有體者耳咸附於首體與耳殊未之有也天之去人髙數萬里使耳附天聽數萬里之語弗能聞也人坐樓臺之上察地之螻蟻尚不見其體安能聞其聲何則螻蟻之體細不若人形大聲音孔氣不能達也今天之崇高非直樓臺人體比於天非若螻蟻於人也謂天非若螻蟻於人可謂天聞人言隨善惡為吉凶誤矣四夷入諸夏因譯而通同形均氣語不相曉雖五帝三王不能去譯獨曉四夷况天與人異體音與人殊乎人不曉天所為天安能知人所行使天體乎耳高不能聞人言使天氣乎氣若雲煙安能聽人辭説災變之家曰人在天地之間猶魚在水中矣其能以行動天地猶魚鼓而振水也魚動而水蕩氣變此非實事也假使眞然不能至天魚長一尺動於水中振旁側之水不過數尺大若不過與人同所振蕩者不過百步而一里之外澹然澄靜離之逺也今人操行變氣逺近宜與魚等氣應而變宜與水均以七尺之細形形中之㣲氣不過與一鼎之蒸火同從下地上變皇天何其高也且景公賢者也賢者操行上不及聖下不過惡人世間聖人莫如堯舜惡人莫如桀紂堯舜操行多善無移熒惑之效桀紂之政多惡有反景公脱禍之驗景公出三善言延年二十一歳是則堯舜宜獲千嵗桀紂宜為殤子今則不然各隨年夀堯舜桀紂皆近百載是竟子韋之言妄延年之語虛也且子韋之言曰熒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若是者天使熒惑加禍於景公也如何可移於將相若歳與國民乎天之有熒惑也猶王者之有方伯也諸侯有當死之罪使方伯圍守其國國君問罪於臣臣明罪在君雖然可移於臣子與人民設國君計其言令其臣歸罪於國方伯聞之肯聽其言釋國君之罪更移以付國人乎方伯不聽者自國君之罪非國人之辜也方伯不聽自國君之罪熒惑安肯移禍於國人若此子韋之言妄也曰景公聽乎言庸何能動天使諸侯不聽其臣言引過自予方伯聞其言釋其罪委之去乎方伯不釋諸侯之罪熒惑安肯徙去三舎夫聽與不聽皆無福善星徙之實未可信用天人同道好惡不殊人道不然則知天無驗矣宋衛陳鄭之俱災也氣變見天梓慎知之請於子産有以除之子産不聽天道當然人事不能郤也使子産聽梓慎四國能無災乎堯遭鴻水時臣必有梓慎子韋之知矣然而不卻除者堯與子産同心也案子韋之言曰熒惑天使也心宋分野也禍當君審如此言禍不可除星不可卻也若夫寒温失和風雨不時政事之家謂之失誤所致可以善政賢行變而復也若熒惑守心若必死猶亡禍安可除修政改行安能卻之善政賢行尚不能卻出虛華之三言謂星卻而禍除增夀延年享長乆之福誤矣觀子韋之言景公言熒惑之禍非寒暑風雨之類身死命終之祥也國且亡身且死妖氣見於天容色見於面面有容色雖善操行不能滅死徴已見也在體之色不可以言行滅在天之妖安可以治除乎人病且死色見於面人或謂之曰此必死之徴也雖然可移於五鄰若移於奴役當死之人正言不可容色肯為善言之故滅而當死之命肯為之長乎氣不可滅命不可長然則熒惑安可卻景公之年安可増乎由此言之熒惑守心未知所為故景公不死也且言星徙三舎者何謂也星三徙於一舎乎一徙歴於三舎也案子韋之言曰君有君人之言三天必三賞君今夕星必徙三舎若此星竟徙三舎也夫景公一坐有三善言星徙三舎如有十善言星徙十舎乎熒惑守心為善言卻如景公復出三惡言熒惑食心乎為善言卻為惡言進無善無惡熒惑安居不行動乎或時熒惑守心為旱災不為君薨子韋不知以為死禍信俗至誠之感熒惑之處星必偶自當去景公自不死世則謂子韋之言審景公之誠感天矣亦或時子韋知星行度適自去自以著已之知明君臣推讓之所致見星之數七因言星七舍復得二十一年因以星舎計年之數是與齊太卜無以異也齊景公問太卜曰子之道何能對曰能動地晏子往見公公曰寡人問太卜曰子道何能對曰能動地地固可動乎晏子嘿然不對出見太卜曰昔吾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太卜曰然晏子出太卜走見公臣非能動地地固將自動夫子韋言星徙猶太卜言地動也地固且自動太卜言已能動之星固將自徙子韋言君能徙之使晏子不言鉤星在房心則太卜之姦對不覺宋無晏子之知臣故子韋之一言遂為其是案子韋書録序秦亦言子韋曰君出三善言熒惑宜有動於是候之果徙舎不言三或時星當自去子韋以為驗實動離舎世増言三既空增三舎之數又虛生二十一年之夀也


  論衡卷四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五
  漢 王充 撰
  異虛篇      感虛篇
  異虚篇
  殷高宗之時桑穀俱生於朝七日而大拱高宗召其相而問之相曰吾雖知之弗能言也問祖己祖己曰夫桑穀者野草也而生於朝意朝亡乎高宗恐駭側身而行道思索先王之政明養老之義興滅國繼絶世舉佚民桑穀亡三年之後諸侯以譯來朝者六國遂享百年之福高宗賢君也而感桑穀生而問祖己行祖己之言修政改行桑穀之妖亡諸侯朝而年長乆修善之義篤故瑞應之福渥此虛言也祖己之言朝當亡哉夫朝之當亡猶人當死人欲死怪出國欲亡期盡人死命終死不復生亡不復存祖己之言政何益於不亡高宗之修行何益於除禍夫家人見凶修善不能得吉高宗見妖改政安能除禍除禍且不能况能招致六國延期至百年乎故人之死生在於命之夭夀不在行之善惡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在於政之得失案祖巳之占桑穀為亡之妖亡象已見雖修孝行其何益哉何以效之魯昭公之時鸜鵒來巢師巳採文成之世童謡之語有鸜鵒之言見今有來巢之驗則占謂之凶其後昭公為季氏所逐出於齊國果空虚都有虚驗故野鳥來巢師巳處之禍意如占使昭公聞師巳之言修行改政為善居高宗之操終不能消何則鸜鵒之謠已兆出奔之禍已成也鸜鵒之兆已出於文成之世矣根生葉安得不茂源發流安得不廣此尚為近未足以言之夏將衰也二龍戰於庭吐漦而去夏王櫝而藏之夏亡傳於殷殷亡傳於周皆莫之發至厲王之時發而視之漦流于庭化為𤣥黿走入後宫與婦人交遂生褒姒褒姒歸周幽王惑亂國遂滅亡幽厲王之去夏世以為千數歲二龍戰時幽厲褒姒等未為人也周亡之妖已出乆矣妖出禍安得不就瑞見福安得不至若二龍戰時言曰余褒之二君也是則褒姒當生之驗也龍稱褒褒姒安得不生生則厲王不得不惡惡則國不得不亡徴已見雖五聖十賢相與卻之終不能消善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謂惡異可以善行除是謂善瑞可以惡政滅也河源出於崑崙其流播於九河使堯禹卻以善政終不能還者水勢當然人事不能禁也河源不可禁二龍不可除則桑穀不可卻也王命之當興也猶春氣之當爲夏也其當亡也猶秋氣之當為冬也見春之微葉知夏有莖葉覩秋之零實知冬之枯萃桑穀之生其猶春葉秋實也必然猶驗之今詳修政改行何能除之夫以周亡之祥見於夏時又何以知桑穀之生不為紂亡出乎或時祖己言之信野草之占失逺近之實高宗問祖己之後側身行道六國諸侯偶朝而至高宗之命自長未終則謂起桑穀之問改政修行享百年之福矣夫桑穀之生殆為紂出亦或時吉而不凶故殷朝不亡高宗壽長祖己信野草之占謂之當亡之徴漢孝武皇帝之時獲白麟戴兩角而共觝使謁者終軍議之軍曰夫野獸而共一角象天下合同為一也麒麟野獸也桑穀野草也俱爲野物獸草何别終軍謂獸為吉祖己謂野草爲凶高宗祭成湯之廟有蜚雉升鼎而雊祖己以為逺人將有來者說尚書家謂雉凶議駮不同且從祖己之言雉來吉也雉伏於野草之中草覆野鳥之形若民人處草廬之中可謂其人吉而廬凶乎民人入都不謂之凶野草生朝何故不吉雉則民人之類如謂含血者吉長狄來至是吉也何故謂之凶如以從夷狄來者不吉介葛盧來朝是凶也如以草木者為凶朱草蓂莢出是不吉也朱草蓂莢皆草也宜生於野而生於朝是為不吉何故謂之瑞一野之物來至或出吉凶異議朱草蓂莢善草故為吉則是以善惡為吉凶不以都野為好醜也周時天下太平越裳獻雉於周公高宗得之而吉雉亦草野之物何以為吉如以雉所分有似於士則麏亦仍有似君子公孫述得白鹿占何以凶然則雉之吉凶未可知則夫桑穀之善惡未可驗也桑穀或善物象逺方之士將皆立於高宗之朝故高宗獲吉福享長乆也説災異之家以為天有災異者所以譴告王者信也夫王者有過異見於國不改災見草木不改災見於五穀不改災至身左氏春秋傳曰國之將亡鮮不五稔災見於五穀五穀安得熟不熟将亡之徴災亦有且亡五穀不熟之應天不熟或爲災或爲福禍福之實未可知桑穀之言安可審論説之家著於書記者皆云天雨穀者凶書傳曰蒼頡作書天雨穀鬼夜哭此方凶惡之應和者天何用成穀之道從天降而和且猶謂之善况所成之穀從雨下乎極論訂之何以為凶夫隂陽和則穀稼成不則被災害隂陽和者穀之道也何以謂之凶絲成帛縷成布賜人絲縷猶為重厚况遺人以成帛與織布乎夫絲縷猶隂陽帛布猶成穀也賜人帛不謂之惡天與之穀何故謂之凶夫雨穀吉凶未可定桑穀之言未可知也使暢草生於周之時天下太平人來獻暢草暢草亦草野之物也與彼桑穀何異如以夷狄獻之則為吉使暢草生於周家肯謂之善乎夫暢草可以熾釀芬香暢達者將祭灌暢降神設自生於周朝與嘉禾朱草蓂莢之類不殊矣然則桑亦食蠶蠶爲絲絲為帛帛為衣衣以入宗廟為朝服與暢無異何以謂之凶衛獻公太子至靈臺虵遶左輪御者曰太子下拜吾聞國君之子虵遶車輪左者速得國太子遂不下反乎舎御人見太子太子曰吾聞為人子者盡和順於君不行私欲共嚴承令不逆君安今吾得國是君失安也見國之利而忘君安非子道也得國而拜其非君欲廢子道者不孝逆君欲則不忠而欲我行之殆吾欲國之危明也投殿將死其御止之不能禁遂伏劒而死夫虵繞左輪審為太子速得國太子宜不死獻公宜疾薨今獻公不死太子伏劒御者之占俗之虚言也或時虵為太子將死之妖御者信俗之占故失吉凶之實夫桑穀之生與虵遶左輪相似類也虵至實凶御者以為吉桑穀實吉祖己以為凶禹南濟於江有黄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嘻笑而稱曰我受命於天竭力以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死歸也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蝘蜓也龍去而亡案古今龍至皆為吉而禹獨謂黄龍凶者見其負舟舟中之人恐也夫以桑穀比於龍吉凶雖反葢相似野草生於朝尚為不吉殆有若黄龍負舟之異故為吉而殷朝不亡晉文公將與楚成王戰於城濮彗星出楚楚操其柄以問咎犯咎犯對曰以彗鬭倒之者勝文公夢與成王搏成王在上盬其腦問咎犯咎犯曰君得天而成王伏其罪戰必大勝文公從之大破楚師嚮令文公問庸臣必曰不勝何則彗星無吉搏在上無凶也夫桑穀之占占為凶猶晉當彗末搏在下為不吉也然而吉者殆有若對彗見天之詭故高宗長乆殷朝不亡使文公不問咎犯咎犯不明其吉戰以大勝世人將曰文公以至賢之徳破楚之無道天雖見妖臥有凶夢猶滅妖消凶以獲福殷無咎犯之異知而有祖己信常之占故桑穀之文傳世不絶轉禍為福之言到今不實
  感虚篇
  儒者傳書言堯之時十日並出萬物燋枯堯上射十日九日去一日常出此言虛也夫人之射也不過百歩矢力盡矣日之行也行天星度天之去人以萬里數堯上射之安能得日使堯之時天地相近不過百歩則堯射日矢能及之過百步不能得也假使堯時天地相近堯射得之猶不能傷日傷日何肯去何則日火也使在地之火附一把炬人從旁射之雖中安能滅之地火不為見射而滅天火何為見射而去此欲言堯以精誠射之精誠所加金石爲虧葢誠無堅則亦無逺矣夫水與火各一性也能射火而滅之則當射水而除之洪水之時汜濫中國為民大害堯何不推精誠射而除之堯能射日使火不爲害不能射河使水不爲害夫射水不能卻水則知射日之語虚非實也或曰日氣也射雖不及精誠滅之夫天亦逺使其為氣則與日月同使其為體則與金石等以堯之精誠滅日虧金石上射日則能穿天乎世稱桀紂之惡射天而毆地譽高宗之徳政消桑穀今堯不能以徳滅十日而必射之是徳不若高宗惡與桀紂同也安能以精誠獲天之應也傳書言武王伐紂渡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冥人馬不見於是武王左操黄鉞右執白旄瞋目而麾之曰余在天下誰敢害吾意者於是風霽波罷此言虚也武王渡孟津時士衆喜樂前歌後舞天人同應人喜天怒非實宜也前歌後舞未必其實麾風而止之迹近為虛夫風者氣也論者以爲天地之號令也武王誅紂是乎天當安静以祐之如誅紂非乎而天風者怒也武王不奉天令求索已過瞋目言曰余在天下誰敢害吾者重天怒増已之惡也風何肯止父母怒子不改過瞋目大言父母肯貰之乎如風天所為禍氣自然是亦無知不為瞋目麾之故止夫風猶雨也使武王瞋目以旄麾雨能止之乎武王不能止雨則亦不能止風或時武王適麾之風偶自止世褒武王之徳則謂武王能止風矣傳書言魯襄公與韓戰戰酣日暮公援戈而麾之日為之反三舎此言虚也凢人能以精誠感動天專心一意委務積神精通於天天為變動然尚未可謂然襄公志在戰為日暮一麾安能令日反使聖人麾日日終不反襄公何人而使日反乎洪範曰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有風雨夫星與日月同精日月不從星星輙復變明日月行有常度不得從星之好惡也安得從襄公之所欲星之在天也爲日月舎猶地有郵亭為長吏廨也二十八舎有分度一舎十度或増或減言日反三舎乃三十度也日日行一度一麾之間反三十日時所在度也如謂舎為度三度亦三日行也一麾之間令日卻三日也宋景公推誠出三善言熒惑徙三舎實論者猶謂之虛襄公爭鬭惡日之暮以此一戈麾無誠心善言日為之反殆非其意哉且日火也聖人麾火終不能郤襄公麾日安能使反或時戰時日正卯戰迷謂日之暮麾之轉左曲道日若卻世好神怪因謂之反不道所謂也傳書言荆軻爲燕太子謀刺秦王白虹貫日衛先生爲秦畫長平之事太白蝕昴此言精感天天為變動也夫言白虹貫日太白蝕昴實也言荆軻之謀衛先生之畫感動皇天故白虹貫日太白蝕昴者虛也夫以筯撞鐘以筭擊皷不能鳴者所用撞擊之者小也今人之形不過七尺以七尺形中精神欲有所為雖積銳意猶筯撞鐘筭擊皷也安能動天精非不誠所用動者小也且所欲害者人也人不動天反動乎問曰人之害氣能相動乎曰不能豫讓欲害趙襄子襄子心動貫高欲簒高祖高祖亦心動二子懐精故兩主振感曰禍變且至身自有怪非適人所能動也何以驗之時或遭狂人於途以刃加己狂人未必念害己身也然而己身先時已有妖怪矣由此言之妖怪之至禍變自凶之象非欲害己者之所爲也且凶之人卜得惡兆筮得凶卦出門見不吉占危睹禍氣禍氣見於面猶白虹太白見於天也變見於天妖出於人上下適然自相應也傳書言燕太子丹朝於秦不得去從秦王求歸秦王執留之與之誓曰使日再中天雨粟令烏白頭馬生角厨門木象生肉足乃得歸當此之時天地祐之日爲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厨門木象生肉足秦王以為聖乃歸之此言虚也燕太子丹何人而能動天聖人之拘不能動天太子丹賢者也何能致此夫天能祐太子生諸瑞以免其身則能和秦王之意以解其難見拘一事而易生瑞五事而難舎一事之易為五事之難何天之不憚勞也湯困夏臺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陳蔡三聖之困天不能祐使拘之者睹祐知聖出而尊厚之或曰拘三聖者不與三誓三聖心不願故祐聖之瑞無因而至天之祐人猶借人以物器矣人不求索則弗與也曰太子願天下瑞之時豈有語言乎心願而已然湯閉於夏臺文王拘於羑里時心亦願出孔子厄陳蔡心願食天何不令夏臺羑里關鑰毁敗湯文涉出雨粟陳蔡孔子食飽乎太史公曰世稱太子丹之令天雨粟馬生角大抵皆虛言也太史公書漢世實事之人而云虛言近非實也傳書言杞梁氏之妻嚮城而哭城為之崩此言杞梁從軍不還其妻痛之嚮城而哭至誠悲痛精氣動城故城爲之崩也夫言嚮城而哭者實也城為之崩者虚也夫人哭悲莫過雍門子雍門子哭對孟嘗君孟嘗君爲之於邑葢哭之精誠故對嚮之者悽愴感慟也夫雍門子能動孟嘗之心不能感孟嘗衣者衣不知惻怛不以人心相關通也今城土也土猶衣也無心腹之藏安能為悲哭感慟而崩使至誠之聲能動城土則其對林木哭能折草破木乎嚮水火而泣能涌水滅火乎夫草木水火與土無異則杞梁之妻不能崩城明矣或時城適自崩杞梁妻適哭下世好虚不原其實故崩城之名至今不滅傳書言鄒衍無罪見拘於燕當夏五月仰天而歎天為隕霜此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無以異也言其無罪見拘當夏仰天而歎實也言天為之雨霜虛也夫萬人舉口並解吁嗟猶未能感天鄒衍一人寃而壹歎安能下霜鄒衍之寃不過曽子伯竒曾子見疑而吟伯竒被逐而歌疑逐與拘同吟歌與歎等曾子伯竒不能致寒鄒衍何人獨能雨霜被逐之寃尚未足言申生伏劍子胥刎頸實孝而賜死誠忠而被誅且臨死時皆有聲辭聲辭出口與仰天數無異天不爲二子感動獨爲鄒衍動豈天痛見拘不悲流血哉伯竒寃痛相似而感動不同也夫熯一炬火爨一鑊水終日不能熱也倚一尺冰置庖厨中終夜不能寒也何則微小之感不能動大巨也今鄒衍之歎不過如一炬尺冰而皇天巨大不徒鑊水庖厨之醜類也一仰天歎天為隕霜何天之易感霜之易降也夫哀與樂同喜與怒均衍興怨痛使天下霜使衍蒙非望之賞仰天而笑能以冬時使天熱乎變復之家曰人君秋賞則温夏罰則寒寒不累時則霜不降温不兼日則冰不釋一夫寃而一歎天輒下霜何氣之易變時之易轉也寒温自有時不合變復之家且從變復之說或時燕王好用刑寒氣應至而衍囚拘而歎歎時霜適自下世見適歎而霜下則謂鄒衍歎之致也傳書言師曠奏白雪之曲而神物下降風雨暴至平公因之癃病晉國赤地或言師曠清角之曲一奏之有雲從西北起再奏之大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墮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乎廊室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夫白雪與清角或同曲而異名其禍敗同一實也傳書之家載以為是世俗觀見信以為然原省其實殆虚言也夫清角何音之聲而致此清角木音也故致風爾如木爲風雨與風俱三尺之木數絃之聲感動天地何其神也此復一哭崩城一歎下霜之類也師曠能皷清角必有所受非能質性生出之也其初受學之時宿昔習弄非直一再奏也審如傳書之言師曠學清角時風雨當至也傳書言瓠芭皷瑟淵魚出聽師曠皷琴六馬仰秣或言師曠皷清角一奏之有𤣥鶴二八自南方來集於廊門之危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聲聲聞于天平公大說坐者皆喜尚書曰擊石拊石百獸率舞此雖竒怪然尚可信何則鳥獸好悲聲耳與人耳同也禽獸見人欲食亦欲食之聞人之樂何爲不樂然而魚聽仰秣𤣥鶴延頸百獸率舞蓋且其實風雨之至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癃病殆虛言也或時奏清角時天偶風雨風雨之後晉國適旱平公好樂喜笑過度偶發癃病傳書之家信以為然世人觀見遂以為實實者樂聲不能致此何以驗之風雨暴至是隂陽亂也樂能亂隂陽則亦能調隂陽也王者何須修身正行擴施善政使皷調隂陽之曲和氣自至太平自立矣傳書言湯遭七年旱以身禱於桑林自責以六過天乃雨或言五年禱辭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天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於是剪其髪麗其手自以為牲用祈福於上帝上帝甚說時雨乃至言湯以身禱於桑林自責若言剪髪麗手自以為牲用祈福於帝者實也言雨至為湯自責以身禱之故殆虛言也孔子疾病子路請禱孔子曰有諸子路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祗孔子曰丘之禱乆矣聖人修身正行素禱之日乆天地鬼神知其無罪故曰禱乆矣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徳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此言聖人與天地鬼神同徳行也即須禱以得福是不同也湯與孔子俱聖人也皆素禱之日乆孔子不使子路禱以治病湯何能以禱得雨孔子素禱身猶疾病湯亦素禱嵗猶大旱然則天地之有水旱猶人之有疾病也疾病不可以自責除水旱不可以禱謝去明矣湯之致旱以過乎是不與天地同徳也令不以過致旱乎自責禱謝亦無益也人形長七尺形中有五常有癉一作瘴熱之病深自尅責猶不能愈況以廣大之天自有水旱之變湯用七尺之形形中之誠自責禱謝安能得雨耶人在層臺之上人從層臺下叩頭求請臺上之物臺上之人聞其言則憐而與之如不聞其言雖至誠區區終無得也夫天去人非徒層臺之高也湯雖自責天安能聞知而與之雨乎夫旱火變也湛水異也堯遭洪水可謂湛矣堯不自責以身禱祈必舜禹治之知水變必須治也除湛不以禱祈除旱亦宜如之由此言之湯之禱祈不能得雨或時旱乆時當自雨湯以旱乆亦適自責世人見雨之下隨湯自責而至則謂湯以禱祈得雨矣傳書言倉頡作書天雨粟鬼夜哭此言文章興而亂漸見故其妖變致天雨粟鬼夜哭也夫言天雨粟鬼夜哭實也言其應倉頡作書虚也夫河出圖洛出書聖帝明王之瑞應也圖書文章與倉頡所作字畫何以異天地為圖書倉頡作文字業與天地同指與鬼神合何非何惡而致雨粟神哭之怪使天地鬼神惡人有書則其出圖書非也天不惡人有書作書何非而致此怪或時倉頡適作書天適雨粟鬼偶夜哭而雨粟鬼神哭自有所爲世見應書而至則謂作書生亂敗之象應事而動也天雨穀論者謂之從天而下變而生如以雲雨論之雨穀之變不足怪也何以驗之夫雲雨出於丘山降散則為雨矣人見其從上而墜則謂之天雨水也夏日則雨水冬日天寒則雨凝而為雪皆由雲氣發於丘山不從天上降集於地明矣夫穀之雨猶復雲布之亦從地起因與疾風俱飄參於天集於地人見其從天落也則謂之天雨穀建武三十一年中陳留雨穀穀下蔽地案視穀形若茨而黑有似於稗實也此或時夷狄之地生出此穀夷狄不粒食此穀生於草野之中成熟垂委於地遭疾風暴起吹揚與之俱飛風衰穀集墜於中國中國見之謂之雨穀何以效之野火燔山澤山澤之中草木皆燒其葉為灰疾風暴起吹揚之參天而飛風衰葉下集於道路夫天雨穀者草木葉燒飛而集之類也而世以為雨穀作傳書者以變怪天主施氣地主産物有葉實可啄食者皆地所生非天所為也今穀非氣所生須土以成雖云怪變怪變因類生地之物更從天集生天之物可從地出乎地之有萬物猶天之有列星也星不更生於地穀何獨生於天乎傳書又言伯益作井龍登𤣥雲神棲崑崙言龍井有害故龍神爲變也夫言龍登𤣥雲實也言神棲崑崙又言為作井之故龍登神去虚也夫作井而飲耕田而食同一實也伯益作井致有變動始為耕耘者何故無變神農之橈木為耒教民耕耨民始食榖穀始播種耕土以爲田鑿地以為井井出水以救渇田出穀以拯饑天地鬼神所欲爲也龍何故登𤣥雲神何故棲崑崙夫龍之登𤣥雲古今有之非始益作井而乃登也方今盛夏雲雨時至龍多登雲雲一有風興字龍相應龍乗雲雨而行物類相致非有爲也堯時五十之民擊壤於塗觀者曰大哉堯之徳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堯時已有井矣唐虞之時豢龍御龍龍常在朝夏末政衰龍乃隱伏非益鑿井龍登雲也所謂神者何神也百神皆是百神何故惡人爲井使神與人同則亦冝有飲之欲有飲之欲憎井而去非其實也夫益殆不鑿井龍不為鑿井登雲神不棲於崑崙傳書意妄造生之也傳書言梁出崩壅河三日不流晉君憂之晉伯宗以輦者之言令景公素縞而哭之河水爲之流通此虛言也夫山崩壅河猶人之有癰腫血脈不通也治癰腫者可復以素服哭泣之聲治乎堯之時洪水滔天懷山襄陵帝堯吁嗟博求賢者水變甚於河壅堯憂深於景公不聞以素縞哭泣之聲能厭勝之堯無賢人若輦者之術乎将洪水變大不可以聲服除也如素縞而哭悔過自責也堯禹之治水以力役不自責梁山堯時山也所壅之河堯時河也山崩河壅天雨水踊二者之變無以殊也堯禹治洪水以力役輦者治壅河用自責變同而治異人均而應殊殆非賢聖變復之實也凢變復之道所以能相感動者以物類也有寒則復之以温温復解之以寒故以龍致雨以刑逐暑皆縁五行之氣用相感勝之山崩壅河素縞哭之於道何意乎此或時河壅之時山初崩土積聚水未盛三日之後水盛土散稍壞沮矣壞沮水流竟注東去遭伯宗得輦者之言因素縞而哭哭之因流流時謂之河變起此而復其實非也何以驗之使山恒自崩乎素縞哭無益也使其天變應之冝改政治素縞而哭何政所改而天變復乎傳書言曾子之孝與母同氣曾子出薪於野有客至而欲去曾母曰願留參方到即以右手搤其左臂曾子左臂立痛即馳至問母臂何故痛母曰今日客來欲去吾搤臂以呼汝耳蓋以至孝與父母同氣體有疾病精神輒感曰此虚也夫孝悌之至通於神明乃謂徳化至天地俗人縁此而說言孝悌之至精氣相動如曾母臂痛曾子臂亦輒痛曾母病乎曾子亦病曾母死曾子輒死乎攷事曾母先死曾子不死矣此精氣能小相動不能大相感也世稱申喜夜聞其母歌心動開關問歌者為誰果其母蓋聞母聲聲音相感心悲意動開關而問蓋其實也今曾母在家曾子在野不聞號呼之聲母小搤臂安能動子疑世人頌成聞曾子之孝天下少雙則為空生母搤臂之說也世稱南陽卓公為緱氏令蝗不入界蓋以賢明至誠災蟲不入其縣也此又虛也夫賢明至誠之化通於同類能相知心然後慕服蝗蟲閩虻之類也何知何見而能知卓公之化使賢者處深野之中閩虻能不入其舎乎閩虻不能避賢者之舎蝗蟲何能不入卓公之縣如謂蝗蟲變與閩虻異夫寒温亦災變也使一郡皆寒賢者長一縣一縣之界能獨温乎夫寒温不能避賢者之縣蝗蟲何能不入卓公之界夫如是蝗蟲適不入界卓公賢名稱一有偶字於世世則謂之能卻蝗蟲矣何以驗之夫蝗之集於野非能普博盡蔽地也往往積聚多少有處非所積之地則盗跖所居所少之野則伯夷所處也集過有多少不能盡蔽覆也夫集地有多少則其過縣有留去矣多少不可以驗善惡有無安可以明賢不肖也蓋時蝗自過不謂賢人界不入明矣
  論衡卷五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六
  漢 王充 撰
  福虚篇      禍虚篇
  龍虚篇      雷虛篇
  福虚篇
  世論行善者福至爲惡者禍來福禍之應皆天也人為之天應之陽恩人君賞其行隂惠天地報其徳無貴賤賢愚莫謂不然徒見行事有其文傳又見善人時遇福故遂信之謂之實然斯言或時賢聖欲勸人為善著必然之語以明徳報或福時適遇者以為然如實論之安得福祐乎楚惠王食寒葅而得蛭因遂吞之腹有疾而不能食令尹問王安得此疾也王曰我食寒葅而得蛭念譴之而不行其罪乎是廢法而威不立也非所以使國人聞之也譴而行誅乎則庖厨監食者法皆當死心又不忍也吾恐左右見之也因遂吞之令尹避席再拜而賀曰臣聞天道無親唯徳是輔王有仁徳天之所奉也病不為傷是夕也惠王之後而蛭出及乆患心腹之積皆愈故天之親徳也可謂不察乎曰此虚言也案惠王之吞蛭不肖之主也有不肖之行天不祐也何則惠王不忍譴蛭恐庖厨監食法皆誅也一國之君專擅賞罰而赦人君所爲也惠王通譴葅中何故有蛭庖厨監食皆當伏法然能終不以飲食行誅於人赦而不罪惠莫大焉庖厨罪覺而不誅自新而改後惠王赦細而活微身安不病今則不然强食害己之物使監食之臣不聞其過失御下之威無禦非之心不肖一也使庖厨監食失甘苦之和若塵土落於葅中大如蟣虱非意所能覽非目所能見原心定罪不明其過可謂惠矣今蛭廣有分數長有寸度在寒葅中眇目之人猶將見之臣不畏敬擇濯不謹罪過至重惠王不譴不肖二也葅中不當有蛭不食投地如恐左右之見懷屏隱匿之處足以使蛭不見何必食之如不可食之物誤在葅中可復隱匿而强食乎不肖三也有不肖之行而天祐之是天報祐不肖人也不忍譴蛭世謂之賢賢者操行多若吞蛭之類吞蛭天除其病是則賢者常無病也賢者德薄未足以言聖人純道操行少非爲推不忍之行以容人之過必衆多矣然而武王不豫孔子疾病天之祐人何不實也或時惠王吞蛭蛭偶自出食生物者無有不死腹中熱也初吞蛭時未死而腹中熱蛭動作故腹中痛須㬰蛭死腹中痛亦止蛭之性食血恵王心腹之積殆積血也故食血之蟲死而積血之病愈猶狸之性食䑕人有䑕病吞狸自愈物類相勝方藥相使也食蛭蟲而病愈安得怪乎食生物無不死死無不出之後蛭出安得祐乎令尹見𠅤王有不忍之徳知蛭入腹中必當死出臣因再拜賀病不為傷著已知來之徳以喜惠王之心是與子韋之言星徙太卜之言地動無以異也宋人有好善行者三世不解家無故黒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享鬼神即以犢祭一年其父無故而盲牛又生白犢其父又使其子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以饗鬼神復以犢祭一年其子無故而盲其後楚攻宋圍其城當此之時易子而食之㭊骸而炊之此獨以父子俱肓之故得毋乗城軍罷圍解父子俱視此修善積行神報之效也曰此虛言也夫宋人父子修善如此神報之何必使之先盲後視哉不盲常視不能䕶乎此神不能護不盲之人則亦不能以盲護人矣使宋楚之君合戰頓兵流血僵尸戰夫禽獲死亡不還以盲之故得脫不行可謂神報之矣今宋楚相攻兩軍未合華元子反結言而退二軍之衆並全而歸兵矢之刃無頓用者雖有乗城之役無死亡之患為善人報者為乗城之間乎使時不盲亦猶不死盲與不盲俱得脫免神使之盲何益於善當宋國乏糧之時也盲人之家豈獨冨哉俱與乗城之家易子㭊骸反以窮厄獨盲無見則神報祐人失善惡之實也宋人父子前偶自以風寒發盲圍解之後盲偶自愈世見父子修善又用二白犢祭宋楚相攻獨不乗城圍解之後父子皆視則謂修善之報獲鬼神之祐矣楚相孫叔敖為兒之時見兩頭虵殺而埋之歸對其母泣母問其故對曰我聞見兩頭虵死向者出見兩頭虵恐去母死是以泣也其母曰今虵何在對曰我恐後人見之即殺而埋之其母曰吾聞有隂徳者天必報之汝必不死天必報汝叔敖竟不死遂為楚相埋一虵獲二祐天報善明矣曰此虛言矣夫見兩頭虵輒死者俗言也有隂徳天報之福者俗議也叔敖信俗言而埋虵其母信俗議而必報是謂死生無命在一虵之死齊孟嘗君田文以五月五日生其父田嬰讓其母曰何故舉之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何也嬰曰五月子長與户同殺其父母曰人命在天乎在户乎如在天君何憂也如在户則宜高其户耳誰能及之者後文長與一户同而嬰不死是則五月舉子之忌無效驗也夫惡見兩頭虵猶五月舉子也五月舉子其父不死則知見兩頭虵者無殃禍也由此言之見兩頭虵自不死非埋之故也埋一虵獲二福如埋十虵得幾祐乎埋虵惡人復見叔敖賢也賢者之行豈徒埋虵一事哉前埋虵之時多所行矣稟天善性動有賢行賢行之人冝見吉物無爲乃見殺人之虵豈叔敖未見虵之時有惡天欲殺之見其埋虵除其過天活之哉石生而堅蘭生而香如謂叔敖之賢在埋虵之時非生而稟之也儒家之徒董無心墨家之役纒子相見講道纒子稱墨家佑鬼神是引秦穆公有明徳上帝賜之九十年纒子難以堯舜不賜年桀紂不夭死堯舜桀紂猶為尚逺且近難以秦穆公晉文公夫諡者行之迹也迹生時行以為死諡穆者誤亂之名文者徳惠之表有誤亂之行天賜之年有徳𠅤之操天奪其命乎案穆公之霸不過晉文晉文之諡美於穆公天不加晉文以命獨賜穆公以年是天報誤亂與穆公同也天下善人寡惡人衆善人順道惡人違天然夫惡人之命不短善人之年不長天不命善人常享一百載之壽惡人為殤子惡死何哉
  禍虚篇
  世謂受福祐者既以爲行善所致又謂被禍害者為惡所得以為有沉惡伏過天地罰之鬼神報之天地所罰小大猶發鬼神所報逺近猶至傳曰子夏䘮其子而䘮其明曾子弔之哭子夏曰天乎予之無罪也曾子怒曰商汝何無罪也吾與汝事夫子於洙泗之間退而老於西河之上使西河之民疑汝於夫子爾罪一也喪爾親使民未有異聞爾罪二也喪爾子喪爾明爾罪三也而曰汝何無罪歟子夏投其杖而拜曰吾過矣吾過矣吾離羣而索居亦以乆矣夫子夏䘮其明曾子責以罪子夏投杖拜曾子之言蓋以天實罰過故目失其明已實有之故拜受其過始聞暫見皆以為然熟考論之虛妄言也夫失明猶失聽也失明則盲失聽則聾病聾不謂之有過失明謂之有罪惑也蓋耳目之病猶心腹之有病也耳目失明聴謂之有罪心腹有病可謂有過乎伯牛有疾孔子自牖執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原孔子言謂伯牛不幸故傷之也如伯牛以過致疾天報以惡與子夏同孔子冝陳其過若曾子謂子夏之狀今乃言命命非過也且天之罸人猶人君罪下也所罸服罪人君赦之子夏服過拜以自悔天徳至明冝愈其盲如非天罪子夏失明亦無三罪且喪明之病孰與被厲之病喪明有三罪被厲有十過乎顔淵早夭子路葅醢早死葅醢極禍也以喪明言之顔淵子路有百罪也由此言之曾子之言誤矣然子夏之喪明喪其子也子者人情所通親者人所力報也喪親民無聞喪子失其明此恩損於親而愛増於子也增則哭泣無數數哭中風目失明矣曾子因俗之議以著子夏三罪子夏亦縁俗議因以失明故拜受其過曾子子夏未離於俗故孔子門叙行未在上第也秦襄王賜白起劎白起伏劎將自刎曰我有何罪於天乎良乆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殺白起知己前罪服更後罰也夫白起知己所以罪不知趙卒所以坑如天審罰有過之人趙降卒何辜於天如用兵妄傷殺則四十萬衆必有不亡不亡之人何故以其善行無罪而竟坑之卒不得以善𫎇天之祐白起何故獨以其罪伏天之誅由此言之白起之言過矣秦二世使使者詔殺蒙恬𫎇恬喟然嘆曰我何過於天無罪而死良乆徐曰恬罪故當死矣夫起臨洮屬之遼東城徑萬里此其中不能毋絶地脈此乃恬之罪也即吞藥自殺太史公非之曰夫秦初滅諸侯天下心未定夷傷未瘳而恬為名將不以此時彊諌救百姓之急養老矜孤脩衆庶之和阿意興功此其兄弟遇誅不亦冝乎何與乃罪地脈也夫𫎇恬之言既非而太史公非之亦未是何則蒙恬絶脈罪至當死地養萬物何過於人而蒙恬絶其脈知己有絶地脈之罪不知地脈所以絶之過自非如此與不自非何以異太史公為非恬之為名將不能以彊諫故致此禍夫當諫不諫故致受死亡之戮身任李陵坐下蠶室如太史公之言所任非其人故殘身之戮天命而至也非蒙恬以不彊諫故致此禍則已下蠶室有非者矣己無非則其非蒙恬非也作伯夷之傳則善惡之行云七十子之徒仲尼獨薦顔淵好學然回也屢空糟糠不厭卒夭死天之報施善人何如哉盗跖日殺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黨數千横行天下竟以壽終是遵何徳哉若此言之顔回不當早夭盗跖不當全活也不怪顔淵不當夭而獨謂蒙恬當死過矣漢将李廣與望氣王朔燕語曰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軍功取侯者數十人而廣不為後人然終無尺寸之功以得見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且固命也朔曰將軍自念豈常有恨者乎廣曰吾為隴西太守羌常反吾誘而降之八百餘人吾詐而同日殺之至今恨之獨此矣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将軍所以不得侯者也李廣然之聞者信之夫不侯猶不王者也不侯何恨不王何負乎孔子不王論者不謂之有負李廣不侯王朔謂之有恨然則王朔之言失論之實矣論者以為人之封侯自有天命天命之符見於骨體大将軍衛青在建章宫時鉗徒相之曰貴至封侯後竟以功封萬户侯衛青未有功而鉗徒見其當封之證由此言之封侯有命非人操行所能得也鉗徒之言實而有效王朔之言虚而無驗也多横恣而不罹禍順道而違福王朔之說白起自非蒙恬自咎之類也倉卒之世以財利相刼殺者衆同車共船千里為商至闊逈之地殺其人而并取其財尸捐不收骨暴不塟在水為魚鼈之食在土為螻蟻之糧惰窳之人不力農勉商以積穀貨遭歲饑饉腹餓不飽椎人若畜割而食之無君子小人並為魚肉人所不能知吏所不能覺千人以上萬人以下計一聚之中生者百一死者十九可謂無道至痛甚矣皆得陽達冨厚安樂天不責其無仁義之心道相并殺非其無力作而倉卒以人為食加以渥禍使之夭命章其隂罪明示世人使知不可為非之驗何哉王朔之言未必審然傳書李斯妬同才幽殺韓非於秦後被車裂之罪商鞅欺舊交擒魏公子卬後受誅死之禍彼欲言其賊賢欺交故受患禍之報也夫韓非何過而爲李斯所幽公子卬何罪而為商鞅所擒車裂誅死賊賢欺交幽死見擒何以致之如韓非公子卬有惡天使李斯商鞅報之則李斯商鞅為天奉誅宜䝉其賞不當受其禍如韓非公子卬無惡非天所罰李斯商鞅不得幽擒論者說曰韓非公子卬有隂惡伏罪人不聞見天獨知之故受戮殃夫諸有罪之人非賊賢則逆道如賊賢則被所賊者何負如逆道則被所逆之道何非凢人窮達禍福之至大之則命小之則時太公窮賤遭周文而得封甯戚隱阨逢齊桓而見官非窮賤隱阨有非而得封見官有是也窮達有時遭遇有命也太公甯戚賢者也尚可謂有非聖人純道者也虞舜為父弟所害幾死再三及遇唐堯堯禪舜立為帝嘗見害未有非立為帝未有是前時未到後則命時至也案古人君臣困窮後得逹通未必初有惡天禍其前卒有善神祐其後也一身之行一行之操結髪終死前後無異然一成一敗一進一退一窮一通一全一壞遭遇適然命時當也
  龍虚篇
  盛夏之時雷電擊折破樹木發壞室屋俗謂天取龍謂龍蔵於樹木之中匿於屋室之間也雷電擊折樹木發壞屋室則龍見於外龍見雷取以升天世無愚智賢不肖皆謂之然如考實之虛妄言也夫天之取龍何意邪如以龍神為天使猶賢臣為君使也反報有時無爲取也如以龍遁逃不還非神之行天亦無用為也如龍之性當在天在天上者固當生子無為復在地如龍有升降降龍生子於地子長大天取之則世名雷電為天怒取龍之子無為怒也且龍之所居常在水澤之中不在木中屋間何以知之叔向之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虵傳曰山致其高雲雨起焉水致其深蛟龍生焉傳又言禹渡於江黄龍負船荆次非渡淮兩龍繞舟東海之上有𦸜丘訢𦸜或作魯勇而有力出過神淵使御者飲馬馬飲因没訢怒㧞劎入淵追馬見兩蛟方食其馬手劎擊殺兩蛟由是言之蛟與龍常在淵水之中不在木中屋間明矣在淵水之中則魚鼈之類魚鼈之類何為上天天之取龍何用為哉如以天神乗龍而行神恍惚無形出入無間無為乗龍也如仙人騎龍天為仙者取龍則仙人含天精氣形輕飛騰若鴻鵠之狀無為騎龍也世稱黄帝騎龍升天此言蓋虛猶今謂天取龍也且世謂龍升天者必謂神龍不神不升天升天神之效也天地之性人為貴則龍賤矣貴者不神賤者反神乎如龍之性有神與不神神者升天不神者不能龜虵亦有神與不神神龜神虵復升天乎且龍稟何氣而獨神天有倉龍白虎朱鳥𤣥武之象也地亦有龍虎鳥龜之物四星之精降生四獸虎鳥與龜不神龍何故獨神也人為倮蟲之長龍為鱗蟲之長俱為物長謂龍升天人復升天乎龍與人同獨謂能升天者謂龍神也世或謂聖人神而先知猶謂神龍能升天也因謂聖人先知之明論龍之才謂龍升天故其宜也天地之間恍惚無形寒暑風雨之氣乃為神今龍有形有形則行行則食食則物之性也天地之性有形體之類能行食之物不得為神何以言之龍有體也傳言鱗蟲三百龍為之長龍為鱗蟲之長安得無體何以言之孔子曰龍食於清㳺於清龜食於清㳺於濁魚食於濁㳺於清丘上不及龍下不為魚中止其龜與山海經言四海之外有乗龍虵之人世俗畫龍之象馬首虵尾由此言之馬虵之類也慎子曰蜚龍乗雲騰虵㳺霧雲罷雨霽與螾蟻同矣韓子曰龍之為蟲也柔可狎而騎也然喉下有逆鱗尺餘人或嬰之必殺人矣比之為螾蟻又言蟲可狎而騎虵馬之類明矣傳曰紂作象箸而箕子泣泣之者痛其極也夫有象箸必有玉杯玉杯所盈象箸所挾則必龍肝豹胎夫龍肝可食其龍難得難得則愁下愁下則禍生故從而痛之如龍神其身不可得殺其肝何可得食禽獸肝胎非一稱龍肝豹胎者人得食而知其味美也春秋之時龍見於絳郊魏獻子問於蔡墨曰吾聞之蟲莫智于龍以其不生得也謂之智信乎對曰人實不知非龍實智古者畜龍故國有豢龍氏有御龍氏獻子曰是二者吾亦聞之而不知其故是何謂也對曰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實甚好龍能求其嗜欲以飲食之龍多歸之乃擾畜龍以服事舜而錫之姓曰董氏曰豢龍封諸鬷川鬷夷氏是其後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龍及有夏孔甲擾於帝帝賜之乗龍河漢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也而未獲豢龍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後有劉累學擾龍於豢龍氏以事孔甲能飲食龍夏后嘉之賜氏曰御龍以更豕韋之後龍一雌死潜醢以食夏后夏后享之既而使求不得懼而遷於魯縣范氏其後也獻子曰今何故無之對曰夫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職則死及之失官不食官宿其業其物乃至若冺棄之物乃低伏鬱湮不育由此言之龍可畜又可食也可食之物不能神矣世無其官又無董父后劉之人故潜蔵伏匿出見希疏出又乗雲與人殊路人謂之神如存其官而有其人則龍牛之類也何神之有以山海經言之以愼子韓子證之以俗世之畫驗之以箕子之泣訂之以蔡墨之對論之知龍不能神不能升天天不以雷電取龍明矣世俗言龍神而升天者妄矣世俗之言亦有縁也短書言龍無尺木無以升天又曰升天又言尺木謂龍從木中升天也彼短書之家世俗之人也見雷電發時龍隨而起當雷電擊樹木之時龍適與雷電俱在樹木之側雷電去龍隨而上故謂從樹木之中升天也實者雷龍同類感氣相致故易曰雲從龍風從虎又言虎嘯谷風至龍興景雲起龍與雲相招虎與風相致故董仲舒雩祭之法設土龍以為感也夫盛夏太陽用事雲雨干之太陽火也雲雨水也火激薄則鳴而為雷龍聞雷聲則起起而雲至雲至而龍乗之雲雨感龍龍亦起雲而升天天極雲高雲消復降人見其乗雲則謂升天見天為雷電則為天取龍世儒讀易文見傳言皆知龍者雲之類拘俗人之議不能通其說又見短書為證故遂謂天取龍天不取龍龍不升天當𦸜丘訢之殺兩蛟也手把其尾拽而出之至淵之外雷電擊之蛟則龍之類也蛟龍見而雲雨至雲雨至則雷電擊如以天實取龍龍為天用何以死蛟為取之且魚在水中亦隨雲雨蜚而乗雲雨非升天也龍魚之類也其乗雷電猶魚之飛也魚隨雲雨不謂之神龍乗雷電獨謂之神世俗之言失其實也物在世間各有所乗水虵乗霧龍乗雲鳥乗風見龍乗雲獨謂之神失龍之實誣龍之能也然則龍之所以為神者以能屈伸其體存亡其形屈伸其體存亡其形未足以為神也豫讓吞炭漆身為厲人不識其形子貢滅鬚為婦人人不知其狀龍變體自匿人亦不能覺變化蔵匿者巧也物性亦有自然狌狌知徃乾鵲知來鸚鵡能言三怪比龍性變化也如以巧為神豫讓子貢神也孔子曰㳺者可為網飛者可為矰至於龍也吾不知其乗風雲上升今日見老子其猶龍乎夫龍乗雲而上雲消而下物類可察上下可知而云孔子不知以孔子之聖尚不知龍况俗人智淺好竒之性無實可之心謂之龍神而升天不足怪也
  雷虚篇
  盛夏之時雷電迅疾擊折樹木壞敗室屋時犯殺人世俗以為擊折樹木壞敗室屋者天取龍其犯殺人也謂之隂過飲食人以不㓗淨天怒擊而殺之隆隆之聲天怒之音若人之呴吁矣世無愚智莫不謂然推人道以論之虛妄之言也夫雷之發動一氣一聲也折木壞屋亦犯殺人犯殺人時亦折木壞屋獨謂折木壞屋者天取龍犯殺人罰隂過與取龍吉凶不同並時共聲非道也論者以為隆隆者天怒呴吁之聲也此便於罰過不冝於取龍罰過天怒可也取龍龍何過而怒之如龍神天取之不冝怒如龍有過與人同罪龍殺而已何為取也殺人怒可也取龍龍何過而怒之殺人不取殺龍取之人龍之罪何别而其殺之何異然則取龍之說既不可聴罰過之言復不可從何以效之案雷之聲迅疾之時人仆死於地隆隆之聲臨人首上故得殺人審隆隆者天怒乎怒用口之怒氣殺人也口之怒氣安能殺人人為雷所殺詢其身體若燔灼之狀也如天用口怒口怒生火乎且口著乎體口之動與體俱當擊折之時聲著於地其衰也聲著於天夫如是聲著地之時口至地體亦冝然當雷迅疾之時仰視天不見天之下不見天之下則夫隆隆之聲者非天怒也天之怒與人無異人怒身近人則聲疾逺人則聲微今天聲近其體逺非怒之實也且雷聲迅疾之時聲東西或南北如天怒體動口東西南北仰視天亦冝東西南北或曰天已東西南北矣雲雨冥晦人不能見耳夫千里不同風百里不共雷易曰震驚百里雷電之地雲雨晦冥百里之外無雨之處冝見天之東西南北也口著於天天冝隨口口一移普天皆移非獨雷雨之地天隨口動也且所謂怒者誰也天神邪蒼蒼之天也如謂天神神怒無聲如謂蒼蒼之天天者體不怒怒用口且天地相與夫婦也其即民父母也子有過父怒笞之致死而母不哭乎今天怒殺人地冝哭之獨聞天之怒不聞地之哭如地不能哭則天亦不能怒且有怒則有喜人有隂過亦有隂善有隂過天怒殺之如有隂善天亦冝以喜賞之隆隆之聲謂天之怒如天之喜亦哂然而笑人有喜怒故謂天喜怒推人以知天知天本於人如人不怒則亦無縁謂天怒也縁人以知天冝盡人之性人性怒則呴吁喜則歌笑比聞天之怒希聞天之喜比見天之罰希見天之賞豈天怒不喜貪於罰希於賞哉何怒罰有效喜賞無驗也且雷之擊也折木壞屋時犯殺人以為天怒時或徒雷無所折敗亦不殺人天空怒乎人君不空喜怒喜怒必有賞罸無所罸而空怒是天妄也妄則失威非天行也政事之家以寒温之氣為喜怒之候一有候守人君喜即天温怒則天寒雷電之日天必寒也高祖之先劉媪曾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此時雷電晦冥天方施氣冝喜之時也何怒而雷如用擊折者為怒不擊折者為喜則夫隆隆之聲不冝同音人怒喜異聲天怒喜同音與人乖異則人何縁謂之天怒且飲食人以不㓗淨小過也以至尊之身親罰小過非尊者之冝也尊不親罰過故王不親誅罪天尊於王親罰小過是天徳劣於王也且天之用心猶人之用意人君罪惡初聞之時怒以非之及其誅之哀以憐之故論語曰如得其情則哀憐而勿喜紂至惡也武王將誅哀而憐之故尚書曰予惟率夷憐爾人君誅惡憐而殺之天之罰過怒而擊之是天少恩而人多恵也說雨者以為天施氣天施氣氣渥為雨故雨潤萬物名曰澍人不喜不施恩天不說不降雨謂雷天怒雨者天喜也雷起常與雨俱如論之言天怒且喜也人君賞罰不同日天之怒喜不殊時天人相違賞罰乖也且怒喜具形亂也惡人為亂怒罰其過罰之以亂非天行也冬雷人謂之陽氣洩春雷謂之陽氣發夏雷不謂陽氣盛謂之天怒竟虛言也人在天地之間物也物亦物也物之飲食天不能知人之飲食天獨知之萬物於天皆子也父母於子恩徳一也豈為貴賢加意賤愚不察乎何其察人之明省物之闇也犬豕食人腐臭食之天不殺也如以人貴而獨禁之則䑕洿人飲食人不知誤而食之天不殺也如天能原䑕則亦能原人人誤以不㓗淨飲食人人不知而食之耳豈故舉腐臭以予之哉如故予之人亦不肯食吕后㫁戚夫人手去其眼置於厠中以為人豕呼人示之人皆傷心恵帝見之病卧不起吕后故為天不罰也人誤不知天輒殺之不能原誤失而責故為天治悖也夫人食不淨之物口不知有其洿也如食已知之名曰膓洿戚夫人入厠身體辱之與洿何以别膓之與體何以異為膓不為體傷洿不病辱非天意也且人聞人食不清之物心平如故觀戚夫人者莫不傷心人傷天意悲矣夫悲戚夫人則怨吕后案吕后之崩未必遇雷也道士劉春熒惑楚王英使食不清春死未必遇雷也建初四年夏六月雷擊殺㑹稽靳専日食羊五頭皆死夫羊何隂過而雷殺之舟人洿溪上流人飲下流舟人不雷死天神之處天猶王者之居也王者居重關之内則天之神冝在隱匿之中王者居宫室之内則天亦有太微紫宫軒轅文昌之座王者與人相逺不知人之隂惡天神在四宫之内何能見人闇過王者聞人過以人知天知天惡亦冝因鬼使天問過於鬼神則其誅之冝使鬼神如使鬼神則天怒鬼神也非天也且王㫁刑以秋天之殺用夏此王者用刑違天時奉天而行其誅殺也宜法象上天天殺用夏王誅以秋天人相違非奉天之義也或論曰飲食不潔淨天之大惡也殺大惡不須時王者大惡謀反大逆無道也天之大惡飲食人不㓗清天之所惡小大不均等也如小大同王者宜法天制飲食人不㓗清之法為死刑也聖王有天下制刑不備此法聖王闕略有遺失也或論曰鬼神治隂王者治陽隂過闇昩人不能覺故使鬼神主之曰隂過非一也何不盡殺案一過非治隂之義也天怒不旋日人怨不旋踵人有隂過或時有用冬未必專用夏也以冬過誤不輒擊殺逺至於夏非不旋日之意也圖畫之工圖雷之狀纍纍如連皷之形又圖一人若力士之容謂之雷公使之左手引連皷右手推椎若擊之狀其意以為雷聲隆隆者連皷相扣擊之意也其魄然若敝裂者椎所擊之聲也其殺人也引連皷相椎并擊之矣世又信之莫謂不然如復原之虚妄之象也夫雷非聲則氣也聲與氣安可推引而為連皷之形乎如審可推引則是物也相叩而音鳴者非皷即鐘也夫隆隆之聲皷與鐘邪如審是也鐘皷而不空懸須有筍簴然後能安然後能鳴今鐘皷無所懸著雷公之足無所蹈履安得而爲雷或曰如此固為神如必有所懸著足有所履然後而為雷是與人等也何以為神曰神者恍惚無形出入無門上下無根故謂之神今雷公有形雷聲有器安得為神如無形不得為之圖象如有形不得謂之神謂之神龍升天實事者謂之不然以人時或見龍之形也以其形見故圖畫升龍之形也以其可畫故有不神之實難曰人亦見鬼之形鬼復神乎曰人時見鬼有見雷公者乎鬼名曰神其行蹈地與人相似雷公頭不懸於天足不蹈於地安能為雷公飛者皆有翼物無翼而飛謂仙人畫仙人之形為之作翼如雷公與仙人同冝復著翼使雷公不飛圖雷家言其飛非也使實飛不為著翼又非也夫如是圖雷之家畫雷之狀皆虛妄也且説雷之家謂雷天怒呴吁也圖雷之家謂之雷公怒引連皷也審如説雷之家則圖雷之家非審如圖雷之家則說雷之家誤二者相違也并而是之無是非之分無是非之分故無是非之實無以定疑論故虚妄之論勝也禮曰刻尊為雷之形一出一入一屈一伸為相校軫則鳴校軫之狀校軫或作佼較鬱律㟪壘之類也此象類之矣氣相校軫分裂則隆隆之聲校軫之音也魄然若𧝬裂者氣射之聲也氣射中人人則死矣實説雷者太陽之激氣也何以明之正月陽動故正月始雷五月陽盛故五月雷迅秋冬陽衰故秋冬雷潜盛夏之時太陽用事隂氣乗之隂陽分爭則相校軫校軫則激射激射為毒中人輒死中木木折中屋屋壞人在木下屋間偶中而死矣何以驗之試以一斗水灌冶鑄之火氣激𧝬裂若雷之音矣或近之必灼人體天地為鑪大矣陽氣為火猛矣雲雨為水多矣分爭激射安得不迅中傷人身安得不死當冶工之消鐡也以土為形燥則鐡下不則躍溢而射射中人身則皮膚灼剥陽氣之熱非直消鐡之烈也隂氣激之非直土泥之濕也陽氣中人非直灼剥之痛也夫雷火也氣剡人人不得無迹如炙處狀似文字人見之謂天記書其過以示百姓是復虚妄也使人盡有過天用雷殺人殺人當彰其惡以懲其後明著其文字不當闇昩圖出於河書出於洛河圖洛書天地所為人讀知之今雷死之書亦天所為也何故難知如以一人皮不可書魯恵公夫人仲子宋武公女也生而有文在掌曰為魯夫人文明可知故仲子歸魯雷書不著故難以懲後夫如是火剡之跡非天所刻畫也或頗有而增其語或無有而空生其言虚妄之俗好造怪竒何以驗之雷者火也以人中雷而死即詢其身中頭則鬚髪燒燋中身則皮膚灼燌臨其尸上聞火氣一驗也道術之家以為雷燒石色赤投於井中石燋井寒激聲大鳴若雷之狀二驗也人傷於寒寒氣入腹腹中素温温寒分爭激氣雷鳴三驗也當雷之時電光時見大若火之耀四驗也當雷之擊時或燔人室屋及地草木五驗也夫論雷之為火有五驗言雷為天怒無一效然則雷為天怒虛妄之言難曰論語云迅雷風烈必變禮記曰有疾風迅雷甚雨則必變雖夜必興衣服冠而坐懼天怒畏罰及巳也如雷不為天怒其擊不為罰過則君子何為為雷變動朝服而正坐乎曰天之與人猶父子有父為之變子安能忽故天變己亦宜變順天時示己不違也人聞大聲於外莫不驚駭竦身側耳以審聽之况聞天變異常之聲軒𨍰迅疾之音乎論語所指禮記所謂皆君子也君子重慎自知無過如日月之蝕無隂闇食人以不㓗清之事内省不懼何畏於雷審如不畏雷則其變動不足以效天怒何則不為己也如審畏雷亦不足以效罰隂過何則雷之所擊多無過之人君子恐偶遇之故恐懼變動夫如是君子變動不能明雷為天怒而反著雷之妄擊也妄擊不罰過故人畏之如審罰有過小人乃當懼耳君子之人無為恐也宋王問唐鞅曰寡人所殺戮者衆矣而羣臣愈不畏其故何也唐鞅曰王之所罪盡不善者也罰不善善者胡為畏王欲羣臣之畏也不若毋辨其善與不善而時罪之斯羣臣畏矣宋王行其言羣臣畏懼宋國大恐夫宋王妄刑故宋國大恐懼雷電妄擊故君子變動君子變動宋國大恐之類也

  論衡卷六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七
  漢 王充 撰
  道虛篇       語增篇
  道虛篇
  儒書言黄帝採首山銅鑄鼎於荆山下鼎旣成有龍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騎龍羣臣後宫從上七十餘人龍乃上去餘小臣不得上乃悉持龍髯龍髯拔墮黄帝之弓百姓仰望黄帝旣上天乃抱其弓與龍胡髯吁號故後世因名其處曰鼎湖其弓曰烏號太史公記誄五帝亦云黄帝封禪已仙去羣臣朝其衣冠因葬埋之曰此虛言也實黄帝者何等也號乎諡也如諡臣子所誄列也誄生時所行為之諡黄帝好道遂以升天臣子誄之宜以仙升不當以黄諡諡法曰静民則法曰黄黄者安民之諡非得道之稱也百王之諡文則曰文武則曰武文武不失實所以勸操行也如黄帝之時質未有諡乎名之為黄帝何世之人也使黄帝之臣子知君使後世之人跡其行黄帝之世號諡有無雖疑未定黄非升仙之稱明矣龍不升天黄帝騎之乃明黄帝不升天也龍起雲雨因乗而行雲散雨止降復入淵如實黄帝騎龍隨溺於淵也案黄帝葬於橋山猶曰羣臣葬其衣冠審騎龍而升天衣不離形如封禪已仙去衣冠亦不宜遺黄帝實仙不死而升天臣子百姓所親見也見其升天知其不死必也葬不死之衣冠與實死者無以異非臣子實事之心别生於死之意也載太山之上者七十有二君皆勞情苦思憂念王事然後功成事立致治太平太平則天下和安乃升太山而封禪焉夫修道求仙與憂職勤事不同心思道則忘事憂事則害性世稱堯若腊舜若腒心愁憂苦形體羸癯使黄帝致太平乎則其形體宜如堯舜堯舜不得道黄帝升天非其實也使黄帝廢事修道則心意調和形體肥勁是與堯舜異也異則功不同矣功不同天下未太平而升封又非實也五帝三王皆有聖德之優者黄帝不在上焉如聖人皆仙仙者非獨黄帝如聖人不仙黄帝何為獨仙世見黄帝好方術方術仙者之業則謂帝仙矣又見鼎湖之名則言黄帝採首山銅鑄鼎而龍垂胡髯迎黄帝矣是與説㑹稽之山無以異也夫山名曰㑹稽即云夏禹巡狩㑹計於此山上故曰㑹稽夫禹至㑹稽治水不巡狩猶黄帝好方伎不升天也無㑹計之事猶無鑄鼎龍垂胡髯之實也里名勝母可謂實有子勝其母乎邑名朝歌可謂民朝起者歌乎
  儒書言淮南王學道招㑹天下有道之人傾一國之尊下道術之士是以道術之士並㑹淮南奇方異術莫不爭出王遂得道舉家升天畜産皆仙犬吠於天上雞鳴於雲中此言仙藥有餘犬雞食之并隨王而升天也好道學仙之人皆謂之然此虛言也夫人物也雖貴為王侯性不異於物物無不死人安能仙鳥有毛羽能飛不能升天人無毛羽何用飛升使有毛羽不過與鳥同況其無有升天如何案能飛升之物生有毛羽之兆能馳走之物生有蹄足之形馳走不能飛升飛升不能馳走禀性受氣形體殊别也今人禀馳走之性故生無毛羽之兆長大至老終無奇怪好道學仙中生毛羽終以飛升使物性可變金木水火可革更也蝦蟇化為鶉雀入水為蜃蛤禀自然之性非學道所能為也好道之人恐其或若等之類故謂人能生毛羽毛羽備具能升天也且夫物之生長無卒成暴起皆有浸漸為道學仙之人能先生數寸之毛羽從地自奮升樓臺之陛乃可謂升天今無小升之兆卒有大飛之騐何方術之學成無浸漸也毛羽大效難以觀實且以人髯髪物色少老驗之物生也色青其熟也色黄人之少也髮黑其老也髪白黄為物熟騐白為人老效物黄人雖灌溉壅養終不能青髪白雖吞藥養性終不能黑黑青不可復還老衰安可復却黄之與白猶肉腥炙之燋魚鮮煮之熟也燋不可復令腥熟不可復令鮮鮮腥猶少壮燋熟猶衰老也天養物能使物暢至秋不得延之至春吞藥養性能令人無病不能壽之為仙為仙體輕氣彊猶未能升天令見輕彊之驗亦無毛羽之效何用升天天之與地皆體也地無下則天無上矣天無上升之路何如穿天之體人力不能入如天之門在西北升天之人宜從崑崙上淮南之國在地東南如審升天宜舉家先從崑崙乃得其階如鼓翼邪飛趨西北之隅是則淮南王有羽翼也今不言其從之崑崙亦不言其身生羽翼空言升天竟虛非實也案淮南王劉安孝武皇帝之時也父長以罪遷蜀嚴道至雍道死安嗣為王恨父徙死懷反逆之心招㑹術人欲為大事伍被之屬充滿殿堂作道術之書發竒怪之文合景亂首一本作齊首八公之傳欲示神竒若得道之狀道終不成效驗不立乃與伍被謀為反事事覺自殺或言誅死誅死自殺同一實也世見其書深㝠竒怪又觀八公之傳似若有效則傳稱淮南王仙而升天失其實也
  儒書言盧敖㳺乎北海經乎太隂入乎𤣥闗至於𫎇谷之上見一士焉深目𤣥凖鴈頸而䳒肩浮上而殺下軒軒然方迎風而舞顧見盧敖樊然下其臂遯逃乎碑下敖乃視之方卷然龜背而食合梨一本作䖽盧敖仍與之語曰吾子唯以敖為倍俗去羣離黨窮觀於六合之外者非敖而已敖㓜而游至長不渝解周行四極唯北隂之未闚今卒睹夫子於是殆可與敖為友乎若士者悖然而笑曰嘻子中州之民也不宜逺至此此猶光乎日月而戴列星四時之所行隂陽之所生也此其比夫不名之地猶㟮屼也若我南游乎㒺浪之野北息乎沈薶之鄉西窮乎杳冥之黨而東貫澒濛之先此其下無地上無天聽焉無聞而視焉則營此其外猶有狀有狀之餘壹舉而能千萬里吾猶未能之在今子游始至於此乃語窮觀豈不亦逺哉然子處矣吾與汗漫期於九垓之上吾不可久若士者舉臂而縱身遂入雲中盧敖目仰而視之不見乃止喜心不怠悵若有喪曰吾比夫子也猶黄鵠之與壤蟲也終日行而不離咫尺而自以為逺豈不悲哉若盧敖者唯龍無翼者升則乗雲盧敖言若士者有翼言乃可信今不言有翼何以升雲且凡能輕舉入雲中者飲食與人殊之故也龍食與蛇異故其舉措與蛇不同聞為道者服金玉之精食紫芝之英食精身輕故能神仙若士者食合䖽之肉與庸民同食無精輕之驗安能縱體而升天聞食氣者不食物食物者不食氣若士者食物而不食氣則不能輕舉矣或時盧敖學道求仙㳺乎北海離衆遠去無得道之效慙於鄉里負於議論自知以必然之事見責於世則作誇誕之語云見一士其意以為有求仙之未得期數未至也淮南王劉安坐反而死天下並聞當時並見儒書尚有言其得道仙去雞犬升天者況盧敖一人之身獨行絶跡之地空造幽冥之語乎是與河東蒲坂項曼都之語無以異也曼都好道學仙委家亡去三年而返家問其狀曼都曰去時不能自知忽見若卧形有仙人數人將我上天離月數里而止見月上下幽㝠幽㝠不知東西居月之旁其寒悽愴口飢欲食仙人輒飲我以流霞一杯每飲一杯數月不飢不知去幾何年月不知以何為過忽然若卧復下至此河東號之曰斥仙實論者聞之乃知不然夫曼都能上天矣何為不仙已三年矣何故復還夫人去民間升皇天之上精氣形體有變於故者矣萬物變化無復還者復育化為蟬羽翼既成不能復化為復育能升之物皆有羽翼升而復降羽翼如故見曼都之身有羽翼乎言乃可信身無羽翼言虛妄也虛則與盧敖同一實也或時聞曼都好道黙委家去周章逺方終無所得力勌望極黙復歸家慙愧無言則言上天其意欲言道可學得審有仙人已殆有過故成而復斥升而復降
  儒書言齊王疾痟使人之宋迎文摯文摯至視王之疾謂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雖然王之疾已則必殺摯也太子曰何故文摯對曰非怒王疾不可治也王怒則摯必死太子頓首彊請曰茍已王之疾臣與臣之母以死爭之於王必幸臣與臣之母願先生之勿患也文摯曰諾請以死為王與太子期将往不至者三齊王固已怒矣文摯至不解屨登牀履衣問王之疾王怒而不與言文摯因出辭以重王怒王叱而起疾乃遂已王大怒不悦將生烹文摯太子與王后急爭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摯爨之三日三夜顔色不變文摯曰誠欲殺我則胡不覆之以絶隂陽之氣王使覆之文摯乃死夫文摯道人也入水不濡入火不燋故在鼎三日三夜顔色不變此虛言也夫文摯而烹三日三夜顔色不變為一覆之故絶氣而死非得道之驗也諸生息之物氣絶則死死之物烹之輒爛致生息之物密器之中覆蓋其口漆塗其隙中外氣隔息不得洩有頃死也如置湯鑊之中亦輒爛矣何則體同氣均禀性於天共一類也文摯不息乎與金石同入湯不爛是也令文摯息乎烹之不死非也令文摯言言則以聲聲以呼吸呼吸之動因血氣之發血氣之發附於骨肉骨肉之物烹之輒死今言烹之不死一虛也既能烹煮不死此眞人也與金石同金石雖覆盖與不覆盖者無以異也今言文摯覆之則死二虛也置人寒水之中無湯火之熱鼻中口内不通於外斯須之頃氣絶而死矣寒水沈人尚不得生況在沸湯之中有猛火之烈乎言其入湯不死三虛也人沒水中口不見於外言音不揚烹文摯之時身必沒於鼎中沒則口不見口不見則言不揚文摯之言四虛也烹輒死之人三日三夜顔色不變癡愚之人尚知怪之使齊王無知太子羣臣宜見其奇奇怪文摯則請出尊寵敬事從之問道今言三日三夜無臣子請出之言五虛也此或時聞文摯實烹烹而輒死世見文摯為道人也則為虚生不死之語矣猶黄帝實死也傳言升天淮南坐反書言度世世好傳虛故文摯之語傳至於今世無得道之效而有有壽之人世見長壽之人學道為仙踰百不死共謂之仙矣何以明之如武帝之時有李少君以祠竈辟穀却老方見上上尊重之少君匿其年及所生長常自謂七十而能使物却老其㳺以方徧諸侯無妻人聞其能使物及不老更饋遺之常餘錢金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産業饒給又不知其何許人愈争事之少君資好方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座中有年九十餘者少君乃言其王父游射處老人為兒時從父識其處一座盡驚少君見上上有古銅器問少君少君曰此器齊桓公十五年陳於柏寢已而按其刻果齊桓公器一宫盡驚以為少君數百歲人也乆之少君病死今世所謂得道之人李少君之類也少君死於人中人見其尸故知少君性壽之人也如少君處山林之中入絶跡之野獨病死於巖石之間尸為虎狼狐狸之食則世復以為真仙去矣世學道之人無少君之壽年未至百與衆俱死愚夫無知之人尚謂之尸解而去其實不死所謂尸解者何等也謂身死精神去乎謂身不死得免去皮膚也如謂身死精神去乎是與死無異人亦仙人也如謂不死免去皮膚乎諸學道死者骨肉具在與恒死之尸無以異也夫蟬之去復育龜之解甲虵之脱皮鹿之墮角殻皮之物解殻皮持骨肉去可謂尸解矣今學道而死者尸與復育相似尚未可謂尸解何則案蟬之去復育無以神於復育況不相似復育謂之尸解盖復虛妄失其實矣太史公與李少君同世並時少君之死臨尸者雖非太史公足以見其實矣如實不死尸解而去太史公宜紀其狀不宜言死其處座中年九十老父為兒時者少君老壽之效也或少君年十四五老父為兒隨其王父少君年二百歲而死何為不識武帝去桓公鑄銅器且非少君所及見也或時聞宫殿之内有舊銅器或按其刻以告之者故見而知之今時好事之人見舊劔古鉤多能名之可復謂目見其鑄作之時乎世或言東方朔亦道人也姓金氏字曼倩變姓易名游宦漢朝外有仕宦之名内乃度世之人此又虚也夫朔與少君並在武帝之時太史公所及見也少君有敎道祠竈却老之方又名齊桓公所鑄鼎知九十老人王父所游射之驗然尚無得道之實而徒性壽遲死之人也況朔無少君之方術效驗世人何見謂之得道案武帝之時道人文成五利之輩入海求仙人索不死之藥有道術之驗故為上所信朔無入海之使無奇怪之效也如使有奇不過少君之類及文成五利之輩耳況謂之有道此或時偶復若少君矣自匿所生之處當時在朝之人不知其故朔盛稱其年長人見其面狀少性又恬淡不好仕宦善達占卜射覆為怪奇之戲世人則謂之得道之人矣
  世或以老子之道為可以度世恬淡無欲養精愛氣夫人以精神為壽命精神不傷則壽命長而不死成事老子行之踰百度世為眞人矣夫恬淡少欲孰與鳥獸鳥獸亦老而死鳥獸含情欲有與人相類者矣未足以言草木之生何情欲而春生秋死乎夫草木無欲壽不踰歲人多情欲壽至於百此無情欲者反夭有情欲者壽也夫如是老子之術以恬淡無欲延壽度世者復虛也或時老子李少君之類也行恬淡之道偶其性命亦自壽長世見其命壽又聞其恬淡謂老子以術度世矣世或以辟穀不食為道術之人謂王子喬之輩以不食穀與恒人殊食故與恒人殊壽踰百度世遂為仙人此又虛也夫人之生也禀食飲之性故形上有口齒形下有孔竅口齒以噍食孔竅以注瀉順此性者為得天正道逆此性者為違所禀受失本氣於天何能得久壽使子喬生無齒口孔竅是禀性與人殊禀性與人殊尚未可謂壽況形體均同而以所行者異言其得度世非性之實也夫人之不食也猶身之不衣也衣以温膚食以充腹膚温腹飽精神明盛如饑而不飽寒而不温則有凍餓之害矣凍餓之人安能乆壽且人之生也以食為氣猶草木生以土為氣矣拔草木之根使之離土則枯而蚤死閉人之口使之不食則餓而不壽矣
  道家相誇曰眞人食氣以氣而為食故傳曰食氣者壽而不死雖不穀飽亦以氣盈此又虛也夫氣謂何氣也如謂隂陽之氣隂陽之氣不能飽人人或嚥氣氣滿腹脹不能饜飽如謂百藥之氣人或服藥食一合屑吞數十丸藥力烈盛胷中憒毒不能飽人食氣者必謂吹呴呼吸吐故納新也昔有彭祖嘗行之矣不能乆壽病而死矣
  道家或以導氣養性度世而不死以為血脈在形體之中不動揺屈伸則閉塞不通不通積聚則為病而死此又虚也夫人之形猶草木之體也草木在髙山之巔當疾風之衝晝夜動揺者能復勝彼隱在山谷間障於疾風者乎案草木之生動揺者傷而不暢人之導引動揺形體者何故壽而不死夫血脈之藏於身也猶江河之流地江河之流濁而不清血脈之動亦擾不安不安則猶人勤苦無聊也安能得乆生乎
  道家或以服食藥物輕身益氣延年度世此又虛也夫服食藥物輕身益氣頗有其驗若夫延年度世世無其效百藥愈病病愈而氣復氣復而身輕矣凡人禀性身本自輕氣本自長中於風濕百病傷之故身重氣劣也服食良藥身氣復故非本氣少身重得藥而乃氣長身更輕也稟受之時本自有之矣故夫服食藥物除百病令身輕氣長復其本性安能延年至於度世有血脈之類無有不生生無不死以其生故知其死也天地不生故不死隂陽不生故不死死者生之效生者死之驗也夫有始者必有終有終者必有始唯無終始者乃長生不死人之生其猶水也水凝而為氷氣積而為人氷極一冬而釋人竟百歲而死人可令不死氷可令不釋乎諸學仙術為不死之方其必不成猶不能使氷終不釋也
  語增篇
  傳語曰聖人憂世深思事勤愁擾精神感動形體故稱堯若腊舜若腒桀紂之君垂腴尺餘夫言聖人憂世念人身體羸惡不能身體肥澤可也言堯舜若腊與腒桀紂垂腴尺餘增之也齊桓公云寡人未得仲父極難既得仲父甚易桓公不及堯舜仲父不及禹契桓公猶易堯舜反難乎以桓公得管仲易知堯舜得禹契不難夫易則少憂少憂則不愁不愁則身體不臞舜承堯太平堯舜襲德功假荒服堯尚有憂舜安能無事故經曰上帝引逸謂虞舜也舜承安繼治任賢使能恭已無為而天下治故孔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而不與焉夫不與尚謂之臞若腒如德劣承衰若孔子栖栖周流應聘身不得容道不得行可骨立跛附僵仆道路乎紂為長夜之飲糟邱酒池沈湎於酒不舎晝夜是必以病病則不甘飲食不甘飲食則肥腴不得至尺經曰惟湛樂是從時亦㒺有克壽魏公子無忌為長夜之飲困毒而死紂雖未死宜羸臞矣然桀紂同行則宜同病言其腴垂過尺餘非徒增之又失其實矣傳語又稱紂力能索鐵伸鉤撫梁易柱言其多力也蜚㢘惡來之徒並幸受寵言好伎力之主致伎力之士也或言武王伐紂兵不血刃夫以索鐵伸鉤之力輔以蜚㢘惡來之徒與周軍相當武王德雖盛不能奪紂素所厚之心紂雖惡亦不失所與同行之意雖為武王所擒時亦宜殺傷十百人今言不血刃非紂多力之效蜚㢘惡來助紂之驗也案武王之符瑞不過髙祖武王有白魚赤烏之祐髙祖有斷大虵老嫗哭於道之瑞武王有八百諸侯之助髙祖有天下義兵之佐武王之相望羊而已髙祖之相龍顔隆凖項紫美鬚髯身有七十二黑子髙祖又逃芒碭山澤中吕后輒見上有雲氣之驗武王不聞有此夫相多於望羊瑞明於魚烏天下義兵並來㑹漢助强於諸侯武王承紂髙祖襲秦二世之惡隆盛於紂天下畔秦宜多於殷案髙祖伐秦還破項羽戰場流血暴尸萬數失軍亡衆幾死一再然後得天下用兵苦誅亂劇獨云周兵不血刃非其實也言其易可也言不血刃增之也案周取殷之時太公隂謀之書食小兒丹敎云亡殷兵到牧野晨舉脂燭察武成之篇牧野之戰血流浮杵赤地千里由此言之周之取殷與漢秦一實也而云取殷易兵不血刃羙武王之德增益其實也凡天下之事不可增損考察前後效驗自列自列則是非之實有所定矣世稱紂力能索鐵伸鉤又稱武王伐之兵不血刃夫以索鐵伸鉤之力當人則是孟賁夏育之匹也以不血刃之德取人是則三皇五帝之屬也以索鐵之力不宜受服以不血刃之德不宜頓兵今稱紂力則武王德貶譽武王則紂力少索鐵不血刃不得兩立殷周之稱不得二全不得二全則必一非孔子曰紂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孟子曰吾於武成取二三策耳以至仁伐不仁如何其血之浮杵也若孔子言殆沮浮杵若孟子之言近不血刃浮杵過其實不血刃亦失其正一聖一賢共論一紂輕重殊稱多少異實紂之惡不若王莽紂殺比干莽鴆平帝紂以嗣立莽盜漢位殺主隆於誅臣嗣立順於盜位士衆所畔宜甚於紂漢誅王莽兵頓昆陽死者萬數軍至漸臺血流没趾而獨謂周取天下兵不血刃非其實也傳語曰文王飲酒千鍾孔子百觚欲言聖人德盛能以德将酒也如一坐千鍾百觚此酒徒非聖人也飲酒有法胷腹小大與人均等飲酒用千鍾用肴宜盡百牛百觚則宜用十羊夫以千鍾百牛百觚十羊言之文王之身如防風之君孔子之體如長狄之人乃能堪之案文王孔子之體不能及防風長狄以短小之身飲食衆多是缺文王之廣貶孔子之崇也案酒誥之篇朝夕曰祀兹酒此言文王戒慎酒也朝夕戒愼則民化之外出戒慎之敎内飲酒盡千鍾導民率下何以致化承紂疾惡何以自别且千鍾之效百觚之驗何所用哉使文王孔子因祭用酒乎則受福胙不能厭飽因饗射之用酒乎饗射飲酒自有禮法如私燕賞賜飲酒乎則賞賜飲酒宜與下齊賜尊者之前三觴而退過於三觴醉酗生亂文王孔子率禮之人也賞賚左右至於醉酗亂身自用酒千鍾百觚大之則為桀紂小之則為酒徒用何以立德成化表名垂譽乎世聞德將毋醉之言見聖人有多德之效則虚増文王以為千鍾空益孔子以百觚矣傳語曰紂沈湎於酒以糟為丘以酒為池牛飲者三千人為長夜之飲亡其甲子夫紂雖嗜酒亦欲以為樂令酒池在中庭乎則不當言為長夜之飲坐在深室之中閉牕舉燭故曰長夜令坐於室乎每當飲者起之中庭乃復還坐則是煩苦相踖藉不能甚樂令池在深室之中則三千人宜臨池坐前俛飲池酒仰食肴膳倡樂在前乃為樂耳如審臨池而坐則前飲害於肴膳倡樂之作不得在前夫飲食既不以禮臨池牛飲則其啖肴不復用杯亦宜就魚肉而虎食則知夫酒池牛飲非其實也
  傳又言紂懸肉以為林令男女倮而相逐其間是為醉樂淫戲無節度也夫肉當内於口口之所食宜潔不辱今言男女倮相逐其間何等潔者如以醉而不計潔辱則當其浴於酒中而倮相逐於肉間何為不肯浴於酒中以不言浴於酒知不倮相逐於肉間傳者之説或言車行酒騎行炙百二十日為一夜夫言用酒為池則言其車行酒非也言其懸肉為林即言騎行炙非也或時紂沈湎覆酒滂沲於地即言以酒為池釀酒糟積聚則言糟為丘懸肉以林則言肉為林林中幽冥人時走戲其中則言倮相逐或時載酒用鹿車則言車行酒騎行炙或時十數夜則言其百二十或時醉不知問日數則言其亡甲子周公封康叔告以紂用酒期於悉極欲以戒之也而不言糟丘酒池懸肉為林長夜之飲亡其甲子聖人不言殆非實也
  傳言曰紂非時與三千人牛飲於酒池夫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紂之所與相樂非民必臣也非小臣必大官其數不能滿三千人傳書家欲惡紂故言三千人增其實也
  傳語曰周公執贄下白屋之士謂𠉀之也夫三公鼎足之臣王者之楨幹也白屋之士閭巷之微賤者也三公傾鼎足之尊執贄𠉀白屋之士非其實也時或待士卑恭不驕白屋人則言其往𠉀白屋或時起白屋之士以璧一本作圭迎禮之人則言其執贄以𠉀其家也
  傳語曰堯舜之儉茅茨不剪采椽不斵夫言茅茨采椽可也言不剪不斵增之也經曰弼成五服五服五采服也服五采之服又茅茨采椽何宮室衣服之不相稱也服五采畫日月星辰茅茨采椽非其實也
  傳語曰秦始皇帝燔燒詩書坑殺儒士言燔燒詩書滅去五經文書也坑殺儒士者言其皆挾經傳文書之人也燒其書坑其人詩書絶矣言燔燒詩書坑殺儒士實也言其欲滅詩書故坑殺其人非其誠又增之也秦始皇帝三十四年置酒咸陽臺儒士七十人前為壽僕射周青臣進頌始皇之德齊淳于越進諫始皇不封子弟功臣自為夾輔㓨周青臣以為面䛕始皇下其議於丞相李斯李斯非淳于越曰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臣請敕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有敢藏詩書百家語諸刑書者悉詣守尉集燒之有敢偶語詩書棄市以古非今者族滅吏見知弗舉與同罪始皇許之明年三十五年諸生在咸陽者多為妖言始皇使御史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者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七人皆坑之燔詩書起淳于越之諫坑儒士起自諸生為妖言見坑者四百六十七人傳増言坑殺儒士欲絶詩書又言盡坑之此非其實而又增之傳語曰町町若荆軻之閭言荆軻為燕太子丹刺秦王後誅軻九族其後恚恨不已復夷軻之一里一里皆滅故曰町町此言增之也夫秦雖無道無為盡誅荆軻之里始皇幸梁山之宫從山上望見丞相李斯車騎甚盛恚出言非之其後左右以告李斯李斯立損車騎始皇知左右洩其言莫知為誰盡捕諸在旁者皆殺之其後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民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地分皇帝聞之令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人誅之夫誅從行於梁山宫及誅石旁人欲得洩言刻石者不能審知故盡誅之荆軻之閭何罪於秦而盡誅之如刺秦王在閭中不知為誰盡誅之可也荆軻已死刺者有人一里之民何為坐之始皇二十年燕使荆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徇不言盡誅其閭彼或時誅軻九族九族衆多同里而處誅其九族一里且盡好增事者則言町町也









  論衡卷七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八
  漢 王充 撰
  儒增篇      藝增篇
  儒增篇
  儒書稱堯舜之德至優至大天下太平一人不刑又言文武之隆遺在成康刑錯不用四十餘年是欲稱堯舜褒文武也夫為言不益則羙不足稱為文不渥則事不足褒堯舜雖優不能使一人不刑文武雖盛不能使刑不用言其犯刑者少用刑希疏可也言其一人不刑刑錯不用增之也夫能使一人不刑則能使一國不伐能使刑錯不用則能使兵寝不施案堯伐丹水舜征有苖四子服罪刑兵設用成王之時四國簒畔淮夷徐戎並為患害夫刑人用刀伐人用兵罪人用法誅人用武武法不殊兵刀不異巧論之人不能别也夫德一有為字劣故用兵犯法故施刑刑與兵猶足與翼也走用足飛用翼形體雖異其行身同刑之與兵全衆禁邪其實一也稱兵之不用言刑之不施是猶人耳缺目完以目完稱人體全不可從也人桀於刺虎怯於擊人而以刺虎稱謂之勇不可聼也身無敗缺勇無不進乃為全耳今稱一人不刑不言一兵不用褒刑錯不用不言一人不畔未得為優未可謂盛也
  儒書稱楚養由基善射射一楊葉百發能百中之是稱其巧於射也夫言其時射一楊葉中之可也言其百發而百中增之也夫一楊葉射而中之中之一再行敗穿不可復射矣如就葉懸於樹而射之雖不欲射葉楊葉繁茂自中之矣是必使上取楊葉一一更置地而射之也射之數十行足以見巧觀其射之者亦皆知射工亦必不至於百明矣言事者好增巧美數十中之則言其百中矣百與千數之大者也實欲言十則言百百則言千矣是與書言協和萬邦詩曰子孫千億同一意也儒書言衛有忠臣𢎞演為衛哀公使未還狄人攻哀公而殺之盡食其肉獨捨其肝𢎞演使還致命於肝痛哀公之死身肉盡肝無所附引刀自刳其腹盡出其腹實乃内哀公之肝而死言此者欲稱其忠矣言其自刳内哀公之肝而死可也言盡出其腹實乃内哀公之肝增之也人以刃相刺中五藏輒死何則五藏氣之主也猶頭脈之湊也頭一斷手不能取他人之頭著之於頸奈何獨能先出其腹實乃内哀公之肝腹實出輒死則手不能復把矣如先内哀公之肝乃出其腹實則文當言内哀公之肝出其腹實今先言盡出其腹實内哀公之肝又言盡增其實也
  儒書言楚熊渠子出見寢石以為伏虎將弓射之矢沒其衛或曰養由基見寢石以為兕也射之矢飲羽或言李廣便是熊渠養由基李廣主名不審無實也或以為虎或以為兕兕虎俱猛一實也或言没衛或言飲羽羽即衛言不同耳要取以寢石似虎兕畏懼加精射之入深也夫言以寢石為虎射之矢入可也言其没衞增之也夫見似虎者意以爲是張弓射之盛精加意則其見眞虎與是無異射似虎之石矢入没衛若射眞虎之身矢洞度乎石之質難射肉易射也以射難没衞言之則其射易者洞不疑矣善射者能射逺中微不失毫釐安能使弓弩更多力乎養由基從軍射晉侯中其目夫以匹夫射萬乗之主其加精倍力必與射寝石等當中晉侯之目也可復洞達於項乎如洞達於項晉侯宜死車張十石之弩恐不能入一寸矢摧為三况以一人之力引微弱之弓雖加精誠安能没衞人之精乃氣也氣乃力也有水火之難惶惑恐懼舉徙器物精誠至矣素舉一石者倍舉二石然則見伏石射之精誠倍故不過入一寸如何謂之没衞乎如有好用劔者見寢石懼而斫之可復謂能斷石乎以勇夫空拳而暴虎者卒然見寢石以手椎之能令石有跡乎巧人之精與拙人等古人之誠與今人同使當今射工射禽獸於野其欲得之不餘精力乎及其中獸不過數寸跌誤中石不能内鋒箭摧折矣夫如是儒書之言楚熊渠子養由基李廣射寝石矢没衛飲羽者皆增之也
  儒書稱魯般墨子之巧刻木為鳶飛之三日而不集夫言其以木為鳶飛之可也言其三日不集增之也夫刻木為鳶以象鳶形安能飛而不集乎旣能飛翔安能至於三日如審有機闗一飛遂翔不可復下則當言遂飛不當言三日猶世傳言曰魯般巧亡其母也言巧工為母作木車馬木人御者機闗備具載母其上一驅不還遂失其母如木鳶機闗備具與木車馬等則遂飛不集機闗為須㬰間不能逺過三日則木車等亦宜三日止於道路無為徑去以失其母二者必失實者矣
  書説孔子不能容於世周流游説七十餘國未嘗得安夫言周流不遇可也言干七十國增之也案論語之篇諸子之書孔子自衞反魯在陳絶糧削迹於衞忘味於齊伐樹於宋并費與頓牟至不能十國傳言七十國非其實也或時干十數國也七十之説文書傳之因言干七十國矣論語曰孔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也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也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也子曰豈其然乎豈其然乎夫公叔文子實時言時笑義取人傳説稱之言其不言不笑不取也俗言竟增之也
  書言秦繆公伐鄭過晉不假途晉襄公率羌戎要擊於崤塞之下匹馬隻輪無反者時秦遣三大夫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皆得復還夫三大夫復還車馬必有歸者文言匹馬隻輪無反者增其實也
  書稱齊之孟嘗魏之信陵趙之平原楚之春申君待士下客招㑹四方各三千人欲言下士之至趨之者衆也夫言士多可也言其三千增之也四君雖好士士至雖衆不過各千餘人書則言三千矣夫言衆必言千數言少則言無一世俗之情言事之失也
  傳記言髙子羔之喪親泣血三年未嘗見齒君子以為難難為故也夫不以為非實而以為難君子之言誤矣髙子泣血殆必有之何則荆和獻寳於楚楚刖其足痛寶不進已情不達泣涕涕盡因續以血今髙子痛親哀極涕竭血隨而出實也而云三年未嘗見齒是增之也言未嘗見齒欲言其不言不笑也孝子喪親不笑可也安得不言言安得不見齒孔子曰言不文或時不言傳則言其不見齒或時傳則言其不見齒三年矣髙宗諒隂三年不言尊為天子不言而其文言不言猶疑於增況髙子位賤而曰未嘗見齒是必增益之也
  儒書言禽息薦百里奚繆公未聽禽息出當門仆頭碎首而死繆公痛之乃用百里奚此言賢者薦善不愛其死仆頭碎首而死以達其友也世士相激文書傳稱之莫謂不然夫仆頭以薦善古今有之禽息仆頭盖其實也言碎首而死是增之也夫人之扣頭痛者血流雖忿恨惶恐無碎首者非首不可碎人力不能自碎也執刄刎頸樹鋒刺胷鋒刄之助故手足得成勢也言禽息舉椎自擊首碎不足怪也仆頭碎首力不能自將也有扣頭而死者未有使頭破首碎者也此時或扣頭薦百里奚世空言其死若或扣頭而死世空言其首碎也儒書言荆軻為燕太子刺秦王操匕首之劒刺之不得秦王拔劒擊之軻以匕首擿秦王不中中銅柱入尺欲言也首之利荆軻勢盛投鋭利之刄陷堅强之柱稱荆軻之勇故増益其事也夫言入銅柱實也言其入尺增之也夫銅雖不若匕首堅剛入之不過數寸殆不能入尺以入尺言之設中秦王匕首洞過乎車張十石之弩射垣木之表尚不能入尺以荆軻之手力投輕小之匕首身被龍淵之劒刄入堅剛之銅柱是荆軻之力勁於十石之弩銅柱之堅不若木表之剛也世稱荆軻之勇不言其多力多力之人莫若孟賁使孟賁擿銅柱能一有過字深入一尺乎此亦或時匕首利若干将莫邪所刺無前所擊無下故有入尺之效夫稱干將莫邪亦過其實刺擊無前下亦入銅柱尺之類也
  儒書言董仲舒讀春秋專精一思志不在他三年不窺園菜夫言不窺園菜實也言三年增之也仲舒雖精亦時解休解休之間猶宜游於門庭之側則能至門庭何嫌不窺園菜聞用精者察物不見存道以亡身不聞不至門庭坐思三年不及窺園也尚書毋佚曰君子所其毋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佚者也一有解字人之筋骨非木非石不能不解故張而不㢮文王不為㢮而不張文王不行一㢮一張文王以為常聖人材優尚有㢮張之時仲舒材力劣於聖安能用精三年不休
  儒書言夏之方盛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而為之備故入山澤不逢惡物用辟神姦故能協于上下以承天休夫金之性物也用逺方貢之為美鑄以為鼎用象百物之奇安能入山澤不逢惡物辟除神姦乎周時天下太平越裳獻白雉倭人貢鬯草食白雉服鬯草不能除凶金鼎之器安能辟姦且九鼎之來德盛之瑞也服瑞應之物不能致福男子服玉女子服珠珠玉於人無能辟除寶奇之物使為蘭服作牙身或言有益者九鼎之語也一有大字夫九鼎無能辟除傳言能辟神姦是則書增其文也世俗傳言周鼎不爨自沸不投物物自出此則世俗增其言也儒書增其文也是使九鼎以無怪空為神也且夫謂周之鼎神者何用審之周鼎之金逺方所貢禹得鑄以為鼎也其為鼎也有百物之象如為遠方貢之為神乎遠方之物安能神如以為禹鑄之為神乎禹聖不能神聖人身不能神鑄器安能神如以金之物為神乎則夫金者石之類也石不能神金安能神以有百物之象為神乎夫百物之象猶雷罇也雷罇刻畫雲雷之形雲雷在天神於百物雲雷之象不能神百物之象安能神也
  傳言秦滅周周之九鼎入于秦案本事周赧王之時秦昭王使将軍摎攻王赧王赧惶懼奔秦頓首受罪盡獻其邑三十六口三萬秦受其獻還王赧王赧卒秦王取九鼎寶器矣若此者九鼎在秦也始皇二十八年北遊至琅邪還過彭城齊戒禱祠欲出周鼎使千人沒泗水之中求弗能得案時昭王之後三世得始皇帝秦無危亂之禍鼎宜不亡亡時殆在周傳言王赧奔秦秦取九鼎或時誤也傳又言宋太邱社亡鼎沒水中彭城下其後二十九年秦并天下若此者鼎未入秦也其亡從周去矣未為神也春秋之時五石隕于宋五石者星也星之去天猶鼎之亡於地也星去天不為神鼎亡於地何能神春秋之時三山亡猶太邱社之去宋五星之去天三山亡五石隕太邱社去皆自有為然鼎亡亡亦有應也未可以亡之故乃謂之神如鼎與秦三山同乎亡不能神如有知欲辟危亂之禍乎則更桀紂之時矣衰亂無道莫過桀紂桀紂之時鼎不亡去周之衰亂未若桀紂留無道之桀紂去衰末之周非止去之疑神有知之驗也或時周亡之時將軍摎人衆見鼎盜取姦人鑄爍以為他器始皇求不得也後因言有神名則空生没於泗水之語矣孝文皇帝之時趙人新垣平上言周鼎亡在泗水中今河溢通於泗水臣望東北汾隂直有金氣意周鼎出乎兆見弗迎則不至於是文帝使使治廟汾隂南臨河欲祠出周鼎人有上書告新垣平所言神器事皆詐也於是下平事於吏吏治誅新垣平夫言鼎在泗水中猶新垣平詐言鼎有神氣見也
  藝增篇
  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實著文垂辭辭出溢其眞稱美過其善進惡沒其罪何則俗人好奇不奇言不用也故譽人不增其美則聞者不快其意毁人不益其惡則聽者不愜於心聞一增以為十見百益以為千使夫純樸之事十剖百判審然之語千反萬畔墨子哭於練絲楊子哭於岐道蓋傷失本悲離其實也蜚流之言百傳之語出小人之口馳閭巷之間其猶是也諸子之文筆墨之疏人賢所著妙思所集宜如其實猶或增之儻經藝之言如其實乎言審莫過聖人經藝萬世不易猶或出溢增過其實增過其實皆有事為不妄亂誤以少為多也然而必論之者方言經藝之增與傳語異也經增非一略舉較著令怳惑之人觀覽采擇得以開心通意曉解覺悟尚書協和萬國是美堯德致太平之化化諸夏并及夷狄也言協和方外可也言萬國增之也夫唐之與周俱治五千里内周時諸侯千七百九十三國荒服戎服要服及四海之外不粒食之民若穿胸儋耳焦僥跂踵之輩并合其數不能三千天之所覆地之所載盡於三千之中矣而尚書云萬國裦增過實以美堯也欲言堯之德大所化者衆諸夏夷狄莫不雍和故曰萬國猶詩言子孫千億矣美周宣王之德能愼一作順天地天地祚之子孫衆多至於千億言子孫衆多可也言千億增之也夫子孫雖衆不能千億詩人頌美增益其實案后稷始受邰封訖於宣王宣王以至外族内屬血脈所連不能千億夫千與萬數之大名也萬言衆多故尚書言萬國詩言千億詩云鶴鳴九臯聲聞于天言鶴鳴九折之澤聲猶聞於天以喻君子修德窮僻名猶達朝廷也其聞髙逺可矣言其聞於天增之也彼言聲聞於天見鶴鳴於雲中從地聽之度其聲鳴於地當復聞於天也夫鶴鳴雲中人聞聲仰而視之目見其形耳目同力耳聞其聲則目見其形矣然則耳目所聞見不過十里使參天之鳴人不能聞也何則天之去人以萬數逺則目不能見耳不能聞今鶴鳴從下聞之鶴鳴近也以從下聞其聲則謂其鳴於地當復聞於天失其實矣其鶴鳴於雲中人從下聞之如鳴於九臯人無在天上者何以知其聞於天上也無以知意從准況之也詩人或時不知至誠以為然或時知而欲以喻事故增而甚之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是謂周宣王之時遭大旱之災也詩人傷旱之甚民被其害言無有孑遺一人不愁痛者夫旱甚則有之矣言無孑遺一人增之也夫周之民猶今之民也使今之民也遭大旱之災貧羸無蓄積扣心思雨若其富人穀食饒足者廪囷不空口腹不飢何愁之有天之旱也山林之間不枯猶地之水丘陵之上不湛也山林之間富貴之人必有遺脱者矣而言靡有孑遺增益其文欲言旱甚也
  易曰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戸閴其無人也非其無人也無賢人也尚書曰毋曠庻官曠空庻衆也毋空衆官寘非其人與空無異故言空也夫不肖者皆懷五常才劣不逮不成純賢非狂妄頑嚚身中無一知也德有大小材有髙下居官治職皆欲勉效在官尚書之官易之戸中猶能有益如何謂之空而無人詩曰濟濟多士文王以寜此言文王得賢者多而不肖者少也今易宜言閴其少人尚書宜言無少衆官以少言之可也言空而無人亦尤甚焉五穀之於人也食之皆飽稻粱之味甘而多腴豆麥雖糲亦能愈飢食豆麥者皆謂糲而不甘莫謂腹空無所食竹木之杖皆能扶病竹杖之力弱劣不及木或操竹杖皆謂不勁莫謂手空無把持夫不肖之臣豆麥竹杖之類也易持其具臣在戸言無人者惡之甚也尚書衆官亦容小材而云無空者刺之甚也論語曰大哉堯之為君也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傳曰有年五十擊壤於路者觀者曰大哉堯德乎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此言蕩蕩無能名之效也言蕩蕩可也乃欲言民無能名增之也四海之大萬民之衆無能名堯之德者殆不實也夫擊壤者曰堯何等力欲言民無能名也觀者曰大哉堯之德乎此何等民者猶能知之實有知之者云無竟增之儒書又言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言其家有君子之行可皆官也夫言可封可也言比屋增之也人年五十為人父為人父而不知君何以示子太平之世家為君子人有禮義父不失禮子不廢行夫有行者有知知君莫如臣臣賢能知君能知其君故能治其民今不能知堯何可封官年五十擊壤於路與豎子未成人者為伍何等賢者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孔子以為不可未學無所知也擊壤者無知官之如何稱堯之蕩蕩不能述其可比屋而封言賢者可比屋而封不能議讓其愚而無知之夫擊壤者難以言比屋比屋難以言蕩蕩二者皆增之所由𧺫美堯之德也
  尚書曰祖伊諫紂曰今我民㒺不欲喪罔無也我天下民無不欲王亡者夫言欲王之亡可也言無不增之也紂雖惡民臣蒙恩者非一而祖伊增語欲以懼紂也故曰語不益心不惕心不惕行不易增其語欲以懼之冀其警悟也蘇秦説齊王曰臨淄之中車轂擊人肩摩舉袖成幕連袵成帷揮汗成雨齊雖熾盛不能如此蘇秦增語激齊王也祖伊之諫紂猶蘇秦之説齊王也賢聖增文外有所為内未必然何以明之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紂血流浮杵助戰者多故至血流如此皆欲紂之亡也土崩瓦解安肯戰乎然祖伊之言民無不欲如蘇秦增語武成言血流浮杵亦太過焉死者血流安能浮杵案武王伐紂於牧之野河北地髙壤靡不亁燥兵頓血流輒燥入土安得杵浮且周殷士卒皆賫盛糧或作亁糧無杵臼之事安得杵而浮之言血流杵欲言誅紂惟兵頓士傷故至浮杵
  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夘夜中恒星不見星霣如雨公羊傳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時魯史記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者謂孔子也孔子修之星霣如雨如雨者如雨狀也山氣為雲上不及天下而為雲雨星星隕不及地上復在天故曰如雨孔子正言也夫星隕或時至地或時不能尺丈之數難審也史記言尺亦以太甚矣夫地有樓臺山陵安得言尺孔子言如雨得其實矣孔子作春秋故正言如雨如孔子不作不及地尺之文遂傳至今光武皇帝之時郎中汝南賁光上書言孝文皇帝時居明光宮天下斷獄三人頌美文帝陳其效實光武皇帝曰孝文時不居明光宮斷獄不三人積善修德美名流之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夫賁光上書於漢漢為今世增益功美猶過其實況上古帝王久逺賢人從後褒述失實離本獨已多矣不遭光武論千世之後孝文之事載在經藝之上人不知其增居明光宫斷獄三人而遂為實事也












  論衡卷八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九
  漢 王充 撰
  問孔篇
  問孔篇
  世儒學者好信師而是古以為賢聖所言皆無非專精講習不知難問夫賢聖下筆造文用意詳審尚未可謂盡得實況倉卒吐言安能皆是不能皆是時人不知難或是而意沈難見時人不知問案賢聖之言上下多相違其文前後多相伐者世之學者不能知也論者皆云孔門之徒七十子之才勝今之儒此言妄也彼見孔子為師聖人傳道必授異才故謂之殊夫古人之才今人之才也今謂之英傑古以為聖神故謂七十子歴世希有使當今有孔子之師則斯世學者皆顔閔之徒也使無孔子則七十子之徒今之儒生也何以驗之以學於孔子不能極問也聖人之言不能盡解説道陳義不能輙形不能輒形宜問以發之不能盡解宜難以極之臯陶陳道帝舜之前淺略未極禹問難之淺言復深略指復分蓋起問難此説激而深切觸而著明也孔子笑子游之絃歌子游引前言以距孔子自今案論語之文孔子之言多若笑絃歌之辭弟子寡若子游之難故孔子之言遂結不解以七十子不能難世之儒生不能實道是非也凡學問之法不為無才難於距師核道實義證定是非也問難之道非必對聖人及生時也世之解説説人者非必須聖人敎告乃敢言也苟有不曉解之文追難孔子何傷於義誠有傳聖業之知伐孔子之説何逆於理謂問孔子之言難其不解之文世間𢎞才大知生能答問解難之人必將賢吾世間難問之言是非孟懿子問孝子曰毋違樊遲御子告之曰孟孫問孝於我我對曰毋違樊遲曰何謂也子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問曰孔子之言毋違毋違者禮也孝子亦當先意承志不當違親之欲孔子言毋違不言違禮懿子聴孔子之言獨不為嫌於無違志乎樊遲問何謂孔子乃言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使樊遲不問毋違之説遂不可知也懿子之才不過樊遲故論語篇中不見言行樊遲不曉懿子必能曉哉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武伯善憂父母故曰唯其疾之憂武伯憂親懿子違禮攻其短答武伯云父母唯其疾之憂對懿子亦宜言唯水火之變乃違禮周公告小才勑大材略子游之大材也孔子告之勑懿子小才也告之反略違周公之志攻懿子之短失道理之宜弟子不難何哉如以懿子權尊不敢極言則其對武伯亦宜但言毋憂而已但孟氏子也權尊鈞同形武伯而略懿子未曉其故也使孔子對懿子極言毋違禮何害之有專魯莫過季氏譏八佾之舞庭刺太山之旅祭不懼季氏增邑不隱諱之害獨畏答懿子極言之罪何哉且問孝者非一皆有御者對懿子言不但心服臆肯故告樊遲孔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此言人當由道義得不當茍取也當守節安貧不當妄去也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貴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貧賤如何富貴顧可去去貧賤何之去貧賤得富貴也不得富貴不去貧賤如謂得富貴不以其道則不去貧賤邪則所得富貴不得貧賤也貧賤何故當言得之顧當言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去之則不去也當言去不當言得得者施於得之也今去之安得言得乎獨富貴當言得耳何者得富貴乃去貧賤也是則以道去貧賤如何脩身行道仕得爵祿富貴得爵祿富貴則去貧賤矣不以其道去貧賤如何毒苦貧賤起為奸盜積聚貨財擅相官秩是為不以其道七十子既不問世之學者亦不知難使此言意不解而文不分是謂孔子不能吐辭也使此言意結文又不解是孔子相示未形悉也弟子不問世俗不難何哉
  孔子曰公冶長可妻也雖在縲紲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問曰孔子妻公冶長者何據見哉據年三十可妻邪見其行賢可妻也如據其年三十不宜稱在縲絏如見其行賢亦不宜稱在縲紲何則諸入孔子門者皆有善行故稱備徒役徒役之中無妻則妻之耳不須稱也如徒役之中多無妻公冶長尤賢故獨妻之則其稱之宜列其行不宜言其在縲絏也何則世間彊受非辜者多未必盡賢人也恒人見枉衆多非一必以非辜為孔子所妻則是孔子不妻賢妻寃也案孔子之稱公冶長有非辜之言無行能之文實不賢孔子妻之非也實賢孔子稱之不具亦非也誠似妻南容云國有道不廢國無道免於刑戮具稱之矣
  子謂子貢曰汝與回也孰愈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與汝俱不如也是賢顔淵試以問子貢也問曰孔子所以敎者禮讓也子路為國以禮其言不讓孔子非之使子貢實愈顔淵孔子問之猶曰不如使實不及亦曰不如非失對欺師禮讓之言宜謙卑也今孔子出言欲何趣哉使孔子知顔淵愈子貢則不須問子貢使孔子實不知以問子貢子貢謙讓亦不能知使孔子徒欲表善顔淵稱顔淵賢門人莫及於名多矣何須問於子貢子曰賢哉回也又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又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三章皆直稱不以他人激至是一章獨以子貢激之何哉或曰欲抑子貢也當此之時子貢之名凌顔淵之上孔子恐子貢志驕意溢故抑之也夫名在顔淵之上當時所為非子貢求勝之也實子貢之知何如哉使顔淵才在己上已自服之不須抑也使子貢不能自知孔子雖言将謂孔子徒欲抑已由此言之問與不問無能抑揚宰我晝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予何誅是惡宰予之晝寝問曰晝寝之惡也小惡也朽木糞土敗毁不可復成之物大惡也責小過以大惡安能服人使宰我性不善如朽木糞土不宜得入孔子之門序在四科之列使性善孔子惡之惡之太甚過也人之不仁疾之已甚亂也孔子疾宰予可謂甚矣使下愚之人涉耐罪之獄吏令以大辟之罪必寃而怨邪將服而自咎也使宰我愚則與涉耐罪之人同志使宰我賢知孔子責人幾微自改矣明文以識之流言以過之以其言示端而已自改自改不在言之輕重在宰予能更與否春秋之義采毫毛之善貶纎介之惡裦毫毛以巨大以巨大貶纎介觀春秋之義肯是之乎不是則宰我不受不受則孔子之言棄矣聖人之言與文相副言出於口文立於䇿俱發於心其實一也孔子作春秋不貶小以大其非宰予也以大惡細文語相違服人如何子曰始吾於人也聴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予改是蓋起宰予晝寝更知人之術也問曰人之晝寢安足以毁行毁行之人晝夜不卧安足以成善以晝寢而觀人善惡能得其實乎案宰予在孔子之門序於四科列在賜上如性情怠不可雕琢何以致此使宰我以晝寢自致此才復過人遠矣如未成就自謂已足不能自知知不明耳非行惡也曉勑而已無為改術也如自知未足倦極晝寢是精神索也精神索至於死亡豈徒寢哉且論人之法取其行則棄其言取其言則棄其行今宰予雖無力行有言語用言令行缺有一槩矣今孔子起宰予晝寢聽其言觀其行言行相應則謂之賢是孔子備取人也毋求備於一人之義何所施
  子張問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愠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子文曾舉楚子玉代已位而伐宋以百乗敗而喪其衆不知如此安得為仁問曰子文舉子玉不知人也智與仁不相干也有不知之性何妨為仁之行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也五者各别不相須而成故有智人有仁人者有禮人有義人者人有信者未必智智者未必仁仁者未必禮禮者未必義子文智蔽於子玉其仁何毁謂仁焉得不可且忠者厚也厚人仁矣孔子曰觀過斯知仁矣子文有仁之實矣孔子謂忠非仁是謂父母非二親配匹非夫婦也
  哀公問弟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夫顔淵所以死者審何用哉令自以短命猶伯牛之有疾也人生受命皆全當潔今有惡疾故曰無命人生皆當受天長命今得短命亦宜曰無命如天有短長則亦有善惡矣言顔淵短命則宜言伯牛惡命言伯牛無命則宜言顔淵無命一死一病皆痛云命所稟不異文語不同未曉其故也哀公問孔子孰為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今也則亡不遷怒不貳過何也曰并攻哀公之性遷怒貳過故也因其問則并以對之兼以攻上之短不犯其罰問曰康子亦問好學孔子亦對之以顔淵康子亦有短何不并對以攻康子康子非聖人也操行猶有所失成事康子患盜孔子對曰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由此言之康子以欲為短也不攻何哉
  孔子見南子子路不恱子曰予所鄙一作否者天厭之天厭之南子衞靈公夫人也聘孔子子路不説謂孔子淫亂也孔子解之曰我所為鄙陋者天厭殺我至誠自誓不負子路也問曰孔子自解安能解乎使世人有鄙陋之行天曾厭殺之可引以誓子路聞之可信以解今未曾有為天所厭者也曰天厭之子路肯信之乎行事雷擊殺人水火燒溺人牆屋壓填人如曰雷擊殺我水火燒溺我牆屋壓填我子路頗信之今引未曾有之禍以自誓於子路子路安肯曉解而信之行事適有卧厭不悟者謂此為天所厭邪案諸卧厭不悟者未皆為鄙陋也子路入道雖淺猶知事之實事非實孔子以誓子路必不解矣孔子稱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若此者人之死生自有長短不在操行善惡也成事顔淵蚤死孔子謂之短命由此知短命夭死之人必有邪行也子路入道雖淺聞孔子之言知死生之實孔子誓以予所鄙者天厭之獨不為子路言夫子惟命未當死天安得厭殺之乎若此誓子路以天厭之終不見信不見信則孔子自解終不解也尚書曰毋若丹朱敖惟慢游是好謂帝舜勑禹毋子不肖子也重天命恐禹私其子故引丹朱以勑戒之禹曰予娶若時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予弗子陳已行事以往推來以見卜隱效己不敢私不肖子也不曰天厭之者知俗人誓好引天也孔子為子路行所疑不引行事效己不鄙而云天厭之是與俗人解嫌引天祝詛何以異乎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夫子自傷不王也已王致太平太平則鳳鳥至河出圖矣今不得王故瑞應不至悲心自傷故曰吾已矣夫問曰鳳鳥河圖審何據始起始起之時鳥圖未至如據太平太平之帝未必常致鳳鳥與河圖也五帝三王皆致太平案其瑞應不皆鳳皇為必然之瑞於太平鳳皇為未必然之應孔子聖人也思未必然以自傷終不應矣或曰孔子不自傷不得王也傷時無明王故已不用也鳳鳥河圖明王之瑞也瑞應不至時無明王明王不存已遂不用矣夫致瑞應何以致之任賢使能治定功成治定功成則瑞應至矣瑞應至後亦不須孔子孔子所望何其末也不思其本而望其末也不相其主而名其物治有未定物有不至以至而效明王必失之矣孝文皇帝可謂明矣案其本紀不見鳳鳥與河圖使孔子在孝文之世猶曰吾已矣夫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孔子疾道不行於中國志恨失意故欲之九夷也或人難之曰夷狄之鄙陋無禮義如之何孔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言以君子之道居而敎之何為陋乎問之曰孔子欲之九夷者何起乎起道不行於中國故欲之九夷夫中國且不行安能行於夷狄夷狄之有君不若諸夏之亡言夷狄之難諸夏之易也不能行於易能行於難乎且孔子云以君子居之者何謂陋邪謂脩君子之道自容乎謂以君子之道敎之也如脩君子之道茍自容中國亦可何必之夷狄如以君子之道敎之夷狄安可敎乎禹入躶國躶入衣出衣服之制不通於夷狄也禹不能教躶國衣服孔子焉能使九夷為君子或孔子實不欲往患道不行故發此言或人難之孔子知其陋然而猶曰何陋之有者欲遂已然距或人之諫也實不欲往志動發言是偽言也君子於言無所茍矣如知其陋茍欲自遂此子路對孔子以子羔也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社稷焉有民人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子曰是故惡夫佞者子路知其不可苟對自遂孔子惡之比夫佞者孔子亦知其不可苟應或人孔子子路皆以佞也
  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何謂不受命乎説曰受當富之命自以術知數億中時也夫人富貴在天命乎在人知也如在天命知術求之不能得如在人孔子何為言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夫謂富不受命而自知術得之貴亦可不受命而自以努力求之世無不受貴命而自得貴亦知無不受富命而自得富者成事孔子不得富貴矣周流應聘行説諸侯智窮䇿困還定詩書望絶無冀稱已矣夫自知無貴命周流無補益也孔子知己不受貴命周流求之不能得而謂賜不受富命而以術知得富言行相違未曉其故或曰欲攻子貢之短也子貢不好道德而徒好貨殖故攻其短欲令窮服而更其行節夫攻子貢之短可言賜不好道德而貨殖焉何必言不受命與前言富貴在天相違反也
  顔淵死子曰噫天喪予此言人將起天與之輔人將廢天奪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顔淵早夭故曰天喪予問曰顔淵之死孔子不王天奪之邪不幸短命自為死也如短命不幸不得不死孔子雖王猶不得生輔之於人猶杖之扶疾也人有病須杖而行如斬杖本得短可謂天使病人不得行乎如能起行杖短能使之長乎夫顔淵之短命猶杖之短度也且孔子言天喪予者以顔淵賢也案賢者在世未必為輔也夫賢者未必為輔猶聖人未必受命也為帝有不聖為輔有不賢何則祿命骨法與才異也由此言之顔淵生未必為輔其死未必有喪孔子云天喪予何據見哉且天不使孔子王者本意如何本禀性命之時不使之王邪將使之王復中悔之也如本不使之王顔淵死何喪如本使之王復中悔之此王無骨法便宜自在天也且本何善所見而使之王後何惡所聞中悔不命天神論議誤不諦也孔子之衛遇舊館人之喪入而哭之出使子貢脱驂而賻之子貢曰於門人之喪未有所脱驂脱驂於舊館毋乃已重乎孔子曰予鄉者入而哭之遇於一哀而出涕予惡夫涕之無從也小子行之孔子脱驂以賻舊舘者惡情不副禮也副情而行禮情起而恩動禮情相應君子行之顔淵死子哭之慟門人曰子慟矣吾非斯人之慟而誰為夫慟哀之至也哭顔淵慟者殊之衆徒哀痛之甚也死有棺無槨顔路請車以為之槨孔子不予為大夫不可以徒行也弔舊館脱驂以賻惡涕無從哭顔淵慟請車不與使慟無副豈涕與慟殊馬與車異邪於彼則禮情相副於此則恩義不稱未曉孔子為禮之意孔子曰鯉也死有棺無槨吾不徒行以為之槨鯉之恩深於顔淵鯉死無槨大夫之儀不可徒行也鯉子也顔淵他姓也子死且不禮況其禮他姓之人乎曰是蓋孔子實恩之效也副情於舊館不稱恩於子豈以前為士後為大夫哉如前為士士乗二馬如為大夫大夫乗三馬大夫不可去車徒行何不截賣兩馬以為槨乗其一乎為士時乗二馬截一以賻舊館今亦何不截其二以副恩乗一以解不徒行乎不脱馬以賻舊館未必亂制葬子有棺無槨廢禮傷法孔子重賻舊人之恩輕廢葬子之禮此禮得於他人制失親子也然則孔子不粥車以為鯉槨何以解於貪官好仕恐無車而自云君子殺身以成仁何難退位以成禮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信最重也問使治國無食民餓棄禮義禮義棄信安所立傳曰倉廪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讓生於有餘爭生於不足今言去食信安得成春秋之時戰國饑餓易子而食㭊骸而炊口饑不食不暇顧恩義也夫父子之恩信矣饑餓棄信以子為食孔子教子貢去食存信如何夫去信存食雖不欲信信自生矣去食存信雖欲為信信不立矣子適衛冉有僕子曰庶矣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旣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語冉子先富而后敎之教子貢去食而存信食與富何别信與敎何異二子殊敎所尚不同孔子為國意何定哉
  蘧伯玉使人於孔子孔子曰夫子何為乎對曰夫子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使者出孔子曰使乎使乎非之也説論語者曰非之者非其代人謙也夫孔子之問使者曰夫子何為問所治為非問操行也如孔子之問也使者宜對曰夫子為某事治某政今反言欲寡其過而未能也何以知其對不失指孔子非之也且實孔子何以非使者非其代人謙之乎其非乎對失指也所非猶有一實不明其過而徒云使乎使乎後世疑惑不知使者所以為過韓子曰書約則弟子辨孔子之言使乎何其約也或曰春秋之義也為賢者諱蘧伯玉賢故諱其使者夫欲知其子視其友欲知其君視其所使伯玉不賢故所使過也春秋之義為賢者諱亦貶纎介之惡今不非而諱貶纎介安所施哉使孔子為伯玉諱宜黙而已揚言曰使乎使乎時人皆知孔子之非也出言如此何益於諱
  佛𦙝召子欲往子路不説曰昔者由也聞諸夫子曰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𦙝以中牟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有是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吾豈匏𤓰也哉焉能繫而不食也子路引孔子往時所言以非孔子也往前孔子出此言欲令弟子法而行之子路引之以諫孔子曉之不曰前言戲若非而不可行而曰有是言者審有當行之也不曰堅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孔子言此言者能解子路難乎親於其身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解之宜佛𦙝未為不善尚猶可入而曰堅磨而不磷白涅而不淄如孔子之言有堅白之行者可以入之君子之行軟而易汙邪何以獨不入也孔子不飲盜泉之水曾子不入勝母之閭避惡去汙不以義耻辱名也盜泉勝母有空名而孔曾耻之佛𦙝有惡實而子欲往不飲盜泉是則欲對佛𦙝非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枉道食簒畔之祿所謂浮雲者非也或權時欲行道也即權時行道子路難之當云行道不言食有權時以行道無權時以求食吾豈匏𤓰也哉焉能繫而不食自比以匏𤓰者言人當仕而食祿我非匏𤓰繫而不食非子路也孔子之言不解子路之難子路難孔子豈孔子不當仕也哉當擇善國而入之也孔子自比匏𤓰孔子欲安食也且孔子之言何其鄙也何彼仕為食哉君子不宜言也匏𤓰繫而不食亦繫而不仕等也距子路可云吾豈匏𤓰也哉繫而不仕也今吾繫而不食孔子之仕不為行道徒求食也人之仕也主貪祿也禮義之言為行道也猶人之娶也主為欲也禮義之言為供親也仕而直言食娶可直言欲乎孔子之言解情而無依違之意不假義理之名是則俗人非君子也儒者説孔子周流應聘不濟閔道不行失孔子情矣
  公山弗擾以費畔召子欲往子路曰末如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豈徒哉如用我吾其為東周乎為東周欲行道也公山佛𦙝俱畔者行道於公山求食於佛𦙝孔子之言無定趨也言無定趨則行無常務矣周流不用豈獨有以乎陽貨欲見之不見呼之仕不仕何其清也公山佛𦙝召之欲往何其濁也公山弗擾與陽虎俱畔執季桓子二人同惡呼召禮等獨對公山不見陽虎豈公山尚可陽虎不可乎子路難公山之召孔子宜解以尚及佛𦙝未甚惡之狀也
  論衡卷九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
  漢 王充 撰
  非韓篇      刺孟篇
  非韓篇
  韓子之術明法尚功賢無益於國不加賞不肖無害於治不施罰責功重賞任刑用誅故其論儒也謂之不耕而食比之於一蠧論有益與無益也比之於鹿馬馬之似鹿者千金天下有千金之馬無千金之鹿鹿無益馬有用也儒者猶鹿有用之吏猶馬也夫韓子知以鹿馬喻不知以冠履譬使韓子不冠徒履而朝吾將聽其言也加冠於首而立於朝受無益之服增無益之仕言與服相違行與術相反吾是以非其言而不用其法也煩勞人體無益於人身莫過跪拜使韓子逢人不拜見君父不謁未必有賊於身體也然須拜謁以尊親者禮義至重不可失也故禮義在身身未必肥而禮義去身身未必瘠而化衰以謂有益禮義不如飲食使韓子賜食君父之前不拜而用肯為之乎夫拜謁禮義之效非益身之實也然而韓子終不失者不廢禮義以苟益也夫儒生禮義也耕戰飲食也貴耕戰而賤儒生是棄禮義求飲食也使禮義廢綱紀敗上下亂而隂陽繆水旱失時五穀不登萬民飢死農不得耕士不得戰也子貢去告朔之餼羊孔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子貢惡費羊孔子重廢禮也故以舊防為無益而去之必有水災以舊禮為無補而去之必有亂患儒者之在世禮義之舊防也有之無益無之有損庠序之設自古有之重本尊始故立官置吏官不可廢道不可棄儒生道官之吏也以為無益而廢之是棄道也夫道無成效於人成效者須道而成如足蹈路而行所蹈之路須不蹈者身須手足而動待不動者故事或無益而益者須之無效而效者待之儒生耕戰所須待也棄而不存如何也韓子非儒謂之無益有損蓋謂俗儒無行操舉措不重禮以儒名而俗行以實學而偽説貪官尊榮故不足貴夫志㓗行顯不徇爵祿去卿相之位若脱躧者居位治職功雖不立此禮義為業者也國之所以存者禮義也民無禮義傾國危主今儒者之操重禮愛義率無禮之士激無義之人人民為善愛其主上此亦有益也聞伯夷風者貪夫㢘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惠風者薄夫敦鄙夫寛此上化也非人所見段干木闔門不出魏文敬之表式其閭秦軍聞之卒不攻魏使魏無干木秦兵入境境土危亡秦彊國也兵無不勝兵加於魏魏國必破三軍兵頓流血千里今魏文式闔門之士卻彊秦之兵全魏國之境濟三軍之衆功莫大焉賞莫先焉齊有髙節之士曰狂譎華士二人昆弟也義不降志不仕非其主太公封於齊以此二子解沮齊衆開不為上用之路同時誅之韓子善之以為二子無益而有損也夫狂譎華士段干木之類也太公誅之無所卻到魏文侯式之卻彊秦而全魏功孰大者使韓子善干木闔門髙節魏文式之是也狂譎華士之操干木之節也善太公誅之非也使韓子非干木之行下魏文之式則干木以此行而有益魏文用式之道為有功是韓子不賞功尊有益也論者或曰魏文式段干木之閭秦兵為之不至非法度之功一功特然不可常行雖全國有益非所貴也夫法度之功者謂何等也養三軍之士明賞罰之命嚴刑峻法富國彊兵此法度也案秦之彊肯為此乎六國之亡皆滅於秦兵六國之兵非不鋭士衆之力非不勁也然而不勝至於破亡者彊弱不敵衆寡不同雖明法度其何益哉使童子變孟賁之意孟賁怒之童子操刄與孟賁戰童子必不勝力不如也孟賁怒而童子脩禮盡敬孟賁不忍犯也秦之與魏孟賁之與童子也魏有法度秦必不畏猶童子操刄孟賁不避也其尊士式賢者之閭非徒童子脩禮盡敬也夫力少則脩德兵彊則奮威秦以兵彊威無不勝卻軍還衆不犯魏境者賢干木之操髙魏文之禮也夫敬賢弱國之法度力少之彊助也謂之非法度之功如何髙皇帝議欲廢太子吕后患之即召張子房而取䇿子房教以敬迎四皓而厚禮之髙祖見之心消意沮太子遂安使韓子為吕后議進不過彊諫退不過勁力以此自安取誅之道也豈徒易哉夫太子敬厚四皓以消髙帝之議猶魏文式段干木之閭卻彊秦之兵也
  治國之道所養有二一曰養德二曰養力養德者養名髙之人以示能敬賢養力者養氣力之士以明能用兵此所謂文武張設德力具足者也事或可以德懷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内以力自備慕德者不戰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卻徐偃王脩行仁義陸地朝者三十二國彊楚聞之舉兵而滅之此有德守無力備者也夫德不可獨任以治國力不可直任以御敵也韓子之術不養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駁各有不足偃王有無力之禍知韓子必有無德之患凡人禀性也清濁貪㢘各有操行猶草木異質不可復變易也狂譎華士不仕於齊猶段干木不仕於魏矣性行清㢘不貪富貴非時疾世義不茍仕雖不誅此人此人行不可隨也太公誅之韓子是之是謂人無性行草木無質也太公誅二子使齊有二子之類必不為二子見誅之故不清其身使無二子之類雖養之終無其化堯不誅許由唐民不皆樔處武王不誅伯夷周民不皆隱餓魏文侯式段干木之閭魏國不皆闔門由此言之太公不誅二子齊國亦不皆不仕何則清㢘之行人所不能為也夫人所不能為養使為之不能使勸人所能為誅以禁之不能使止然則太公誅二子無益於化空殺無辜之民賞無功殺無辜韓子所非也太公殺無辜韓子是之以韓子之術殺無辜也夫執不仕者未必有正罪也太公誅之如出仕未有功太公肯賞之乎賞須功而加罰待罪而施使太公不賞出仕未有功之人則其誅不仕未有罪之民非也而韓子是之失誤之言也且不仕之民性㢘寡欲好仕之民性貪多利利欲不存於心則視爵禄猶糞土矣㢘則約省無極貪則奢泰不止奢泰不止則其所欲不避其主案古簒畔之臣希清白㢘㓗之人貪故能立功憍故能輕生積功以取大賞奢泰以貪主位太公遺此法而去故齊有陳氏刼殺之患太公之術致刼殺之法也韓子善之是韓子之術亦危亡也周公聞太公誅二子非而不是然而身執贄以下白屋之士白屋之士二子之類也周公禮之太公誅之二子之操孰為是者宋人有御馬者不進拔劍剄而棄之於溝中又駕一馬馬又不進又剄而棄之於溝若是者三以此威馬至矣然非王良之法也王良登車馬無罷駑堯舜治世民無狂悖王良馴馬之心堯舜順民之意人同性馬殊類也王良能調殊類之馬太公不能率同性之士然則周公之所下白屋王良之馴馬也太公之誅二子宋人之剄馬也舉王良之法與宋人之操使韓子平之韓子必是王良而非宋人矣王良全馬宋人賊馬也馬之賊則不若其全然則民之死不若其生使韓子非王良自同於宋人賊善人矣如非宋人宋人之術與太公同非宋人是太公韓子好惡無定矣治國猶治身也治一身省恩德之行多傷害之操則交黨踈絶耻辱至身推治身以況治國治國之道當任德也韓子任刑獨以治世是則治身之人任傷害也韓子豈不知任德之為善哉以為世衰事變民心靡薄故作法術專意於刑也夫世不乏於德猶歲不絶於春也謂世衰難以德治可謂歲亂不可以春生乎人君治一國猶天地生萬物天地不為亂歲去春人君不以衰世屏德孔子曰斯民也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也
  周穆王之世可謂衰矣任刑治政亂而無功甫侯諫之穆王存德享國久長功傳於世夫穆王之治初亂終治非知昏於前才妙於後也前任蚩尤之刑後用甫侯之言也夫治人不能捨恩治國不能廢德治物不能去春韓子欲獨任刑用誅如何
  魯繆公問於子思曰吾聞龐𢵧氏子不孝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對曰君子尊賢以崇德舉善以勸民若夫過行是細人之所識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厲伯見君問龐𢵧氏子子服厲伯對以其過皆君子所未曾聞自是之後君貴子思而賤子服厲伯韓子聞之以非繆公以為明君求姦而誅之子思不以姦聞而厲伯以姦對厲伯宜貴子思宜賤今繆公貴子思賤厲伯失貴賤之宜故非之也夫韓子所尚者法度也人為善法度賞之惡法度罰之雖不聞善惡於外善惡有所制矣夫聞惡不可以行罰猶聞善不可以行賞也非人不舉姦者非韓子之術也使韓子聞善必将試之試之有功乃肯賞之夫聞善不輒加賞虛言未必可信也若此聞善與不聞無以異也夫聞善不輒賞則聞惡不輒罰矣聞善必試之聞惡必考之試有功乃加賞考有驗乃加罰虛聞空見實試未立賞罰未加賞罰未加善惡未定未定之事須術乃立則欲耳聞之非也鄭子産晨出過東匠之宫聞婦人之哭也撫其僕之手而聽之有間使吏執而問之手殺其夫者也翼日其僕問曰夫子何以知之子産曰其聲不慟凡人於其所親愛也知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今哭夫已死不哀而懼是以知其有姦也韓子聞而非之曰子産不亦多事乎姦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后知之則鄭國之得姦寡矣不任典城之吏察參伍之正不明度量待盡聰明勞知慮而以知姦不亦無術乎韓子之非子産是也其非繆公非也夫婦人之不哀猶龐𢵧子不孝也非子産持耳目以知姦獨欲繆公須問以定邪子産不任典城之吏而以耳定實繆公亦不任吏而以口問立誠夫耳聞口問一實也俱不任吏皆不參伍厲伯之對不可以立實猶婦人之哭不可以定誠矣不可定誠使吏執而問之不可以立實不使吏考獨信厲伯口以罪不考之姦如何韓子曰子思不以過聞繆公貴之子服厲伯以姦聞繆公賤之人情皆喜貴而惡賤故季氏之亂成而不上聞此魯君之所以刼也夫魯君所以刼者以不明法度邪以不早聞姦也夫法度明雖不聞姦姦無由生法度不明雖日求姦決其源障之以掌也御者無銜見馬且奔無以制也使王良持轡馬無欲奔之心御之有數也今不言魯君無術而曰不聞姦不言審法度而曰不通下情韓子之非繆公也與術意而相違矣龐𢵧氏子不孝子思不言繆公貴之韓子非之以為明君求善而賞之求姦而誅之夫不孝之人下愚之才也下愚無禮順情從欲與鳥獸同謂之惡可也謂姦非也姦人外善内惡色厲内荏作為操止像類賢行以取升進容𡡾於上安肯作不孝著身為惡以取棄殉之咎乎龐𢵧氏子可謂不孝不可謂姦韓子謂之姦失姦之實矣韓子曰布帛尋常庸人不擇爍金百鎰盜跖不搏以此言之法明民不敢犯也設明法於邦有盜賊之心不敢犯矣不測之者不敢發矣姦心藏於胷中不敢以犯罪法罪法恐之也明法恐之則不須考姦求邪於下矣使法峻民無姦者使法不峻民多為姦而不言明王之嚴刑峻法而云求姦而誅之言求姦是法不峻民或犯之也世不專意於明法而專心求姦韓子之言與法相違人之塞溝渠也知者必溺身不塞溝渠而繕船檝者知水之性不可閼其勢必溺人也臣子之性欲姦君父猶水之性溺人也不敎所以防姦而非其不聞知是猶不備水之具而徒欲早知水之溺人也溺於水不責水而咎己者巳失防備也然則人君刼於臣已失法也備溺不閼水源防刼不求臣姦韓子所宜用教巳也水之性勝火如裹之以釡水煎而不得勝必矣夫君猶火也臣猶水也法度釡也火不求水之姦君亦不宜求臣之罪也
  刺孟篇
  孟子見梁惠王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將何以利吾國乎孟子曰仁義而已何必曰利夫利有二有貨財之利有安吉之利惠王曰何以利吾國何以知不欲安吉之利而孟子徑難以貨財之利也易曰利見大人利涉大川乾元亨利貞尚書曰黎民亦尚有利哉皆安吉之利也行仁義得安吉之利孟子不且語問惠王何謂利吾國惠王言貨財之利乃可答若設令惠王之問未知何趣孟子徑答以貨財之利如惠王實問貨財孟子無以驗效也如問安吉之利而孟子答以貨財之利失對上之指違道理之實也齊王問時子我欲中國而授孟子室養弟子以萬鍾使諸大夫國人皆有所矜式子盍為我言之時子因陳子而以告孟子孟子曰夫時子惡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辭十萬而受萬是為欲富乎夫孟子辭十萬失謙讓之理也夫富貴者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居也故君子之於爵祿也有所辭有所不辭豈以巳不貪富貴之故而以距逆宜當受之賜乎陳臻問曰於齊王餽兼金一百鎰而不受於宋歸七十鎰而受於薛歸五十鎰而受取前日之不受是則今受之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君子必居一於此矣孟子曰皆是也當在宋也予將有逺行行者必以賮辭曰歸賮予何為不受當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戒歸之備乎予何為不受若於齊則未有處也無處而歸之是貨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貨取乎夫金歸或受或不受皆有故非受之時巳貪當不受之時巳不貪也金有受不受之義而室亦宜有受不受之理今不曰巳無功若巳致仕受室非理而曰巳不貪富引前辭十萬以況後萬前當受十萬之多安得辭之彭更問曰後車數十乗從者數百人以傳食於諸侯不亦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則一簞食而不可受於人如其道則舜受堯之天下不以為泰受堯天下孰與十萬舜不辭天下者是其道也今不曰受十萬非其道而曰巳不貪富貴失謙讓也安可以為戒乎
  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與孟子曰可子噲不得與人燕子之不得受燕於子噲有士於此而子悦之不告於王而私與之子之爵祿夫士也亦無王命而私受之於子則可乎何以異於是齊人伐燕或問曰勸齊伐燕有諸曰未也沈同曰燕可伐與吾應之曰可彼然而伐之如曰孰可以伐之則應之曰為天吏則可以伐之今有殺人者或問之曰人可殺與則將應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殺之則應之曰為士師則可以殺之今以燕伐燕何為勸之也夫或問孟子勸王伐燕不誠是乎沈同問燕可伐與此挾私意欲自伐之也知其意慊於是宜曰燕雖可伐須為天吏乃可以伐之沈同意絶則無伐燕之計矣不知有此私意而徑應之不省其語是不知言也公孫丑問曰敢問夫子惡乎長孟子曰我知言又問何謂知言曰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䧟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生於其心害於其政發於其政害於其事雖聖人復起必從吾言矣孟子知言者也又知言之所起之禍其極所致之福見彼之問則知其措辭所欲之矣知其所之則知其極所當害矣
  孟子有云民舉安王庶幾改諸予日望之孟子所去之王豈前所不朝之王哉而是何其前輕之疾而後重之甚也如非是前王則不去而於後去之是後王不肖甚於前而去三日宿於晝不甚不朝而宿於景丑氏何孟子之操前後不同所以為王終始不一也且孟子在魯魯平公欲見之嬖人臧倉毁孟子止平公樂正子以告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予之不遇魯侯天也前不遇於魯後不遇於齊無以異也前歸之天今則歸之於王孟子論稱竟何定哉夫不行於齊王不用則若臧倉之徒毁讒之也此亦止或尼之也皆天命不遇非人所能也去何以不徑行而留三宿乎天命不當遇於齊王不用其言天豈為三日之間易命使之遇乎在魯則歸之於天絶意無冀在齊則歸之於王庻幾有望夫如是不遇之議一在人也或曰初去未可以定天命也冀三日之間王復追之天命或時在三日之間故可也夫言如是齊王初使之去者非天命乎如使天命在三日之間魯平公比三日亦時棄臧倉之議更用樂正子之言徃見孟子孟子歸之於天何其早乎如三日之間公見孟子孟子奈前言何乎孟子去齊充虞塗問曰夫子若不豫色然前日虞聞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時也此一時也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矣由周以來七百有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乎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舎我而誰也吾何為不豫哉夫孟子言五百年有王者興何以見乎帝嚳王者而堯又王天下堯傳於舜舜又王天下舜傳於禹禹又王天下四聖之王天下也繼踵而興禹至湯且千歲湯至周亦然始於文王而卒傳於武王武王崩成王周公共治天下由周至孟子之時又七百歲而云王者五百歲必有王者之驗在何世乎云五百歲必有王者誰所言乎論不實事考驗信浮淫之語不遇去齊有不豫之色非孟子之賢效與俗儒無殊之驗也五百年者以為天出聖期也又言以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其意以為天欲平治天下當以五百年之間生聖王也如孟子之言是謂天故生聖人也然則五百歲者天生聖人之期乎如是其期天何不生聖聖王非其期故不生孟子猶信之孟子不知天也自周已來七百餘歲矣以其數則過矣以其時考之則可矣何謂數過何謂可乎數則時時則數矣數過過五百年也從周到今七百餘歲踰二百歲矣設或王者生失時矣又言時可何謂也云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又言其間必有名世與王者同乎異也如同為再言之如異名世者謂何等也謂孔子之徒孟子之輩教授後生覺悟頑愚乎已有孔子已又以生矣如謂聖臣乎當與聖同時聖王出聖臣見矣言五百年而已何為言其間如不謂五百年時謂其中間乎是謂二三百年之時也聖不與五百年時聖王相得夫如是孟子言其間必有名世者竟謂誰也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治天下舎予而誰也言若此者不自謂當為王者有王者若為王臣矣為王者臣皆天也已命不當平治天下不浩然安之於齊懷恨有不豫之色失之矣
  彭更問曰士無事而食可乎孟子曰不通功易事以羨補不足則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子如通之則梓匠輪輿皆得食於子於此有人焉入則孝出則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後世之學者而不得食於子子何尊梓匠輪輿而輕為仁義者哉曰梓匠輪輿其志將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與孟子曰子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於此毁瓦畫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則子非食志食功也夫孟子引毁瓦畫墁者欲以詰彭更之言也知毁瓦畫墁無功而有志彭更必不食也雖然引毁瓦畫墁非所以詰彭更也何則諸志欲求食者毁瓦畫墁者不在其中不在其中則難以詰人矣夫人無故毁瓦畫墁此不癡狂則遨戲也癡狂人之志不求食遨戲之人亦不求食求食者皆多人所不得利之事以作此鬻賣於市得賈以歸乃得食焉今毁瓦畫墁無利於人何志之有有知之人知其無利固不為也無知之人與癡狂比固無其志夫毁瓦畫墁猶比童子擊壤於塗何以異哉擊壤於塗者其志亦欲求食乎此尚童子未有志也巨人博戲亦畫墁之類也博戲之人其志復求食乎博戲者尚有相奪錢財錢財衆多已亦得食或時有志夫投石超距亦畫墁之類也投石超距之人其志有求食者乎然則孟子之詰彭更也未為盡之也如彭更以孟子之言可謂禦人以口給矣匡章子曰陳仲子豈不誠㢘士乎居於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扶服往将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也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㢘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黄泉仲子之所居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曰仲子齊之世家兄戴蓋祿萬鍾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弗居也辟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也已頻蹙曰惡用是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吐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不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夫孟子之非仲子也不得仲子之短矣仲子之怪鵝如吐之者豈為在母不食乎乃先譴鵝曰惡用鶂鶂者為哉他日其母殺以食之其兄曰是鶂鶂之肉仲子耻負前言即吐而出之而兄不告則不吐不吐則是食於母也謂之在母則不食失其意矣使仲子執不食於母鵝膳至不當食也今既食之知其為鵝怪而吐之故仲子之吐鵝也耻食不合己志之物也非負親親之恩而欲勿母食也又仲子惡能㢘充仲子之性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黄泉是謂蚓為至㢘也仲子如蚓乃為㢘㓗耳今所居之宅伯夷之所築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仲子居而食之於㢘㓗可也或時食盜跖之所樹粟居盜跖之所築室汙㢘㓗之行矣用此非仲子亦復失之室因人故粟以屨纑易之正使盜之所樹築已不聞知今兄之不義有其操矣操見於衆昭晳議論故避於陵不處其宅織屨辟纑不食其祿也而欲使仲子處於陵之地避若兄之宅吐若兄之祿耳聞目見昭晳不疑仲子不處不食明矣今於陵之宅不見築者為誰粟不知樹者為誰何得成室而居之得成粟而食之孟子非之是為太備矣仲子所居或時盜之所築仲子不知而居之謂之不充其操唯蚓然後可者也夫盜室之地中亦有蚓焉食盜宅中之槁壤飲盜宅中之黄泉蚓惡能為可乎在仲子之操滿孟子之議魚然後乃可夫魚處江海之中食江海之土海非盜所鑿土非盜所聚也然則仲子有大非孟子非之不能得也夫仲子之去母辟兄與妻獨處於陵以兄之宅為不義之宅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故不處不食㢘㓗之至也然則其徙於陵歸𠉀母也宜自齎食而行鵝膳之進也必與飯俱母之所為飯者兄之祿也母不自有私粟以食仲子明矣仲子食兄祿也伯夷不食周粟餓死於首陽之下豈一食周粟而以汙其㓗行哉仲子之操近不若伯夷而孟子謂之若蚓乃可失仲子之操所當比矣
  孟子曰莫非天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盡其道而死者為正命也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夫孟子之言是謂人無觸值之命也順操行者得正命妄行茍為得非正是天命於操行也夫子不王顔淵早夭子夏失明伯牛為癘四者行不順與何以不受正命比干剖子胥烹子路葅天下極戮非徒桎梏也必以桎梏效非正命則比干子胥行不順也人禀性命或當壓溺兵燒雖或愼操脩行其何益哉竇廣國與百人俱卧積炭之下炭崩百人皆死廣國獨濟命當封侯也積炭與巖牆何以異命不壓雖巖崩有廣國之命者猶将脱免行或使之止或尼之命當壓猶或使之立於牆下孔甲所入主人子之天命當賤雖載入宫猶為守者不立巖牆之下與孔甲載子入宫同一實也














  論衡卷十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一
  漢 王充 撰
  談天篇      説日篇
  答佞篇
  談天篇
  儒書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絶女媧銷煉五色石以補蒼天㫁鼇足以立四極天不足西北故日月移焉地不足東南故百川注焉此久遠之文世間是之言也文雅之人怪而無以非若非而無以奪又恐其實然不敢正議以天道人事論之殆虚言也與人爭為天子不勝怒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絶有力如此天下無敵以此之力與三軍戰則士卒螻蟻也兵革毫芒也安得不勝之恨怒觸不周之山乎且堅重莫如山以萬人之力共推小山不能動也如不周之山大山也使是天柱乎折之固難使非柱乎觸不周山而使天柱折是亦復難信顓頊與之爭舉天下之兵悉海内之衆不能當也何不勝之有且夫天者氣邪體也如氣乎雲烟無異安得柱而折之女媧以石補之是體也如審然天乃玉石之類也石之質重千里一柱不能勝也如五嶽之巔不能上極天乃為柱如觸不周上極天乎不周為共工所折當此之時天毁壞也如審毁壞何用舉之㫁鼇之足以立四極説者曰鼇古之大獸也四足長大故㫁其足以立四極夫不周山也鼇獸也夫天本以山為柱共工折之代以獸足骨有腐朽何能立之久且鼇足可以柱天體必長大不容於天地女媧雖聖何能殺之如能殺之殺之何用足可以柱天則皮革如鐵石刀劍矛㦸不能刺之彊弩利矢不能勝射也察當今天去地甚髙古天與今無異當共工缺天之時天非墜於地也女媧人也人雖長無及天者夫其補天之時何登緣階據而得治之豈古之天若屋廡之形去人不遠故共工得敗之女媧得補之乎如審然者女媧以前齒為人者人皇最先人皇之時天如蓋乎説易者曰元氣未分渾沌為一儒書又言溟涬濛澒氣未分之類也及其分離清者為天濁者為地如説易之家儒書之言天地始分形體尚小相去近也近則或枕於不周之山共工得折之女媧得補之也含氣之類無有不長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從始立以來年歲甚多則天地相去廣狹遠近不可復計儒書之言殆有所見然其言觸不周山而折天柱絶地維消煉五石補蒼天㫁鼇之足以立四極猶為虛也何則山雖動共工之力不能折也豈天地始分之時山小而人反大乎何以能觸而折之以五色石補天尚可謂五石若藥石治病之狀至其㫁鼇之足以立四極難論言也從女媧以來久矣四極之立自若鼇之足乎
  鄒衍之書言天下有九州禹貢之上所謂九州也禹貢九州所謂一州也若禹貢以上者九焉禹貢九州方今天下九州也在東南隅名曰赤縣神州復更有八州每一州者四海環之名曰裨海九州之外更有瀛海此言詭異聞者驚駭然亦不能實然否相隨觀讀諷述以談故虛實之事並傳世間真偽不别也世人惑焉是以難論案鄒子之知不過禹禹之治洪水以益為佐禹主治水益之記物極天之廣窮地之長辨四海之外竟四山之表三十五國之地鳥獸草木金石水土莫不畢載不言復有九州淮南王劉安召術士伍被左吳之輩充滿宫殿作道術之書論天下之事地形之篇道異類之物外國之怪列三十五國之異不言更有九州鄒子行地不若禹益聞見不過被吳才非聖人事非天授安得此言案禹之山經淮南之地形以察鄒子之書虛妄之言也太史公曰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其髙三千五百餘里日月所於辟隠為光明也其上有玉泉華池今自張騫使大夏之後窮河源惡睹本紀所謂崑崙者乎故言九州山川尚書近之矣至禹本紀山海經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也夫弗敢言者謂之虛也崑崙之髙玉泉華池世所共聞張騫親行無其實案禹貢九州山川怪竒之物金玉之珍莫不悉載不言崑崙山上有玉泉華池案太史公之言山經禹紀虛妄之言凡事難知是非難測極為天中方今天下在禹極之南則天極北必髙多民禹貢東漸于海西被于流沙此則天地之極際也日刺徑十里今從東海之上㑹稽鄞鄮則察日之初出徑二尺尚遠之驗也遠則東方之地尚多東方之地尚多則天極之北天地廣長不復訾矣夫如是鄒衍之言未可非禹紀山海淮南地形未可信也鄒衍曰方今天下在地東南名赤縣神州天極為天中如方今天下在地東南視極當在西北今正在北方今天下在極南也以極言之不在東南鄒衍之言非也如在東南近日所出日如出時其光宜大今從東海上察日及從流沙之地視日小大同也相去萬里小大不變方今天下得地之廣少矣雒陽九州之中也從雒陽北顧極正在北東海之上去雒陽三千里視極亦在北推此以度從流沙之地視極亦必復在北焉東海流沙九州東西之際也相去萬里視極猶在北者地小居狹未能辟離極也日南之郡去雒且萬里徙民還者問之言日中之時所居之地未能在日南也度之復南萬里日在日之南是則去雒陽二萬里乃為日南也今從雒地察日之去遠近非與極同也極為遠也今欲北行三萬里未能至極下也假令之至是則名為距極下也以至日南五萬里極北亦五萬里也極北亦五萬里極東西亦皆五萬里焉東西十萬南北十萬相承百萬里鄒衍之言天地之間有若天下者九案周時九州東西五千里南北亦五千里五五二十五一州者二萬五千里天下若此九之乗二萬五千里二十二萬五千里如鄒衍之書若謂之多計度驗實反為少焉
  儒者曰天氣也故其去人不遠人有是非隂為德害天輒知之又輒應之近人之效也如實論之天體非氣也人生於天何嫌天無氣猶有體在上與人相遠祕傳或言天之離天下六萬餘里數家計之三百六十五度一周天下有周度髙有里數如天審氣氣如雲煙安得里度又以二十八宿效之二十八宿為日月舍猶地有郵亭為長吏廨矣郵亭著地亦如星舍著天也案附書者天有形體所據不虛由此考之則無恍惚明矣
  説日篇
  儒者曰日朝見出隂中暮不見入隂中隂氣晦㝠故没不見如實論之不出入隂中何以效之夫夜隂也氣亦晦㝠或夜舉火者光不滅焉夜之隂北方之隂也朝出日入所舉之火也火夜舉光不滅日暮入獨不見非氣驗也夫觀冬日之出入朝出東南暮入西南東南西南非隂何故謂之出入隂中且夫星小猶見日大反滅世儒之論竟虛妄也儒者曰冬日短夏日長亦復以隂陽夏時陽氣多隂氣少陽氣光明與日同耀故日出輒無鄣蔽冬隂氣晦冥掩日之光日雖出猶隠不見故冬日日短隂多陽少與夏相反如實論之日之長短不以隂陽何以驗之復以北方之星北方之隂日之隂也北方之隂不蔽星光冬日之隂何故猶滅日明由此言之以隂陽説者失其實矣實者夏時日在東井冬時日在牽牛牽牛去極遠故日道短東井近極故日道長夏北至東井冬南至牽牛故冬夏節極皆謂之至春秋未至故謂之分或曰夏時陽氣盛陽氣在南方故天舉而髙冬時陽氣衰天抑而下髙則日道多故日長下則日道少故日短也日陽氣盛天南方舉而日道長月亦當復長案夏日長之時日出東北而月出東南冬日短之時日出東南月出東北如夏時天舉南方日月當俱出東北冬時天復下日月亦當俱出東南由此言之夏時天不舉南方冬時天不抑下也然則夏日之長也其所出之星在北方也冬日之短也其所出之星在南方也問曰當夏五月日長之時在東井東井近極故日道長今案察五月之時日出於寅入於戌日道長去人遠何以得見其出於寅入於戌乎日東井之時去人極近夫東井近極若極旋轉人常見之矣使東井在極旁側得無夜常為晝乎日晝行十六分人常見之不復出入焉儒者或曰日月有九道故曰日行有近遠晝夜有長短也夫復五月之時晝十一分夜五分六月晝十分夜六分從六月往至十一月月減一分此則日行月從一分道也歲日行天十六道也豈徒九道或曰天髙南方下北方日出髙故見入下故不見天之居若倚蓋矣故極在人之北是其效也極其天下之中今在人北其若倚蓋明矣日明旣以倚蓋喻當若蓋之形也極星在上之北若葢之葆矣其下之南有若蓋之莖者正何所乎夫取蓋倚於地不能運立而樹之然後能轉今天運轉其北際不著地者觸礙何以能行由此言之天不若倚葢之狀日之出入不隨天髙下明矣或曰天北際下地中日隨天而入地地密鄣隠故人不見然天地夫婦也合為一體天在地中地與天合天地并氣故能生物北方隂也合體并氣故居北方天運行於地中乎不則北方之地低下而不平也如審運行地中鑿地一丈轉見水源天行地中出入水中乎如北方低下不平是則九川北注不得盈滿也實者天不在地中日亦不隨天隠天平正與地無異然而日出上日入下者隨天轉運視天若覆盆之狀故視日上下然似若出入地中矣然則日之出近也其入遠不復見故謂之入運見於東方近故謂之出何以驗之繫明月之珠於車蓋之橑轉而旋之明月之珠旋邪人望不過十里天地合矣遠非合也今視日入非入也亦遠也當日入西方之時其下民亦將謂之日中從日入之下東望今之天下或時亦天地合如是方天下在南方也故日出於東方入於北方之地日出北方入於南方各於近者為出遠者為入實者不入遠矣臨大澤之濱望四邊之際與天屬其實不屬遠若屬矣日以遠為入澤以遠為屬其實一也澤際有陸人望而不見陸在察之若亡日亦在視之若入皆遠之故也太山之髙㕘天入雲去之百里不見埵塊夫去百里不見太山况日去人以萬里數乎太山之驗則旣明矣試使一人把大炬火夜行於道平易無險去人不一里火光滅矣非滅也遠也今日西轉不復見者非入也問曰天平正與地無異今仰視天觀日月之行天髙南方下北方何也曰方今天下在東南之上視天若髙日月道在人之南今天下在日月道下故觀日月之行若髙南下北也何以驗之即天髙南方之星亦當髙今視南方之星低下天復低南方乎夫視天之居近者則髙遠則下焉極北方之民以為髙南方為下極東極西亦如此焉皆以近者為髙遠者為下從北塞下近仰視斗極且在人上匈奴之北地之邊陲北上視天天一有下字復髙北下南日月之道亦在其上立太山之上太山髙去下十里太山下夫天之髙下猶人之察太山也平正四方中央髙下皆同今望天之四邊若下者非也遠也非徒下若合矣儒者或以旦暮日出入為近日中為遠或以日中為近日出入為遠其以日出入為近日中為遠者見日出入時大日中時小也察物近則大遠則小故日出入為近日中為遠也其以日出入為遠日中時為近者見日中時温日出入時寒也夫火光近人則温遠人則寒故以日中為近日出入為遠也二論各有所見故是非曲直未有所定如實論之日中近而日出入遠何以驗之以植竿於屋下夫屋髙三丈竿於屋棟之下正而樹之上扣棟下抵地是以屋棟去地三丈如旁邪倚之則竿末旁跌不得扣棟是為去地過三丈也日中時日正在天上猶竿之正樹去地三丈也日出入邪在人旁猶竿之旁跌去地過三丈也夫如是日中為近出入為遠可知明矣試復以屋中堂而坐一人一人行於屋上其行中屋之時正在坐人之上是為屋上之人與屋下坐人相去三丈矣如屋上人在東危若西危上其與屋下坐人相去過三丈矣日中時猶人正在屋上矣其始出與入猶人在東危與西危也日中去人近故温日出入遠故寒然則日中時日小其出入時大者日中光明故小其出入時光暗故大猶晝日察火光小夜察之火光大也旣以火為效又以星為驗晝日星不見者光耀滅之也夜無光耀星乃見夫日月星之類也平旦日入光銷故視大也儒者論日旦出扶桑暮入細栁扶桑東方地細栁西方野也桑栁天地之際日月常所出入之處問曰歲二月八月時日出正東日入正西可謂日出於扶桑入於細栁今夏日長之時日出於東北入於西北冬日短之時日出東南入於西南冬與夏日之出入在於四隅扶桑細栁正在何所乎所論之言猶謂春秋不謂冬與夏也如實論之日不出於扶桑入於細栁何以驗之隨天而轉近則見遠則不見當在扶桑細栁之時從扶桑細栁之民謂之日中之時從扶桑細栁察之或時為日出入若以其上者為中旁則為旦夕安得出於扶桑入細栁儒者論曰天左旋日月之行不繫於天各自旋轉難之曰使日月自行不繫於天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當日月出時當進而東旋何還始西轉繫於天隨天四時轉行也其喻若蟻行於磑上日月行遲天行疾天持日月轉故日月實東行而反西旋也
  或問日月天皆行行度不同三者舒疾驗之人物為以何喻曰天日行一周日行一度二千里日晝行千里夜行千里麒麟晝日亦行千里然則日行舒疾與麒麟之步相似類也月行十三度十度二萬里三度六千里月一旦夜行二萬六千里與晨鳬飛相類似也天行三百六十五度積凡七十三萬里也其行甚疾無以為驗當與陶鈞之運弩矢之流相類似乎天行已疾去人髙遠視之若遲蓋望遠物者動若不動行若不行何以驗之乗船江海之中順風而驅近岸則行疾遠岸則行遲船行一實也或疾或遲遠近之視使之然也仰視天之運不若麒麟負日而馳皆暮而日在其前何則麒麟近而日遠也遠則若遲近則若疾六萬里六程難以得運行之實也
  儒者説曰日行一度天一日一夜行三百六十五度天左行日月右行與天相迎問日月之行也繫著於天也日月附天而行不直行也何以言之易曰日月星辰麗乎天百果草木麗於土麗者附也附天所行若人附地而圓行其取喻若蟻行於磑上焉
  問曰何知不離天直自行也如日能直自行當自東行無為隨天而西轉也月行與日同亦皆附天何以驗之驗之以雲雲不附天常止於所處使不附天亦當自止其處由此言之日行附天明矣問曰日火也火在地不行日在天何以為行曰附天之氣行附地之氣不行火附地地不行故火不行難曰附地之氣不行水何以行曰水之行也東流入海也西北方髙東南方下水性歸下猶火性趨髙也使地不髙西方則水亦不東流難曰附地之氣不行人附地何以行曰人之行求有為也人道有為故行求古者質朴隣國接境雞犬之聲相聞終身不相往來焉難曰附天之氣行列星亦何以不行曰列星著天天已行也隨天而轉是亦行也難曰人道有為故行天道無為何行曰天之行也施氣自然也施氣則物自生非故施氣以生物也不動氣不施氣不施物不生與人行異日月五星之行皆施氣焉
  儒者曰日中有三足烏月中有兔蟾蜍夫日者天之火也與地之火無以異也地火之中無生物天火之中何故有烏火中無生物生物入火中燋爛而死焉烏安得立夫月者水也水中有生物非兔蟾蜍也兔與蟾蜍久在水中無不死者日月毁於天螺蚌汨於淵同氣審矣所謂兔蟾蜍者豈反螺與蚌邪且問儒者烏兔蟾蜍死乎生也如死久在日月燋枯腐朽如生日蝕時旣月晦常盡烏兔蟾蜍皆何在夫烏兔蟾蜍日月氣也若人之腹臓萬物之心膂也月尚可察也人之察日無不眩不能知日審何氣通而見其中有物名曰烏乎審日不能見烏之形通而能見其足有三乎此已非實且聴儒者之言蟲物非一日中何為有烏月中何為有兔蟾蜍儒者謂日蝕月蝕也彼見日蝕常於晦朔晦朔月與日合故得蝕之夫春秋之時日蝕多矣經曰某月朔日有蝕之日有蝕之者未必月也知月蝕之何諱不言月説日蝕之變陽弱隂彊也人物在世氣力勁彊乃能乗凌案月晦光旣朔則如盡微弱甚矣安得勝日夫日之蝕月蝕也日蝕謂月蝕之月誰蝕之者無蝕月也月自損也以月論日亦如日蝕光自損也大率四十一二月日一食百八十日月一蝕蝕之皆有時非時為變及其為變氣自然也日時晦朔月復為之乎夫日當實滿以虧為變必謂有蝕之者山崩地動蝕者誰也或説日食者月掩之也日在上月在下障於日之形也日月合相襲月在上日在下者不能掩日日在上月在日下障於日月光掩日光故謂之食也障於月也若隂雲蔽日月不見矣其端合者相食是也其合相當如襲辟者日既是也日月合於晦朔天之常也日食月掩日光非也何以驗之使日月合月掩日光其初食崖當與旦復時易處假令日在東月在西月之行疾東及日掩日崖須臾過日而東西崖初掩之處光當復東崖未掩者當復食今察日之食西崖光缺其復也西崖光復過掩東崖復西崖謂之合襲相掩障如何儒者謂日月之體皆至圓彼從下望見其形若斗筐之狀狀如正圓不如望遠光氣氣不圓矣夫日月不圓視若圓者人遠也何以驗之夫日者火之精也月者水之精也在地水火不圓在天水火何故獨圓日月在天猶五星五星猶列星列星不圓光耀若圓去人遠也何以明之春秋之時星霣宋都就而視之石也不圓以星不圓知日月五星亦不圓也儒者説日及工伎之家皆以日為一禹貢山海經言日有十在海外東方有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沐浴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淮南書又言燭十日堯時十日並出萬物焦枯堯上射十日以故不並一日見也世俗又名甲乙為日甲至癸凡十日日之有十猶星之有五也通人談士歸於難知不肯辨明是以文二傳而不定世兩言而無主誠實論之且無十焉何以驗之夫日猶月也日而有十月有十二乎星有五五行之精金木水火土各異光色如日有十其氣必異今觀日光無有異者察其小大前後若一如審氣異光色宜殊如誠同氣宜合為一無為十也驗日陽燧火從天來日者大火也察火在地一氣也地無十火天安得十日然則所謂十日者殆更自有他物光質如日之狀居湯谷中水時縁據扶桑禹益見之則紀十日數家度日之光數日之質刺徑千里假令日出是扶桑木上之日扶桑木宜覆萬里乃能受之何則一日徑千里十日宜萬里也天之去人萬里餘也仰察之日光眩耀火光盛明不能堪也使日出是扶桑木上之日禹益見之不能知其為日也何則仰察一日目猶眩耀况察十日乎當禹益見之若斗筐之狀故名之為日夫火如斗筐望六萬之形非就見之即察之體也由此言之禹益所見意似日非日也天地之間物氣相類其實非者多海外西南有珠樹焉察之是珠然非魚中之珠也夫十日之日猶珠樹之珠也珠樹似珠非真珠十日似日非實日也淮南見山海經則虛言真人燭十日妄紀堯時十日並出且日火也湯谷水也水火相賊則十日浴於湯谷當滅敗焉火燃木扶桑木也十日處其上宜燋枯焉今浴湯谷而光不滅登扶桑而枝不燋不枯與今日出同不驗於五行故知十日非真日也且禹益見十日之時終不以夜猶以晝也則一日出九日宜留安得俱出十日如平旦日未出且天行有度數日隨天轉行安得留扶桑枝間浴湯谷之水乎留則失行度行度差跌不相應矣如行出之日與十日異是意似日而非日也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中恒星不見星霣如雨者公羊傳曰如雨者何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霣如雨不修春秋者未修春秋時魯史記曰星霣如雨不及地尺而復君子者孔子孔子修之曰星霣如雨孔子之意以為地有山陵樓臺云不及地尺恐失其實更正之曰如雨如雨者為從地上而下星亦從天霣而復與同故曰如夫孔子雖云不及地尺但言如雨其謂霣之者皆是星也孔子雖定其位著其文謂霣為星與史同焉從平地望泰山之巔鶴如烏烏如爵者泰山髙遠物之小大失其實天之去地六萬餘里髙遠非直泰山之巔也星著於天人察之失星之實非直望鶴烏之類也數等星之質百里體大光盛故能垂耀人望見之若鳳卵之狀遠失其實也如星霣審者天之星霣而至地人不知其為星也何則霣時小大不與在天同也今見星霣如在天時是時星也非星則氣為之也人見鬼如死人之狀其實氣象聚非真死人然則霣星之形其實非星孔子云正霣者非星而徙正言如雨非雨之文蓋俱失星之實矣春秋左氏傳四月辛卯夜中恒星不見夜明也星霣如雨與雨俱也其言夜明故不見與易之言日中見斗相依類也日中見斗幽不明也夜中星不見夜光明也事異義同蓋其實也其言與雨俱之集也夫辛卯之夜明故星不見明則不雨之驗也雨氣隂暗安得明明則無雨安得與雨俱夫如是言與雨俱者非實且言夜明不見安得見星與雨俱又僖公十六年正月戊申霣石于宋五左氏傳曰星也夫謂霣石為星則謂霣為石矣辛卯之夜星霣為星則實為石矣辛卯之夜星霣如是石地有樓臺樓臺崩壞孔子雖不合言及地尺雖地必有實數魯史目見不空言者也云與雨俱雨集於地石亦宜然至地而樓臺不壞非星明矣且左丘明謂石為星何以審之當時石霣輕然何以其從天墜也秦時三山亡亡有不消散有在其集下時必有聲音或時夷狄之山從集於宋宋聞石霣則謂之星也左丘明省則謂之星夫星萬物之精與日月同説五星者謂五行之精之光也五星衆星同光耀獨謂列星為石恐失其實實者辛卯之夜霣星若雨而非星也與彼湯谷之十日若日而非日也儒者又曰雨從天下謂正從天墜也如當論之雨從地上不從天下見雨從上集則謂從天下矣其實地上也然其出地起於山何以明之春秋傳曰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徧天下惟太山也太山雨天下小山雨一國各以小大為近遠差雨之出山或謂雲載而行雲散水墜名為雨矣夫雲則雨雨則雲矣初出為雲雲繁為雨猶湛而泥露濡汚衣服若雨之狀非雲與俱雲載雨行也或曰尚書曰月之從星則以風雨詩曰月麗于畢俾滂沲矣二經咸言所謂為之非天如何夫雨從山發月經星麗畢之時麗畢之時當雨也時不雨月不麗山不雲天地上下自相應也月麗於上山烝於下氣體偶合自然道也雲霧雨之徵也夏則為露冬則為霜温則為雨寒則為雪雨露凍凝者皆由地發不從天降也
  答佞篇
  或問曰賢者行道得尊官厚祿矣何必為佞以取富貴曰佞人知行道可以得富貴必以佞取爵祿者不能禁欲也知力耕可以得榖勉貿可以得貨然而必盜竊情欲不能禁者也以禮進退也人莫不貴然而違禮者衆尊義者希心情貪欲志慮亂溺也夫佞與賢者同材佞以情自敗偷盜與田商同知偷盜以欲自劾也
  問曰佞與賢者同材材行宜鈞而佞人曷為獨以情自敗曰富貴皆人所欲也雖有君子之行猶有飢渴之情君子則以禮防情以義割欲故得循道循道則無禍小人縱貪利之欲踰禮犯義故進得茍佞茍佞則有罪夫賢者君子也佞人小人也君子與小人本殊操異行取捨不同
  問曰佞與讒者同道乎有以異乎曰讒與佞俱小人也同道異材俱以嫉妬為性而施行發動之異讒以口害人佞以事危人讒人以直道不違佞人依違匿端讒人無詐慮佞人有術數故人君皆能遠讒親仁莫能知賢别佞難曰人君皆能遠讒親仁而莫能知賢别佞然則佞人意不可知乎曰佞可知人君不能知庸庸之君不能知賢不能知賢不能知佞唯聖賢之人以九德檢其行以事效考其言行不合於九德言不驗於事效人非賢則佞矣夫知佞以知賢知賢以知佞知佞則賢智自覺知賢則姦佞自得賢佞異行考之一驗情心不同觀之一實
  問曰九德之法張設久矣觀讀之者莫不曉見斗斛之量多少權衡之縣輕重也然而居國有土之君曷為常有邪佞之臣與常有欺惑之患無患斗斛過所量非其榖不患無銓衡所銓非其物故也在人君位者皆知九德之可以檢行事效可以知情然而惑亂不能見者則明不察之故也人有不能行行無不可檢人有不能考情無不可知
  問曰行不合於九德效不檢於考功進近非賢非賢則佞夫庸庸之材無髙之知不能及賢賢功不效賢行不應可謂佞乎曰材有不相及行有不相追功有不相襲若知無相襲人材相什百取舍宜同賢佞殊行是是非非實名俱立而效有成敗是非之言俱當功有正邪言合行違名盛行廢
  佞人問曰行合九德則賢不合則佞世人操行者可盡謂佞乎曰諸非皆惡惡中之逆者謂之無道惡中之巧者謂之佞人聖王刑憲佞在惡中聖王賞勸賢在善中純潔之賢善中殊髙賢中之聖也惡中大佞惡中之雄也故曰觀賢由善察佞由惡善惡定成賢佞形矣問曰聰明有蔽塞推行有謬誤今以是者為賢非者為佞殆不得賢之實乎曰聰明蔽塞推行謬誤人之所歉也故曰刑故無小宥過無大聖君原心省意故誅故貫誤故賊加增過誤減損一獄吏所能定也賢者見之不疑矣
  問曰言行無功效可謂佞乎蘇秦約六國為從彊秦不敢窺兵於關外張儀為横六國不敢同攻於闗内六國約從則秦畏而六國彊三秦稱横則秦彊而天下弱功著效明載紀竹帛雖賢何以加之太史公敘言衆賢儀秦有篇無嫉惡之文功鈞名敵不異於賢夫功之不可以效賢猶名之不可實也儀秦排難之人也處擾攘之世行揣摩之術當此之時稷契不能與之爭計禹臯陶不能與之比效若夫隂陽調和風雨時適五榖豐熟盜賊衰息人舉廉讓家行道德之功命祿貴美術數所致非道德之所成也太史公記功故髙來禩記錄成則著效明驗攬載髙卓以儀秦功美故列其狀由此言之佞人亦能以權説立功為效無效未可為佞也難曰惡中立功者謂之佞能為功者材髙知明思慮遠者必傍義依仁亂於大賢故覺佞之篇曰人主好辨佞人言利人主好文佞人辭麗心合意同偶當人主説而不見其非何以知其偽而伺其姦乎曰是謂庸庸之君也材下知昬蔽惑不見後又賢之君察之審明若視俎上之脯指掌中之理數局上之棊摘轅中之馬魚鼈匿淵捕漁者知其源禽獸藏山畋獵者見其脈佞人異行於世世不能見庸庸之主無髙材之人也難曰人君好辨佞人言利人主好文佞人辭麗言操合同何以覺之曰文王官人法曰推其往行以揆其來言聴其來言以省其往行觀其陽以考其隂察其内以揆其外是故詐善設節者可知飾偽無情者可辨質誠居善者可得含忠守節者可見也人之舊性不辨人君好辨佞人學求合於上也人之故能不文人君好文佞人意欲稱上上奢已麗服上儉已不飭今操與古殊朝行與家别考鄉里之迹證朝廷之行察共親之節明事君之操外内不相稱名實不相副際㑹發見姦為覺露也
  問曰人操行無恒權時制宜信者欺人直者曲撓權變所設前後異操事有所應左右異語儒書所載權變非一今以素故考之毋乃失實乎曰賢者有權佞者有權賢者之有權後有應佞人之有權亦反經後有惡故賢人之權為事為國佞人之權為身為家觀其所權賢佞可論察其發動邪正可名問曰佞人好毁人有諸曰佞人不毁人如毁人是讒人也何則佞人求利故不毁人茍利於己曷為毁之茍不利於己毁之無益以計求便以數取利利則便得妬人共事然後危人其危人也非毁之而其害人也非泊之譽而危之故人不知厚而害之故人不疑是故佞人危而不怨害人之敗而不仇隠情匿意為之功也如毁人人亦毁之衆不親士不附也安能得容世取利於上問曰佞人不毁人於世間毁人於將前乎曰佞人以人欺將不毁人於將然則佞人奈何曰佞人毁人譽之危人安之毁危奈何假令甲有髙行竒知名聲顯聞將恐人君召問扶而勝已欲故廢不言常騰譽之薦之者衆將議欲用問人人必不對曰甲賢而宜召也何則甲意不欲留縣前聞其語矣聲望欲入府在郡則望欲入州志髙則操與人異望遠則意不顧近屈而用之其心不滿不則卧病賤而命之則傷賢不則損威故人君所以失名損譽者好臣所常臣也自耐下之用之可也自度不能下之用之不便夫用之不兩相益舍之不兩相損人君畏其志信佞人之言遂置不用
  問曰佞人直以髙才洪知考上世人乎將有師學檢也曰人自有知以詐人及其説人主須術以動上猶上人自有勇威人及其戰鬬須兵法以進衆術則從横師則鬼谷也傳曰蘇秦張儀從横習之鬼谷先生掘地為坑曰下説令我泣出則耐分人君之地蘇秦下説鬼谷先生泣下沾襟張儀不若蘇秦相趙并相六國張儀貧賤往歸蘇秦坐之堂下食以僕妾之食數讓激怒欲令相秦儀忿恨遂西入秦蘇秦使人厚送其後覺知曰此在其術中吾不知也此吾所不及蘇君者知深有術權變鋒出故身尊崇榮顯為世雄傑深謀明術深淺不能並行明闇不能並知
  問曰佞人養名作髙有諸曰佞人食利專權不養名作髙貪權據凡則髙名自立矣稱於小人不行於君子何則利義相伐正邪相反義動君子利動小人佞人貪利名之顯君子不安下則身危舉世為佞者皆以禍衆不能養其身安能養其名上世列傳棄宗養身違利赴名竹帛所載伯成子髙委國而耕於陵子辭位灌園近世蘭陵王仲子東都昔廬君陽寢位久病不應上徵可謂養名矣夫不以道進必不以道出身不以義止必不以義立名佞人懷貪利之心輕禍重身傾死為僇矣何名之養義廢德壞操行隨辱何云作髙
  問曰大佞易知乎小佞易知也曰大佞易知小佞難知何則大佞材髙其迹易察小佞知下其效難省何以明之成事小盜難覺大盜易知也攻城襲邑剽刦虜掠發則事覺道路皆知盜也穿鑿垣牆狸步鼠竊莫知謂誰曰大佞姦深惑亂其人如大盜易知人君何難書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虞舜大聖驩兠大佞大聖難知大佞大佞不憂大聖何易之有是謂下知之上知之上知之大難小易下知之大易小難何則佞人材髙論説麗美因麗美之説人主之威人立心並不能責知或不能覺小佞材下對鄉失漏際㑹不密人君警悟得知其故大難小易也屋漏在上知者在下漏大下見之著漏小下見之微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孔子曰焉用佞禦人以口給屢憎於人誤設計數煩擾農商損下益上愁民説主損上益下忠臣之説也損下益上佞人之義也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聚斂季氏不知其惡不知百姓所共非也












  論衡卷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二
  漢 王充 撰
  程材篇      量知篇
  謝短篇
  程材篇
  論者多謂儒生不及彼文吏見文吏利便而儒生陸落則詆訾儒生以為淺短稱譽文吏謂之深長是不知儒生亦不知文吏也儒生文吏皆有材智非文吏材髙而儒生智下也文吏更事儒生不習也謂文吏更事儒生不習可也謂文吏深長儒生淺短知妄矣世俗共短儒生儒生之徒亦自相少何則並好仕學宦用吏為繩表也儒生有闕俗共短之文吏有過俗不敢訾歸非於儒生付是於文吏也夫儒生材非下於文吏又非所習之業非所當為也然世俗共短之者見將不好用也將之不好用之者事多已不能理須文吏以領之也夫論善謀材施用累能期於有益文吏理煩身役於職職判功立將尊其能儒生栗栗不能當劇將有煩疑不能效力力無益於時則官不及其身也將以官課材材以官為驗是故世俗常髙文吏賤下儒生儒生之下文吏之髙本由不能之將世俗之論縁將好惡今世之將材髙知深通達衆凡舉綱持領事無不定其置文吏也備數滿員足以輔己志志在修德務在立化則夫文吏瓦石儒生珠玉也夫文吏能破堅理煩不能守身身則亦不能輔將儒生不習於職長於匡救將相傾側諫難不懼案世間能建蹇蹇之節成三諫之議令將檢身自勑不敢邪曲者率多儒生阿意茍取容幸將欲放失低黙不言者率多文吏文吏以事勝以忠負儒生以節優以職劣二者長短各有所宜世之將相各有所取取儒生者必軌德立化者也取文吏者必優事理亂者也材不自能則須助須助則待勁官之立佐為力不足也吏之取能為材不及也日之照幽不須燈燭賁育當敵不待輔佐使將相知力若日之照幽賁育之難敵則文吏之能無所用也病作而醫用禍起而巫使如自能案方和藥入室求祟則醫不售而巫不進矣橋梁之設也足不能越溝也車馬之用也走不能追遠也足能越溝走能追遠則橋梁不設車馬不用矣天地事物人所重敬皆力劣知極須仰以給足者也今世之將相不責巳之不能而賤儒生之不習不原文吏之所得得用而尊其材謂之善吏非文吏憂不除非文吏患不救是以選舉取常故案吏取無害儒生無閥閱所能不能任劇故陋於選舉佚於朝廷聰慧捷疾者隨時變化學知吏事則踵文吏之後未得良善之名守古循志案禮修義輒為將相所不任文吏所毗戲不見任則執欲息退見毗戲則意不得臨職不勸察事不精遂為不能斥落不習有俗材而無雅度者學知吏事亂於文吏觀將所知適時所急轉志易務晝夜學問無所羞恥期於成能名文而已其髙志妙操之人恥降意損崇以稱媚取進深疾才能之儒洎入文吏之科堅守髙志不肯下學亦時或精闇不及意疏不密臨事不識對向謬誤拜起不便進退失度奏記言事𫎇士解過援引古義割切將欲直言一指觸諱犯忌封𫎇約縳簡繩檢署事不如法文辭卓詭辟刺離實曲不應義故世俗輕之文吏薄之將相賤之是以世俗學問者不肯竟經明學深知古今急欲成一家章句義理略具同超學史書讀律諷令治作情奏習對向滑習跪拜家成室就召署輒能徇今不顧古趨讎不存志競進不案禮廢經不念學是以古經廢而不修舊學闇而不明儒者寂於空室文吏譁於朝堂材能之士隨世驅馳節操之人守隘屏竄驅馳日以巧屏竄日以拙非材頓知不及也希見闕為不狎習也蓋足未嘗行堯禹問曲折目未嘗見孔墨問形象齊部世刺繡恒女無不能襄邑俗織錦鈍婦無不巧日見之日為之手狎也使材士未嘗見巧女未嘗為異事詭手暫為卒睹顯露易為者猶憒憒焉方今論事不謂希更而曰材不敏不曰未嘗為而曰知不達失其實也儒生材無不能敏業無不能達志不有為今俗見不習謂之不能睹不為謂之不達科用累能故文吏在前儒生在後是從朝廷謂之也如從儒堂訂之則儒生在上文吏在下矣從農論田田夫勝從商講賈賈人賢今從朝廷謂之文吏朝廷之人也幼為幹吏以朝廷為田畝以刀筆為耒耜以文書為農業猶家人子弟生長宅中其知曲折愈於賓客也賓客暫至雖孔墨之材不能分别儒生猶賓客文吏猶子弟也以子弟論之則文吏曉於儒生儒生闇於文吏今世之將相知子弟以文吏為慧不能知文吏以狎為能知賓客以暫為固不知儒生以希為拙惑蔽闇昧不知類也一縣佐史之材任郡掾史一郡脩行之能堪州從事然而郡不召佐史州不取脩行者巧習無害文少德髙也五曹自有條品簿書自有故事勤力玩弄成為巧吏安足多矣賢明之將程吏取材不求習論髙存志不顧文也稱良吏曰忠忠之所以為效非簿書也夫事可學而知禮可習而善忠節公行不可立也文吏儒生皆有所志然而儒生務忠良文吏趨理事茍有忠良之業疏拙於事無損於髙論者以儒生不曉簿書置之於下第法令比例吏㫁決也文吏治事必問法家縣官事務莫大法令必以吏職程髙是則法令之家宜最為上或曰固然法令漢家之經吏議決焉事定於法誠為明矣曰夫五經亦漢家之所立儒生善政大義皆出其中董仲舒表春秋之義稽合於律無乖異者然則春秋漢之經孔子制作垂遺於漢論者徒尊法家不髙春秋是闇蔽也春秋五經義相闗穿既是春秋不大五經是不通也五經以道為務事不如道道行事立無道不成然則儒生所學者道也文吏所學者事也假使材同當以道學如比於文吏洗洿泥者以水燔腥生者用火水火道也用之者事也事末於道儒生治本文吏理末道本與事末比定尊卑之髙下可得程矣堯以俊德致黎民雍孔子曰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張釋之曰秦任刀筆小吏陵遲至於二世天下土崩張湯趙禹漢之惠吏太史公序累置於酷部而致土崩孰與通於神明令人填膺也將相知經學至道而不尊經學之生彼見經學之生能不及治事之吏也牛刀可以割雞雞刀難以屠牛刺繡之師能縫帷裳納縷之工不能織錦儒生能為文吏之事文吏不能立儒生之學文吏之能誠劣不及儒生之不習實優而不為禹決江河不秉钁鍤周公築雒不把築杖夫筆墨簿書钁鍤築杖之類也而欲合志大道者躬親為之是使將軍戰而大匠斵也説一經之生治一曹之事旬月能之典一曹之吏學一經之業一歲不能立也何則吏事易知而經學難見也儒生擿經窮竟聖意文吏揺筆考跡民事夫能知大聖之意曉細民之情孰者為難以立難之材含懷章句十萬以上行有餘力博學覽古今計胸中之穎出溢十萬文吏所知不過辨解簿書富累千金孰與貲直百十也京廩如丘孰與委聚如坻也世名材為名器器大者盈物多然則儒生所懷可謂多矣蓬生麻間不扶自直白紗入緇不染自黑此言所習善惡變易質性也儒生之性非能皆善也被服聖教日夜諷詠得聖人之操矣文吏幼則筆墨手習而行無篇章之誦不聞仁義之語長大成吏舞文巧法徇私為己勉赴權利考事則受賂臨民則采漁處右則弄權幸上則賣將一旦在位鮮冠利劒一歲典職田宅并兼性非皆惡所習為者違聖教也故習善儒路歸化慕義志操則勵變從髙明將見之顯用儒生東海相宗叔犀犀廣召幽隠春秋㑹饗設置三科以第補吏一府員吏儒生什九陳留太守陳子瑀開廣儒路列曹掾史皆能教授簿書之吏什置一二兩將知道事之理曉多少之量故世稱褒其名書記紀累其行也
  量知篇
  程材所論論材能行操未言學知之殊竒也夫儒生之所以過文吏者學問日多簡練其性彫琢其材也故夫學者所以反情治性盡材成德也材盡德成其比於文吏亦彫琢者程量多矣貧人與富人俱齎錢百並為賻禮死哀之家知之者知貧人劣能共百以為富人饒羡有竒餘也不知之者見錢俱百以為財貨貧富皆若一也文吏儒生皆有似於此皆為掾吏並典一曹將知之者知文吏儒生筆同而儒生胸中之藏尚多竒餘不知之者以為皆吏深淺多少同一量失實甚矣地性生草山性生木如地種葵韮山樹棗栗名曰美園茂林不復與一恒地庸山比矣文吏儒生有似於此俱有材能並用筆墨而儒生竒有先王之道先王之道非徒葵韮棗栗之謂也恒女之手紡績織經如或竒能織錦刺繡名曰卓殊不復與恒女科矣夫儒生與文吏程材而儒生侈有經傳之學猶女工織錦刺繡之竒也貧人好濫而富人守節者貧人不足而富人饒侈儒生不為非而文吏好為姦者文吏少道德而儒生多仁義也貧人富人並為賓客受賜於主人富人不慙而貧人常媿者富人有以效貧人無以復也儒生文吏俱以長吏為主人者也儒生受長吏之祿報長吏以道文吏空胸無仁義之學居位食祿終無以效所謂尸位素飡者也素者空也空虛無德飡人之祿故曰素飡無道藝之業不曉政治黙坐朝廷不能言事與尸無異故曰尸位然則文吏所謂尸位素飡者也居右食嘉見將傾邪豈能舉記陳言得失乎一則不能見是非二則畏罰不敢直言禮曰情欲巧其能力言者文醜不好者有骨無肉脂腴不足犯干將相指遂取間卻為地戰者不能立功名貪爵祿者不能諫於上文吏貪爵祿一日居位輒欲圖利以當資用侵漁徇身不為將貪官顯義雖見太山之惡安肯揚舉毛髪之言事理如此何用自解於尸位素飡乎儒生學大義以道事將不可則止有大臣之志以經勉為公正之操敢言者也位又疏遠遠而近諫禮謂之諂此則郡縣之府庭所以常廓無人者也或曰文吏筆札之能而治定簿書考理煩事雖無道學筋力材能盡於朝廷此亦報上之效驗也曰此有似於貧人負官重責貧無以償則身為官作責乃畢竟夫官之作非屋廡則牆壁也屋廡則用斧斤牆壁則用築鍤荷斤斧把築鍤與彼握刀持筆何以殊茍謂治文書者報上之效驗此則治屋廡牆壁之人亦報上也俱為官作刀筆斧斤築鍤鈞也抱布貿絲交易有亡各得所願儒生抱道貿祿文吏無所抱何用貿易農商殊業所畜之貨貨不可同計其精麤量其多少其出溢者名曰富人富人在世鄉里願之夫先王之道非徒農商之貨也其為長吏立功致化非徒富多出溢之榮也且儒生之業豈徒出溢哉其身簡練知慮光明見是非審尤可竒也蒸所與衆山之材榦同也代以為蒸燻以火烟熱究浹光色澤潤焫之於堂其耀浩廣火竈之效加也繡之未刺錦之未織恒絲庸帛何以異哉加五綵之巧施針縷之飭文章炫耀黼黻華蟲山龍日月學士有文章之學猶絲帛之有五色之巧也本質不能相過學業積聚超踰多矣物實無中核者謂之郁無刀斧之㫁者謂之樸文吏不學世之教無核也郁樸之人孰與程哉骨曰切象曰瑳玉曰琢石曰磨切瑳琢磨乃成寶器人之學問知能成就猶骨象玉石切瑳琢磨也雖欲勿用賢君其舍諸孫武闔廬世之善用兵者也或知學其法者戰必勝不曉什伯之陣不知擊刺之術者彊使之軍軍覆師敗無其法也榖之始熟曰粟舂之於臼簸其粃糠蒸之於甑爨之以火成熟為飯乃甘可食可食而食之味生肌腴成也粟未為米米未成飯氣腥未熟食之傷人夫人之不學猶榖未成粟米未為飯也知心亂少猶食腥榖氣傷人也學士簡練於學成熟於師身之有益猶榖成飯食之生肌腴也銅錫未採在衆石之間工師鑿掘鑪橐鑄鑠乃成器未更鑄橐名曰積石積石與彼路畔之瓦山間之礫一實也故夫榖未舂蒸曰粟銅未鑄鑠曰積石人未學問曰矇矇者竹木之類也夫竹生於山木長於林未知所入截竹為筒破以為牒加筆墨之跡乃成文字大者為經小者為傳記㫁木為槧㭊之為板力加刮削乃成奏牘夫竹木麤苴之物也彫琢刻削乃成為器用况人含天地之性最為貴者乎不入師門無經傳之教以郁樸之實不曉禮義立之朝廷植笮樹表之類也其何益哉山野草茂鉤鐮斬刈乃成道路也士未入道門邪惡未除猶山野草木未斬刈不成路也染練布帛名之曰采貴吉之服也無染練之治名縠麤縠麤不吉喪人服之人無道學仕宦朝廷其不能招致也猶喪人服麤不能招吉也能斵削柱梁謂之木匠能穿鑿穴埳謂之土匠能彫琢文書謂之史匠夫文吏之學學治文書也當與木土之匠同科安得程於儒生哉御史之遇文書不失分銖有司之陳籩豆不誤行伍其巧習者亦先學之人不貴者也小賤之能非尊大之職也無經藝之本有筆墨之末大道未足而小伎過多雖曰吾多學問御史之知有司之惠也飯黍梁者饜餐糟糠者飽雖俱曰食為腴不同儒生文吏學俱稱習其於朝廷有益不鈞鄭子皮使尹何爲政子産比於未能操刀使之割也子路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卷十二>使子羔為費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皆以未學不見大道也醫無方術云吾能治病問之曰何用治病曰用心意病者必不信也吏無經學曰吾能治民問之曰何用治民曰以材能是醫無方術以心意治病也百姓安肯信嚮而人君任用使之乎手中無錢之市使貨主問曰錢何在對曰無錢貨主必不與也夫胸中不學猶手中無錢也欲人君任使之百姓信嚮之奈何也
  謝短篇
  程材量知言儒生文吏之材不能相過以儒生脩大道以文吏曉簿書道勝於事故謂儒生頗愈文吏也此職業外相程相量也其内各有所以為短未實謝也夫儒生能説一經自謂通大道以驕文吏文吏曉簿書自謂文無害以戲儒生各持滿而自藏非彼而是我不知所為短不悟於巳未足論者詶之將使⿰然各知所之夫儒生所短不徒以不曉簿書文吏所劣不徒以不通大道也反以閉闇不覽古今不能各自知其所業之事未具足也二家各短不能自知也世之論者而亦不能詶之如何夫儒生之業五經也南面為師旦夕講授章句滑習義理究備於五經可也五經之後秦漢之事無不能知者短也夫知古不知今謂之陸沈然則儒生所謂陸沈者也五經之前至於天地始開帝王初立者主名為誰儒生又不知也夫知今不知古謂之盲瞽五經比於上古猶為今也徒能説經不曉上古然則儒生所謂盲瞽者也儒生猶曰上古久遠其事闇昧故經不載而師不説也夫三王之事雖近矣經雖不載義所連及五經所當共知儒生所當審説也夏自禹享國幾載而至於殷殷自湯幾祀而至於周周自文王幾年而至於秦桀亡夏而紂棄殷滅周者何王也周猶為遠秦則漢之所代也夏始於禹殷本於湯周祖后稷秦初為人者誰秦燔五經坑殺儒士五經之家所共聞也秦何起而燔五經何感而坑儒生秦則前代也漢國自儒生之家也從髙祖至今朝幾世歴年訖今幾載初受何命復獲何瑞得天下難易孰與殷周家人子弟學問歴幾歲人問之曰居宅幾年祖先何為不能知者愚子弟也然則儒生不能知漢事世之愚蔽人也温故知新可以為師古今不知稱師如何彼人問曰二尺四寸聖人文語朝夕講習義類所及故可務知漢事未載於經名為尺籍短書比於小道其能知非儒者之貴也儒不能都曉古今欲各别説其經經事義類乃以不知為貴也事不曉不以為短請復别問儒生各以其經旦夕之所講説先問易家易本何所起造作之者為誰彼將應曰伏羲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孔子作彖象繫辭三聖重業易乃具足問之曰易有三家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伏羲所作文王所造連山乎歸藏周易也秦燔五經易何以得脱漢興幾年而復立宣帝之時河内女子壞老屋得易一篇名為何易此時易具足未問尚書家曰今旦夕所授二十九篇古有百二篇又有百篇二十九篇何所起百二篇何所造秦焚諸書之時尚書諸篇皆何在漢興始錄尚書者何帝初受學者何人問禮家曰前孔子時周已制禮殷禮夏禮凡三王因時損益篇有多少文有增減不知今禮周乎殷夏也彼必以漢承周將曰周禮夫周禮六典又六轉六六三十六三百六十是以周官三百六十也案今禮不見六典無三百六十官又不見天子天子禮廢何時豈秦滅之哉宣帝時河内女子壞老屋得佚禮一篇六十篇中是何篇是者髙祖詔叔孫通制作儀品十六篇何在而復定儀禮見在十六篇秦火之餘也更秦之時篇凡有幾問詩家曰詩作何帝王時也彼將曰周衰而詩作蓋康王時也康王德缺於房大臣刺晏故詩作夫文武之隆貴在成康康王未衰詩安得作周非一王何知其康王也二王之末皆衰夏殷衰時詩何不作尚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此時已有詩也㫁取周以來而謂興於周古者采詩詩有文也今詩無書何知非秦燔五經詩獨無餘禮也問春秋家曰孔子作春秋周何王時也自衛反魯然後樂正春秋作矣自衛反魯哀公時也自衛何君也俟孔子以何禮而孔子反魯作春秋乎孔子錄史記以作春秋史記本名春秋乎制作以為經乃歸春秋也法律之家亦為儒生問曰九章誰所作也彼聞臯陶作獄必將曰臯陶也詰曰臯陶唐虞時唐虞之刑五刑案今律無五刑之文或曰蕭何也詰曰蕭何髙祖時也孝文之時齊太倉令淳于意有罪徴詣長安其女緹縈為父上書言肉刑壹施不得改悔文帝痛其言乃改肉刑案今九章象刑非肉刑也文帝在蕭何後知時肉刑也蕭何所造反具肉刑也而云九章蕭何所造乎古禮三百威儀三千刑亦正刑三百科條三千出於禮入於刑禮之所去刑之所取故其多少同一數也今禮經十六蕭何律有九章不相應又何五經題篇皆以事義别之至禮與律獨經也題之禮言昏禮律言盜律何夫總問儒生以古今之義儒生不能知别名以其經事問之又不能曉斯則坐守何言師法不頗博覽之咎也文吏自謂知官事曉簿書問之曰曉知其事當能究達其義通見其意否文吏必將㒺然問之曰古者封侯各專國土今置太守令長何義古人井田民為公家耕今量租芻何意一業使民居更一月何據年二十三儒十五賦七歲頭錢二十三何縁有臈何帝王時門户井竈何立社稷先農靈星何祠歲終逐疫何驅使立桃象人於門户何旨挂蘆索於户上畫虎於門䦨何放除牆壁書畫厭火丈夫何見步之六尺冠之六寸何應有尉史令史無丞長史何制兩郡移書曰敢告卒人兩縣不言何解郡言事二府曰敢言之司空曰上何狀賜民爵八級何法名曰簪褭上造何謂吏上功曰伐閱名籍墨將何指七十賜玉杖何起著鳩於杖末不著爵何杖茍以鳩為善不賜鳩而賜鳩杖而不爵何説日分六十漏之盡自鼓之致五何故吏衣黑衣宫闕赤單何慎服革於腰佩刀於右舞劒於左何人備著鉤於履冠在於首何象吏居城郭出乘車馬坐治文書起城郭何王造車輿何工生馬何地作書何人王造城郭及馬所生難知也遠也造車作書易曉也必將應曰倉頡作書奚仲作車詰曰倉頡何感而作書奚仲何起而作車又不知也文吏所當知然而不知亦不博覧之過也夫儒生不覧古今何知一永不過守信經文滑習章句解剥互錯分明乖異文吏不曉吏道所能不過案獄考事移書下記對卿便給之准無一閱備皆淺略不及偏駁不純俱有闕遺何以相言








  論衡卷十二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三
  漢 王充 撰
  效力篇      别通篇
  超竒篇
  效力篇
  程才量知之篇徒言知學未言才力也人有知學則有力矣文吏以理事爲力而儒生以學問爲力或問揚子雲曰力能扛鴻鼎掲華旗知德亦有之乎荅曰百人矣夫知德百人者與彼扛鴻鼎掲華旗者爲料敵也夫壯士力多者扛鼎掲旗儒生力多者博達疏通故博達疏通儒生之力也舉重抜堅壯士之力也梓材曰彊人有王開賢厥率化民此言賢人亦壯彊於禮義故能開賢其率化民化民須禮義禮義須文章行有餘力則以學文能學文有力之驗也問曰説一經之儒可謂有力者曰非有力者也陳留龎少都每薦諸生之吏常曰王甲某子才能百人太守非其能不荅少都更曰言之尚少王甲某子才能百萬人太守怒曰親吏妄言少都曰文吏不通一經一文不調師一言諸生能説百萬章句非才知百萬人乎太守無以應夫少都之言實也然猶未也何則諸生能傳百萬言不能覽古今守信師法雖辭説多終不爲博殷周以前頗載六經儒生所不能説也秦漢之事儒生不見力劣不能覽也周監二代漢監周秦周秦以來儒生不知漢欲觀覽儒生無力使儒生博觀覽則爲文儒文儒者力多於儒生如少都之言文儒才能千萬人矣曾子曰士不可以不𢎞毅任重而道逺仁以爲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逺乎由此言之儒者所懷獨已重矣志所欲至獨已逺矣身載重任至於終死不倦不衰力獨多矣夫曾子載於仁而儒生載於學所載不同輕重均也夫一石之重一人挈之十石以上二人不能舉也世多挈一石之任寡有舉十石之力儒生所載非徒十石之重也地力盛者草木暢茂一畝之收當中田五畝之分苗田人知出榖多者地力盛不知出文多者才知茂失事理之實矣夫文儒之力過於儒生况文吏乎能舉賢薦士世謂之多力也然能舉賢薦士上書日記也能上書日記者文儒也文儒非必諸生也賢達用文則是矣谷子雲唐子髙章奏百上筆有餘力極言不諱文不折乏非夫才知之人不能爲也孔子周世多力之人也作春秋刪五經祕書微文無所不定山大者雲多泰山不崇朝而徧雨天下夫然則賢者有雲雨之知故一冇曰字其吐文萬牒以上可謂多力矣世稱力者常襃烏獲然則董仲舒揚子雲文之烏獲也秦武王與孟説舉鼎不任絶脈而死少文之人與董仲舒等涌胸中之思必將不任有絶脈之變王莽之時省五經章句皆爲二十萬博士弟子郭路夜定舊説死於燭下精思不任絶脈氣滅也顔氏之子已曾馳過孔子於塗矣劣倦罷極髪白齒落夫以庶幾之材猶有仆頓之禍孔子力優顔淵不任也才力不相如則其知思不相及也勉自什伯鬲中嘔血失䰟狂亂遂至氣絶書五行之牘書十奏之記其才劣者筆墨之力尤難況乃連句結章篇至十百哉力獨多矣江河之水馳涌滑漏席地長逺無枯竭之流本源盛矣知江河之流逺地中之源盛不知萬牒之人胷中之才茂一有無字迷惑者也故望見驥足不異於衆馬之蹄躡平陸而馳騁千里之跡斯須可見夫馬足人手同一實也稱驥之足不薦文人之手不知類也夫能論筋力以見比類者則能取文力之人立之朝廷故夫文力之人助有力之將乃能以力爲功有力無助以力爲禍何以驗之長巨之物彊力之人乃能舉之重任之車彊力之牛乃能輓之是任車上阪彊牛引前人力推後乃能升踰如牛羸人罷任車退却還墮坑谷有破覆之敗矣文儒懷先王之道含百家之言其難推引非徒任車之重也薦致之者罷羸無力遂却退竄於巖穴矣河發崑崙江起岷山水力盛多滂沛之流浸下益盛不得廣岸低地不能通流入乎東海如岸狹地仰溝洫決泆散在丘墟矣文儒之知有似於此文章滂沛不遭有力之將援引薦舉亦將棄遺於衡門之下固安得升陟聖主之庭論説政事之務乎火之光也不舉不明有人於斯其知如京其德如山力重不能自稱須人乃舉而莫之助抱其盛髙之力竄於閭巷之深何時得達奡育古之多力者身能負荷千鈞手能決角伸鉤使之自舉不能離地智能滿胷之人宜在王闕須三寸之舌一尺之筆然後自動不能自進進之又不能自安須人能動待人能安道重知大位地難適也小石附於山山力能得持之在沙丘之間小石輕微亦能自安至於大石沙土不覆山不能持處危峭之際則必崩墜於坑谷之間矣大智之重遭小才之將無左右沙土之助雖在顯位將不能持則有大石崩墜之難也或伐薪於山輕小之木合能束之至於大木十圍以上引之不能動推之不能移則委之於山林收所束之小木而歸由斯以論知能之大者其猶十圍以上木也人力不能舉薦其猶薪者不能推引大木也孔子周流無所留止非聖才不明道大難行人不能用也故夫孔子山中巨木之類也
  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力管仲有力桓公能舉之可謂壯彊矣吳不能用子胥楚不能用屈原二子力重兩主不能舉也舉物不勝委地而去可也時或恚怒斧斵破敗此則子胥屈原所取害也淵中之魚遞相吞食度口所能容然後嚥之口不能受哽咽不能下故夫商鞅三説孝公後説者用前二難用後一易行也觀管仲之明法察商鞅之耕戰固非弱劣之主所能用也六國之時賢才之臣入楚楚重出齊齊輕爲趙趙完畔魏魏傷韓用申不害行其三符兵不侵境盖十五年不能用之又不察其書兵挫軍破國并於秦殷周之世亂跡相屬亡禍比肩豈其心不欲爲治乎力弱智劣不能納至言也是故塠重一人之跡不能蹈也礚大一人之掌不能推也賢臣有勁彊之優愚主有不堪之劣以此相求禽魚相與遊也干將之刃人不推頓苽瓠不能傷篠簵之箭機不能動發魯縞不能穿非無干將篠簵之才也無推頓發動之主苽瓠魯縞不穿傷焉望斬旗穿革之功乎故引弓之力不能引彊弩弩力五石引以三石筋絶骨折不能舉也故力不任彊引則有變惡折脊之禍知不能用賢則有傷德毁名之敗論事者不曰才大道重上不能用而曰不肖不能自達自達者𢃄絶不抗自衒者賈賤不讎案諸爲人用之物須人用之功力乃立鑿所以入木者槌叩之也鍤所以能撅地者跖蹈之也諸有鋒刅之器所以能斷斬割削者手能把持之也力能推引之也韓信去楚入漢項羽不能安髙祖能持之也能用其善能安其身則能量其力能别其功矣樊酈有攻城野戰之功髙祖行封先及蕭何則比蕭何於獵人同樊酈於獵犬也夫蕭何安坐樊酈馳走封不及馳走而先安坐者蕭何以知爲力而樊酈以力爲功也蕭何所以能使樊酈者以入秦收斂文書也衆將拾金何獨掇書坐知秦之形勢是以能圖其利害衆將馳走者何驅之也故叔孫通定儀而髙祖以尊蕭何造律而漢室以寜案儀律之功重於野戰斬首之力不及尊主故夫墾草殖榖農夫之力也勇猛攻戰士卒之力也構架斵削工匠之力也治書定簿佐史之力也論道議政賢儒之力也人生莫不有力所以爲力者或尊或卑孔子能舉北門之闗不以力自章知夫筋骨之力不如仁義之力榮也
  别通篇
  富人之宅以一丈之地爲内内中所有柙匱所羸縑布絲綿也貧人之宅亦以一丈爲内内中空虛徒四壁立故名曰貧夫通人猶富人不通者猶貧人也俱以七尺爲形通人胷中懷百家之言不通者空腹無一牒之誦貧人之内徒四所壁立也慕料貧富不相如則夫通與不通不相及也世人慕富不榮通羞貧不賤不賢不推類以況之也夫富人可慕者貨財多則饒裕故人慕之夫富人不如儒生儒生不如通人通人積文十篋以上聖人之言賢者之語上自黄帝下至秦漢治國肥家之術刺世譏俗之言備矣使人通明博見其爲可榮非徒縑布絲綿也蕭何入秦收拾文書漢所以能制九州者文書之力也以文書御天下天下之富孰與家人之財人目不見青黄曰盲耳不聞宫商曰聾鼻不知香臭曰癕癕聾與盲不成人者也人不博覽者不聞古今不見事類不知然否猶目盲耳聾鼻癕者也儒生不覽猶為閉闇況庸人無篇章之業不知是非其爲閉闇甚矣此則土木之人耳目俱足無聞見也渉淺水者見蝦其頗深者察魚鼈其尤甚者觀蛟龍足行跡殊故所見之物異也入道淺深其猶此也淺者則見傳記諧文深者入聖室觀秘書故入道彌深所見彌大人之遊也必欲入都都多竒觀也入都必欲見市市多異貨也百家之言古今行事其為竒異非徒都邑大市也遊於都邑者心厭觀於大市者意飽況遊於道藝之際哉大川旱不枯者多所疏也潢汙兼日不雨𭰖輙見者無所通也是故大川相間小川相屬東流歸海故海大也海不通於百川安得巨大之名夫人含百家之言猶海懷百川之流也不謂之大者是謂海小於百川也夫海大於百川也人皆知之通者明於不通莫之能别也潤下作鹹水之滋味也東海水鹹流廣大也西州鹽井源泉深也人或無井而食或穿井不得泉有鹽井之利乎不與賢聖通業望有髙世之名難哉法令之家不見行事議罪不可審章句之生不覽古今論事不實或以説一經爲是何須博覽夫孔子之門講習五經五經皆習庶幾之才也顔淵曰博我以文才智髙者能爲博矣顔淵之曰博者豈徒一經哉我不能博五經又不能博衆事守信一學不好廣觀無温故知新之明而有守愚不覽之闇其謂一經是者其宜也開戸内日之光日光不能照幽鑿䆫啟牖以助戸明也夫一經之説猶日明也助以傳書猶䆫牖也百家之言令人曉明非徒䆫牖之開日光之照也是故日光照室内道術明胷中開戸内光坐髙堂之上眇升樓䑓窺四鄰之庭人之所願也閉戸幽坐向㝠㝠之内穿壙穴臥造黄泉之際人之所惡也夫閉心塞意不髙瞻覽者死人之徒也哉孝武皇帝時燕王旦在明光宫欲入所卧戸三百盡閉使侍者二十人開戸戸不開其後旦坐謀反自殺夫戸閉燕王旦死之狀也死者凶事也故以閉塞爲占齊慶封不通六國大夫㑹而賦詩慶封不曉其後果有楚靈之禍也夫不開通於學者尸尚能行者也亡國之社屋其上柴其下者示絶於天地春秋薄社周以為城夫經藝傳書人當覽之猶社當通氣於天地也故人之不通覽者薄社之類也是故氣不通者彊壯之人死榮華之物枯東海之中可食之物雜糅非一以其大也海水精氣渥盛故其生物也衆多竒異故夫大人之胷懷非一才髙知大故其於道術無所不包學士同門髙業之生衆共宗之何則知經指深曉師言多也夫古今之事百家之言其爲深多也豈徒師門髙業之生哉甘酒醴不酤飴蜜未爲能知味也耕夫多殖嘉榖謂之上農夫其少者謂之下農夫學士之才農夫之力一也能多種榖謂之上農能博學問謂之上儒是稱牛之服重不譽馬速也譽手毁足孰謂之慧矣縣道不通於野野路不達於邑騎馬乗舟者必不由也故血脈不通人以甚病夫不通者惡事也故其禍變致不善是故盜賊宿於穢草邪心生於無道無道者無道術也醫能治一病謂之巧能治百病謂之良是故良醫服百病之方治百人之疾大才懷百家之言故能治百族之亂扁鵲之衆方孰若巧之一伎子貢曰不得其門而入不見宗廟之美百官之富盖以宗廟百官喻孔子道也孔子道美故譬以宗廟衆多非一故喻以百官由此言之道達廣博者孔子之徒也殷周之地極五千里荒服要服勤能牧之漢氏廓土牧萬里之外要荒之地襃衣博帶夫德不優者不能懷逺才不大者不能博見故多聞博識無頑鄙之訾深知道術無淺闇之毁也人好觀圖畫者圖上所畫古之列人也見列人之面孰與觀其言行置之空壁形容具存人不激勸者不見言行也古賢之遺文竹帛之所載粲然豈徒牆壁之畫哉空器在厨金銀塗飾其中無物益於饑人不顧也肴膳甘醢土釡之盛入者鄉之古賢文之美善可甘非徒器中之物也讀觀有益非徒膳食有補也故器空無實饑者不顧胸虚無懷朝廷不御也劒伎之家鬬戰必勝者得曲城越女之學也兩敵相遭一巧一拙其必勝者有術之家也孔墨之業賢聖之書非徒曲城越女之功也成人之操益人之知非徒戰鬬必勝之䇿也故劒伎之術有必勝之名賢聖之書有必尊之聲縣邑之吏召諸治下將相問以政化曉慧之吏陳所聞見將相覺悟得以改政右文聖賢言行竹帛所傳練人之心聰人之知非徒縣邑之吏對向之語也禹益並治洪水禹主治水益主記異物海外山表無逺不至以所聞見作山海經非禹益不能行逺山海不造然則山海之造見物博也董仲舒睹重常之鳥劉子政曉貳負之尸皆見山海經故能立二事之説使禹益行地不逺不能作山海經董劉不讀山海經不能定二疑實沈䑓駘子産博物故能言之龍見絳郊蔡墨曉占故能禦之父兄在千里之外且死遺教戒之書子弟賢者求索觀讀服臆不舍重先敬長謹慎之一有力字也不肖者輕慢佚忽無原察之意古聖先賢遺後人文字其重非徒父兄之書也或觀讀采取或棄捐不錄二者之相髙下也行路之人皆能論之況辯照然否者不能别之乎孔子病商瞿卜期日中孔子曰取書來比至日中何事乎聖人之好學也且死不休念在經書不以臨死之故棄忘道藝其爲百世之聖師法祖脩蓋不虛矣自孔子以下至漢之際有才能之稱者非有飽食終日無所用心也不説五經則讀書傳書傳文大難以備之卜卦占射凶吉皆文武之道昔有商瞿能占爻卦末有東方朔翼少君能達占射覆道雖小亦聖人之術也曾又不知人生禀五常之性好道樂學故辨於物今則不然飽食快飲慮深求臥腹爲飯坑腸爲酒囊是則物也倮蟲三百人爲之長天地之性人爲貴貴其識知也今閉闇脂塞無所好欲與三百倮蟲何以異而謂之爲長而貴之乎
  諸夏之人所以貴於夷狄者以其通仁義之文知古今之學也如徒作其胸中之知以取衣食經歴年月白首没齒終無曉知夷狄之次也觀夫蜘蛛之經絲以罔飛蟲也人之用作安能過之任胸中之知舞權利之詐以取富壽之樂無古今之學蜘蛛之類也含血之蟲無餓死之患皆能以知求索飲食也人不通者亦能自供仕官爲吏亦得髙官將相長吏猶吾大夫髙子也安能别之隨時積功以命得官不曉古今以位爲賢與文之異術安得識别通人待以不次乎將相長吏不得若右扶風蔡伯喈鬰林太守張孟嘗東萊太守李季公之徒心自通明覽達古今故其敬通人也如見大賔燕昭爲鄒衍擁篲彼獨受何性哉東成令董仲綬知爲儒梟海内稱通故其接人能别竒律是以鍾離産公以編户之民受圭璧之敬知之明也故夫能知之也凡石生光氣不知之也金玉無潤色自武帝以至今朝數舉賢良令人射䇿甲乙之科若董仲舒唐子髙谷子雲丁伯玉䇿既中實文説美善博覽膏腴之所生也使四子經徒能摘筆徒能記疏不見古今之書安能建美善於聖王之庭乎孝明之時讀蘇武傳見武官名曰栘中監以問百官百官莫知夫倉頡之章小學之書文字備具至於無能對聖王之問者是皆美命隨牒之人多在官也木旁多文字且不能知其欲及若董仲舒之知重常劉子政之知貳負難哉或曰通人之官蘭臺令史職校書定字比夫太史太祝職在文書無典民之用不可施設是以蘭臺之史班固賈逵楊終傅毅之徒名香文美委積不紲大用於世曰此不繼周世通覽之人鄒衍之徒孫卿之輩受時王之寵尊顯於世董仲舒雖無鼎足之位知在公卿之上周監二代漢監周秦然則蘭䑓之官國所監得失也以心如丸卵爲體内藏眸子如豆爲身光明令史雖微典國道藏通人所由進猶博士之官儒生所由興也委積不紲豈聖國微遇之哉殆以書未定而職未畢也
  超竒篇
  通書千篇以上萬卷以下𢎞暢雅閑審定文讀而以教授爲人師者通人也抒其義㫖損益其文句而以上書奏記或興論立説結連篇章者文人鴻儒也好學勤力博聞强識世間多有著書表文論説古今萬不耐一然則著書表文博通所能用之者也入山見木長短無所不知入野見草大小無所不識然而不能伐木以作室屋採草以和方藥此知草木所不能用也夫通人覽見廣博不能掇以論説此爲匿生書主人孔子所謂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者也與彼草木不能伐採一實也孔子得史記以作春秋及其立義創意襃貶賞誅不復因史記者眇思自出於胸中也凡貴通者貴其能用之也即徒誦讀讀詩諷術雖千篇以上鸚鵡能言之類也衍傳書之意出膏腴之辭非俶儻之才不能任也夫通覽者世間比有著文者歴世希然近世劉子政父子揚子雲桓君山其猶文武周公並出一時也其餘直有徃徃而然譬珠玉不可多得以其珍也故夫能説一經者爲儒生博覽古今者爲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爲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篇章者爲鴻儒故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踰通人鴻儒超文人故夫鴻儒所謂超而又超者也以超之竒退與儒生相料文軒之比於敝車錦繡之方於緼袍也其相過逺矣如與俗人相料太山之巔墆長狄之項跖不足以喻故夫丘山以土石爲體其有銅鐵山之竒也銅鐡既竒或出金玉然鴻儒世之金玉也竒而又竒矣竒而又竒才相超乗皆有品差儒生説名於儒門過俗人逺也或不能説一經教誨後生或帶徒聚衆説論洞溢稱爲經明或不能成牘治一説或能陳得失奏便宜言應經傳文如星月其髙第若谷子雲唐子髙者説書於牘奏之上不能連結篇章或抽列古今紀著行事若司馬子長劉子政之徒累積篇第文以萬數其過子雲子髙逺矣然而因成紀前無胸中之造若夫陸賈董仲舒論説世事由意而出不假取於外然而淺露易見觀讀之者猶曰傳記陽成子長作樂經揚子雲作太𤣥經造於助思極窅㝠之深非庶幾之才不能成也孔子作春秋二子作兩經所謂卓爾蹈孔子之跡鴻茂參貳聖之才者也王公子問於桓君山以揚子雲君山對曰漢興以來未有此人君山差才可謂得髙下之實矣采玉者心羡於玉鑚龜能知神於龜能差衆儒之才累其髙下賢於所累又作新論論世間事辯照然否虛妄之言僞飾之辭莫不證定彼子長子雲説論之徒君山爲甲自君山以來皆爲鴻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筆能著文則心能謀論文由胸中而出心以文爲表觀見其文竒偉俶儻可謂得論也由此言之繁文之人人之傑也有根株於下有榮葉於上有實核於内有皮殻於外文墨辭説士之榮葉皮殻也實誠在胸臆文墨著竹帛外内表裏自相副稱意奮而筆縱故文見而實露也人之有文也猶禽之有毛也毛有五色皆生於體苟有文無實是則五色之禽毛妄生也選士以射心平體正執弓矢審固然後射中論説之出猶弓矢之發也論之應理猶矢之中的夫射以矢中效巧論以文墨驗竒竒巧俱發於心其實一也文有深指巨略君臣治術身不得行口不能紲表著情心以明已之必能爲之也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則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也諸子之傳書素相之事也觀春秋以見王意讀諸子以睹相指故曰陳平割肉丞相之端見孫叔敖決期思令君之兆著觀讀傳書之文治道政務非徒割肉決水之占也足不彊則跡不逺鋒不銛則割不深連結篇章必大才智鴻懿之俊也或曰著書之人博覽多聞學問習熟則能推類興文文由外而興未必實才學文相副也且淺意於華葉之言無根核之深不見大道體要故立功者希安危之際文人不與無能建功之驗徒能筆説之效也曰此不然周世著書之人皆權謀之臣漢世直言之士皆通覽之吏豈謂文非華葉之生根核推之也心思爲謀集扎爲文情見於辭意驗於言商鞅相秦致功於覇作耕戰之書虞卿爲趙決計定説行退作春秋之思趙城中之議耕戰之書秦堂上之計也陸賈消吕氏之謀與新語同一意桓君山易鼂錯之䇿與新論共一思觀谷永之陳説唐林之宜言劉向之切議以知爲本筆墨之文將而送之豈徒雕文飾辭茍爲華葉之言哉精誠由中故其文語感動人深是故魯連飛書燕將自殺鄒陽上䟽梁孝開牢書疏文義奪於肝心非徒博覽者所能造習熟者所能爲也夫鴻儒希有而文人比然將相長吏安可不貴豈徒用其才力游文於牒牘哉州郡有憂能治章上奏解理結煩使州郡連事有如唐子髙谷子雲之吏出身盡思竭筆牘之力煩憂適有不解者哉古昔之逺四方辟匿文墨之士難得紀錄且近自以㑹稽言之周長生者文士之雄也在州爲刺史任安舉奏在郡爲太守孟觀上書事解憂除州郡無事二將以全長生之身不尊顯非其才知少功力薄也二將懐俗人之節不能貴也使遭前世燕昭則長生已𫎇鄒衍之寵矣長生死後州郡遭憂無舉奏之吏以故事結不解徴詣相屬文軌不尊筆疏不續也豈無憂上之吏哉乃其中文筆不足類也長生之才非徒鋭於牒牘也作洞歴十篇上自黄帝下至漢朝鋒芒毛髪之事莫不紀載與太史公表紀相似類也上通下達故曰洞歴然則長生非徒文人所謂鴻儒者也前世有嚴夫子後有呉君商末有周長生白雉貢於越暢草獻於宛雍州出玉荆揚生金珍物産於四逺幽遼之地未可言無竒人也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文王之文在孔子孔子之文在仲舒仲舒既死豈在長生之徒與何言之卓殊文之美麗也唐勒宋玉亦楚文人也竹帛不紀者屈原在其上也㑹稽文才豈獨周長生哉所以末論列者長生尤踰出也九州多山而華岱爲嶽四方多川而江河爲瀆者華岱髙而江河大也長生州郡髙大者也同姓之伯賢舍而譽他族之孟未爲得也長生説文辭之伯文人之所共宗獨紀錄之春秋記元於魯之義也俗好髙古而稱所聞前人之業菜果甘甜後人新造蜜酪辛苦長生家在㑹稽生在今世文章雖竒論者猶謂穉於前人天禀元氣人受元精豈爲古今者差殺哉優者爲髙明者爲上實事之人見然否之分者睹非却前退置於後見是推今進置於古心明知昭不惑於俗也班叔皮續太史公書百篇以上記事詳悉義淺理備觀讀之者以爲甲而太史公乙子男孟堅爲尚書郎文比叔皮非徒五百里也乃夫周召魯衛之謂也茍可髙古而班氏父子不足紀也周有郁郁之文者在百世之末也漢在百世之後文論辭説安得不茂喻大以小推民家事以睹王庭之義廬宅始成桑麻纔有居之歴歲子孫相續桃李梅杏菴丘蔽野根莖衆多則華葉繁茂漢氏治定久矣土廣民衆義興事起華葉之言安得不繁夫華與實俱成者也無華生實物希有之山之禿也孰其茂也地之㵼也孰其滋也文章之人滋茂漢朝者乃夫漢家熾盛之瑞也天晏列宿煥炳隂雨日月蔽匿方今文人並出見者乃夫漢朝明明之驗也髙祖讀陸賈之書歎稱善左右呼萬歲徐樂主父偃上疏徴拜郎中方今未聞膳無苦酸之肴口所不甘味手不舉以啖人詔書毎下文義經傳四科詔書斐然郁郁好文之明驗也上書不實核著書無義指萬歲之聲徴拜之恩何從發哉飾面者皆欲爲好而運目者希文音者皆欲爲悲而驚耳者寡陸賈之書未奏徐樂主父之䇿未聞羣諸瞽言之徒言事麤醜文不美潤不指所謂文辭淫滑不被濤沙之謫幸矣焉𫎇徴拜爲郎中之寵乎


  論衡卷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四
  漢 王充 撰
  狀留篇      寒温篇
  譴告篇
  狀留篇
  論賢儒之才既超程矣世人怪其仕宦不進官爵卑細以賢才退在俗吏之後信不怪也夫如是而適足以見賢不肖之分睹髙下多少之實也龜生三百歲大如錢游於蓮葉之上三千歲青邊緣巨尺二寸蓍生七十歲生一莖七百歲生十莖神靈之物也故生遲留歴歲長久故能明審實賢儒之在世也猶靈蓍神龜也計學問之日固已盡年之半矣鋭意於道遂無貪仕之心及其仕也純持方正無貟鋭之操故世人遲取進難也針錐所穿無不暢達使針錐末方穿物無一分之深矣賢儒方節而行無針錐之鋭固安能自穿取暢達之功乎且驥一日行千里者無所服也使服任車輿駑馬同音驥曾以引鹽車矣垂頭落汗行不能進伯樂顧之王良御之空身輕馳故有千里之名今賢儒懷古今之學負荷禮義之重内累於胸中之知外劬於禮義之操不敢妄進茍取故有稽留之難無伯樂之友不遭王良之將安得馳於清明之朝立千里之迹乎且夫含血氣物之生也行則背在上而腹在下其病若死則背在下而腹在上何則背肉厚而重腹肉薄而輕也賢儒俗吏並在當世有似於此將明道行則俗吏載賢儒賢儒乗俗吏將闇道廢則俗吏乗賢儒賢儒處下位猶物遇害腹在上而背在下也且背法天而腹法地生行得其正故腹背得其位病死失其宜故腹反而在背上非唯腹也凡物仆僵者足又在上賢儒不遇仆廢於世踝足之吏皆在其上東方朔曰目不在面而在於足救昧不給能何見乎汲黯謂武帝曰陛下用吏如積薪矣後來者居上原汲黯之言察東方朔之語獨非以俗吏之得地賢儒之失職哉故夫仕宦失地難以觀德得地難以察不肖名生於髙官而毁起於卑位卑位固常賢儒之所在也遵禮蹈繩脩身守節在下不汲汲故有沈滯之留沈滯在能自濟故有不拔之扼其積學於身也多故用心也固俗吏無以自修身雖拔進利心揺動則有下道侵漁之操矣楓桐之樹生而速長故其皮肌不能堅剛樹檀以五月生葉後彼春榮之木其材彊勁車以爲軸殷之桑榖七日大拱長速大暴故爲變怪大器晚成寳貨難售者不崇一朝輙成賈者菜果之物也是故湍瀨之流沙石轉而大石不移何者大石重而沙石輕也沙石轉積於大石之上大石没而不見賢儒俗吏並在世俗有似於此遇闇長吏轉移俗吏超在賢儒之上賢儒處下受馳走之使至或巖居穴處没身不見咎在長吏不能知賢而賢者道大力劣不能拔舉之故也夫手指之物器也度力不能舉則不敢動賢儒之道非徒物器之重也是故金鐡在地飆風不能動毛芥在其間飛揚千里夫賢儒所懷其猶水中大石在地金鐡也其進不若俗吏速者長吏力劣不能用也毛芥在鐡石間也一口之氣能吹毛芥非必飆風俗吏之易遷猶毛芥之易吹也故夫轉沙石者湍瀬也飛毛芥者飆風也活水洋風毛芥不動無道理之將用心暴猥察吏不詳遭以好遷妄授官爵猛水之轉沙石飆風之飛毛芥也是故毛芥因異風而飛沙石遭猛流而轉俗吏遇悖將而遷且圓物投之於地東西南北無之不可䇿杖叩動纔微輙停方物集地壹投而止及其移徙須人動舉賢儒世之方物也其難轉移者其動須人也鳥輕便於人趨逺人不如鳥然而天地之性人爲貴蝗蟲之飛能至萬里麒麟須獻乃逹闕下然而蝗蟲爲災麒麟爲瑞麟有四足尚不能自致人有兩足安能自達故曰鷰飛輕於鳳皇兎走疾於麒麟鼃躍躁於靈龜虵騰便於神龍吕望之徒白首乃顯百里奚之知明於黄髪深爲國謀因爲王輔皆夫沈重難進之人也輕躁早成禍害暴疾故曰其進鋭者退速陽温隂寒歴月乃至災變之氣一朝成怪故夫河冰結合非一日之寒積土成山非斯須之作干將之劒久在鑪炭銛鋒利刅百熟煉厲久銷乃見作留成遲故能割斷肉暴長者曰腫泉暴出者曰涌酒暴熟者易酸醢暴酸者易臭由此言之賢儒遲留皆有狀故狀故云何學多道重爲身累也草木之生者濕濕者重死者枯枯而輕者易舉濕而重者難移也然一有能字元氣所在在生不在枯是故車行於陸舩行於溝其滿而重者行遲空而輕者行疾先王之道載在胸腹之内其重不徒舩車之任也任重其取進疾速難矣竊人之物其得非不速疾也然而非其有得之非己之力也世人早得髙官非不有光榮也而尸禄素飡之謗諠譁甚矣且賢儒之不進將相長吏不開通也農夫載榖奔都賈人齎貨赴逺皆欲得其願也如門郭閉而不通津梁絶而不過雖有勉力趨時之勢奚由早至以得盈利哉長吏妬賢不能容善不被鉗赭之刑幸矣焉敢望官位升舉道理之早成也
  寒温篇
  説寒温者曰人君喜則温怒則寒何則喜怒發於胸中然後行出於外外成賞罰賞罰喜怒之效故寒温渥盛凋物傷人夫寒温之代至也在數日之間人君未必有喜怒之氣發胸中然後渥盛於外見外寒温則知胷中之氣也當人君喜怒之時胷中之氣未必更寒温也胷中之氣何以異於境内之氣胷中之氣不爲喜怒變境内寒温何所生起六國之時秦漢之際諸侯相伐兵革滿道國有相攻之怒將有相勝之志夫有相殺之氣當時天下未必常寒也太平之世唐虞之時政得民安人君常喜絃歌鼓舞比屋而有當時天下未必常温也豈喜怒之氣爲小發不爲大動邪何其不與行事相中得也夫近水則寒近火則温逺之漸微何則氣之所加逺近有差也成事火位在南水位在北北邊則寒南極則熱火之在鑪水之在溝氣之在軀其實一也當人君喜怒之時寒温之氣閨門宜甚境外宜微今案寒温外内均等殆非人君喜怒之所致世儒説稱妄處之也王者之變在天下諸侯之變在境内卿大夫之變在其位庶人之變在其家夫家人之能致變則喜怒亦能致氣父子相怒夫妻相督若當怒反喜縱過飾非一室之中宜有寒温由此言之變非喜怒所生明矣或曰以類相招致也喜者和温和温賞賜陽道施予陽氣温故温氣應之怒者愠恚愠恚誅殺隂道肅殺隂氣寒故寒氣應之虎嘯而谷風至龍興而景雲起同氣共類動相招致故曰以形逐影以龍致雨雨應龍而來影應形而去天地之性自然之道也秋冬斷刑小獄微原大辟盛寒寒隨刑至相招審矣夫比寒温於風雲齊喜怒於龍虎同氣共類動相招致可矣虎嘯之時風從谷中起龍興之時雲起百里内他谷異境無有風雲今寒温之變並時皆然百里用刑千里皆寒殆非其驗齊魯接境賞罰同時設齊賞魯罰所致宜殊當時可齊國温魯地寒乎案前世用刑者蚩尤亡秦甚矣蚩尤之民湎湎紛紛亡秦之路赤衣比肩當時天下未必常寒也帝都之市屠殺牛羊日以百數刑人殺牲皆有賊心帝都之市氣不能寒或曰人貴於物唯人動氣夫用刑者動氣乎用受刑者爲變也如用刑者刑人殺禽同一心也如用受刑者人禽皆物也俱爲萬物百賤不能當一貴乎或曰唯人君動氣衆庶不能夫氣感必須人君世何稱於鄒衍鄒衍匹夫一人感氣世又然之刑一人而氣輙寒生一人而氣輙温乎赦令四下萬刑並除當時歲月之氣不温徃年萬户失火煙焱參天河決千里四望無垠火與温氣同水與寒氣類失火河決之時不寒不温然則寒温之至殆非政治所致然而寒温之至遭與賞罰同時變復之家因緣名之矣春温夏暑秋凉冬寒人君無事四時自然夫四時非政所爲而謂寒温獨應政治正月之始正月之後立春之際百刑皆斷囹圄空虛然而一寒一温當其寒也何刑所斷當其温也何賞所施由此言之寒温天地節氣非人所爲明矣人有寒温之病非操行之所及也遭風逢氣身生寒温變操易行寒温不除夫身近而猶不能變除其疾國邑逺矣安能調和其氣人中於寒飲藥行解所苦稍衰轉爲温疾吞發汗之丸而應愈燕有寒谷不生五榖鄒衍吹律寒谷可種燕人種黍其中號曰黍谷如審有之寒温之災復以吹律之事調和其氣變政易行何能滅除是故寒温之疾非藥不愈黍谷之氣非律不調堯遭洪水使禹治之寒温與堯之洪水同一實也堯不變政易行知夫洪水非政行所致洪水非政行所致亦知寒温非政治所招或難曰洪範庶徴曰急恒寒若舒恒燠若若順燠温恒常也人君急則常寒順之舒則常温順之寒温應急舒謂之非政如何夫豈謂急不寒舒不温哉人君急舒而寒温遞至偶適自然若故相應猶卜之得兆筮之得數也人謂天地應令問其實適然夫寒温之應急舒猶兆數之應令問也外若相應其實偶然何以驗之夫天道自然自然無爲二令參偶遭適逢㑹人事始作天氣已有故曰道也使應政事是有非自然也易京氏布六十四卦於一歲中六日七分一卦用事卦有隂陽氣有升降陽升則温隂升則寒由此言之寒温隨卦而至不應政治也案易無妄之應水旱之至自有期節百災萬變殆同一曲變復之家疑且失實何以爲疑夫大人與天地合德先天而天不違後天而奉天時洪範曰急恒寒若舒恒燠若如洪範之言天氣隨人易徙當先天而天不違耳何故復言後天而奉天時乎後者天已寒温於前而人賞罰於後也由此言之人言與尚書不合一疑也京氏占寒温以隂陽升降變復之家以刑賞喜怒兩家乖迹二疑也民間占寒温今日寒而明日温朝有繁霜夕有列光旦雨氣温旦暘氣寒夫雨者隂暘者陽也寒者隂而温者陽也雨旦暘反寒暘旦雨反温不以類相應三疑也三疑不定自然之説亦未立也
  譴告篇
  論災異謂古之人君爲政失道天用災異譴告之也災異非一復以寒温爲之效人君用刑非時則寒施賞違節則温天神譴告人君猶人君責怒臣下也故楚嚴王曰天不下災異天其忘予乎災異爲譴告故嚴王懼而思之也曰此疑也夫國之有災異也猶家人之有變怪也有災異謂天譴人君有變怪天復譴告家人乎家人既明人之身中亦將可以喻身中病猶天有災異也血脈不調人生疾病風氣不和歲生災異災異謂天譴告國政疾病天復譴告人乎醸酒於罌烹肉於鼎皆欲其氣味調得也時或鹹苦酸淡不應口者猶人勺藥失其和也夫政治之有災異也猶烹釀之有惡味也茍謂災異爲天譴告是其烹釀之誤得見譴告也占大以小明物事之喻足以審天使嚴王知如孔子則其言可信衰世霸者之才猶夫變復之家也言未必信故疑之夫天道自然也無爲如譴告人是有爲非自然也黄老之家論説天道得其實矣且天審能譴告人君宜變易其氣以覺悟之用刑非時刑氣寒而天宜爲温施賞違節賞氣温而天宜爲寒變其政而易其氣故君得以覺悟知是非今乃隨寒從温爲寒爲温以譴告之意欲令變更之且太王亶父以王季之可立故易名爲歴歴者適也太伯覺悟之吳越採藥以避王季使太王不易季名而復字之季太伯豈覺悟以避之哉今刑賞失法天欲改易其政宜爲異氣若太王之易季名今乃重爲同氣以譴告之人君何時將能覺悟以見刑賞之誤哉鼓瑟者誤於張弦設柱宫啇易聲其師知之易其弦而復移其柱夫天之見刑賞之誤猶瑟師之睹弦柱之非也不更變氣以悟人君反増其氣以渥其惡則天無心意茍隨人君爲誤非也紂爲長夜之飲文王朝夕曰祀兹酒齊奢於祀晏子祭廟豚不掩俎何則非疾之者宜有以改易之也子弟傲慢父兄教以謹敬吏民横悖長吏示以和順是故康叔伯禽失子弟之道見於周公拜起驕悖三見三笞徃見商子商子令觀橋梓之樹二子見橋梓心感覺悟以知父子之禮周公可隨爲驕商子可順爲慢必須加之捶杖教觀於物者兾二人之見異以竒自覺悟也夫人君之失政猶二子失道也天不告以政道令其覺悟若二子觀見橋梓而顧隨刑賞之誤爲寒温之報此則天與人君俱爲非也無相覺悟之感有相隨從之氣非皇天之意愛下譴告之宜也凡物能相割截者必異性者也能相奉成者必同氣者也是故離下兊上曰革革更也火金殊氣故能相革如俱火而皆金安能相成屈原疾楚之臰洿故稱香潔之辭漁父議以不隨俗故陳沐浴之言凡相溷者或教之薫隧或令之負豕二言之於除臰洿也孰是孰非非有不易少有以益夫用寒温非刑賞也能易之乎西門豹急佩韋以自寛董安于緩帶絃以自促二賢知佩帶變己之物而以攻身之短夫至明矣人君失政不以他氣譴告變易反隨其誤就起其氣此則皇天用意不若二賢審也楚荘王好獵樊姬爲之不食鳥獸之肉秦繆公好淫樂華陽后爲之不聼鄭衛之音二姬非兩主拂其欲而不順其行皇天非賞罰而順其操而渥其氣此蓋皇天之德不若婦人賢也故諌之爲言間也持善間惡必謂之一亂周繆王任刑甫刑篇曰報虐用威威虐皆惡也用惡報惡亂莫甚焉今刑失賞寛惡也夫復爲惡以應之此則皇天之操與繆王同也故以善駮惡以惡懼善告人之理勸厲爲善之道也舜戒禹曰毋若丹朱敖周公勑成王曰毋若殷王紂毋者禁之也丹朱殷紂至惡故曰毋以禁之夫言毋若孰與言必若哉故毋必二辭聖人審之况肯譴非爲非順人之過以増其惡哉天人同道大人與天合德聖賢以善反惡皇天以惡隨非豈道同之效合德之驗哉孝武皇帝好仙司馬長卿獻大人賦上乃僊僊宜讀爲飄飄字有凌雲之氣孝成皇帝好廣宫室揚子雲上甘泉頌妙稱神怪若曰非人力所能爲鬼神力乃可成皇帝不覺爲之不止長卿之賦如言仙無實效子雲之頌言奢有害孝武豈有僊僊之氣者孝成豈有不覺之惑哉然即天之不爲他氣以譴告人君反順人心以非應之猶二子爲賦頌令兩帝惑而不悟也竇嬰灌夫疾時爲邪相與日引繩以糾纒之心疾之甚安肯從其欲太伯教吳冠帶孰與隨從其俗與之俱倮也故吳之知禮義也太伯改其俗也蘇武入匈奴終不左祍趙佗入南越箕踞椎髻漢朝稱蘇武而毁趙佗之性習越土氣畔冠帶之制陸賈説之夏服雅禮風告以義趙佗覺悟運心嚮内如陸賈復越服夷談從其亂俗安能令之覺悟自變從漢制哉三教之相違文質之相反政失不相反襲也譴告人君誤不變其失而襲其非欲行譴告之教不從如何管蔡簒畔周公告教之至于再三其所以告教之者豈云當簒畔哉人道善善惡惡施善以賞加惡以罪天道宜然刑賞失實惡也爲惡氣以應之惡惡之義安所施哉漢正首匿之罪制亡從之法惡其隨非而與惡人爲羣黨也如束罪人以詣吏離惡人與異居首匿亡從之法除矣狄牙之調味也酸則沃之以水淡則加之以鹹水火相變易故膳無鹹淡之失也今刑罰失實不爲異氣以變其過而又爲寒於寒爲温於温一有寒温字此猶憎酸而沃之以鹹惡淡而灌之以水也由斯言之譴告之言疑乎必信也今熯薪燃釡火猛則湯熱火微則湯冷夫政猶火寒温猶熱冷也顧可言人君爲政賞罰失中也逆亂隂陽使氣不和乃言天爲人君爲寒爲温以譴告之乎儒者之説又言人君失政天爲異不改災其人民不改乃災其身也先異後災先教後誅之義也曰此復疑也以夏樹物物枯不生以秋收榖榖棄不藏夫爲政教猶樹物收榖也顧可言政治失時氣物爲災乃言天爲異以譴告之不改爲災以誅伐之乎儒者之説俗人言也盛夏陽氣熾烈隂氣干之激射𧝬裂中殺人物謂天罰隂過外一聞若是内實不然夫謂災異爲譴告誅伐猶謂雷殺人罰隂過也非謂之言不然之説也或曰谷子雲上書陳言變異明天之譴告不改後將復有願貫械待時後竟復然即不爲譴告一有復告復字何故復有子雲之言故後有以示改也曰夫變異自有占候隂陽物氣自有終始履霜以知堅冰必至天之道也子雲識微知後復然借變復之説以效其言故願貫械以待時也猶齊晏子見鉤星在房心之間則知地且動也使子雲見鉤星則將復曰天以鉤星譴告政治不改將有地動之變矣然則子雲之願貫械待時猶子韋之願伏陛下以俟熒惑徙處必然之驗故譴告之言信也予之譴告何傷於義損皇天之德使自然無為轉爲人事故難聽之也稱天之譴告譽天之聰察也反以聰察傷損於天德何以知其聾也以其聽之聰也何以知其盲也以其視之明也何以知其狂也以其言之當也夫言當視聽聰明而道家謂之狂而盲聾今言天之譴告是謂天狂而盲聾也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故太伯曰天不言殖其道於賢者之心夫大人之德則天德也賢者之言則天言也大人刺而賢者諌是則天譴告也而反歸告於災異故疑之也六經之文聖人之語動言天者欲化無道懼愚者之言非獨吾心亦天意也及其言天猶以人心非謂上天蒼蒼之體也變復之家見誣言天災異時至則生譴告之言矣驗古以知今天以人受終于文祖不言受終于天堯之心知天之意也堯授之天亦授之百官臣子皆鄉與舜舜之授禹禹之傳啟皆以人心效天意詩之眷顧洪範之震怒皆以人身效天之意武王之卒成王幼少周道未成周公居攝當時豈有上天之教哉周公推心合天志也上天之心在聖人之胷及其譴告在聖人之口不信聖人之言反然災異之氣求索上天之意何其逺哉世無聖人安所得聖人之言賢人庻幾之才亦聖人之次也




  論衡卷十四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五
  漢 王充 撰
  變動       招致篇
  明雩篇      順鼓篇
  變動篇
  論災異者已疑於天用災異譴告人矣更說曰災異之至殆人君以政動天天動氣以應之譬之以物擊鼓以椎扣鐘鼔猶天椎猶政鐘鼓聲猶天之應也人主為於下則天氣隨人而至矣曰此又疑也夫天能動物物焉能動天何則人物繫於天天為人物主也故曰王良䇿馬車騎盈野非車騎盈野而乃王良䇿馬也天氣變於上人物應於下矣故天且雨商羊起舞使天雨也商羊者知雨之物也天且雨屈其一足起舞矣故天且雨螻蟻徙蚯蚓出琴絃緩固疾發此物為天所動之驗也故天且風巢居之蟲動且雨宂處之物擾風雨之氣感蟲物也故人在天地之間猶蚤虱之在衣裳之内螻蟻之在宂隙之中蚤虱螻蟻為逆順横從能令衣裳宂隙之間氣變動乎蚤虱螻蟻不能而獨謂人能不達物氣之理也夫風至而樹枝動樹枝不能致風是故夏末蜻𧊿鳴寒螿啼感陰氣也雷動而雉驚發蟄而虵出起陽氣也夜及半而鶴唳晨將旦而雞鳴此雖非變天氣動物物應天氣之驗也顧可言寒温感動人君人君起氣而以賞罰迺言以賞罰感動皇天天為寒温以應政治乎六情風家言風至為盜賊者感應之而起非盜賊之人精氣感天使風至也風至怪不軌之心而盜賊之操發矣何以驗之盜賊之人見物而取睹敵而殺皆在徙倚漏刻之間未必宿日有其思也而天風已以貪狠陰賊之日至矣以風占貴賤者風從王相鄉來則貴從囚死地來則賤夫貴賤多少斗斛故也風至而糴穀之人貴賤其價天氣動怪人物者也故穀價低昻一貴一賤矣天官之書以正月朝占四方之風風從南方來者旱從北方來者湛東方來者為疫西方來者為兵太史公實道言以風占水旱兵疫者人物吉凶統於天也使物生者春也物死者冬也春生而冬殺也天者如或欲春殺冬生物終不死生何也物生統於陽物死繫於陰也故以口氣吹人人不能寒吁人人不能温使見吹吁之人渉冬觸夏將有凍暘之患矣寒温之氣繫於天地而統於陰陽人事國政安能動之且天本而人末也登樹壞其枝不能動其株如伐株萬莖枯矣人事猶樹枝寒温猶根株也生於天含天之氣以天為主猶耳目手足繫於心矣心有所為耳目視聽手足動作謂天應人是謂心為耳目手足使乎旌旗垂旒旒綴於杆杆冝讀為韜杠之杠杆東則旒隨而西茍謂寒温隨刑罰而至是以天氣為綴旒也鉤星在房心之間地且動之占也齊太卜知之謂景公臣能動地景公信之夫謂人君能致寒温猶齊景公信太卜之能動地夫人不能動地而亦不能動天夫寒温天氣也天至高大人至卑小篙或作筳不能鳴鐘而螢火不爨鼎者何也鐘長而篙短鼎大而螢小也以七尺之細形感皇天之大氣其無分銖之驗必也占大將且入國邑氣寒則將且怒温則將喜夫喜怒起事而發未入界未見吏民是非未察喜怒未發而寒温之氣已豫至矣怒喜致寒温怒喜之後氣乃當至是竟寒温之氣使人君怒喜也或曰未至誠也行事至誠若鄒衍之呼天而霜降杞梁妻哭而城崩何天氣之不能動乎夫至誠猶以心意之好惡也有果蓏之物在人之前去口一尺心欲食之口氣吸之不能取也手掇送口然後得之夫以果蓏之細貟圌易轉去口不遠至誠欲之不能得也況天去人高遠其氣莽蒼無端末乎盛夏之時當風而立隆冬之月嚮日而坐其夏欲得寒而冬欲得温也至誠極矣欲之甚者至或當風鼓箑嚮日燃爐而天終不為冬夏易氣寒暑有節不為人變改也夫正欲得之而猶不能致況自刑賞意思不欲求寒温乎萬人俱歎未能動天一鄒衍之口安能降霜鄒衍之狀孰與屈原見拘之寃孰與沉江離騷楚辭悽愴孰與一歎屈原死時楚國無霜此懷襄之世也厲武之時卞和獻玉刖其兩足奉玉泣出涕盡續之以血夫鄒衍之誠孰與卞和見拘之寃孰與刖足仰天而歎孰與泣血夫歎固不如泣拘固不如刖料計寃情衍不如和當時楚地不見霜李斯趙高讒殺太子扶蘇并及䝉恬䝉驁其時皆吐痛苦之言與歎聲同又禍至死非徒茍徙而其死之地寒氣不生秦坑趙卒於長平之下四十萬衆同時俱陷當時啼號非徒歎也誠雖不及鄒衍四十萬之寃度當一賢臣之痛入坑陷之啼度過拘囚之呼當時長平之下不見隕霜甫刑曰庶僇旁告無辜于天帝此言蚩尤之民被寃旁告無罪于上天也以衆民之叫不能致霜鄒衍之言殆虛妄也南方至熱煎沙爛石父子同水而浴北方至寒凝冰坼土父子同宂而處燕在北邊鄒衍時周之五月正歳三月也中州内正月二月霜雪時降北邊至寒三月下霜未為變也此殆北邊三月尚寒霜適自降而衍適呼與霜逢會傳曰燕有寒谷不生五榖鄒衍吹律寒谷復温則能使氣温亦能使氣復寒何知衍不令時人知巳之寃以天氣表巳之誠竊吹律於燕谷獄令氣寒而因呼天乎即不然者霜何故降范雎為湏賈所讒魏齊僇之折幹摺脅張儀遊於楚楚相掠之被捶流血二子寃屈太史公列記其狀鄒衍見拘雎儀之比也且子長何諱不言案衍列傳不言見拘而使霜降偽書遊言猶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也由此言之衍呼而降霜虛矣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妄也頓牟叛趙襄子帥師攻之軍到城下頓牟之城崩者十餘丈襄子擊金而退之夫以杞梁妻哭而城崩襄子之軍有哭者乎秦之將滅都門内崩霍光家且敗第墻自壊誰哭於秦宫泣於霍光家者然而門崩墻壞秦霍敗亡之徴也或時杞國且圯而杞梁之妻適哭城下猶燕國適寒而鄒衍偶呼也事以類而時相因聞見之者或而然之又城老墻朽猶有崩壞一婦之哭崩五丈之城是城則一指摧三仞之楹也春秋之時山多變山城一類也哭能崩城復能壞山乎女然素縞而哭河河流通信哭城崩固其冝也案杞梁從軍死不歸其婦迎之魯君弔於途妻不受弔棺歸於家魯君就弔不言哭於城下本從軍死從軍死不在城中妻向城哭非其處也然則杞梁之妻哭而崩城復虛言也因類以及荆軻秦王白虹貫日衞先生為秦畫長平之計太白食昴復妄言也夫豫子謀殺襄子伏於橋下襄子至橋心動貫高欲殺高祖藏人於壁中高祖至柏人亦動心二子欲刺兩主兩主心動實論之尚謂非二子精神所能感也而況荆軻欲刺秦王秦王之心不動而白虹貫日乎然則白虹貫日天變自成非軻之精為虹而貫日也鉤星在房心間地且動之占也地且動鉤星應房心夫太白食𭥦猶鉤星在房心也謂衛先生長平之議令太白食𭥦疑矣歳星害鳥尾周楚惡之綝然之氣見宋衛陳鄭災案時周楚未有非而宋衛陳鄭未有惡也然而歲星先守尾災氣署垂於天其後周楚有禍宋衛陳鄭同時皆然歳星之害周楚天氣災四國也何知白虹貫日不致刺秦王太白食昴使長平計起也
  明雩篇
  變復之家以久雨為湛久暘為旱旱應亢陽湛應沈溺或難曰夫一歳之中十日者一雨五日者一風雨頗㽞湛之兆也暘頗久旱之漸也湛之時人君未必沈溺也旱之時未必亢陽也人君為政前後若一然而一湛一旱時氣也范蠡計然曰太歳在子水毁金穰木饑火旱夫如是水旱饑穰有歳運也歳直其運氣當其世變復之家指而名之人君用其言求過自改暘久自雨雨久自暘變復之家遂名其功人君然之遂信其術試使人君恬居安處不求已過天猶自雨雨猶自暘暘濟雨濟之時人君無事變復之家猶名其術是則陰陽之氣以人為主不說於天也夫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隨行而應人春秋魯大雩旱求雨之祭也旱久不雨禱祭求福若人之疾病祭神解禍矣此變復也詩云月離于畢比滂沲矣書曰月之從星則以風雨然則風雨隨月所離從也房星四表三道日月之行出入三道出北則湛出南則旱或言出北則旱南則湛案月為天下占房為九州候月之南北非獨為魯也孔子出使子路齎雨具有頃天果大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昨暮月離于畢後日月復離畢孔子出子路請齎雨具孔子不聽出果無雨子路問其故孔子曰昔日月離其陰故雨昨暮月離其陽故不雨夫如是魯雨自以月離豈以政哉如審以政令月離于畢為雨占天下共之魯雨天下亦冝皆雨六國之時政治不同人君所行賞罰異時必以雨為應政令月離六七畢星然後足也魯繆公之時歳旱繆公問縣子天旱不雨寡人欲暴巫奚如縣子不聽欲徙市奚如對曰天子崩巷市七日諸公薨巷市五日為之徙市不亦可乎案縣子之言徙市得雨也案詩書之文月離星得雨日月之行有常節度肯為徙市故離畢之陰乎夫月畢天下占徙魯之市安耐移月月之行天三十日而周一月之中一過畢星離陽則陽假令徙市之感能令月離畢陽其時徙市而得雨乎夫如縣子言未可用也董仲舒求雨申春秋之義設虛立祀父不食於枝庶天不食於下地諸侯雩禮所祀未知何神如天神也唯王者天乃歆諸侯及今長吏天不享也神不歆享安耐得神如雲雨者氣也雲雨之氣何用歆享觸石而出膚寸而合不崇朝而徧雨天下泰山也泰山雨天下小山雨國邑然則大雩所祭豈祭山乎假令審然而不得也何以效之水異川而居相高分寸不決不流不鑿不合誠令人君禱祭水旁能令高分寸之水流而合乎夫見在之水相差無㡬人君請之終不耐行況雨無形兆深藏高山人君雩祭安耐得之夫雨水在天地之間也猶夫涕泣在人形中也或賫酒食請於惠人之前求出其泣惠人終不為之隕涕夫泣不可請而出雨安可求而得雍門子悲哭孟甞君為之流涕蘇秦張儀悲說坑中鬼谷先生泣下沾襟或者儻可為雍門之聲出蘇張之說以感天乎天又耳目高逺音氣不通杞梁之妻又已悲哭天不雨而城反崩夫如是竟當何以致雨雩祭之家何用感天案月出北道離畢之陰希有不雨由此言之北道畢星之所在也北道星肯為雩祭之故下其雨乎孔子出使子路齎雨具之時魯未必雩祭也不祭沛然自雨不求曠然自暘夫如是天之暘雨自有時也一歳之中暘雨連屬當其雨也誰求之者當其暘也誰止之者人君聽請以安民施恩必非賢也天至賢矣時未當雨為請求之故妄下其雨人君聽請之類也變復之家不推類驗之空張法術惑人君或未當雨而賢君求之而不得或適當自雨惡君求之遭遇其時是使賢君受空責而惡君䝉虛名也世稱聖人純而賢者駮純則行操無非無非則政治無失然而世之聖君莫有如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如謂政治所致堯湯惡君也如非政治是運氣也運氣有時安可請求世之論者猶謂堯湯水旱水旱者時也其小旱湛皆政也假令審然何用致湛審以政致之不脩所以失之而從請求安耐復之世審稱堯湯水旱天之運氣非政所致夫天之運氣時當自然雖雩祭請求終無補益而世又稱湯以五過禱於桑林時立得雨夫言運氣則桑林之說絀稱桑林則運氣之論消世之說稱者竟當何由救水旱之術審當何用夫災變大抵有二有政治之災有無妄之變政治之災須耐求之求之雖不耐得而惠愍惻隠之恩不得已之意也慈父之於子孝子之於親知病不祀神疾痛不和藥又知病之必不可治治之無益然終不肯安坐待絶猶卜筮求祟召毉和藥者惻痛慇懃兾有驗也既死氣絶不可如何升屋之危以衣招復悲恨思慕兾其悟也雩祭者之用心慈父孝子之用意也無妄之災百民不知必歸於主為政治者慰民之望故亦必雩問政治之災無妄之變何以别之曰德鄷政得災猶至者無妄也德衰政失變應來者政治也夫政治一有也治字則外雩而内改以復其虧無妄則内守舊政外脩雩禮以慰民心故夫無妄之氣歴世時至當固自一不冝改政何以驗之周公為成王陳立政之言曰時則物有間之自一話一言我則末維成徳之彦以乂我受民周公立政可謂得矣知非常之物不賑不至故勑成王自一話一言政事無非毋敢變易然則非常之變無妄之氣間而至也水氣間堯旱氣間湯周宣以賢遭遇久旱建初孟季北州連旱牛死民乏放流就賤聖主寛明於上百官共職於下太平之明時也政無細非旱猶有氣間之也聖主知之不改政行轉穀賑贍損鄷濟耗斯見之審明所以救赴之者得冝也魯文公間歳大旱臧文仲曰脩城郭貶食省用務嗇勸分文仲知非政故徒脩備不改政治變復之家見變輒歸於政不揆政之無非見異懼惑變易操行以不冝改而變秪取災焉何以言必當雩也曰春秋大雩傳家在宣公羊穀梁無譏之文當雩明矣曽晳對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曰吾與㸃也魯設雩祭於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謂四月也春服既成謂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樂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龍之從水中出也風乎舞雩風歌也詠而饋詠歌饋祭也歌詠而祭也說論之家以為浴者浴沂水中也風乾身也周之四月正歳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風乾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審矣春秋左氏傳曰啓蟄而雩又曰龍見而雩啓蟄龍見皆二月也春二月雩秋八月亦雩春祈穀雨秋祈穀實當今靈星秋之雩也春雩廢秋雩在故靈星之祀歳雩祭也孔子曰吾與㸃也善㸃之言欲以雩祭調和陰陽故與之也使雩失正㸃欲為之孔子冝非不當與也樊遲從游感雩而問刺魯不能崇徳而徒雩也夫雩古而有之故禮曰雩祭祭水旱也故有雩禮故孔子不譏而仲舒申之夫如是雩祭祀禮也雩祭得禮則大水鼓用牲于社亦古禮也得禮無非當雩一也禮祭也社報生萬物之功土地廣逺難得辨祭故立社為位主心事之為水旱者陰陽之氣也滿六合難得盡祀故脩壇設位敬恭祈求效事社之義復災變之道也推生事死推人事鬼陰陽精氣儻如生人能飲食乎故共馨香奉進㫖嘉區區惓惓兾見荅享推祭社言之當雩二也歳氣調和災害不生尚猶而雩今有靈星古昔之禮也況歳氣有變水旱不時人君之懼必痛甚矣雖有靈星之祀猶復雩恐前不備肜繹之義也兾復災變之虧獲鄷穰之報三也禮之心悃愊樂之意歡忻悃愊以玉帛效心歡忻以鐘鼓驗意雩祭請祈人君精誠也精誠在内無以效外故雩祀盡已惶懼闗納精心於雩祀之前玉帛鐘鼓之義四也臣得罪於君子獲過於父比自改更且當謝罪惶懼於旱如政治所致臣子得罪獲過之類也黙改政治潜易操行不彰於外天怒不釋故必雩祭惶懼之義五也漢立博士之官師弟子相訶難欲極道之深形是非之理也不出横難不得從說不發苦詰不聞甘對導才低仰欲求禆也砥石劘厲欲求銛也推春秋之義求雩祭之說實孔子之心考仲舒之意孔子既殁仲舒已死世之論者孰當復問唯若孔子之徒仲舒之黨為能說之
  順鼓篇
  春秋之義大水鼓用牲于社說者曰鼓者攻之也或曰脅之脅則攻矣陽勝攻社以救之或難曰攻社謂得勝負之義未可得順義之節也人君父事天母事地母之黨類為害可攻母以救之乎以政令失道陰陽繆盭者人君也不自攻以復之反逆節以犯尊天地安肯濟使湛水害傷天不以地害天攻之可也今湛水所傷物也萬物於地卑也害犯至尊之體於道違逆論春秋者曾不知難案雨出於山流入於川湛水之類山川是矣大水之災不攻山川社土也五行之性水土不同以水為害而攻土土勝水攻社之義母乃如今世工匠之用椎鑿也以椎擊鑿令鑿穿木今儻攻土令厭水乎且夫攻社之義以為攻陰之類也甲為盜賊傷害人民甲在不亡舎甲而攻乙之家耐止甲乎今雨者水也水在不自攻水而乃攻社案天將雨山先出雲雲積為雨雨流為水然則山者父母水者子弟也重罪刑及族屬罪父母子弟乎罪其朋徒也計山水與社俱為雨類也孰為親者社土也五行異氣相去遠殷太戊桑穀俱生或曰高宗恐駭側身行道思索先王之政興滅國繼絶世舉逸民明養老之義桑穀消亡享國長久此說者春秋所共聞也水災與桑穀之變何以異殷王改政春秋攻社道相違反行之何從周成王之時天下雷雨偃禾㧞木為害大矣成王開金縢之書求索行事得周公之功執書以泣遏雨止風反禾大木復起大雨久湛其實一也成王改過春秋攻社兩經二義行之如何月令之家蟲食穀稼取蟲所類象之吏笞擊僇辱以滅其變實論者謂之未必真是然而為之厭合人意今致雨者政也吏也不變其政不罪其吏而徒攻社何能復塞茍以為當攻其類衆陰之精月也方諸郷月水自下來月離于畢出房北道希有不雨月中之獸兔蟾蜍也其類在地螺與蚄也月毁於天螺蚄陷缺同類明矣雨久不霽攻陰之類冝捕斬兔蟾蜍椎破螺蚄為其得實蝗蟲時至或飛或集所集之地穀草枯索吏卒部民塹道作塪榜驅内於塹塪杷蝗積聚以千斛數正攻蝗之身蝗猶不止況徒攻陰之類雨安肯霽尚書大傳曰煙氛郊社不脩山川不祝風雨不時霜雪不降責於天公臣多弑主㜸多殺宗五品不訓責於人公城郭不繕溝池不脩水泉不隆水為民害責於地公王者三公各有所主諸侯卿大夫各有分職大水不責卿大夫而擊皷攻社何知不然魯國失禮孔子作經表以為戒也公羊高不能實董仲舒不能定故攻社之義至今復行之使高尚生仲舒未死將難之曰久雨湛水溢誰致之者使人君也冝改政易行以復塞之如人臣也冝罪其人以過解天如非君臣陰陽之氣偶時運也擊鼓攻社而何救止春秋說曰人君亢陽致旱沈溺致水夫如是旱則為沈溺之行水則為亢陽之操何乃攻社攻社不解朱絲縈之亦復未曉說者以為社陰朱陽也水陰也以陽色縈之助鼓為救夫大山失火灌以壅水衆知不能救之者何也火盛水少熱不能勝也今國湛水猶大山失火也以若繩之絲縈社為救猶以壅水灌大山也原天心以人意狀天治以人事人相攻擊氣不相兼兵不相負不能取勝今一國水使真欲攻陽以絶其氣悉發國人操刀把杖以擊之若歳終逐疫然后為可楚漢之際六國之時兵革戰攻力彊則勝弱劣則負攻社一人擊鼓無兵革之威安能救雨夫一暘一雨猶一晝一夜也其遭若堯湯之水旱猶一冬一夏也如或欲以人事祭祀復塞其變冬求為夏夜求為晝也何以效之久雨不霽試使人君高枕安臥雨猶自止止久至於大旱試使人君高枕安臥旱猶自雨何則暘極反陰陰極反暘故夫天地之有湛也何以知不如人之有水病也其有旱也何以知不如人有癉疾也禱請求福終不能愈變操易行終不能救使醫食藥兾可得愈命盡期至醫藥無效堯遭洪水春秋之大水也聖君知之不禱於神不改乎政使禹治之百川東流夫堯之使禹治水猶病水者之使醫也然則堯之洪水天地之水病也禹之治水洪水之良醫也説者何以易之攻社之義於事不得雨不霽祭女媧於禮何見伏羲女媧俱聖者也舎伏羲而祭女媧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議其故何哉夫春秋經但言鼓豈言攻哉說者見有鼓文則言攻矣夫鼓未必為攻說者用意異也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孔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攻之可也攻者責也責讓之也六國兵革相攻不得難此此又非也以卑而責尊為逆矣或據天責之也王者母事地母有過子可據父以責之乎下之於上冝言諫若事臣子之禮也責讓上之禮也乖違禮意行之如何夫禮以鼓助號呼明聲響也古者人君將出撞鐘擊鼓故警戒下也必以伐鼓為攻此社此則鐘聲鼓鳴攻擊上也大水用鼔或時再告社陰之太盛雨湛不霽陰盛陽㣲非道之冝口祝不副以鼓自助與日食鼓用牲于社同一義也俱為告急彰陰盛也事大而急者用鐘鼓小而緩者用鈴𥭳彰事告急助口氣也大道難知大水久湛假令政治所致猶先告急乃斯政行盜賊之發與此同操盜賊亦政所致比求闕失猶先發告鼓用牲于社發覺之也社者衆陰之長故伐鼓使社知之說鼓者以為攻之故攻毋逆義之難縁此而至今言告以陰盛陽㣲攻尊之難奚從來哉且告冝於用牲用牲不冝於攻告事用牲禮也攻之用牲於禮何見朱絲如繩示在暘也暘氣實㣲故用物㣲也投一寸之鍼布一丸之艾於血脉之蹊篤病有瘳朱絲如一寸之鍼一丸之艾也吳攻破楚昭王亡走申包胥間步赴秦哭泣求救卒得助兵却吳而存楚擊鼓之人伐如何耳使誠若申包胥一人擊得假令一人擊鼓將耐令社與秦王同感以土勝水之威却止雲雨雲雨氣得與吳同恐消散入山百姓被害者得䝉霽晏有楚國之安矣迅雷風烈君子必變雖夜必興衣冠而坐懼威變異也夫水旱猶雷風也雖運氣無妄欲令人君高枕幄臥幄字一本作据以俟其時無惻怛憂民之心堯不用牲或時上世質也倉頡作書奚仲作車可以前代之時無書車之事非後世為之乎時同作殊事乃可難異世易俗相非如何俗圖畫女媧之象為婦人之形又其號曰女仲舒之意殆謂女媧古婦人帝王者也男陽而女陰陰氣為害故祭女媧求福祐也傳又言共工與顓頊爭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絶女媧消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之足以立四極仲舒之祭女媧殆見此傳也本有補蒼天立四極之神天氣不和陽道不勝儻女媧以精神助聖王止雨湛乎


  論衡卷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巻十六
  漢 王充 撰
  亂龍篇      遭虎篇
  商蟲篇      講瑞篇
  亂龍篇
  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設土龍以招雨其意以雲龍相致易曰雲從龍風從虎以類求之故設土龍陰陽從類雲雨自至儒者或問曰夫易言雲從龍者謂真龍也豈謂土哉楚葉公好龍墻壁槃盂皆畫龍必以象類為若真是則葉公之國常有雨也易又曰風從虎謂虎嘯而谷風至也風之與虎亦同氣類設為土虎置之谷中風能至乎夫土虎不能而致風土龍安能而致雨古者畜龍乗車駕龍故有豢龍氏御龍氏夏后之庭二龍常在季年夏衰二龍低伏真龍在地猶無雲雨況偽象乎禮畫雷樽象雷之形雷樽不聞能致雷土龍安能而動雨頓牟掇芥礠石引針皆以其真是不假他類他類肖似不能掇取者何也氣性異殊不能相感動也劉子駿掌雩祭典士龍事桓君山亦難以頓牟礠石不能真是何能掇針取芥子駿窮無以應子駿漢朝智囊筆墨淵海竆無以應者是事非議誤不得道理實也曰夫以非真難是也不以象類說非也夫東風至一有感字酒湛溢鯨魚死彗星出天道自然非人事也事與彼雲龍相從同一實也日火也月水也水火感動常以真氣今伎道之家鑄陽燧取飛火於日作方諸取水於月非自然也而天然之也土龍亦非真何為不能感天一也陽燧取火於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時消煉五石鑄以為器乃能得火今妄取刀劒偃月之鉤摩以向日亦能感天夫土龍既不得比於陽燧當與刀劒偃月鉤為比二也齊孟常君夜出秦闗闗未開客為鷄鳴而真鷄鳴和之夫雞可以姦聲感則雨亦可以偽象致三也李子長為政欲知囚情以梧桐為人象囚之形鑿地為埳以盧為槨臥木囚其中囚罪正則木囚不動囚寃侵奪木囚動出不知囚之精神著木人乎將精神之氣動木囚也夫精神感動木囚何為獨不應從土龍四也舜以聖德入大麓之野虎狼不犯蟲蛇不害禹鑄金鼎象百物以入山林亦辟凶殃論者以為非實然而上古久逺周鼎之神不可無也夫金與土同五行也使作土龍者如禹之德則亦將有雲雨之驗五也頓牟掇芥礠石鉤象之石非頓牟也皆能掇芥土龍亦非真當與礠石鉤象為類六也楚葉公好龍墻壁盂樽皆畫龍象真龍聞而下之夫龍與雲雨同氣故能感動以類相從葉公以為畫致真龍今獨何以不能致雲雨七也神靈示人以象不以實故寢臥夢悟見事之象將吉吉象來將凶凶象至神靈之氣雲雨之類八也神靈以象見實土龍何獨不能以偽致真也上古之人有神荼鬱壘者昆弟二人性能執鬼居東海度朔山上立桃樹下簡閱百鬼鬼無道理妄為人禍荼與鬱壘縳以盧索執以食虎故今縣官斬桃為人立之戸側盡虎之形著之門闌夫桃人非荼鬱壘也畫虎非食鬼之虎也刻畫效象兾以禦凶今土龍亦非致雨之龍獨信桃人畫虎不知土龍九也此尚因縁昔書不見實驗魯般墨子刻木為鳶蜚之三日而不集為之巧也使作土龍者若魯般墨子則亦將有木鳶蜚不集之類夫蜚鳶之氣雲雨之氣也氣而蜚木鳶何獨不能從土龍十也夫雲雨之氣也知於蜚鳶之氣未可以言釣者以木為魚丹漆其身近之水流而擊之起水動作魚以為真並來聚會夫丹木非真魚也魚含血而有知猶為象至雲雨之知不能過魚見土龍之象何能疑之十一也此尚魚也知不如人匈奴敬畏郅都之威刻木象都之狀交弓射之莫能一中不知都之精神在形象邪亡也將匈奴敬鬼精神在木也如都之精神在形象天龍之神亦在土龍如匈奴精在於木人則雩祭者之精亦在土龍十二也金翁叔休屠王之太子也與父俱來降漢父道死與母俱來拜為騎都尉母死武帝圖其母於甘泉殿上署曰休屠王焉提翁叔從上上甘泉拜謁起立向之泣涕沾襟久乃去夫圖畫非母之實身也因見形象涕泣輒下思親氣感不待實然也夫土龍猶甘泉之圖畫也雲雨見之何為不動十三也此尚夷狄也有若似孔子孔子死弟子思慕共坐有若孔子之座弟子知有若非孔子也猶共坐而尊事之雲雨之知使若諸弟子之知雖知土龍非真然猶感動思類而至十四也有若孔子弟子疑其體象則謂相似孝武皇帝幸李夫人夫人死思見其形道士以術為李夫人夫人步入殿門武帝望見知其非也然猶感動喜樂近之使雲雨之氣如武帝之心雖知土龍非真然猶愛好感起而來十五也既效驗有十五又亦有義四焉立春東耕為土象人男女各二人秉耒把鋤或立土牛未必能耕也順氣應時示率下也今設土龍雖知不能致雨亦當夏時以類應變與立土人土牛同一義也禮宗廟之主以木為之長尺二寸以象先祖孝子入廟主心事之雖知木主非親亦當盡敬有所主事土龍與木主同雖知非真示當感動立意於象二也塗車芻靈聖人知其無用示象生存不敢無也夫設土龍知其不能動雨也示若塗車芻靈而有致三也天子射熊諸侯射麋卿大夫射虎豹士射鹿豕示服猛也名布為侯示射無道諸侯也夫畫布為熊麋之象名布為侯禮貴意象示義取名也土龍亦夫熊麋布侯之類四也夫以象類有十五驗以禮示意有四義仲舒覽見深鴻立事不妄設土龍之象果有狀也龍蹔出水雲雨乃至古者畜龍御龍常存無雲雨猶舊交相闊遠卒然相見歡欣歌笑或至悲泣涕偃伏少久則示行各恍忽矣易曰雲從龍非言龍從雲也雲樽刻雷雲之象龍安肯來夫如是傳之者何可解則桓君山之難可說也則劉子駿不能對劣也劣則董仲舒之龍說不終也論衡終之故曰亂龍者終也
  遭虎篇
  變復之家謂虎食人者功曹為姦所致也其意以為功曹衆吏之率虎亦諸禽之雄也功曹為姦采漁於吏故虎食人以象其意夫虎食人人亦有殺虎謂虎食人功曹受取於吏如人食虎吏受於功曹也乎案世清亷之士百不能一居功曹之官皆有姦心私舊故可以倖苞苴賂遺小大皆有必謂虎應功曹是野中之虎常害人也夫虎出有時猶龍見有期也陰物以冬見陽蟲以夏出出應其氣氣動其類參伐以冬出心尾以夏見參伐則虎星心尾則龍象象出而物見氣至而類動天地之性也動於林澤之中遭虎搏噬之時稟性狂勃貪叨飢餓觸自來之人安能不食人之筋力羸弱不適巧便不知故遇輒死使孟賁登山馮婦入林亦無此害也孔子行魯林中婦人哭甚哀使子貢問之何以哭之哀也曰去年虎食吾夫今年食吾子是以哭哀也子貢曰若此何不去也對曰吾善其政之不苛吏之不暴也子貢還報孔子孔子曰弟子識諸苛政暴吏甚於虎也夫虎害人古有之矣政不苛吏不暴德化之足以却虎然而二歳比食二人林中獸不應善也為廉不應姦吏亦不應矣或曰虎應功曹之姦所謂不苛政者非功曹也婦人廉吏之部也雖有善政安耐化虎夫魯無功曹之官功曹之官相國是也魯相者殆非孔墨必三家也為相必無賢操以不賢居權位其惡必不廉也必以相國為姦令虎食人是則魯野之虎常食人也水中之毒不及陵上陵上之氣不入水中各以所近罹殃取禍是故漁者不死於山獵者不溺於淵好入山林竆幽測深涉虎窟寢虎搏噬之何以為變魯公牛哀病化為虎搏食其兄同變化者不以為怪入山林草澤見害於虎怪之非也蝮蛇悍猛亦能害人行止澤中於蝮蛇應何官吏蜂蠆害人入毒氣害人入水火害人人為蜂蠆所螫為毒氣所中為火所燔為水所溺又誰致之者茍諸禽獸乃應吏政行山林中麋鹿野猪牛象熊羆豺狼蜼蠼皆復殺人茍謂食人乃應為變䗢𧌡閩䖟皆食人人身彊大故不至死倉卒之世穀食之貴百姓飢餓自相啖食厥變甚於虎變復之家不處苛政且虎所食非獨人也含血之禽有形之獸虎皆食之人謂應功曹之姦食他禽獸應何官吏夫虎毛蟲人倮蟲毛蟲飢食倮蟲何變之有四夷之外大人食小人虎之與蠻夷氣性一也平陸廣都虎所不由也山林草澤虎所生出也必以虎食人應功曹之姦是則平陸廣都之縣功曹常為賢山林草澤之邑功曹常伏誅也夫虎食人於野應功曹之姦虎時入邑行於民間功曹游於閭巷之中乎實說虎害人於野不應政其行都邑乃為怪夫虎山林之獸不狎之物也常在草野之中不為馴畜猶人家之有䑕也伏匿希出非可常見也命吉居安䑕不擾亂禄衰居危䑕為殃變夫虎亦然也邑縣吉安長吏無患虎匿不見長吏且危則虎入邑行於民間何則長吏光氣已消都邑之地與野均也推此以論虎所食人亦命時也命訖時衰光氣去身視肉猶尸也故虎食之天道偶㑹虎適食人長吏遭惡故謂為變應上天矣古今凶驗非唯虎也野物皆然楚王英宫樓未成鹿走上堦其後果薨魯昭公且出鸜鵒來巢其後季氏逐昭公昭公奔齊遂死不還賈誼為長沙王傅鵩鳥集舎發書占之曰主人將去其後遷為梁王傅懷王好騎墜馬而薨賈誼傷之亦病而死昌邑王時夷鴣鳥集宫殿下王射殺之以問郎中令龔遂龔遂對曰夷鴣野鳥入宫亡之應也其後昌邑王竟亡盧奴令田光與公孫𢎞等謀反其且覺時狐鳴光舎屋上光心惡之其後事覺坐誅會稽東部都尉禮文伯時羊伏㕔下其後遷為東萊太守都尉王子鳳時麕入府中其後遷丹陽太守夫吉凶同占遷免一驗俱象空亡精氣消去也故人且亡也野鳥入宅城且空也草蟲入邑等類衆多行事比肩略舉較著以定實驗也
  商蟲篇
  變復之家謂蟲食穀者部吏所致也貪則侵漁故蟲食穀身黑頭赤則謂武官頭黒身赤則謂文官使加罰於蟲所象類之吏則蟲滅息不復見矣夫頭赤則謂武吏頭黑則謂文吏所致也時或頭赤身白頭黑身黄或頭身皆黄或頭身皆青或皆白若魚肉之蟲應何官吏時或白布豪民猾吏被刑乞貸者威勝於官取多於吏其蟲形象何如狀哉蟲之滅也皆因風雨案蟲滅之時則吏未必伏罰也陸田之中時有䑕水田之中時有魚蝦蟹之類皆為穀害或時希出而暫為害或常有而為災等類衆多應何官吏魯宣公履畝而稅應時而有蝝生者或言若蝗蝗時至蔽天如雨集地食物不擇穀草察其頭身象類何吏變復之家謂蝗何應建武三十一年蝗起太山郡西南過陳留河南遂入夷狄所集郷縣以千百數當時郷縣之吏未皆履畝蝗食穀草連日老極或蜚徙去或止枯死當時郷縣之吏未必皆伏罪也夫蟲食穀自有止期猶蠶食桑自有足時也生出有日死極有月期盡變化不常為蟲使人君不罪其吏蟲猶自亡夫蟲風氣所生蒼頡知之故凢虫為風之字取氣於風故八日而化生春夏之物或食五穀或食衆草食五穀吏受錢穀也其食他草受人何物倮蟲三百人為之長由此言之人亦蟲也人食蟲所食蟲亦食人所食俱為蟲而相食物何為怪之設蟲有知亦將非人曰女食天之所生吾亦食之謂我為變不自謂為災凡含氣之類所甘嗜者口腹不異人甘五穀惡蟲之食自生天地之間惡蟲之出設蟲能言以此非人亦無以詰也夫蟲之在物間也知者不怪其食萬物也不謂之災甘香渥味之物蟲生常多故穀之多蟲者粢也稻時有蟲麥與豆無蟲必以有蟲責主者吏是其粢郷部吏常伏罪也神農后稷藏種之方煑馬屎以汁漬種者令禾不蟲如或以馬屎漬種其郷部吏鮑焦陳仲子也是故后稷神農之術用則其郷吏何免為姦何則蟲無從生上無以察也蟲食他草平事不怪食五穀葉乃謂之災桂有蠧桑有蝎桂中藥而桑給蠶其用亦急與穀無異蠧蝎不為怪獨謂蟲為災不通物類之實闇於災變之情也穀蟲曰蠱蠱若蛾矣粟米饐熱生蠱夫蠱食粟米不謂之災蟲食苖葉歸之於政如說蟲之家謂粟輕苖重也蟲之種類衆多非一魚肉腐臭有蟲醯醬不閉有蟲飯温濕有蟲書巻不舒有蟲衣襞不懸有蟲蝸疽螥螻𧒰蝦有蟲或白或黒或長或短大小鴻殺不相似類皆風氣所生并連以死生不擇日若生日短促見而輒滅變復之家見其希出出又食物則謂之災災出當有所罪則依所似類之吏順而說之人腹中有三蟲下地之澤其蟲曰蛭蛭食人足三蟲食膓順說之家將謂三蟲何似類乎凡天地之間陰陽所生蛟蟯之類蜫蠕之屬含氣而生開口而食食有甘不同心等欲彊大食細弱知慧反頓愚他物小大連相齧噬不謂之災獨謂蟲食穀物為應政事失道理之實不達物氣之性也然夫蟲之生也必依温濕温濕之氣常在春夏秋冬之氣寒而乾燥蟲未曾生若以蟲生罪郷部吏是則郷部吏貪於春夏廉於秋冬雖盜跖之吏以秋冬署䝉伯夷之舉矣夫春夏非一而蟲時生者温濕甚也甚則陰陽不和陰陽不和政也徒當歸於政治而指謂部吏為姦失事實矣何知蟲以温濕生也以蠱蟲知之穀乾燥者蟲不生温濕饐餲蟲生不禁藏宿麥之種烈日乾暴投於燥器則蟲不生如不乾暴閘喋之蟲生如雲煙以蟲閘喋准況衆蟲温濕所生明矣詩云營營青蠅止于藩愷悌君子無信䜛言䜛言傷害青蠅汚白同一禍敗詩以為興昌邑王夢西階下有積蠅矢明旦召問郎中龔遂遂對曰蠅者䜛人之象也夫矢積於階下王將用䜛臣之言也由此言之蠅之為蟲應人君用䜛何故不謂蠅為災乎知蠅可以為災夫蠅歳生世間人君常用䜛乎案蟲害人者莫如蚊䖟蚊䖟歳生如以蚊䖟應災世間常有害人之吏乎必以食物乃為災人則物之最貴者也蚊䖟食人尤當為災必以暴生害物乃為災夫歳生而食人與時出而害物災孰為甚人之病疥亦希非常疥蟲何故不為災且天將雨螘出蚋蜚為與氣相應也或時諸蟲之生自與時氣相應如何輒歸罪於部吏乎天道自然吉凶偶㑹非常之蟲適生貪吏遭署人察貪吏之操又見災蟲之生則謂部吏之所為致也
  講瑞篇
  儒者之論自說見鳳皇騏驎而知之何則案鳳皇麒麟之象又春秋獲麟文曰有麏而角麞而角者則是麒麟矣其見鳥而象鳳皇者則鳳皇矣黄帝堯舜周之盛時皆致鳳皇孝宣帝之時鳳皇集于上林後又於長樂之宫東門樹上高五尺文章五色周獲麟麟似麞而角武帝之麟亦如麞而角如有大鳥文章五色獸狀如麞首戴一角考以圖象驗之古今則鳳麟可得審也夫鳳皇鳥之聖者也麒麟獸之聖者也五帝三王皋陶孔子人之聖也十二聖相各不同而欲以麞戴角則謂之麒麟相與鳳皇象合者謂之鳳皇如何夫聖鳥獸毛色不同猶十二聖骨體不均也戴角之相猶戴午也顓頊戴午堯舜必未然今魯所獲麟戴角即後所見麟未必戴角也如用魯所獲麟求知世間之麟則必不能知也何則毛羽骨角不合同也假令不同或時似類未必真是虞舜重瞳王莽亦重瞳晉文駢脅張儀亦駢脅如以骨體毛色比則王莽虞舜而張儀晉文也有若在魯最似孔子孔子死弟子共坐有若問以道事有若不能對者何也體狀似類實性非也今五色之鳥一角之獸或時似類鳳皇麒麟其實非真而說者欲以骨體毛色定鳳皇麒麟誤矣是故顔淵庶㡬不似孔子有若恒庸反類聖人由是言之或時真鳳皇麒麟骨體不似恒庸鳥獸毛色類真知之如何儒者自謂見鳳皇麒麟輒而知之則是自謂見聖人輒而知之也皋陶馬口孔子反宇設後輒有知而絶殊馬口反宇尚未可謂聖何則十二聖相不同前聖之相難以照後聖也骨法不同姓名不等身形殊狀生出異土雖復有聖何如知之桓君山謂揚子雲曰如後世復有聖人徒知其才能之勝已多不能知其聖與非聖人也子雲曰誠然夫聖人難知知能之美若桓揚者尚復不能知世儒懷庸庸之知齎無異之議見聖不能知可保必也夫不能知聖則不能知鳳皇與麒麟世人名鳳皇麒麟何用自謂能之乎夫上世之名鳳皇麒麟閒其鳥獸之竒者耳毛角有竒又不妄翔茍遊與鳥獸爭飽則謂之鳳皇麒麟矣世人之知聖亦猶此也聞聖人人之竒者身有竒骨知能博達則謂之聖矣及其知之非卒見蹔聞而輒名之為聖也與之偃伏從文受學然後知之何以明之子貢事孔子一年自謂過孔子二年自謂與孔子同三年自知不及孔子當一年二年之時未知孔子聖也三年之後然乃知之以子貢知孔子三年乃定世儒無子貢之才其見聖人不從之學任倉卒之視無三年之接自謂知聖誤矣少正夘在魯與孔子並孔子之門三盈三虚唯顔淵不去顔淵獨知孔子聖也夫門人去孔子歸少正夘不徒不能知孔子之聖又不能知少正夘門人皆惑子貢曰夫少正夘魯之間人也子為政何以先之孔子曰賜退非爾所及夫才能知佞若子貢尚不能知聖世儒見聖自謂能知之妄也夫以不能知聖言之則亦知其不能知鳳皇與麒麟也使鳳皇羽翮長廣麒麟體高大則見之者以為大鳥巨獸耳何以别之如必巨大别之則其知聖人亦冝以巨大春秋之時鳥有爰居不可以為鳳皇長狄來至不可以為聖人然則鳳皇麒麟與鳥獸等也世人見之何用知之如以中國無有從野外來而知之則是鸜鵒同也鸜鵒非中國之禽也鳳皇麒麟亦非中國之禽獸也皆非中國之物儒者何以謂鸜鵒惡鳳皇麒麟善乎或曰孝宣之時鳳皇集于上林羣鳥從上以千萬數以其衆鳥之長聖神有異故羣鳥附從如見大鳥來集羣鳥附之則是鳳皇鳳皇審則定矣夫鳳皇與麒麟同性鳳皇見羣鳥從麒麟見衆獸亦冝隨案春秋之麟不言衆獸隨之宣帝武帝皆得麒麟無衆獸附從之文如以麒麟為人所獲附從者散鳳皇人不獲自來蜚翔附從可見書曰簫韶九成鳳皇來儀大傳曰鳳皇在列樹不言羣鳥從也豈宣帝所致者異哉或曰記事者失之唐虞之君鳳皇實有附從上世久遠記事遺失經書之文未足以實也夫實有而記事者失之亦有實無而記事者生之夫如是儒書之文難以實事案附從以知鳳皇未得實也且人有佞猾而聚者鳥亦有佼黠而從羣者當唐虞之時鳳慤愿宣帝之時佼黠乎何其俱有聖人之德行動作之操不均同也無鳥附從或時是鳳皇羣鳥附從或時非也君子在世清節自守不廣結從出入動作人不附從豪猾之人任使用氣往來進退士衆雲合夫鳳皇君子也必以隨多者効鳳皇是豪黠為君子也歌曲彌妙和者彌寡行操益清交者益鮮鳥獸亦然必以附從效鳳皇是用和多為妙曲也龍與鳳皇為比類宣帝之時黄龍出于新豐羣蛇不隨神雀鸞鳥皆衆鳥之長也其仁聖雖不及鳳皇然其從羣鳥亦冝數十信陵孟甞食客三千稱為賢君漢將軍衞青及將軍霍去病門無一客亦稱名將太史公曰盜跖横行聚黨數千人伯夷叔齊隠處首陽山鳥獸之操與人相似人之得衆不足以别賢以鳥附從審鳳皇如何或曰鳳皇麒麟太平之瑞也太平之際見來至也然亦有未太平而來至也鳥獸奇骨異毛卓絶非常則是矣何為不可知鳳皇麒麟通常以太平之時來至者春秋之時麒麟嘗嫌於王孔子而至光武皇帝生於濟陽鳳皇來集夫光武始生之時成哀之際也時未太平而鳳皇至如以是為光武有聖德而來是則為聖王始生之瑞不為太平應也嘉瑞成應太平或為始生其實難知獨以太平之際驗之如何或曰鳳皇麒麟生有種類若龜龍有種類矣龜故生龜龍故生龍形色小大不異於前者也見之父察其子孫何為不可知夫恒物有種類瑞物無種適生故曰德應龜龍然也人見神龜靈龍而别之乎宋元王之時漁者網得神龜焉漁父不知其神也方今世儒漁父之類也以漁父而不知神龜則亦知夫世人而不知靈龍也龍或時似蛇蛇或時似龍韓子曰馬之似鹿者千金良馬似鹿神龍或時似蛇如審有類形色不異王莽時有大鳥如馬五色龍文與衆鳥數十集于沛國蘄縣宣帝時鳳皇集于地高五尺與言如馬身高同矣文章五色與言五色龍文物色均矣衆鳥數十與言俱集附從等也如以宣帝時鳳皇體色衆鳥附從安知鳳皇則王莽所致鳥鳳皇也如審是王莽致之是非瑞也如非鳳皇體色附從何為均等且瑞物皆起和氣而生生於常類之中而有詭異之性則為瑞矣故夫鳳皇之至也猶赤烏之集也謂鳳皇有種赤烏復有類乎嘉禾醴泉甘露嘉禾生於禾中與禾中異穗謂之嘉禾醴泉甘露出而甘美也皆泉露之所生出非天上有甘露之種地下有醴泉之類聖治公平而乃沾下産出也蓂莢朱草亦生在地集於衆草無常本根暫時産出旬月枯折故謂之瑞夫鳳皇麒麟亦瑞也何以有種類案周太平越裳獻白雉白雉生短而白色耳非有白雉之種也魯人得戴角之麞謂之麒麟亦或時生於麞非有麒麟之類由此言之鳳皇亦或時生於鵠鵲毛竒羽殊出異衆鳥則謂之鳳皇耳安得與衆鳥殊種類也有若曰麒麟之於走獸鳳皇之於飛鳥太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然則鳳皇麒麟都與鳥獸同一類體色詭耳安得異種同類而有竒竒為不世不世難審識之如何堯生丹朱舜生商均商均丹朱堯舜之類也骨性詭耳鯀生禹瞽瞍生舜舜禹鯀瞽瞍之種也知德殊矣試種嘉禾之實不能得嘉禾恒見粢梁之粟莖穗怪竒人見叔梁紇不知孔子父也見伯魚不知孔子之子也張湯之父五尺湯長八尺湯孫長六尺孝宣鳳皇高五尺所從生鳥或時高二尺後所生之鳥或時高一尺安得常種種類無常故曽晢生參氣性不世顔路出回古今卓絶馬有千里不必麒麟之駒鳥有仁聖不必鳳皇之鶵山頂之溪不通江湖然而有魚水精自為之也廢庭壞殿基上草生地氣自出之也按溪水之魚殿基上之草無類而出瑞應之自至天地未必有種類也夫瑞應猶災變也瑞以應善災以應惡善惡雖反其應一也災變無種瑞應亦無類也陰陽之氣天地之氣也遭善而為和遇惡而為變豈天地為善惡之政更生和變之氣乎然則瑞應之出殆無種類因善而起氣和而生亦或時政平氣和衆物變化猶春則鷹變為鳩秋則鳩化為鷹蛇䑕之類輒為魚鼈蝦蟇為鶉雀為蜄蛤物隨氣變不可謂無黄石為老父授張良書去復為石也儒知之或時太平氣和麞為麒麟鵠為鳳皇是故氣性隨時變化豈必有常類哉襃姒𤣥黿之子二龍漦也晉之二卿熊羆之裔也吞燕子薏苡履大跡之語世之人然之獨謂瑞有常類哉以物無種計之以人無類議之以體變化論之鳳皇麒麟生無常類則形色何為當同案禮記瑞命篇云雄曰鳳雌曰皇雄鳴曰即即雌鳴足足詩云梧桐生矣于彼高岡鳳皇鳴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雝雝喈喈瑞命與詩俱言鳳皇之鳴瑞命之言即即足足詩云雝雝喈喈此聲異也使聲審則形不同也使審同詩與禮異世傳鳳皇之鳴故將疑焉案魯之獲麟云有麞而角言有麞者色如麞也麞色有常若鳥色有常矣武王之時火流為烏云其色赤赤非烏之色故言其色赤如似麞而色異亦當言其色白若黒今成事色同故言有麞麞無角有異於故故言而角也夫如是魯之所得麟者若麞之狀也武帝之時西巡狩得白麟一角而五趾角或時同言五趾者足不同矣魯所得麟云有麞不言色者麞無異色也武帝云得白麟色白不類麞故言有麞正言白麟色不同也孝宣之時九真貢獻麟狀如鹿而兩角者孝武言一角不同矣春秋之麟如麞宣帝之麟言如鹿鹿與麞小大相倍體不同也夫三王之時麟毛色角趾身體高大不相似類推此准後世麟出必不與前同明矣夫麒麟鳳皇之類麒麟前後體色不同而欲以宣帝之時所見鳳皇高五尺文章五色準前況後當復出鳳皇謂與之同誤矣後當復出見之鳳皇麒麟必已不與前世見出者相似類而世儒自謂見而輒知之柰何案魯人得麟不敢正名麟曰有麞而角者時誠無以知也武帝使謁者終軍議之終軍曰野禽并角明天下同本也不正名麟而言野禽者終軍亦疑無以審也當今世儒之知不能過魯人與終軍其見鳳皇麒麟必從而疑之非恒之鳥獸耳何能審其鳳皇麒麟乎以體色言之未必等以鳥獸隨從多者未必善以希見言之有鸜鵒來以相竒言之聖人有竒骨體賢者亦有竒骨聖賢俱竒人無以别由賢聖言之聖鳥聖獸亦與恒鳥庸獸俱有竒怪聖人賢者亦有知而絶殊骨無異者聖賢鳥獸亦有仁善亷清體無竒者世或有富貴不聖身有骨為富貴表不為聖賢驗然則鳥亦有五采獸有角而無仁聖者夫如是上世所見鳳皇麒麟何知其非恒鳥獸今之所見鵲麞之屬安知非鳳皇麒麟也方今聖世堯舜之主流布道化仁聖之物何為不生或時以有鳳皇麒麟亂於鵠鵲麞鹿世人不知美玉隠在石中楚王令尹不能知故有抱玉泣血之痛今或時鳳皇麒麟以仁聖之性隠於恒毛庸羽無一角五色表之世人不之知猶玉在石中也何用審之為此論草於永平之初時未有瑞其孝明宣惠衆瑞並至至元和章和之際孝章耀德天下和洽嘉瑞竒物同時俱應鳳皇麒麟連出重見盛於五帝之時此篇巳成故不得載或問曰講瑞謂鳳皇麒麟難知世瑞不能别今孝章之所致鳳皇麒麟不可得知乎曰五鳥之記四方中央皆有大鳥其出衆鳥皆從小大毛也類鳳皇實難知也故夫世瑞不能别别之如何以政治時王之德不及唐虞之時其鳳皇麒麟目不親見然而唐虞之瑞必真是者堯之徳明也孝宣比堯舜天下太平萬里慕化仁道施行鳥獸仁者感動而來瑞物小大毛色足翼必不同類以政治之得失主之明闇準況衆瑞無非真者事或難知而易曉其此之謂也又以甘露驗之甘露和氣所生也露無故而甘和氣獨巳至矣和氣至甘露降德洽而衆瑞湊案永平以來訖於章和甘露常降故知衆瑞皆是而鳳皇麒麟皆真也















  論衡卷十六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七
  漢 王充 撰
  指瑞篇      是應篇
  治期篇
  指瑞篇
  儒者說鳯皇麒麟為聖王來以為鳯皇麒麟仁聖禽也思慮深避害逺中國有道則來無道則隠稱鳯皇麒麟之仁知者欲以襃聖人也非聖人之德不能致鳯皇麒麟此言妄也夫鳯皇麒麟聖聖人亦聖聖人恓恓憂世鳯皇麒麟亦宜率教聖人游於世間鳯皇麒麟亦宜與鳥獸會何故逺去中國處於邊外豈聖人濁鳯皇麒麟清哉何其聖德俱而操不同也如以聖人者當隠乎十二聖宜隠如以聖者當見鳯麟亦宜見如以仁聖之禽思慮深避害逺則文王拘於羑里孔子厄於陳蔡非也文王孔子仁聖之人憂世憫民不圖利害故其有仁聖之知遭拘厄之患凡人操行能修身正節不能禁人加非於巳案人操行莫能過聖人聖人不能自免於厄而鳯麟獨能一有而字自全於世是鳥獸之操賢於聖人也且鳥獸之知不與人通何以能知國有道與無道也人同性類好惡均等尚不相知鳥獸與人異性何能知之人不能知鳥獸鳥獸亦不能知人兩不能相知鳥獸為愚於人何以反能知之儒者咸稱鳯皇之德欲以表明王之治反令人有不及鳥獸論事過情使實不著且鳯麟豈獨為聖王至哉孝宣皇帝之時鳯皇五至麒麟一至神雀黄龍甘露醴泉莫不畢見故有五鳯神雀甘露黄龍之紀使鳯麟審為聖王見則孝宣皇帝聖人也如孝宣帝非聖則鳯麟為賢來也為賢來則儒者稱鳯皇麒麟失其實也鳯皇麒麟為堯舜來亦為宣帝來矣夫如是為聖且賢也儒者說聖太隆則論鳯麟亦過其實春秋曰西狩獲死麟人以示孔子孔子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反袂拭面泣涕沾襟儒者說之以為天以麟命孔子孔子不王之聖也夫麟為聖王來孔子自以不王而時王魯君無感麟之德怪其來而不知所為故曰孰為來哉孰為來哉知其不為治平而至為巳道窮而來望絶心感故涕泣沾襟以孔子言孰為來哉知麟為聖王來也曰前孔子之時世儒已傳此說孔子聞此說而希見其物也見麟之至怪所為來實者麟至無所為來常有之物也行邁魯澤之中而魯國見其物遭獲之也孔子見麟之獲獲而又死則自比於麟自謂道絶不復行將謂小人所徯獲也故孔子見麟而自泣者據其見得而死也非據其本所為來也然則麟之至也自與獸會聚也其死人殺之也使麟有知為聖王來時無聖王何為來乎思慮深避害逺何故為魯所獲殺乎夫以時無聖王而麟至知不為聖王來也為魯所獲殺知其避害不能逺也聖獸不能自免於難聖人亦不能自免於禍禍難之事聖者所不能避而云鳯麟思慮深避害逺妄也且鳯麟非生外國也中國有聖王乃來至也生於中國長於山林之間性亷見希人不得害也則謂之思慮深避害逺矣生與聖王同時行與治平相遇世間謂之聖王之瑞為聖來矣剝巢破卵鳯皇為之不翔焚林而畋漉池而漁龜龍為之不遊鳯皇龜龍之類也皆生中國與人相近巢剝卵破屏竄不翔林焚池漉伏匿不遊無逺去之文何以知其在外國也龜龍鳯皇同一類也希見不害謂在外國龜龍希見亦在外國矣孝宣皇帝之時鳯皇麒麟黄龍神雀皆至其至同時則其性行相似類則其生出宜同處矣龍不生於外國外國亦有龍鳯麟不生外國外國亦有鳯麟然則中國亦有未必外國之鳯麟也人見鳯麟希見則曰在外國見遇太平則曰為聖王來夫鳯皇麒麟之至也猶醴泉之出朱草之生也謂鳯皇在外國聞有道而來醴泉朱草何知而生於太平之時醴泉朱草和氣所生然則鳯皇麒麟亦和氣所生也和氣生聖人聖人生於衰世物生為瑞人生為聖同時俱然時其長大相逢遇矣衰世亦有和氣和氣時生聖人聖人生於衰世衰世時亦有鳯麟也孔子生於周之末世麒麟見於魯之西澤光武皇帝生於成哀之際鳯皇集於濟陽之地聖人聖物生於盛衰世聖王遭一有出聖物遭字見聖物猶吉命之人逢吉祥之類也其實相遇非相為出也夫鳯麟之來與白魚赤烏之至無以異也魚遭自躍王舟逢之火偶為烏王仰見之非魚聞武王之德而入其舟烏知周家當起集於王屋也謂鳯麟為聖王來是謂魚烏為武王至也王者受富貴之命故其動出見吉祥異物見則謂之瑞瑞有小大各以所見定德薄厚若夫白魚赤烏小物小安之兆也鳯皇麒麟大物太平之象也故孔子曰鳯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己矣夫不見太平之象自知不遇太平之時矣且鳯皇麒麟何以為太平之象鳯皇麒麟仁聖之禽也仁聖之物至天下將為仁聖之行矣尚書大傳曰髙宗祭成湯之廟有雉升鼎耳而鳴髙宗問祖巳祖巳曰逺方君子殆有至者祖已見雉有似君子之行今從外來則曰逺方君子將有至者矣夫鳯皇麒麟猶雉也其來之象亦與雉同孝武皇帝西巡狩得白麟一角而五趾又有木枝出復合於本武帝議問羣臣謁者終軍曰野禽并角明同本也衆枝内附示無外也如此瑞者外國宜有降者是若應殆且有解編髪削左袵襲冠帶而𫎇化焉其後數月越地有降者匈奴名王亦將數千人來降竟如終軍之言終軍之言得瑞應之實矣推此以況白魚赤烏猶此類也魚木精白者殷之色也烏者孝鳥赤者周之應氣也先得白魚後得赤烏殷之統絶色移在周矣據魚烏之見以占武王則知周之必得天下也世見武王誅紂出遇魚烏則謂天用魚烏命使武王誅紂事相似類其實非也春秋之時鸜鵒來巢占者以為凶夫野鳥來巢魯國之都且為邱墟昭公之身且出奔也後昭公為季氏所攻出奔於齊死不歸魯賈誼為長沙太傅服鳥集舍發書占之云服鳥入室主人當去其後賈誼竟去野鳥雖殊其占不異夫鳯麟之來與野鳥之巢服鳥之集無以異也是鸜鵒之巢服鳥之集偶巢適集占者因其野澤之物巢集城宫之内則見魯國且凶傳舍人不吉之瑞矣非鸜鵒服鳥知二國禍將至而故為之巢集也王者以天下為家家人將有吉凶之事而吉凶之兆豫見於人知者占之則知吉凶將至非吉凶之物有知故為吉凶之人來也猶蓍龜之有兆數矣龜兆蓍數常有吉凶吉人卜筮與吉相遇凶人與凶相逢非蓍龜神靈知人吉凶出兆見數以告之也虛居卜筮前無過客猶得吉凶然則天地之間常有吉凶吉凶之物來至自當與吉凶之人相逢遇矣或言天使之所為也夫巨大之天使細小之物音語不通情指不達何能使物物亦不為天使其來神怪若天使之則謂天使矣夏后孔甲畋于首山天雨晦冥入于民家主人方乳或曰后來之子必大貴或曰不勝之子必有殃夫孔甲之入民室也偶遭雨而廕庇也非知民家將生子而其子必凶為之至也既至人占則有吉凶矣夫吉凶之物見於王朝若入民家猶孔甲遭雨入民室也孔甲不知其將生子為之故到謂鳯皇諸瑞有知應吉而至誤矣
  是應篇
  儒者論太平瑞應皆言氣物卓異朱草醴泉翔鳯甘露景星嘉禾萐脯蓂莢屈軼之屬又言山出車澤出舟男女異路市無二價耕者讓畔行者讓路頒白不提挈關梁不閉道無虜掠風不鳴條雨不破塊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其盛茂者致黄龍麒麟鳯皇夫儒者之言有溢美過實瑞應之物或有或無夫言鳯皇麒麟之屬大瑞較然不得増飾其小瑞徵應恐多非是夫風氣雨露本當和適言其鳯翔甘露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可也言其五日一風十日一雨襃之也風雨雖適不能五日十日正如其數言男女不相干市價不相欺可也言其異路無二價襃之也太平之時豈更為男女各作道哉不更作道一路而行安得異乎太平之時無商人則可如有必求便利以為業買物安肯不求賤賣貨安肯不求貴有求貴賤之心必有二價之語此皆有其事而襃増過其實也若夫萐脯蓂莢屈軼之屬殆無其物何以驗之說以實者太平無有此物儒者言萐脯生於庖厨者言厨中自生肉脯薄如萐形揺鼓生風寒涼食物使之不臰夫太平之氣雖和不能使厨生肉萐以為寒涼若能如此則能使五穀自生不須人為之也能使厨自生肉萐何不使飯自蒸於甑火自燃於竈乎凡生萐者欲以風吹食物也何不使食物自不臰何必生萐以風之乎厨中能自生萐則冰室何事而復伐冰以寒物乎人夏月操萐須手揺之然後生風從手握持以當疾風萐不鼓動言萐脯自鼓可也須風乃鼓不風不動從手風來自足以寒厨中之物何須萐脯世言燕太子丹使日再中天雨粟烏白頭馬生角厨門象生肉是論之既虛則萐脯之語五應之類恐無其實儒者又言古者蓂莢夾階而生月朔日一莢生至十五日而十五莢於十六日日一莢落至月晦莢盡來月朔一莢復生王者南面視莢生落則知日數多少不須煩擾案日厯以知之也夫天既能生莢以為日數何不使莢有日名王者視莢之字則知今日名乎徒知日數不知日名猶復案厯然後知之是則王者視日則更煩擾不省蓂莢之生安能為福夫蓂草之實也猶豆之有莢也春夏未生其生必於秋末冬月隆寒霜雪霣零萬物皆枯儒者敢謂蓂莢達冬獨不死乎如與萬物俱生俱死莢成而以秋末是則季秋得察莢春夏冬三時不得案也且月十五日生十五莢於十六日莢落二十一日六莢落落莢棄殞不可得數猶當計未落莢以知日數是勞心苦意非善祐也使莢生於堂上人君坐戸牖間望察莢生以知日數匪謂善矣今云夾階而生生於堂下也王者之堂墨子稱堯舜髙三尺儒家以為卑下假使之然髙三尺之堂蓂莢生於階下王者欲視其莢不能從户牖之間見也須臨堂察之乃知莢數夫起視堂下之莢孰與懸厯日於扆坐傍顧輒見之也天之生瑞欲以娛王者須起察乃知日數是生煩物以累之也且莢草也王者之堂旦夕所坐古者雖質宫室之中草生輒耘安得生莢而人得經月數之乎且凡數日一二者欲以紀識事也古者史官典厯主日王者何事而自數莢堯𠉀四時之中命羲和察四星以占時氣四星至重猶不躬視而自察莢以數日也儒者又言太平之時屈軼生於庭之末若草之狀主指佞人佞人入朝屈軼庭末以指之聖王則知佞人所在夫天能故生此物以指佞人不使聖王性自知之或佞人本不生出必復更生一物以指明之何天之不憚煩也聖王莫過堯舜堯舜之治最為平矣即屈軼巳自生於庭之末佞人來輒指知之則舜何難於知佞人而使皋陶陳知人之術經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人含五常音氣交通且猶不能相知屈軼草也安能知佞如儒者之言是則太平之時草木踰賢聖也獄訟有是非人情有曲直何不并令屈軼指其非而不直者必苦心聽一有獄字訟三人斷獄乎故夫屈軼之草或時無有而空言生或時實有而虚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時草性見人而動古者質朴見草之動則言能指能指則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於地其柢指南魚肉之蟲集地北行夫蟲之性然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聖人因草能指宣言曰庭末有屈軼能指佞人百官臣子懐姦心者則各變性易操為忠正之行矣猶今府廷畫皋陶觟𧣾也儒者說云觟𧣾者一角之羊也性知有罪皋陶治獄其罪疑者令羊觸之有罪則觸無罪則不觸斯蓋天生一角聖獸助獄為驗故皋陶敬羊起坐事之此則神竒瑞應之類也曰夫觟𧣾則復屈軼之語也羊本二角觟𧣾一角體損於羣不及衆類何以為竒鼈三足曰能龜三足曰賁案能與賁不能神於四足之龜鼈一角之羊何能勝於兩角之禽狌狌知往乾鵲知來鸚鵡能言天性能一不能為二或時觟𧣾之性徒能觸人未必能知罪人皋陶欲神事助政惡受罪者之不厭服因觟𧣾觸人則罪之欲人畏之不犯受罪之家没齒無怨言也夫物性各自有所知如以觟𧣾能觸謂之為神則狌狌之徒皆為神也巫知吉凶占人禍福無不然者如以觟𧣾謂之巫類則巫何竒而以為善斯皆人欲神事立化也師尚父為周司馬將師伐紂到孟津之上杖鉞把旄號其衆曰倉光倉光者水中之獸也善覆人船因神以化欲令急渡不急渡倉光害汝則復觟𧣾之類也河中有此異物時出浮揚一身九頭人畏惡之未必覆人之舟也尚父緣河有此異物因以威衆夫觟𧣾之觸罪人猶倉光之覆舟也蓋有虛名無其實效也人畏怪竒故空褒増又言太平之時有景星尚書中𠉀曰堯時景星見於軫夫景星或時五星也大者嵗星太白也彼或時嵗星太白行於軫度古質不能推步五星不知嵗星太白何如狀見大星則謂景星矣詩又言東有啓明西有長庚亦或時復嵗星太白也或時昬見於西或時晨出於東詩人不知則名曰啓明長庚矣然則長庚與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時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類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復更有日月乎詩人俗人也中𠉀之時質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時太白經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見之則亦復名之曰景星爾雅釋四時章曰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收成冬為安寧四氣和為景星夫如爾雅之言景星乃四時氣和之名也恐非著天之大星爾雅之書五經之訓故儒者所共觀察也而不信從更謂大星為景星豈爾雅所言景星與儒者之所說異哉爾雅又言甘露時降萬物以嘉謂之醴泉醴泉乃謂甘露也今儒者說之謂泉從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說相逺實未可知案爾雅釋水章泉一見一否曰瀐檻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懸出懸出下出也是泉出之異輒有異名使太平之時更有醴泉從地中出當於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釋四時章中言甘露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從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祥風起甘露降雨濟而隂一者謂之甘雨非謂雨水之味甘也推此以論甘露必謂其降下時適潤養萬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飴蜜者俱太平之應非養萬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飴蜜者著於樹木不著五穀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時土地滋潤流濕萬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爾雅且近得實緣爾雅之言驗之於物案味甘之露下著樹木察所著之樹不能茂於所不著之木然今之甘露殆異於爾雅之所謂甘露欲驗爾雅之甘露以萬物豐熟災害不生此則甘露降下之驗也甘露下是則醴泉矣
  治期篇
  世謂古人君賢則道德施行施行則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則道德頓廢頓廢則功敗治亂古今論者莫謂不然何則見堯舜賢聖致太平桀紂無道致亂得誅如實論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吏百石以上若升食以下居位治民為政布教教行與止民治與亂皆有命焉或才髙行潔居位職廢或智淺操洿治民而立上古之黜陟幽明考功據有功而加賞案無功而施罰是考命而長祿非實才而厚能也論者因考功之法據效而定賢則謂民治國安者賢君之所致民亂國危者無道之所為也故危亂之變至論者以責人君歸罪於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責愁神苦思撼動形體而危亂之變終不減除空憤人君之心使明知之主虛受之責世論傳稱使之然也夫賢君能治當安之民不能化當亂之世良醫能行其針藥使方術驗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窮病困則雖扁鵲未如之何夫命窮病困之不可治猶夫亂民之不可安也藥氣之愈病猶教導之安民也皆有命時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愬子路於季孫子服景伯以告孔子孔子曰道之將行也與命也道之將廢也與命也由此言之教之行廢國之安危皆在命時非人力也夫世亂民逆國之危殆災害繫於上天賢君之德不能消卻詩道周宣王遭大旱矣詩曰周餘黎民靡有孑遺言無有可遺一人不被害者宣王賢者嫌於德微仁惠盛者莫過堯湯堯遭洪水湯遭大旱水旱災害之甚者也而二聖逢之豈二聖政之所致哉天地厯數當然也以堯湯之水旱準百王之災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則其福祐非德所為也賢君之治國也猶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耐使子孫皆為孝善子孫孝善是家興也百姓平安是國昌也昌必有衰興必有廢興昌非德所能成然則衰廢非德所能敗也昌衰興廢皆天時也此善惡之實未言苦樂之效也家安人樂富饒財用足也案富饒者命厚所致非賢惠所獲也人皆知富饒居安樂者命祿厚而不知國安治化行者歴數吉也故世治非賢聖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國當衰亂賢聖不能盛時當治惡人不能亂世之治亂在時不在政國之安危在數不在教賢不賢之君明不明之政無能損益世稱五帝之時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或時不然世増其美亦一有然字或時政致何以審之夫世之所以為亂者不以賊盜衆多兵革並起民棄禮義負畔其上乎若此者由穀食乏絶不能忍饑寒夫饑寒並至而能無為非者寡然則温飽並至而能不為善者希傳曰倉廪實民知禮節衣食足民知榮辱讓生於有餘争起於不足穀足食多禮義之心生禮豐義重平安之基立矣故饑嵗之春不食親戚穰嵗之秋召及四隣不食親戚惡行也召及四隣善義也為善惡之行不在人質性在於嵗之饑穰由此言之禮義之行在穀足也案穀成敗自有年嵗年嵗水旱五穀不成非政所致時數然也必謂水旱政治所致不能為政者莫過桀紂桀紂之時宜常水旱案桀紂之時無饑耗之災災至自有數或時反在聖君之世實事者說堯之洪水湯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惡之所致說百王之害獨謂為惡之應此見堯湯德優百王劣也審一足以見百明惡足以照善堯湯證百王至百王遭變非政所致以變見而明禍福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人之温病而死也先有凶色見於面部其病遇邪氣也其病不愈至於身死命夀訖也國之亂亡與此同驗有變見於天地猶人温病而死色見於面部也有水旱之災猶人遇氣而病也災禍不除至於國亡猶病不愈至於身死也論者謂變徵政治賢人温病色凶可謂操行所生乎謂水旱者無道所致賢者遭病可謂無狀所得乎謂亡者為惡極賢者身死可謂罪重乎夫賢人有被病而早死惡人有完彊而老夀人之病死不在操行為惡也然則國之亂亡不在政之是非惡人完彊而老夀非政平安而常存由此言之禍變不足以明惡福瑞不足以表善明矣在天之變日月薄蝕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十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數不在政治百變千災皆同一狀未必人君政教所致嵗害鳥帑周楚有禍綝然之氣見宋衛陳鄭皆災當此之時六國政教未必失誤也歴陽之都一夕沈而為湖當時歴陽長吏未必誑妄也成敗繫於天吉凶制於時人事未為天氣巳見非時而何五穀生地一豐一耗穀糶在市一貴一賤豐者未必賤耗者未必貴豐耗有嵗貴賤有時時當貴豐穀價増時當賤耗穀直減夫穀之貴賤不在豐耗猶國之治亂不在善惡賢君之立偶在當治之世德自明於上民自善於下世平民安瑞祐並至世則謂之賢君所致無道之君偶生於當亂之時世擾俗亂災害不絶遂以破國亡身滅嗣世皆謂之為惡所致若此明於善惡之外形不見禍福之内實也禍福不在善惡善惡之證不在禍福長吏到官未有所行政教因前無所改更然而盜賊或多或寡災害或無或有夫何故哉長吏秩貴當階平安以升遷或命賤不任當由危亂以貶詘也以今之長吏況古之國君安危存亡可得論也




  論衡卷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八
  漢 王充 撰
  自然篇      感類篇
  齊世篇
  自然篇
  天地合氣萬物自生猶夫婦合氣子自生矣萬物之生含血之類知饑知寒見五穀可食取而食之見絲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說以為天生五穀以食人生絲麻以衣人此謂天為人作農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義疑未可從也試依道家論之天者普施氣萬物之中穀愈飢而絲麻救寒故人食穀衣絲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穀絲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災變不欲以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氣自變而人畏懼之以若說論之厭於人心矣如天瑞為故自然焉在無為何居何知天之自然也以天無口目也案有為者口目之類也口欲食而目欲視有嗜欲於内發之於外口目求之得以為利欲之為也今無口目之欲於物無所求索夫何為乎何以知天無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為體土本無口目天地夫婦也地體無口目亦知天無口目也使天體乎宜與地同使天氣乎氣若雲煙雲煙之屬安得口目或曰凡動行之類皆本無有為有欲故動動則有為今天動行與人相似安得無為曰天之動行也施氣也體動氣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動氣也體動氣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氣也非欲以生子氣施而子自生矣天動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則自然也施氣不欲為物而物自為此則無為也謂天自然無為者何氣也恬澹無欲無為無事者也老耼得以夀矣老耼禀之於天使天無此氣老耼安所禀受此性師無其說而弟子獨言者未之有也或復於桓公公曰以告仲父左右曰一則仲父二則仲父為君乃易乎桓公曰吾未得仲父故難巳得仲父何為不易夫桓公得仲父任之以事委之以政不復與知皇天以至優之德與王政而譴告人則天德不若桓公而霸君之操過上帝也或曰桓公知管仲賢故委任之如非管仲亦將譴告之矣使天遭堯舜必無譴告之變曰天能譴告人君則亦能故命聖君擇才若堯舜受以王命委以王事勿復與知今則不然生庸庸之君失道廢德隨譴告之何天不憚勞也曹㕘為漢相縱酒歌樂不聽政治其子諫之笞之二百當時天下無擾亂之變淮陽鑄偽錢吏不能禁汲黯為太守不壊一鑪不刑一人髙枕安卧而淮陽政清夫曹參為相若不為相汲黯為太守若郡無人然而漢朝無事淮陽刑錯者參德優而黯威重也計天之威德孰與曹參汲黯而謂天與王政隨而譴告之是謂天德不若曹參厚而威不若汲黯重也蘧伯玉治衛子貢使人問之何以治衛對曰以不治治之夫不治之治無為之道也或曰太平之應河出圖洛出書不畫不就不為不成天地出之有為之驗也張良遊泗水之上遇黄石公授太公書蓋天佐漢誅秦故命令神石為鬼書授人復為有為之效也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筆墨而為圖書乎天道自然故圖書自成晉唐叔虞一有生字魯成季友生文在其手故叔曰虞季曰友宋仲子生有文在其手曰為魯夫人三者在母之時文字成矣而謂天為文字在母之時天使神持錐筆墨刻其身乎自然之化固疑難知外若有為内實自然是以太史公紀黄石事疑而不能實也趙簡子夢上天見一男子在帝之側後出見人當道則前所夢見在帝側者也論之以為趙國且昌之狀也黄石授書亦漢且興之象也妖氣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為之也草木之生華葉青葱皆有曲折象類文章謂天為文字復為華葉乎宋人或刻木為楮一本作約葉者三年乃成孔子曰使地三年乃成一葉則萬物之有葉者寡矣如孔子之言萬物之葉自為生也自為生也故能並成如天為之其遲當若宋人刻楮葉矣觀鳥獸之毛羽毛羽之采色通可為乎鳥獸未能盡實春觀萬物之生秋觀其成天地為之乎物自然也如謂天地為之為之宜用手天地安得萬萬千千手並為萬萬千千物乎諸物在天地之間也猶子在母腹中也母懐子氣十月而生鼻口耳目髪膚毛理血脈脂腴骨節爪齒自然成腹中乎母為之也偶人千萬不名為人者何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武帝幸王夫人王夫人死思見其形道士以方術作夫人形形成出入宫門武帝大驚立而迎之忽不復見蓋非自然之真方士巧妄之偽故一見恍忽消散滅亡有為之化其不可久行猶王夫人形不可久見也道家論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驗其言行故自然之說未見信也然雖自然亦須有為輔助耒耜耕耘因春播種者人為之也及穀入地日夜長夫人不能為也或為之者敗之道也宋人有閔其苗之不長者就而揠之明日枯死夫欲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問曰人生於天地天地無為人禀天性者亦當無為而有為何也曰至德純渥之人禀天氣多故能則天自然無為禀氣薄少不遵道德不似天地故曰不肖不肖者不似也不似天地不類聖賢故有為也天地為鑪造化為工禀氣不一安能皆賢賢之純者黄老是也黄者黄帝也老者老子也黄老之操身中恬澹其治無為正身恭巳而隂陽自和無心於為而物自化無意於生而物自成易曰黄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者垂拱無為也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周公曰上帝引佚上帝謂舜禹也舜禹承安繼治任賢使能恭巳無為而天下治舜禹承堯之安堯則天而行不作功邀名無為之化自成故曰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年五十者擊壤於塗不能知堯之德蓋自然之化也易曰大人與天地合其德黄帝堯舜大人也其德與天地合故知無為也天道無為故春不為生而夏不為長秋不為成冬不為藏陽氣自出物自生長隂氣自起物自成藏汲井決陂灌溉園田物亦生長霈然而雨物之莖葉根垓莫不洽濡程量澍澤孰與汲井決陂哉故無為之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沛然之雨功名大矣而天地不為也氣和而雨自集儒家說夫婦之道取法於天地知夫婦法天地不知推夫婦之道以論天地之性可謂惑矣夫天覆於上地偃於下下氣烝上上氣降下萬物自生其中間矣當其生也天不須復與也猶子在母懐中父不能知也物自生子自成天地父母何與知哉及其生也人道有教訓之義天道無為聽恣其性故放魚於川縱獸於山從其性命之欲也不驅魚令上陵不逐獸令入淵者何哉拂詭其性失其所宜也夫百姓魚獸之類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鮮與天地同操也商鞅變秦法欲為殊異之功不聽趙良之議以取車裂之患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道家德厚下當其上上安其下純𫎇無為何復譴告故曰政之適也君臣相忘於治魚相忘於水獸相忘於林人相忘於世故曰天也孔子謂顔淵曰吾服汝忘也汝之服於我亦忘也以孔子為君顔淵為臣尚不能譴告況以老子為君文子為臣乎老子文子似天地者也淳酒味甘飲之者醉不相知薄酒酸苦賔主嚬蹙夫相譴告道薄之驗也謂天譴告曾謂天德不若淳酒乎禮者忠信之薄亂之首也相譏以禮故相譴告三皇之時坐者于于行者居居乍自以為馬乍自以為牛純徳行而民瞳矇曉惠之心未形生也當時亦無災異如有災異不名曰譴告何則時人愚惷不知相繩責也末世衰㣲上下相非災異時至則造譴告之言矣夫今之天古之天也非古之天厚而今之天薄也譴告之言生於今者人以心准況之也誥誓不及五帝要盟不及三王交質子不及五伯德彌薄者信彌衰心險而行詖則犯約而負教教約不行則相譴告譴告不改舉兵相滅由此言之譴告之言衰亂之語也而謂之上天為之斯蓋所以疑也且凡言譴告者以人道驗之也人道君譴告臣上天譴告君也謂災異為譴告夫人道臣亦有諫君以災異為譴告而王者亦當時有諫上天之義其效何在茍謂天德優人不能諌優德亦宜𤣥黙不當譴告萬石君子有過不言對案不食至優之驗也夫人之優者猶能不言皇天德大而乃謂之譴告乎夫天無為故不言災變時至氣自為之夫天地不能為亦不能知也腹中有寒腹中疾痛人不使也氣自為之夫天地之間猶人背腹之中也謂天為災變凡諸怪異之類無小大薄厚皆天所為乎牛生馬桃生李如論者之言天神入牛腹中為馬把李實提桃間乎牢曰子云吾不試故藝又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人之賤不用於大者類多伎能天尊貴髙大安能撰為災變以譴告人且吉凶蜚色見於面人不能為色自發也天地猶人身氣變猶蜚色人不能為蜚色天地安能為氣變然則氣變之見殆自然也變自見色自發占𠉀之家因以言也夫寒温譴告變動招致四疑皆已論矣譴告於天道尤詭故重論之論之所以難别也說合於人事不入於道意從道不隨事雖違儒家之說合黄老之義也
  感類篇
  隂陽不和災變發起或時先世遺咎或時氣自然賢聖感類慊懼自思災變惡徵何為至乎引過自責恐有罪畏慎恐懼之意未必有其實事也何以明之以湯遭旱自責以五過也聖人純完行無缺失矣何自責有五過然如書曰湯自責天應以雨湯本無過以五過自責天何故雨以無過致旱亦知自責不能得雨也由此言之旱不為湯至雨不應自責然而前旱後雨一有之字者自然之氣也此言書之語也難之曰春秋大雩董仲舒設土龍皆為一時間也一時不雨恐懼雩祭求隂請福憂念百姓也湯遭旱七年以五過自責謂何時也夫遭旱一時輒自責乎旱至七年乃自責也謂一時輒自責一有也字七年乃雨天應之誠何其留也如謂七年乃自責憂念百姓何其遲也不合雩祭之法不厭憂民之義書之言未可信也由此論之周成王之雷風發亦此類也金縢曰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拔邦人大恐當此之時周公死儒者說之以為成王狐疑於周公欲以天子禮𦵏公公人臣也欲以人臣禮𦵏公公有王功狐疑於𦵏周公之間天大雷雨動怒示變以彰聖功古文家以武王崩周公居攝管蔡流言王意狐疑周公周公奔楚故天雷雨以悟成王夫一雷一雨之變或以為𦵏疑或以為信讒二家未可審且訂葬疑之說秋夏之際陽氣尚盛未嘗無雷雨也顧其拔木偃禾頗為狀耳當雷雨時成王感懼開金縢之書見周公之功執書泣過自責之深自責適巳天偶反風書家則謂天為周公怒也千秋萬夏不絶雷雨茍謂雷雨為天怒乎是則皇天嵗嵗怒也正月陽氣發泄雷聲始動秋夏陽至極而雷折茍謂秋夏之雷一有陽至極字為天大怒正月之雷天小怒乎雷為天怒雨為恩施使天為周公怒徒當雷不當雨今雨俱至天怒且喜乎子於是日也哭則不歌周禮子夘稷食菜羮哀樂不並行哀樂不並行喜怒反并至乎秦始皇帝東封岱嶽雷雨暴至劉媪息大澤雷雨晦冥始皇無道自同前聖治亂自謂太平天怒可也劉媪息大澤夢與神遇是生髙祖何怒於生聖人而為雷雨乎堯時大風為害堯繳大風於青丘之野舜入大麓烈風雷雨堯舜世之隆主何過於天天為風雨也大旱春秋雩祭又董仲舒設土龍以類招氣如天應雩龍必為雷雨何則秋夏之雨與雷俱也必從春秋仲舒之術則大雩龍求怒天乎師曠奏白雪之曲雷電下擊鼓清角之音風雨暴至茍為雷雨為天怒天何憎於白雪清角而怒師曠為之乎此雷雨之難也又問之曰成王不以天子禮葬周公天為雷風偃禾拔木成王覺悟執書泣過天乃反風偃禾復起何不為疾反風以立大木必須國人起築之乎應曰天不能曰然則天有所不能乎應曰然難曰孟賁推人人仆接人而起接人立天能拔木不能復起是則天力不如孟賁也秦時三山亡猶謂天所徙也夫木之輕重孰與三山能徙三山不能起大木非天用力宜也如謂三山非天所亡然則雷雨獨天所為乎問曰天之欲令成王以天子之禮𦵏周公以公有聖德以公有王功經曰王乃得周公死自以為功代武王之說今天動威以彰周公之德也難之曰伊尹相湯伐夏為民興利除害致天下太平湯死復相大甲大甲佚豫放之桐宫攝政三年乃退復位周公曰伊尹格於皇天天所宜彰也伊尹死時天何以不為雷雨應曰以百兩篇曰伊尹死大霧三日大霧三日亂氣矣非天怒之變也東海張霸造百兩篇其言雖未可信且假以問天為雷雨以悟成王成王未開金匱雷止乎巳開金匱雷雨乃止也應曰未開金匱雷止也開匱得書見公之功覺悟泣過決以天子禮葬公出郊觀變天止雨反風禾盡起由此言之成王未覺悟雷雨止矣難曰伊尹霧三日天何不三日雷雨須成王覺悟乃止乎太戊之時桑穀生朝七日大拱太戊思政桑穀消亡宋景公時熒惑守心出三善言熒惑徙舍使太戊不思政景公無三善言桑穀不消熒惑不徙何以災變所以譴告也所譴告未覺災變不除天之至意也今天怒為雷雨以責成王成王未覺雨雷之息何其早也又問曰禮諸侯之子稱公子諸侯之孫稱公孫皆食采地殊之衆庶何則公子公孫親而又尊得體公稱又食采地名實相副猶文質相稱也天彰周公之功令成王以天子禮𦵏何不令成王號周公以周王副天子之禮乎應曰王者名之尊號也人臣不得名也難曰人臣猶得名王禮乎武王伐紂下車追王大王王季文王三人者諸侯亦人臣也以王號加之何為獨可於三王不可於周公天意欲彰周公豈能明乎豈以王迹起於三人哉然而王功亦成於周公江起岷山流為濤瀨相濤瀨之流孰與初起之源秬鬯之所為到白雉之所為來三王乎周公一有乎字也周公功德盛於三王不加王號豈天惡人妄稱之哉周衰六國稱王齊秦更為帝當時天無禁怒之變周公不以天子禮𦵏天為雷雨以責成王何天之好惡不純一乎又問曰魯季孫賜曾子簀曽子病而寢之童子曰華而睆者大夫之簀而曽子感慙命元易簀蓋禮大夫之簀士不得寢也今周公人臣也以天子禮葬魂而有靈將安之不也應曰成王所為天之所予何為不安難曰季孫所賜大夫之簀豈曾子之所自制乎何獨不安乎子疾病子路遣門人為臣病間曰久矣哉由之行詐也無臣而為有臣吾誰欺欺天乎孔子罪子路者也巳非人君一有也字子路使門人為臣非天之心而妄為之是欺天也周公亦非天子也以孔子之心況周公周公必不安也季氏旅於泰山孔子曰曽謂泰山不如林放乎以曽子之細猶却非禮周公至聖豈安天子之葬曽謂周公不如曽子乎由此原之周公不安也大人與天地合德周公不安天亦不安何故為雷雨以責成王乎又問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武王之命何可代乎應曰九齡之夢天奪文王年以益武王克殷二年之時九齡之年未盡武王不豫則請之矣人命不可請獨武王可非世常法故藏於金縢不可復為故掩而不見難曰九齡之夢武王巳得文王之年未應曰巳得之矣難曰巳得文王之年命當自延克殷二年雖病猶將不死周公何為請而代之應曰人君爵人以官議定未之即與曹下案目然後可諾天雖奪文王年以益武王猶須周公請乃能得之命數精㣲非一卧之夢所能得也應曰九齡之夢能得也難曰九齡之夢文王夢與武王九齡武王夢帝予其九齡其天已予之矣武王已得之矣何須復請人且得官先夢得爵其後莫舉猶自得官何則兆象先見其驗必至也古者謂年為齡巳得九齡猶人夢得爵也周公因必效之夢請之於天功安能大乎又問曰功無大小德無多少人須仰恃賴之者則為美矣使周公不代武王武王病死周公與成王而致天下太平乎應曰成事周公輔成王而天下不亂使武王不見代遂病至死周公致太平何疑乎難曰若是武王之生無益其死無損須周公功乃成也周衰諸侯背畔管仲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孔子曰㣲管仲吾其被髪左衽矣使無管仲不合諸侯夷狄交侵中國絶滅此無管仲有所傷也程量有益管仲之功偶於周公管仲死桓公不以諸侯禮葬以周公況之天亦宜怒㣲雷薄雨不至何哉豈以周公聖而管仲不賢乎夫管仲為反坫有三歸孔子譏之以為不賢反坫三歸諸侯之禮天子禮葬王者之制皆以人臣俱不得為大人與天地合德孔子大人也譏管仲之僣禮皇天欲周公之侵制非合德之驗書家之說未可然也以見鳥跡而知為書見蜚蓬而知為車天非以鳥跡命倉頡以蜚蓬使奚仲也奚仲感蜚蓬而倉頡起鳥跡也晉文反國命徹麋墨舅犯心感辭位歸家夫文公之徹麋墨非欲去舅犯舅犯感慙自同於麋墨也宋華臣弱其宗使家賊六人以鈹殺華吳於宋命合左師之後左師懼曰老夫無罪其後左師怨咎華臣華臣備之國人逐瘈狗瘈狗入華臣之門華臣以為左師來攻己也踰墻而走夫華臣自殺華吳而左師懼國人自逐瘈狗而華臣自走成王之畏懼猶此類也心疑於不以天子禮葬公卒遭雷雨之至則懼而畏過矣夫雷雨之至天未必責成王也雷雨至成王懼以自責也夫感則倉頡奚仲之心懼則左師華臣之意也懐嫌疑之計遭暴至之氣以類之驗見則天怒之效成矣見類驗於寂漠猶感動而畏懼況雷雨揚軒䡷之聲成王庶幾能不怵惕乎迅雷風烈孔子必變禮君子聞雷雖夜衣冠而坐所以敬雷懼激氣也聖人君子於道無嫌然猶順天變動況成王有周公之疑聞雷雨之變安能不振懼乎然則雷雨之至也殆且自天氣成王畏懼殆且感物類也夫天道無為如天以雷雨責怒人則亦能以雷雨殺無道古無道者多可以雷雨誅殺其身必命聖人興師動軍頓兵傷士難以一雷行誅輕以三軍尅敵何天之不憚煩也或曰紂父帝乙射天毆地游涇渭之間雷電擊而殺之斯天以雷電誅無道也帝乙之惡孰與桀紂鄒伯竒論桀紂惡不如亡秦亡秦不如王莽然而桀紂秦莽之地不以雷電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采善不踰其美貶惡不溢其過責小以大夫人無之成王小疑天大雷雨如定以臣葬公其變何以過此洪範稽疑不悟災變者人之才不能盡曉天不以疑責備於人也成王心疑未決天以大雷雨責之殆非皇天之意書家之說恐失其實也
  齊世篇
  語稱上世之人侗長佼好堅强老夀百嵗左右下世之人短小陋醜天折早死何則上世和氣純渥婚姻以時人民禀善氣而生生又不傷骨節堅定故長大老夀狀貌美好下世反此故短小天折形面醜惡此言妄也夫上世治者聖人也下世治者亦聖人也聖人之德前後不殊則其治世古今不異上世之天下世之天也天不變易氣不改更上世之民下世之民也俱禀元氣元氣純和古今不異則禀以為形體者何故不同夫禀氣等則懐性均懐性均則形體同形體同則醜好齊醜好齊則天夀適一天一地並生萬物萬物之生俱得一氣氣之薄渥萬世若一帝王治世百代同道人民嫁娶同時共禮雖言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法制張設未必奉行何以效之以今不奉行也禮樂之制存見於今今之人民肯行之乎今人不肯行古人亦不肯舉以今之人民知古之人民也物亦物也人生一世夀至一百嵗生為十嵗兒時所見地上之物生死改易者多至於百嵗臨且死時所見諸物與年十嵗時所見無以異也使上世下世民人無有異則百嵗之間足以卜筮六畜長短五穀大小昆蟲草木金石珠玉蜎蜚蠕動跂行喙息無有異者此形不異也古之水火今之水火也今氣為水火也使氣有異則古之水清火熱而今水濁火寒乎人生長六七尺大三四圍面有五色夀至於百萬世不異如以上世人民侗長佼好堅彊老夀下世反此則天地初立始為人時長可如防風之君色如宋朝夀如彭祖乎從當今至千世之後人可長如莢英色如嫫母夀如朝生乎王莽之時長人生長一丈名巨霸出建武年中潁川張仲師長一丈二寸張湯八尺有餘其父不滿五尺俱在今世或長或短儒者之言竟非誤也語稱上世使民以宜傴者抱關侏儒俳優如皆侗長佼好安得傴侏之人乎語稱上世之人質樸易化下世之人文薄難治故易曰上古之時結繩以治後世易之以書契先結繩易化之故後書契難治之驗也故夫宓犧之前人民至質樸卧者居居坐者于于羣居聚處知其母不識其父至宓犧時人民頗文知欲詐愚勇欲恐怯彊欲凌弱衆欲暴寡故宓犧作八卦以治之至周之時人民文薄八卦難復因襲故文王衍為六十四首極其變使民不倦至周之時人民久薄故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纖介之惡稱曰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知世浸弊文薄難治故加宻致之罔設纖㣲之禁檢柙守持備具悉極此言妄也上世之人所懐五常也下世之人亦所懐五常也俱懐五常之道共禀一氣而生上世何以質樸下世何以文薄彼見上世之民飲血茹毛無五穀之食後世穿地為井耕土種穀飲井食粟有水火之調又見上古巖居穴處衣禽獸之皮後世易以宫室有布帛之飾則謂上世質樸下世文薄矣夫器業變易性行不異然而有質樸文薄之語者世有盛衰衰極久有弊也譬猶衣食之於人也初成鮮完始熟香潔少久穿敗連日臭茹矣文質之法古今所共一質一文一衰一盛古而有之非獨今也何以效之傳曰夏后氏之王教以忠上教以忠君子忠其失也小人野救野莫如敬殷王之教以敬上教用敬君子敬其失也小人鬼救鬼莫如文故周之王教以文上教以文君子文其失也小人薄救薄莫如忠承周而王者當教以忠夏所承唐虞之教薄故教以忠唐虞以文教則其所承有鬼失矣世人見當今之文薄也狎侮非之則謂上世樸質下世文薄猶家人子弟不謹則謂他家子弟謹良矣語稱上世之人重義輕身遭忠義之事得巳所當赴死之分明也則必赴湯趨鋒死不顧恨故𢎞演之節陳不占之義行事比類書籍所載亡命捐身衆多非一今世趨利茍生棄義妄得不相勉以義不相激以行義廢身不以為累行隳事不以相畏此言妄也夫上世之士今世之士也俱含仁義之性則其遭事並有奮身之節古有無義之人今有建節之士善惡雜厠何世無有述事者好髙古而下今貴所聞而賤所見辨士則談其久者文人則著其逺者近有竒而辨不稱今有異而筆不記若夫琅邪兒子明嵗敗之時兄為饑人所食自縛叩頭代兄為食餓人美其義兩舍不食兄死收養其孤愛不異於己之子嵗敗穀盡不能兩活餓殺其子活兄之子臨淮許君叔亦養兄孤子嵗倉卒之時餓其親子活兄之子與子明同義會稽孟章父英為郡決曹掾郡將撾殺非辜事至覆考英引罪自予卒代將死章後復為郡功曹從役攻賊兵卒北敗為賊所射以身代將卒死不去此𢎞演之節陳不占之義何以異當今著文書者肯引以為比喻乎比喻之證上則求虞夏下則索殷周秦漢之際功竒行殊猶以為後又況當今在百代下言事者目親見之乎畫工好畫上代之人秦漢之士功行譎竒不肯圖今世之士者尊古卑今也貴鵠賤鷄鵠逺而鷄近也使當今說道深於孔墨名不得與之同立行崇於曽顔聲不得與之鈞何則世俗之性賤所見貴所聞也有人於此立義建節實核其操古無以過為文書者肯載於篇籍表以為行事乎作竒論造新文不損於前人好事者肯舍久逺之書而垂意觀讀之乎揚子雲作太𤣥造法言張伯松不肯壹觀與之併肩故賤其言使子雲在伯松前伯松以為金匱矣語稱上世之時聖人德優而功治有竒故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也舜承堯不墮洪業禹襲舜不虧大功其後至湯舉兵伐桀武王把鉞討紂無巍巍蕩蕩之文而有動兵討伐之言蓋其德劣而兵試武用而化薄化薄不能相逮之明驗也及至秦漢兵革雲擾戰力角勢秦以得天下既得天下無嘉瑞之美若叶和萬國鳯皇來儀之類非德劣不及功薄不若之徵乎此言妄也夫天地氣和即生聖人聖人之治即立大功和氣不獨在古先則聖人何故獨優世俗之性好襃古而毁今少所見而多所聞又見經傳増賢聖之美孔子尤大堯舜之功又聞堯禹禪而相讓湯武伐而相奪則謂古聖優於今功化渥於後矣夫經有襃増之文世有空加之言讀經覽書者所共見也孔子曰紂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世常以桀紂與堯舜相反稱美則說堯舜言惡則舉桀紂孔子曰紂之不善不若是之甚也則知堯舜之徳不若是其盛也堯舜之禪湯武之誅皆有天命非優劣所能為人事所能成也使湯武在唐虞亦禪而不伐堯舜在殷周亦誅而不讓蓋有天命之實而世空生優劣之語經言叶和萬國時亦有丹朱鳯皇來儀時亦有有苗兵皆動而並用則知德亦何優劣而小大也世論桀紂之惡甚於亡秦實事者謂亡秦惡甚於桀紂秦漢善惡相反猶堯舜桀紂相違也亡秦與漢皆在後世亡秦惡甚於桀紂則亦知大漢之德不劣於唐虞也唐之萬國固増而非實者也有虞之鳯皇宣帝巳五致之矣孝明帝符瑞並至夫德優故有瑞瑞鈞則功不相下宣帝孝明如劣不及堯舜何以能致堯舜之瑞光武皇帝龍興鳯舉取天下若拾遺何以不及殷湯周武世稱周之成康不虧文王之隆舜巍巍不虧堯之盛功也方今聖朝承光武襲孝明有浸酆溢美之化無細小毫髪之虧上何以不逮舜禹下何以不若成康世見五帝三王事在經傳之上而漢之記故尚一有書字為文書則謂古聖優而功大後世劣而化薄矣




  論衡卷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十九
  漢 王充 撰
  宣漢篇      恢國篇
  驗符篇
  宣漢篇
  儒者稱五帝三王致天下太平漢興巳來未有太平彼謂五帝三王致太平漢未有太平者見五帝三王聖人也聖人之德能致太平謂漢不太平者漢無聖帝也賢者之化不能太平又見孔子言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己矣夫方今無鳳鳥河圖瑞頗未至悉具故謂未太平此言妄也夫太平以治定爲效百姓以安樂爲符孔子曰脩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百姓安者太平之驗也夫治人以人爲主百姓安而隂陽和隂陽和則萬物育萬物育則奇瑞出視今天下安乎危乎安則平矣瑞雖未具無害於平故夫王道定事以驗立實以效效驗不彰實誠不見時或實然證驗不具是故王道立事以實不必具驗聖主治世期於平安不須符瑞且夫太平之瑞猶聖主之相也聖王骨法未必同太平之瑞何爲當等彼聞堯舜之時鳯皇景星皆見河圖洛書皆出以爲後王治天下當復致若等之物乃爲太平用心若此猶謂堯當復比齒舜當復八眉也夫帝王聖相前後不同則得瑞古今不等而今王無鳳鳥河圖爲未太平妄矣孔子言鳯皇河圖者假前瑞以爲語也未必謂世當復有鳯皇與河圖也夫帝王之瑞衆多非一或以鳳鳥麒麟或以河圖洛書或以甘露醴泉或以隂陽和調或以百姓乂安今瑞未必同於古古應未必合於今遭以所得未必相襲何以明之以帝王興起命祜不同也周則烏魚漢斬大虵推論唐虞猶周漢也初興始起事效物氣無相襲者太平瑞應何故當鈞以巳至之瑞效方來之應猶守株待兎之蹊藏身破置之路也天下太平瑞應各異猶家人富殖物不同也或積米榖或藏布帛或畜牛馬或長田宅夫樂米榖不愛布帛歡牛馬不美田宅則謂米榖愈布帛牛馬勝田宅矣今百姓安矣符瑞至矣終謂古瑞河圖鳯皇不至謂之未安是猶食稻之人入飯稷之鄉不見稻米謂稷爲非榖也實者天下已太平矣未有聖人何以致之未見鳯皇何以效實問世儒不知聖何以知今無聖人也世人見鳯皇何以知之既無以知之何以知今無鳯皇也委不能知有聖與無又不能别鳯皇是鳯與非則必不能定今太平與未平也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三十年而天下平漢興至文帝時二十餘年賈誼創議以爲天下洽和當改正朔服色制度定官名興禮樂文帝初即位謙讓未遑夫如賈生之議文帝時己太平矣漢興二十餘年應孔子之言必世而後仁也漢一代之年數巳滿太平立矣賈生知之況至今且三百年謂未太平誤也且孔子所謂一世三十年也漢家三百歲十帝耀德未平如何夫文帝之時固已平矣歷世持平矣至平帝時前漢巳滅光武中興復致太平問曰文帝有瑞可名太平光武無瑞謂之太平如何曰夫帝王瑞應前後不同雖無物瑞百姓寧集風氣調和是亦瑞也何以明之帝王治平升封太山告安也秦始皇升封太山遭雷雨之變治未平氣未和光武皇帝升封天晏然無雲太平之應也治平氣應光武之時氣和人安物瑞等至人氣己驗論者猶疑孝宣皇帝元康二年鳯皇集於太山後又集于新平四年神雀集於長樂宫或集於上林九真獻麟神雀二年鳯皇甘露降集京師四年鳯皇下杜陵及上林五鳯三年帝祭南郊神光並見或興子谷燭燿齋宫十有餘日明年祭后土靈光復至至如南郊之時甘露神雀降集延壽萬歲宫其年三月鸞鳯集長樂宫東門中樹上甘露元年黄龍至見于新豐醴泉滂流彼鳯皇雖五六至或時一鳥而數來或時異鳥而各至麒麟神雀黄龍鸞鳥甘露醴泉祭后土天地之時神光靈耀可謂繁盛累積矣孝明時雖無鳯皇亦致麟甘露醴泉神雀白雉紫芝嘉禾金出鼎見離木復合五帝三王經傳所載瑞應莫盛孝明如以瑞應效太平宣明之年倍五帝三王也夫如是孝宣孝明可謂太平矣能致太平者聖人也世儒何以謂世未有聖人天之禀氣豈爲前世者渥後世者泊哉周有三聖文王武王周公並時猥出漢亦一代也何以當少於周周之聖王何以當多於漢漢之高祖光武周之文武也文帝武帝宣帝孝明今上過周之成康宣王非以身生漢世可褒增頌歎以求媚稱也核事理之情定說者之實也俗好褒遠稱古講瑞上世爲美論治則古王爲賢睹奇於今終不信然使堯舜更生恐無聖名獵者獲禽觀者樂獵不見漁者之心不顧也是故觀於齊不虞魯遊於楚不懽宋唐虞夏殷同載在二尺四寸儒者推讀朝夕講習不見漢書謂漢劣不若亦觀獵不見漁游齊楚不願宋魯也使漢有𢎞文之人經傳漢事則尚書春秋也儒者宗之學者習之將襲舊六爲七今上上王至高祖皆爲聖帝矣觀杜撫班固等所上漢頌頌功德符瑞汪濊深廣滂沛無量踰唐虞入皇域三代隘辟厥深洿沮也殷監不逺在夏后之世且舎唐虞夏殷近與周家斷量功德實商優劣周不如漢何以騐之周之受命者文武也漢則高祖光武也文武受命之降怪不及高祖光武初起之祐孝宣明之瑞美於周之成康宣王孝宣孝明符瑞唐虞以來可謂盛矣今上即命奉成持滿四海混一天下定寧物瑞巳極人應復隆唐世黎民雍熈今亦天下脩仁歲遭運氣榖頗不登逈路無絶道之憂深幽無屯聚之姦周家越裳獻白雉方今匈奴鄯善哀牢貢獻牛馬周時僅治五千里内漢氏廓土收荒服之外牛馬珍於白雉近屬不若逺物古之戎狄今爲中國古之躶人今被朝服古之露首今冠章甫古之跣跗今履商舄以盤石爲沃田以桀暴爲良民夷塪坷爲平均化不賓爲齊民非大平而何夫實德化則周不能過漢論符瑞則漢盛於周度土境則周狹於漢漢何以不如周獨謂周多聖人治致太平儒者稱聖泰隆使聖卓而無跡稱治亦泰盛使太平絶而無續也
  恢國篇
  顔淵喟然歎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此言顔淵學於孔子積累歲月見道彌深也宣漢之篇高漢於周擬漢過周論者未極也恢而極之彌見漢奇夫經熟講者要妙乃見國極論者恢奇彌出恢論漢國在百代之上審矣何以驗之黄帝有涿鹿之戰堯有丹水之師舜時有苗不服夏啓有扈叛逆高宗伐鬼方三年剋之周成王管蔡悖亂周公東征前代皆然漢不聞此高祖之時陳豨反彭越叛治始安也孝景之時吳楚興兵怨鼂錯也匈奴時擾正朔不及天荒之地王功不加兵今皆内附貢獻牛馬此則漢之威盛莫敢犯也紂爲至惡天下叛之武王舉兵皆願就戰八百諸侯不期俱至項羽惡微號而用兵與高祖俱起威力輕重未有所定則項羽力勁折鐡難於摧木高祖誅項羽折鐡武王伐紂摧木然則漢力勝周多矣凡克敵一則易二則難湯武伐桀紂一敵也高祖誅秦殺項兼勝二家力倍湯武武王爲殷西伯臣事於紂以臣伐君夷齊恥之扣馬而諫武王不聽不食周粟餓死首陽高祖不爲秦臣光武不仕王莽誅惡伐無道無伯夷之譏可謂順於周矣丘山易以起高淵洿易以爲深起於微賤無所因階者難襲爵乘位尊祖統業者易堯以唐侯入嗣帝位舜以司徒因堯授襌禹以司空緣功代舜湯由七十里文王百里武王爲西伯襲文王位三郊五代之起皆有因緣力易爲也高祖從亭長提三尺劒取天下光武由白水奮威武海内無尺土所因一位所乘直奉天命推自然此則起高於淵洿爲深於丘山也比方五代孰者爲優傳書或稱武王伐紂太公隂謀食小兒以丹令身純赤長大教言殷亡殷民見兒身赤以爲天神及言殷亡皆謂商滅兵至牧野晨舉脂燭姦謀惑民權掩不備周之所諱也世謂之虚漢取天下無此虚言武成之篇言周伐紂血流浮杵以武成言之食兒以丹晨舉脂燭殆且然矣漢伐亡新光武將五千人王莽遣二公將三萬人戰于昆陽雷雨晦冥前後不相見漢兵出昆陽城擊二公軍一而當十二公兵散天下以雷雨助漢威敵孰與舉脂燭以人事譎取殷哉或云武王伐紂紂赴火死武王就斬以鉞懸其首於大白之旌齊宣王憐釁鐘之牛睹其色之觳觫也楚莊王赦鄭伯之罪見其肉袒而形暴也君子惡不惡其身紂屍赴於火中所見悽愴非徒色之觳觫袒之暴形也就斬以鉞懸乎其首何其忍哉高祖入咸陽閻樂誅二世項羽殺子嬰高祖雍容入秦不戮二屍光武入長安劉聖公巳誅王莽乗兵即害不刃王莽之屍夫斬赴火之首與貰被刃者之身德虐孰大也豈以羑里之恨哉以人君拘人臣其逆孰與秦奪周國莽酖平帝也鄒伯奇論桀紂之惡不若亡秦亡秦不若王莽然則紂惡微而周誅之痛秦莽罪重而漢伐之輕寛狹誰也高祖母姙之時蛟龍在上夢與神遇好酒貰飲酒舍負讎及醉留臥其上常有神怪夜行斬虵虵嫗悲哭與吕后俱之田廬時自隱匿光氣暢見吕后輙知始皇望見東南有天子氣及起五星聚於東井楚望漢軍雲氣五色光武且生鳯皇集於城嘉禾滋於屋皇妣之身夜半無燭空中光明初者蘇伯阿望舂陵氣鬱鬱葱葱光武起過舊廬見氣憧幢上屬於天五帝三王初生始起不聞此怪堯母感於赤龍及起不聞奇祐禹母吞薏苡將生得𤣥圭契母咽鷰子湯起白狼銜鉤后稷母履大人之跡文王起得赤雀武王得魚烏皆不及漢太平之瑞黄帝堯舜鳯皇一至凡諸衆瑞重至者希漢文帝黄龍玉棓武帝黄龍麒麟連木宣帝鳯皇五至麒麟神雀甘露醴泉黄龍神光平帝白雉黑雉孝明麒麟神雀甘露醴泉白雉黑雉芝草連木嘉禾與宣帝同奇有神鼎黄金之怪一代之瑞累仍不絶此則漢德豐茂故瑞祐多也孝明天崩今上嗣位元二之間嘉德布流三年零陵生芝草五本四年甘露降五縣五年芝復生六年黄龍見大小凡八前世龍見不雙芝生無二甘露一降而今八龍並出十一芝累生甘露流五縣德惠盛熾故瑞繁夥也自古帝王孰能致斯儒者論曰王者推行道德受命於天論衡初秉以爲王者生稟天命性命難審且兩論之酒食之賜一則爲薄再則爲厚如儒者之言五代皆一受命唯漢獨再此則天命於漢厚也如審論衡之言生禀自然此亦漢家所禀厚也絶而復屬死而復生世有死而復生之人人必謂之神漢統絶而復屬光武存亡可謂優矣武王伐紂庸蜀之夷佐戰牧野成王之時越裳獻雉倭人貢暢幽厲衰微戎狄攻周平王東走以避其難至漢四夷朝貢孝平元始元年越裳重譯獻白雉一黑雉二夫以成王之賢輔以周公越裳獻一平帝得三後至四年金城塞外羗良橋橋種良願等獻其魚鹽之地願内屬漢遂得西王母石室因爲西海郡周時戎狄攻王至漢内屬獻其寶地西王母國在絶極之外而漢屬之德孰大壤孰廣方今哀牢鄯善諾降附歸德匈奴時擾遣將攘討獲虜生口千萬數夏禹倮入吳國太伯採藥斷髪文身唐虞國界吳爲荒服越在九夷罽衣關頭今皆夏服褒衣履舄巴蜀越嶲鬱林日南遼東樂浪周時被髪椎髻今戴皮弁周時重譯今吟詩書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將而必誅廣陵王荆迷於㜸巫楚王英惑於狹客事情列見孝明三宥二王吞藥周誅管蔡違斯逺矣楚外家許氏與楚王謀議孝明曰許氏有屬於王欲王尊貴人情也聖心原之不繩於法隱彊侯傳懸書市里誹謗聖政今上海恩免奪爵土惡其人者憎其胥餘立二王之子安楚廣陵彊弟員嗣祀隂氏二王帝族也位爲王侯與管蔡同管蔡滅嗣二王立後恩巳褒矣隱彊異姓也尊重父祖復存其祀立武庚之義繼禄父之恩方斯羸矣何則並爲帝王舉兵相征貪天下之大絶成湯之統非聖君之義失承天之意也隱彊臣子也漢統自在絶滅隂氏無損於義而猶存之惠滂沛也故夫雨露之施内則注於骨肉外則布於他族唐之晏晏舜之烝烝豈能踰此驩兜之行靖言庸囘共工私之稱薦於堯三苗巧佞之人或言有罪之國鯀不能治水知力極盡罪皆在身不加於上唐虞放流死於不毛怨惡謀上懷挾叛逆考事失實誤國殺將罪惡重於四子孝明加恩則論徙邊今上寛惠還歸州里開闢以來恩莫斯大晏子曰鉤星在房心之間地其動乎夫地動天時非政所致皇帝震畏猶歸於治廣徵賢良訪求過闕高宗之側身周成之開匱勵能逮此榖登歲平庸主因緣以建德政顚沛危殆聖哲優者乃立功化是故微病恆醫皆巧篤劇扁鵲乃良建初孟年無妄氣至歲之疾疫也比旱不雨牛死民流可謂劇矣皇帝敦徳俊乂在官第五司空股肱國維轉榖振贍民不乏餓天下慕德雖危不亂民饑於榖飽於道德身流在道心囘鄉内以故道路無盜賊之跡深幽逈絶無刼奪之姦以危爲寧以困爲通五帝三王孰能堪斯哉
  驗符篇
  永平十一年廬江皖侯國民際有湖皖民小男曰陳爵陳挺年皆十歲以上相與釣於湖涯挺先釣爵後往爵問挺曰釣寧得乎挺曰得爵即歸取竿綸去挺四十步所見湖涯有酒罇色正黄没水中爵以爲銅也渉水取之滑重不能舉挺望見號曰何取爵曰是有銅不能舉也挺往助之涉水未持罇頓衍更爲盟盤動行入深淵中復不見挺爵畱顧見如錢等正黄數百千枚即共掇摝各得滿手走歸示其家爵父國故免吏字君賢驚曰安所得此爵言其狀君賢曰此黄金也即馳與爵俱往到金處水中尚多賢自渉水掇取爵挺鄰伍並聞俱競採之合得十餘斤賢自言於相相言太守太守遣吏収取遣門下掾程躬奉獻具言得金狀詔書曰如章則可不如章有正法躬奉詔書歸示太守太守以下思省詔書以爲疑隱言之不實茍飾美也即復因却上得黄金實狀如前章事寢十二年賢等上書曰賢等得金湖水中郡牧獻訖今不得直詔書下廬江上不畀賢等金直狀郡上賢等所採金自官湖水非賢等私瀆故不與直十二年詔書曰視時金價畀賢等金直漢瑞非一金出奇怪故獨紀之金玉神寶故出詭異金物色先爲酒罇後爲盟盤動行入淵豈不怪哉夏之方盛遠方圖物貢金九牧禹謂之瑞鑄以爲鼎周之九鼎逺方之金也人來貢之自出於淵者其實一也皆起盛德爲聖王瑞金玉之世故有金玉之應文帝之時玉杯見金之與玉瑞之最也金聲玉色人之奇也永昌郡中亦有金焉纎靡大如黍粟在水涯沙中民採得日重五銖之金一色正黄土生金土色黄漢土德也故金化出金有三品黄比見者黄爲瑞也圯橋老父遺張良書化爲黄石黄石之精出爲符也夫石金之類也質異色鈞皆土瑞也建初三年零陵泉陵女子傅寧宅土中忽生芝草五本長者尺四五寸短者七八寸莖葉紫色蓋紫芝也太守沈酆遣門下掾衍盛奉獻皇帝恱懌賜錢衣食詔㑹公卿郡國上計吏民皆在以芝告示天下天下並聞吏民歡喜咸知漢德豐雍瑞應出也四年甘露下泉陵零陵洮陽始安冷道五縣榆栢梅李葉皆洽溥威委流漉民𠻳吮之甘如飴蜜五年芝草復生泉陵男子周服宅上六本色狀如三年芝并前凡十一本湘水去泉陵城七里水上聚石曰燕室丘臨水有俠山其下巖淦水深不測二黄龍見長出十六丈身大於馬舉頭顧望狀如圖中畫龍燕室丘民皆觀見之去龍可數十步又見狀如駒馬小大凡六出水遨戯陵上蓋二龍之子也并二龍爲八出移一時乃入宣帝時鳯皇下彭城彭城以聞宣帝詔侍中宋翁一翁一曰鳯皇當下京師集於天子之郊乃遠下彭城不可收與無下等宣帝曰方今天下合爲一家下彭城與京師等耳何令可與無下等乎令左右通經者語難翁一翁一窮免冠叩頭謝宣帝之時與今無異鳯皇之集黄龍之出鈞也彭城零陵遠近同也帝宅長遠四表爲界零陵在内猶爲近矣魯人公孫臣孝文時言漢土德其符黄龍當見其後黄龍見于成紀成紀之遠猶零陵也孝武孝宣時黄龍皆出黄龍比出於茲爲四漢竟土德也賈誼創議於文帝之朝云漢色當尚黄數以五爲名賈誼智囊之臣云色黄數五土德審矣芝生於土土氣和故芝生土土爰稼穡稼穡作甘故甘露集龍見往世不雙唯夏盛時二龍在庭今龍雙出應夏之數治諧偶也龍出往世其子希出今小龍六頭並出遨戯象乾坤六子嗣後多也唐虞之時百獸率舞今亦八龍遨戱良久芝草延年仙者所食往世生出不過一二今并前後凡十一本多獲夀考之徵生育松喬之糧也甘露之降往世一所今流五縣應土之數德布濩也皇瑞比見其出不空必有象爲隨德是應孔子曰知者樂仁者夀皇帝聖人故芝草夀徵生黄爲土色位在中央故軒轅德優以黄爲號皇帝寛惠德侔黄帝故龍色黄示德不異東方曰仁龍東方之獸也皇帝聖人故仁瑞見甘者養育之味也皇帝仁惠愛黎民故甘露降龍潛藏之物也陽見於外皇帝聖明招㧞巖穴也瑞出必由嘉士祐至必依吉人也天道自然厥應偶合聖主獲瑞亦出羣賢君明臣良庶事以康文武受命力亦周邵也












  論衡卷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
  漢 王充 撰
  須頌篇      佚文篇
  論死篇
  須頌篇
  古之帝王建鴻德者須鴻筆之臣褒頌紀載鴻德乃彰萬世乃聞問說書者欽明文思以下誰所言也曰篇家也篇家誰也孔子也然則孔子鴻筆之人也自衞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也鴻筆之奮蓋斯時也或說尚書曰尚者上也上所爲下所書也下者誰也曰臣子也然則臣子書上所爲矣問儒者禮言制樂言作何也曰禮者上所制故曰制樂者下所作故曰作天下太平頌聲作方今天下太平矣頌詩樂聲可以作未傳者不知也故曰拘儒衞孔悝之鼎銘周臣勸行孝宣皇帝稱潁川太守黄霸有治狀賜金百斤漢臣勉政夫以人主頌稱臣子臣子當褒君父於義較矣虞氏天下太平䕫歌舜德宣王惠周詩頌其行召伯述職周歌棠樹是故周頌三十一殷頌五魯頌四凡頌四十篇詩人所以嘉上也由此言之臣子當頌明矣儒者謂漢無聖帝治化未太平宣漢之篇論漢已有聖帝治已太平恢國之篇極論漢德非常實然乃在百代之上表德頌功宣褒主上詩之頌言右臣之典也舎其家而觀他人之室忽其父而稱異人之翁未爲德也漢今天下之家也先帝今上民臣之翁也夫曉主德而頌其美識國奇而恢其功孰與疑暗不能也孔子稱大哉堯之爲君也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或年五十擊壤於塗或曰大哉堯之德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堯何等力孔子乃言大哉堯之德者乃知堯者也涉聖世不知聖主是則盲者不能别青黄也知聖主不能頌是則喑者不能言是非也然則方今盲喑之儒與唐擊壤之民同一才矣夫孔子及唐人言大哉者知堯德蓋堯盛也擊壤之民云堯何等力是不知堯德也夜舉燈燭光曜所及可得度也日照天下逺近廣狹難得量也浮於淮濟皆知曲折入東海者不曉南北故夫廣大一有廣大字從横難數極深揭厲難測漢德酆廣日光海外也知者知之不知者不知漢盛也漢家著書多上及殷周諸子並作皆論他事無褒頌之言論衡有之又詩頌國名周頌與杜撫班固所上漢頌相依類也宣帝之時畫圖漢列士或不在於畫上者子孫恥之何則父祖不賢故不畫圖也夫頌言非徒畫文也如千世之後讀經書不見漢美後世怪之故夫古之通經之臣紀主令功記於竹帛頌上令德刻於鼎銘文人涉世以此自勉漢德不及六代論者不德之故也地有丘洿故有高平或以钁鍤平而夷之爲平地矣世見五帝三王爲經書漢事不載則謂五三優於漢矣或以論爲钁鍤損三五少豐滿漢家之下豈徒並爲平哉漢將爲丘五三轉爲洿矣湖池非一廣狹同也樹竿測之深淺可度漢與百代俱爲主也實而論之優劣可見故不樹長竿不知深淺之度無論衡之論不知優劣之實漢在百代之末上與百代料德湖池相與比也無鴻筆之論不免庸庸之名論好稱古而毁今恐漢將在百代之下豈徒同哉謚者行之跡也謚之美者成宣也惡者靈厲也成湯遭旱周宣亦然然而成湯加成宣王言宣無妄之災不能虧政臣子累謚不夫實也由斯以論堯堯亦美謚也時亦有洪水百姓不安猶言堯者得實考也夫一字之謚尚猶明主況千言之論萬文之頌哉舩車載人孰與其徒多也素車樸舩孰與加漆采畫也然則鴻筆之人國之舩車采畫也農無彊夫穀粟不登國無彊文德闇不彰漢德不休亂在百代之間彊筆之儒不著載也高祖以來著書非不講論漢司馬長卿爲封禪書文約不具司馬子長紀黄帝以至孝武揚子雲録宣帝以至哀平陳平仲紀光武班孟堅頌孝明漢家功德頗可觀見今上即命未有褒載論衡之人爲此畢精故有齊世宣漢恢國驗符龍無雲雨不能參天鴻筆之人國之雲雨也載國德於傳書之上宣昭名於萬世之後厥高非徒參天也城墻之土平地之壤也人加築蹈之力樹立臨池國之功德崇於城墻文人之筆勁於築蹈聖主德盛功立莫不褒頌紀載奚得傳馳流去無疆乎人有高行或譽得其實或欲稱之不能言或謂不善不肯陳一斷此三者孰者爲賢五三之際於斯爲盛孝明之時衆瑞並至百官臣子不爲少矣唯班固之徒稱頌國德可謂譽得其實矣頌文譎以奇彰漢德於百代使帝名如日月孰與不能言言之不美善哉秦始皇東南遊升㑹稽山李斯刻石紀頌帝德至瑯琊亦然秦無道之國刻石文世觀讀之者見堯舜之美由此言之須頌明矣當今非無李斯之才也無從升㑹稽歷瑯琊之階也絃歌爲妙異之曲坐者不曰善絃歌之人必怠不精何則妙異難爲觀者不知善也聖國揚妙異之政衆臣不頌將順其美安得所施哉今方板之書在竹帛無主名所從生出見者忽然不卸服也如題曰甲甲某子之方若言巳驗嘗試人爭刻寫以爲珍秘上書於國記奏於郡譽薦士吏稱述行能章下記出士吏賢妙何則章表其行記明其才也國德溢熾莫有宣褒使聖國大漢有庸庸之名咎在俗儒不實論也古今聖王不絶則其符瑞亦宜累屬符瑞之出不同於前或時巳有世無以知故有講瑞俗儒好長古而短今言瑞則渥前而薄後是應實而定之漢不爲少漢有實事儒者不稱古有虛美誠心然之信久遠之僞忽近今之實斯蓋三增九虚所以成也能聖實聖所以興也儒者稱聖過實稽合於漢漢不能及非不能及儒者之說使難及也實而論之漢更難及穀熟歲平聖王因縁以立功化故治期之篇爲漢激發治有期亂有時能以亂爲治者優優者有之建初孟年無妄氣至聖世之期也皇帝執德救備其災故順皷明雩爲漢應變是故災變之至或在聖世時旱禍湛爲漢論災是故春秋爲漢制法論衡爲漢平說從門應庭聽堂室之言什而失九如升堂闚室百不失一論衡之人在古荒流之地其遠非徒門庭也日刻徑重十里人不謂之廣者遠也望夜甚雨月光不暗人不睹曜者隱也聖者垂日月之明處在中州隱於百里遥聞傳授不實形耀不實難論得詔書到計吏至乃聞聖政是以褒功失丘山之積頌德遺膏腴之美使至臺閣之下蹈班賈之跡論功德之實不失毫釐之微武王封比干之墓孔子顯三累之行大漢之德非直比干三累也道立國表路出其下望國表者昭然知路漢德明著莫立邦表之言故浩廣之德未光於世也
  佚文篇
  孝武皇帝封弟爲魯恭王恭王壞孔子宅以爲宫得佚尚書百篇禮三百春秋三十篇論語二十一篇聞絃歌之聲懼復封塗上言武帝武帝遣吏發取古經論語此時皆出經傳也而有聞絃歌之聲文當興於漢喜樂得聞之祥也當傳於漢寢藏墻壁之中恭王聞之聖王感動絃歌之象此則古文不當掩漢俟以爲符也孝成皇帝讀百篇尚書博士郎吏莫能曉知徵天下能爲尚書者東海張霸通左氏春秋案百篇序以左氏訓詁造作百二篇具成奏上成帝出祕尚書以考校之無一字相應者成帝下霸於吏吏當器辜大不謹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滅其經故百二尚書傳在民間孔子曰才難能推精思作經百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成帝赦之多其文也雖姦非實次序篇句依倚事類有似真是故不燒滅之䟽一櫝相遣以書書十數札奏記長吏文成可觀讀之滿意百不能一張霸推精思至於百篇漢世實類成帝赦之不亦宜乎楊子山爲郡上計吏見三府爲哀牢傳不能成歸郡作上孝明奇之徵在蘭臺夫以三府掾吏叢積成才不能成一篇子山成之上覽其文子山之傳豈必審是傳聞依爲之有狀㑹三府之士終不能爲子山爲之斯須不難成帝赦張霸豈不有以哉孝武之時詔百官對䇿董仲舒䇿文最善王莽時使郎吏上奏劉子駿章尤美美善不空才高知深之驗也易曰聖人之情見於辭文辭美惡足以觀才永平中神雀羣集孝明詔上爵頌百官頌上文皆比瓦石唯班固賈逵傅毅楊終侯諷五頌金玉孝明覽焉夫以百官之衆郎吏非一唯五人文善非奇而何孝武善子虛之賦徵司馬長卿孝成玩弄衆書之多善揚子雲出入遊獵子雲乘從使長卿桓君山子雲作吏書所不能盈牘文所不能成句則武帝何貪成帝何欲故曰玩揚子雲之篇樂於居千石之官挾桓君山之書富於積猗頓之財韓非之書傳在秦庭始皇歎曰獨不得與此人同時陸賈新語每奏一篇高祖左右稱曰萬歲夫嘆思其人與喜稱萬歲豈可空爲哉誠見其美懽氣發於内也候氣變者於天不於地天文明也衣裳在身文著於衣不在於裳衣法天也察掌理者左不觀右左文明也占在右不觀左右文明也易曰大人虎變其文炳君子豹變其文蔚又曰觀乎天文觀乎人文此言天人以文爲觀大人君子以文爲操也高祖在母身之時息於澤陂蛟龍在上龍觩炫燿及起楚望漢軍氣成五采將入咸陽五星聚東井星有五色天或者憎秦滅其文章欲漢興之故先受命以文爲瑞也惡人操意前後乖違始皇前歎韓非之書後惑李斯之議燔五經之文設挾書之律五經之儒抱經隱匿伏生之徒竄藏土中殄賢聖之文厥辜深重嗣不及孫李斯創議身伏五刑漢興易亡秦之軌削李斯之跡高祖始令陸賈造書未興五經惠景以至元成經書並修漢朝郁郁厥語所聞孰與亡秦王莽無道漢軍雲起臺閣廢頓文書棄散光武中興修存未詳孝明世好文人並徵蘭臺之官文雄㑹聚今上即令詔求亡失購募以金安得不有好文之聲唐虞既逺所在書散殷周頗近諸子存焉漢興以來傳文未遠以所聞見伍唐虞而什殷周煥炳郁郁莫盛於斯天晏暘者星辰曉爛人性奇者掌文藻炳漢今爲盛故文繁湊也孔子曰文王既殁文不在茲乎文王之文傳在孔子孔子爲漢制文傳在漢也受天之文文人宜遵五經六藝爲文諸子傳書爲文造論著說爲文上書奏記爲文文德之操爲文立五文在世皆當賢也造論著說之文尤宜勞焉何則發胷中之思論世俗之事非徒諷古經續故文也論發胷臆文成手中非說經藝之人所能爲也周秦之際諸子並作皆論他事不頌主上無益於國無補於化造論之人頌上恢國國業傳在千載主德參貳日月非適諸子書傳所能並也上書陳便宜奏記薦吏士一則爲身二則爲人繁文麗辭無上書文德之操治身完行徇利爲私無爲主者夫如是五文之中論者之文多矣則可尊明矣孔子稱周曰唐虞之際於斯爲盛周之德其可謂至德巳矣孔子周之文人也設生漢世亦稱漢之至德矣趙佗王南越倍主滅使不從漢制箕踞椎髻沈溺夷俗陸賈說以漢德懼以帝威心覺醒悟蹶然起坐世儒之愚有趙佗之惑鴻文之人陳陸賈之說觀見之者將有蹶然起坐趙佗之悟漢氏浩爛不有殊卓之聲文人之休國之符也望豐屋知名家睹喬木知舊都鴻文在國聖世之驗也孟子相人以眸子焉心清則眸子瞭瞭者目文瞭也夫候國占人同一實也國君聖而文人聚人心惠而目多采蹂蹈文錦於泥塗之中聞見之者莫不痛心知文錦之可惜不知文人之當尊不通類也天文人文文豈徒調墨弄筆爲美麗之觀哉載人之行傳人之名也善人願載思勉爲善邪人惡載力自禁裁然則文人之筆勸善懲惡也謚法所以章善即以著惡也加一字之謚人猶勸懲聞知之者莫不自勉況極筆墨之力定善惡之實言行畢載文以千數傳流於世成爲丹青故可尊也揚子雲作法言蜀富人賫錢千萬願載於書子雲不聽夫富無仁義之行圈中之鹿欄中之牛也安得妄載班叔皮續太史公書載鄉里人以爲惡戒邪人枉道繩墨所彈安得避諱是故子雲不爲財勸叔皮不爲恩撓文人之筆獨巳公矣賢聖定意於筆筆集成文文具情顯後人觀之見以正邪安宜妄記足蹈於地跡有好醜文集於禮志有善惡故夫占跡以睹足觀文以知情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衡篇以十數亦一言也曰疾虚妄
  論死篇
  世謂死人爲鬼有知能害人試以物類驗之死人不爲鬼無知不能害人何以驗之驗之以物人物也物亦物也物死不爲鬼人死何故獨能爲鬼世能别人物不能爲鬼則爲鬼不爲鬼尚難分明如不能别則亦無以知其能爲鬼也人之所以生者精氣也死而精氣滅能爲精氣者血脉也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用爲鬼人無耳目則無所知故聾盲之人比於草木夫精氣去人豈徒與無耳目同哉朽則消亡荒忽不見故謂之鬼神人見鬼神之形故非死人之精也何則鬼神荒忽不見之名也人死精神升天骸骨歸土故謂之鬼鬼者歸也神者荒忽無形者也或說鬼神隂陽之名也隂氣逆物而歸故謂之鬼陽氣導物而生故謂之神神者伸也申復無已終而復始人用神氣生其死復歸神氣隂陽稱鬼神人死亦稱鬼神氣之生人猶水之爲氷也水凝爲氷氣凝爲人氷釋爲水人死復神其名爲神也猶氷釋更名水也人見名異則謂有知能爲形而害人無據以論之也人見鬼若生人之形以其見若生人之形故知非死人之精也何以效之以囊橐盈粟米米在囊中若粟在橐中滿盈堅彊立樹可見人瞻望之則知其爲粟米囊橐何則囊橐之形若其容可察也如囊穿米出橐敗粟棄則囊橐委辟人瞻望之弗復見矣人之精神藏於形體之内猶粟米在囊橐之中也死而形體朽精氣散猶囊橐穿敗粟米棄出也粟米棄出囊橐無復有形精氣散亡何能復有體而人得見之乎禽獸之死也其肉盡索皮毛尚在制以爲裘人望見之似禽獸之形故世有衣狗裘爲狗盗者人不覺知假狗之皮毛故人不意疑也今人死皮毛朽敗雖精氣尚在神安能復假此形而以行見乎夫死人不能假生人之形以見猶生人不能假死人之䰟以亡矣六畜能變化象人之形者其形尚生精氣尚在也如死其形腐朽雖虎兕勇猂不能復化魯公牛哀病化爲虎亦以未死也世有以生形轉爲生類者矣未有以死身化爲生象者也
  天地開闢人皇以來隨夀而死若中年夭亡以億萬數計今人之數不若死者多如人死輙爲鬼則道路之上一步一鬼也人且死見鬼宜見數百千萬滿堂盈廷填塞巷路不宜徒見一兩人也人之兵死也世言其血爲燐血者生時之精氣也人夜行見燐不象人形渾沌積聚若火光之狀燐死人之血也其形不類生人之血也其形不類生人之形精氣去人何故象人之體人見鬼也皆象死人之形則可疑死人爲鬼或反象生人之形病者見鬼云甲來甲時不死氣象甲形如死人爲鬼病者何故見生人之體乎
  天地之性能更生火不能使滅火復燃能更生人不能令死人復見能使滅灰更爲燃火吾乃不疑死人能復爲形案火滅不能復燃以況之死人不能復爲鬼明矣夫爲鬼者人謂死人之精神如審鬼者死人之精神則人見之宜徒見祼袒之形無爲見衣帶被服也何則衣服無精神人死與形體俱朽何以得貫穿之乎精神本以血氣爲主血氣常附形體形體雖朽精神尚在能爲鬼可也今衣服絲絮布帛也生時血氣不附着而亦自無血氣敗朽遂己與形體等安能自若爲衣服之形由此言之見鬼衣服象之則形體亦象之矣象之則知非死人之精神也
  夫死人不能爲鬼則亦無所知矣何以驗之以未生之時無所知也人未生在元氣之中既死復歸元氣元氣荒忽人氣在其中人未生無所知其死歸無知之本何能有知乎人之所以聰明智慧者以含五常之氣也五常之氣所以在人者以五藏在形中也五藏不傷則人智慧五藏有病則人荒忽荒忽則愚癡矣人死五藏腐朽腐朽則五常無所託矣所用藏智者巳敗矣所用爲智者巳去矣形須氣而成氣須形而知天下無獨燃之火世間安得有無體獨知之精人之死也其猶夢也夢者殄之次也殄者死之比也人殄不悟則死矣案人殄復悟死從來者與夢相似然則夢殄死一實也人夢不能知覺時所作猶死不能識生時所爲矣人言談有所作於臥人之旁臥人不能知猶對死人之棺爲善惡之事死人不能復知也夫臥精氣尚在形體尚全猶無所知況死人精神消亡形體朽敗乎人爲人所毆傷詣吏告苦以語人有知之故也或爲人所殺則不知何人殺也或家不知其尸所在使死人有知必恚人之殺已也當能言於吏旁告以賊主名若能歸語其家告以尸之所在今則不能無知之效也世間死者今生人殄而用其言及巫叩元絃下死人魂因巫口談皆誇誕之言也如不誇誕物之精神爲之象也或曰不能言也夫不能言則亦不能知矣知用氣言亦用氣焉人之未死也智慧精神定矣病則惽亂精神擾也夫死病之甚者也病死之微猶惽亂況其甚乎精神擾自無所知況其散也人之死猶火之滅也火滅而燿不照人死而知不慧二者宜同一實論者猶謂死有知惑也人病且死與火之且滅何以異火滅光消而燭在人死精亡而形存謂人死有知是謂火滅復有光也隆冬之月寒氣用事水凝爲氷踰春氣温冰釋爲水人生於天地之間其猶冰也隂陽之氣凝而爲人年終壽盡死還爲氣夫春水不能復爲冰死魂安能復爲形妬夫媢妻同室而處淫亂失行忿怒鬬訟夫死妻更嫁妻死夫更娶以有知驗之宜大忿怒今夫妻死者寂寞無聲更嫁娶者平忽無禍無知之驗也
  孔子葬母於防既而雨甚至防墓崩孔子聞之泫然流涕曰古者不修墓遂不復修使死有知必恚人不修也孔子知之宜輙修墓以喜魂神然而不修聖人明審曉其無知也枯骨在野時鳴呼有聲若夜聞哭聲謂之死人之音非也何以驗之生人所以言語吁呼者氣括口喉之中動揺其舌張歙其口故能成言譬猶吹簫笙簫笙折破氣越不括手無所弄則不成音夫簫笙之管猶人之口喉也手弄其孔猶人之動舌也人死口喉腐敗舌不復動何能成言然而枯骨時呻鳴者人骨自有能呻鳴者焉或以爲秋也是與夜鬼哭無以異也秋氣爲呻鳴之變自有所爲依倚死骨之側人則謂之骨尚有知呻鳴於野草澤暴體以千萬數呻鳴之聲冝步屬焉夫有能使不言者言未有言者死能復使之言言者亦不能復使之言猶物生以青爲氣或予之也物死青者去或奪之也予之物青奪之青去去後不能復予之青物亦不能復自青聲色俱通並禀於天青青之色猶梟梟之聲也死物之色不能復青獨謂死人之聲能復自言惑也人之所以能言語者以有氣力也氣力之盛以能飲食也飲食損減則氣力衰衰則聲音嘶困不能食則口不能復言夫死困之甚何能復言或曰死人歆肴食氣故能言夫死人之精生人之精也使生人不飲食而徒以口歆肴食之氣不過三日則餓死矣或曰死人之精神於生人之精故能歆氣爲音夫生人之精在於身中死則在於身外死之與生何以殊身中身外何以異取水實於大盎中盎破水流地地水能異於盎中之水乎地水不異於盎中之水身外之精何故殊於身中之精人死不爲鬼無知不能語言則不能害人矣何以驗之夫人之怒也用氣其害人用力用力須筋骨而彊彊則能害人忿怒之人呴呼於人之旁口氣喘射人之面雖勇如賁育氣不害人使舒手而擊舉足而蹶則所擊蹶無不破折夫死骨朽筋力絶手足不舉雖精氣尚在猶呴呼之時無嗣助也何以能害人也凡人與物所以能害人者手臂把刃爪牙堅利之故也今人死手臂朽敗不能復持刃爪牙隳落不能復囓噬安能害人兒之始生也手足具成手不能搏足不能蹶一有蹶字者氣適凝成未能堅彊也由此言之精氣不能堅彊審矣氣爲形體形體微弱猶未能害人況死氣去精神絶微弱猶未能害人寒骨謂能害人者邪死人之氣不去邪何能害人雞卵之未字也澒溶於鷇中潰而視之若水之形良雌傴伏體方就成就成之後能啄蹶之夫人之死猶澒溶之時澒溶之氣安能害人人之所以勇猛能害人者以飲食也飲食飽足則彊壯勇猛彊壯勇猛則能害人矣人病不能飲食則身羸弱羸弱困甚故至於死病困之時仇在其旁不能咄叱人盜其物不能禁奪羸弱困劣之故也夫死羸弱困劣之甚者也何能害人有雞犬之畜爲人所盜竊雖怯無勢之人莫不忿怒忿怒之極至相賊滅敗亂之時人相啖食者使其神有知宜能害人身貴於雞犬已死重於見盜忿怒於雞犬無怨於食已不能害人之驗也蟬之未蛻也爲復育巳蛻也去復育之體更爲蟬之形使死人精神去形體若蟬之去復育乎則夫爲蟬者不能害爲復育者夫蟬不能害復育死人之精神何能害生人之身夢者之義疑惑言夢者精神自止身中爲吉凶之象或言精神行與人物相更今其審止身中死之精神亦將復然今其審行人夢殺傷人夢殺傷人若爲人所復殺明日視彼之身察巳之體無兵刃創傷之驗夫夢用精神精神死之精神也夢之精神不能害人死之精神安能爲害火熾而釜沸沸止而氣歇以火爲主也精神之怒也乃能害人不怒不能害人火猛竈中釜湧氣蒸精怒胷中力盛身熱今人之將死身體清凉凉益清甚遂以死亡當死之時精神不怒身亡之後猶湯之離釜也安能害人物與人通人有癡狂之病如知其物然而理之病則愈矣夫物未死精神依倚形體故能變化與人交通巳死形體壞爛精神散亡無所復依不能變化夫人之精神猶物之精神也物生精神爲病其死精神消亡人與物同死而精神亦滅安能爲害禍設謂人貴精神有異成事物能變化人則不能是反人精神不若物物精奇於人也水火燒溺凡能害人者皆五行之物金傷人木毆人土壓人水溺人火燒人使人死精神爲五行之物乎害人不爲乎不能害人不爲物則爲氣矣氣之害人者太陽之氣爲毒者也使人死其氣爲毒乎害人不爲乎不能害人夫論死不爲鬼無知不能害人則夫所見鬼者非死人之精其害人者非其精所爲明矣










  論衡卷二十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一
  漢 王充 撰
  死偽篇
  死偽篇
  傳曰周宣王殺其臣杜伯而不辜宣王將田於囿杜伯起於道左執彤弓而射宣王宣王伏韔而死趙簡公殺其臣莊子義而不辜簡公將入於桓門莊子義起於道左執彤杖而捶之斃於車下二者死人為鬼之驗鬼之有知能害人之效也無之奈何曰人生萬物之中物死不能為鬼人死何故獨能為鬼如以人貴能為鬼則死者皆當為鬼杜伯莊子義何獨為鬼也如以被非辜者能為鬼世間臣子被非辜者多矣比干子胥之輩不為鬼夫杜伯莊子義無道忿恨報殺其君罪莫大於弑君則夫死為鬼之尊者當復誅之非杜伯莊子義所敢為也凡人相傷憎其生惡見其身故殺而亡之見殺之家詣吏訟其仇仇人亦惡見之生死異路人鬼殊處如杜伯莊子義怨宣王簡公不宜殺也當復為鬼與已合㑹人君之威固嚴一本作壓人臣營衛卒使固多衆兩臣殺二君二君之死亦當報之非有知之深計憎惡之所為也如兩臣神宜知二君死當報已如不知也則亦不神不神胡能害人世多似是而非虛偽類真故杜伯莊子義之語徃徃而存
  晉惠公改葬太子巾生秋其僕狐突適下國遇太子太子趨登僕車而告之曰夷吾無禮余得請於帝矣將以晉畀秦秦將祀余狐突對曰臣聞之神不歆非類民不祀非族君祀無乃殄乎且民何罪失刑乏祀君其圖之太子曰諾吾將復請七日新城西偏將有巫者而見我焉許之遂不見及期狐突之新城西偏巫者之舍復與申生相見申生告之曰帝許罸有罪矣斃之於韓其後四年惠公與秦穆公戰於韓地為穆公所獲竟如其言非神而何曰此亦杜伯莊子義之類何以明之夫改葬私怨也上帝公神也以私怨爭於公神何肯聽之帝許以晉畀秦狐突以為不可申生從狐突之言是則上帝許申生非也神為上帝不若狐突必非上帝明矣且臣不敢求私於君者君尊臣卑不敢以非干也申生比於上帝豈徒臣之與君哉恨惠公之改葬干上帝之尊命非所得為也驪姬譛殺其身惠公改葬其尸改葬之惡㣲於殺人惠公之罪輕於驪姬請罰惠公不請殺驪姬是則申生憎改葬不怨見殺也秦始皇用李斯之議燔燒詩書後又坑儒博士之怨不下申生坑儒之惡痛於改葬然則秦之死儒不請於帝見形為鬼諸生㑹告以始皇無道李斯無狀
  周武王有疾不豫周公請命設三壇同一墠植璧秉圭乃告於太王王季文王史乃䇿祝辭曰予仁若考多才多藝能事鬼神乃元孫某不若旦多才多藝不能事鬼神鬼神者謂三王也即死人無知不能為鬼神周公聖人也聖人之言審則得幽冥之實得幽冥之實則三王為鬼神明矣曰實人能神乎不能神也如神宜知三王之心不宜徒審其為鬼也周公請命史䇿告祝祝畢辭已不知三王許已與不乃卜三龜三龜皆吉然後乃喜能知三王有知為鬼不能知三王許已與不須卜三龜乃知其實定其為鬼須有所問然後知之死人有知無知與其許人不許人一實也能知三王之必許已則其謂三王為鬼可信也如不能知謂三王為鬼猶世俗之人也與世俗同知則死人之實未可定也且周公之請命用何得之以至誠得之乎以辭正得之也如以至誠則其請之說精誠致鬼不顧辭之是非也董仲舒請雨之法設土龍以感氣夫土龍非實不能致雨仲舒用之致精誠不顧物之偽真也然則周公之請命猶仲舒之請雨也三王之非鬼猶聚土之非龍也
  晉荀偃伐齊不卒事而還癉疽生瘍於頭及著雍之地病目出卒而視不可唅范宣子浣而撫之曰事呉敢不如事主猶視宣子睹其不瞑以為恨其子呉也人情所恨莫不恨子故言呉以撫之猶視者不得所恨也欒懷子曰其為未卒事於齊故也乎乃復撫之曰主茍死所不嗣事於齊者有如河乃瞑受唅伐齊不卒荀偃所恨也懷子得之故目瞑受唅宣子失之目張口噤曰荀偃之病卒苦目出目出則口噤口噤則不可唅新死氣盛本病苦目出宣子撫之早故目不瞑口不闓少久氣衰懐子撫之故目瞑口受唅此自荀偃之病非死精神見恨於口目也凡人之死皆有所恨志士則恨義事未立學士則恨問多不及農夫則恨耕未畜糓商人則恨貨財未殖仕者則恨官位未極勇者則恨材未優天下各有所欲乎然而各有所恨必有目不瞑者為有所恨夫天下之人死皆不瞑也且死者精魂消索不復聞人之言不能聞人之言是謂死也離形更自為鬼立於人傍雖人之言已與形絶安能復入身中瞑目闓口乎能入身中以尸示恨則能不免與形相守案世人論死謂其精神有若能更以精魂立形見面使尸若生人者誤矣楚成王廢太子商臣欲立王子職商臣聞之以宫甲圍王王請食熊蹯而死弗聽王縊而死謚之曰靈不瞑曰成乃瞑夫為靈不暝為成乃瞑成王有知之效也謚之曰靈心恨故目不瞑更謚曰成一有人字心喜乃瞑精神聞人之議見人變易其謚故喜目瞑本不病目人不撫慰目自翕張非神而何曰此復荀偃類也雖不病目亦不空張成王於時縊死氣尚盛新絶目尚開因謚曰靈少久氣衰目適欲瞑遂更曰成目之視瞑與謚之為靈偶應也時人見其應成乃瞑則謂成王之魂有所知則宜終不瞑也何則太子殺已大惡也加謚為靈小過也不為大惡懷忿反為小過有恨非有神之效見示告人之驗也夫惡謚非靈則厲也紀於竹帛為靈厲者多矣其尸未歛之時未皆不瞑也豈世之死君不惡而獨成王憎之哉何其為靈者衆不瞑者寡也
  鄭伯有貪愎而多欲子晳好在人上二子不相得子晳攻伯有伯有出奔駟帶率國人以伐之伯有死其後九年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後歳人或夢見伯有介而行曰壬子余將殺帶也明年壬寅余又將殺段也及壬子之日駟帶卒國人益懼後至壬寅日公孫段又卒國人愈懼子産為之立後以撫之乃止矣伯有見夢曰壬子余將殺帶壬寅又將殺段及至壬子日駟帶卒至壬寅公孫段死其後子産適晉趙景子問曰伯有猶能為鬼乎子産曰能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用物精多則魂魄彊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匹夫匹婦彊死其魂魄猶能慿依人以為淫厲况伯有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孫子耳之子敝邑之卿從政三世矣鄭雖無腆抑諺曰蕞爾小國而三世執其政柄其用物宏矣取精多矣其族又大所慿厚矣而彊死能為鬼不亦宜乎伯有殺駟帶公孫段不失日期神審之驗也子産立其後而止知鬼神之操也知其操則知其實矣實有不空故對問不疑子産智人也知物審矣如死者無知何以能殺帶與段如不能為鬼子産何以不疑曰與伯有為怨者子晳也子晳攻之伯有犇駟帶乃率國人遂伐伯有公孫段隨駟帶不造本辯其惡㣲小殺駟帶不報子晳公孫段惡㣲與帶俱死是則伯有之魂無知為鬼報仇輕重失宜也且子産言曰彊死者能為鬼何謂彊死謂伯有命未當死而人殺之邪將謂伯有無罪而人寃之也如謂命未當死而人殺之未當死而死者多如謂無罪人寃之被寃者亦非一伯有彊死能為鬼比干子胥不為鬼春秋之時弑君三十六君為所弑可謂彊死矣典長一國用物之精可謂多矣繼體有土非直三世也貴為人君非與卿位同也始封之祖必有穆公子良之類也以至尊之國君受亂臣之弑禍其魂魄為鬼必明於伯有報仇殺讎禍繁於帶段三十六君無為鬼者三十六臣無見報者如以伯有無道其神有知世間無道莫如桀紂桀紂誅死魄不能為鬼然則子産之説因成事者也見伯有彊死則謂彊死之人能為鬼如有不彊死為鬼者則將云不彊死之人能為鬼子晳在鄭與伯有何異死與伯有何殊俱以無道為國所殺伯有能為鬼子晳不能彊死之説通於伯有塞於子晳然則伯有之說杜伯之語也杜伯未可然伯有亦未可是也
  秦桓公伐晉次于輔氏晉侯治兵于稷以畧翟土立黎侯而還及魏顆敗秦師于輔氏獲杜回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有嬖妾無子武子疾命顆曰必嫁是妾病困則更曰必以是為殉及武子卒顆不殉妾人或難之顆曰疾病則亂吾從其治也及輔氏之役魏顆見老人結草以亢杜回杜回躓而顚故獲之夜夢見老父曰余是所嫁婦人之父也爾用先人之治命是以報汝夫嬖妾之父知魏顆之徳故見體為鬼結草助戰神曉有知之效驗也曰夫婦人之父能知魏顆之徳為鬼見形以助其戰必能報其生時所善殺其生時所惡矣凡人交遊必有厚薄厚薄當報猶婦人之當謝也今不能報其生時所厚獨能報其死後所善非有知之驗能為鬼之效也張良行泗水上老父授書光武困厄河北老人教誨命貴時吉當遇福喜之應驗也魏顆當獲杜回戰當有功故老人妖象結草於路者也
  王季葬於滑山之尾灓水擊其墓見棺之前和文王曰嘻先君必欲一見羣臣百姓也夫故使灓水見之於是出而為之張朝而百姓皆見之三日而後更葬文王聖人也知道事之實見王季棺見知其精神欲見百姓故出而見之曰古今帝王死葬諸地中有以千萬數無欲復出見百姓者王季何為獨然河泗之濵立冡非一水湍崩壞棺椁露見不可勝數皆欲復見百姓者乎灓水擊滑山之尾猶河泗之流湍濵圻也文王見棺和露惻然悲恨當先君欲復出乎慈孝者之心幸冀之意賢聖惻怛不暇思論推生况死故復改葬世俗信賢聖之言則謂王季欲見百姓者也
  齊景公將伐宋師過太山公夢二丈人立而怒甚盛公告晏子晏子曰是宋之先湯與伊尹也公疑以為㤗山神晏子曰公疑之則嬰請言湯伊尹之狀湯晳以長頥以髯銳上而豐下据身而揚聲公曰然是已伊尹黒而短蓬而髯豐上而銳下僂身而下聲公曰然是已今奈何晏子曰夫湯太甲武丁祖乙天下之盛君也不宜無後今唯宋耳而公伐之故湯伊尹怒請散師和於宋公不用終伐宋軍果敗夫湯伊尹有知惡景公之伐宋故見夢盛怒以禁止之景公不止軍果不吉曰夫景公亦曾夢見彗星其時彗星不出果不吉曰夫然而夢見之者見彗星其實非夢見湯伊尹實亦非也或時景公軍敗不吉之象也晏子信夢明言湯伊尹之形景公順晏子之言然而是之秦并天下絶伊尹之後遂至於今湯伊尹不祀何以不怒乎
  鄭子産聘於晉晉侯有疾韓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寢疾於今三月矣並走羣望有加而無瘳今夢黄熊入於寢門其何厲鬼也對曰以君之明子為大政其何厲之有昔堯殛鯀于羽山其神為黄熊以入于羽淵實為夏郊三代祀之晉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乎韓子祀夏郊晉侯有間黄熊鯀之精神晉侯不祀故入寢門晉知而祀之故疾有間非死人有知之驗乎夫鯀殛於羽山人知也神為黄熊入於羽淵人何以得知之使若魯公牛哀病化為虎在故可實也今鯀遠殛於羽山人不與之處何能知之且文曰其神為熊是死也死而魂神為黄熊非人所得知也人死世謂鬼鬼象生人之形見之與人無異然猶非死人之神況熊非人之形不與人相似乎審鯀死其神為黄熊則熊之死其神亦或時為人人夢見之何以知非死禽獸之神也信黄熊謂之鯀神又信所見之鬼以為死人精也此人物之精未可定黄熊為鯀之神未可審也且夢象也吉凶且至神明示象熊羆之占自有所為使鯀死其神審為黄熊夢見黄熊必鯀之神乎諸侯祭山川設晉侯夢見山川何復不以祀山川山川自見乎人病多或夢見先祖死人來立其側可復謂先祖死人求食故來見形乎人夢所見更為他占未必以所見為實也何以驗之夢見生人明日所夢見之人不與已相見夫所夢見之人不與已相見則知鯀之黄熊不入寢門不入則鯀不求食不求食則晉侯之疾非廢夏郊之禍非廢夏郊之禍則晉侯有間非祀夏郊之福也無福之實則無有知之驗矣亦猶淮南王劉安坐謀反而死世傳以為仙而升天本傳之虛子産聞之亦不能實偶晉侯之疾適當自衰子産適言黄熊之占則信黄熊鯀之神矣
  髙皇帝以趙王如意為似我而欲立之吕后恚恨後酖殺趙王其後吕后出見蒼犬噬其左腋怪而卜之趙王如意為祟遂病腋傷不愈而死蓋以如意精神為蒼犬見變以報其仇也曰勇士忿怒交刃而戰負者被創仆地而死目見彼之中已死後其神尚不能報吕后酖如意時身不自往使人飲之不知其為酖毒憤不知殺已者為誰安能為祟以報吕后使死人有知恨者莫過髙祖髙祖愛如意而吕后殺之髙祖魂怒宜如雷霆吕后之死宜不旋日豈髙祖之精不若如意之神將死後憎如意善吕后之殺也
  丞相武安侯田蚡與故大將軍灌夫杯酒之恨事至上聞灌夫繫獄竇嬰救之勢不能免灌夫坐法竇嬰亦死其後田蚡病甚號曰諾諾使人視之見灌夫竇嬰俱坐其側蚡病不衰遂至死曰相殺不一人也殺者後病不見所殺田蚡見所殺田蚡獨然者心負憤恨病亂妄見也或時見他鬼而占鬼之人聞其徃時與夫嬰爭欲見神審之名見其狂諾諾則言夫嬰坐其側矣
  淮陽都尉尹齊為吏酷虐及死怨家欲燒其尸亡去歸葬夫有知故人且燒之也神故能亡去曰尹齊亡神也有所應秦時三山亡周末九鼎淪必以亡者為神三山九鼎有知也或時吏知怨家之謀竊舉持亡懼怨家怨已云自去凡人能亡足能步行也今死血脉斷絶足不能復動何用亡去呉烹伍子胥漢葅彭越燒葅一僇也胥越一勇也子胥彭越不能避烹亡葅獨謂尹齊能歸葬失實之言不驗之語也
  亡新改葬元帝傅后發其棺取玉柙印璽送定陶以民禮葬之發棺時臭憧一本作爐于天洛陽丞臨棺聞臭而死又改葬定陶共王丁后火從藏中出燒殺吏士數百人夫改葬禮卑又損奪珍物二恨怨故為臭出火以中傷人曰臭聞於天多藏食物腐朽猥發人不能堪毒憤而未為怪也火出於藏中者怪也非丁后之神也何以驗之改葬之恨孰與掘墓盗財物也歳凶之時掘邱墓取衣物者以千萬數死人必有知人奪其衣物倮其尸骸時不能禁後亦不能報此尚㣲賤未足以言秦始皇葬於驪山二世末天下盗賊掘其墓不能出臭為火以殺一人貴為天子不能為神丁傅婦人安能為怪變神非一發起殊處見火聞臭則謂丁傅之神誤矣


  論衡卷二十一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二
  漢 王充 撰
  紀妖篇      訂鬼篇
  紀妖篇
  衛靈公將之晉至濮水之上夜聞鼓新聲者說之使人問之左右皆報弗聞召師㳙而告之曰有鼓新聲者使人問左右盡報弗聞其狀似鬼子為我聽而寫之師㳙曰諾因靜坐撫琴而寫之明日報曰臣得之矣然而未習請更宿而習之靈公曰諾因復宿明日已習遂去之晉晉平公觴之施夷之臺酒酣靈公起曰有新聲願請奏以示公公曰善乃召師㳙令坐師曠之旁援琴鼓之未終曠撫而止之曰此亡國之聲不可遂也平公曰此何道出師曠曰此師延所作淫聲與紂為靡靡之樂也武王誅紂懸之白旄師延東走至濮水而自投故聞此聲者必於濮水之上先聞此聲者其國削不可遂也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師㳙鼔究之平公曰此所謂何聲也師曠曰此所謂清商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不如清徴公曰清徴可得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得聽清徴者皆有徳義之君也今吾君徳薄不足以聽之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願試聽之師曠不得已援琴鼓之一奏有元鶴二八從南方來集於郭門之上垝再奏而列三奏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聲聲徹於天平公大恱坐者皆喜平公提觴而起為師曠壽反坐而問曰樂莫悲於清徴乎師曠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聞乎師曠曰不可昔者黄帝合鬼神於西大山之上駕象輿六𤣥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後蟲虵伏地白雲覆上大合鬼神乃作為清角今主君徳薄不足以聽之聽之將恐有敗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願遂聽之師曠不得已而鼓之一奏之有雲從西北起再奏之風至大雨隨之裂帷幕破俎豆墮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懼伏於廊室晉國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癃病何謂也曰是非衛靈公國且削則晉平公且病若國且旱亡妖也師曠曰先聞此聲者國削二國先聞之矣何知新聲非師延所鼓也曰師延自投濮水形體腐於水中精氣消於泥塗安能復鼓琴屈原自沈於江屈原善著文師延善鼔琴如師延能鼓琴則屈原能復書矣楊子雲弔屈原屈原何不報屈原生時文無不作不能報子雲者死為泥塗手既朽無用書也屈原手朽無用書則師延指敗無用鼔琴矣孔子當泗水而葬泗水却流世謂孔子神而能却泗水孔子好教授猶師延之好鼔琴也師延能鼓琴於濮水之中孔子何為不能教授於泗水之側乎
  趙簡子病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懼於是召進扁鵲扁鵲入視病出董安于問扁鵲扁鵲曰血脉治也而怪昔秦穆公甞如此矣七日悟悟之日告公孫支與子輿曰我之帝所甚樂吾所以久者適有學也帝告我晉國且大亂五世不安其後將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國男女無别公孫支書而藏之于篋於是晉獻公之亂文公之霸襄公敗秦師於崤而歸縱滛子之所聞今主君之病與之同不出三日病必間間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簡子悟告大夫曰我之帝所甚樂與百神游于鈞天廣樂九奏萬舞不類三代之樂其聲動人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羆來我又射之中羆羆死帝甚喜賜我二笥皆有副吾見兒在帝側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也以賜之帝告我晉國且衰十世而亡嬴姓將大敗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余將思虞舜之勲適余將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孫董安于受言而書藏之以扁鵲言告簡子簡子賜扁鵲田四萬畝他日簡子出有人當道辟之不去從者將拘之當道者曰吾欲有謁於主君從者以聞簡子召之曰嘻吾有所見子遊也當道者曰屏左右願有謁簡子屏人當道者曰日者主君之病臣在帝側簡子曰然有之子見我何為當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與羆皆死簡子曰是何也當道者曰晉國且有大難主君首之帝令主君滅二卿夫熊羆皆其祖也簡子曰帝賜我二笥皆有副何也當道者曰主君之子將剋二國於翟皆子姓也簡子曰吾見兒在帝側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長以賜之夫兒何說以賜翟犬當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國於翟簡子問其姓而延之以官當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遂不見是何謂也曰是皆妖也其占皆如當道者言所見於帝前之事所見當道之人妖人也其後晉二卿范氏中行氏作亂簡子攻之中行昭子范文子敗出犇齊始簡子使姑布子卿相諸子莫吉至翟婦之子無恤以為貴簡子與語賢之簡子募一本作乃告諸子曰吾藏寳符於常山之上先得者賞諸子皆上山無所得無恤還曰已得符矣簡子問之無恤曰從常山上臨代代可取也簡子以為賢乃廢太子而立之簡子死無恤代是為襄子襄子既立誘殺代王而并其地又并知氏之地後取空同戎自簡子後七世至武靈王呉廣入其女娃嬴字孟姚其後武靈王遂取中山并胡地武靈王之十九年更為胡服國人化之皆如其言無不然者蓋妖祥見於兆審矣皆非實事吉凶之漸若天告之何以知天不實告之也以當道之人在帝側也夫在天帝之側皆貴神也致帝之命是天使者也人君之使車騎備具天帝之使單身當道非其狀也天官百二十與地之王者無以異也地之王者官属備具法象天官禀取制度天地之官同則其使者亦宜鈞官同人異者未可然也何以知簡子所見帝非實帝也以夢占知之樓臺山陵官位之象也人夢上樓臺升山陵輙得官位實樓臺山陵非官位也則知簡子所夢見帝者非天帝也人臣夢見人君人君必不見又必不賜以人臣夢占之知帝賜二笥翟犬者非天帝也非天帝則其言與百神游于鈞天非天也魯叔孫穆子夢天壓已者審然是天下至地也至地則有樓臺之抗不得及己及己則樓臺宜壞樓臺不壞是天不至地不至地則不得壓己不得壓己則壓己者非天也則天之象也叔孫穆子所夢壓己之天非天則知趙簡子所游之天非天也或曰人亦有直夢見甲明日則見甲矣夢見君明日則見君矣曰然人有直夢直夢皆象也其象直耳何以明之直夢者夢見甲夢見君明日見甲與君此直也如問甲與君甲與君則不見也甲與君不見所夢見甲與君者象類之也乃甲與君象類之則知簡子所見帝者象類帝也且人之夢也占者謂之魂行夢見帝是魂之上天也上天猶上山也夢上山足登山手引木然後能升升天無所縁何能得上天之去人以萬里數人之行日百里魂與體形俱尚不能疾况魂獨行安能速乎使魂行與形體等則簡子之上下天宜數歲乃悟七日輙覺期何疾也夫魂者精氣也精氣之行與雲煙等案雲煙之行不能疾使魂行若蜚鳥乎行不能疾人或夢蜚者用魂蜚也其蜚不能疾於鳥天地之氣尤疾速者飃風也飃風之發不能終一日使魂行若飃風乎則其速不過一日之行亦不能至天人夢上天一卧之頃也其覺或尚在天上未終下也若人夢行至雒陽覺因從雒陽悟矣魂神蜚馳何疾也疾則必非其狀必非其狀則其上天非實事也非實事則為妖祥矣夫當道之人簡子病見於帝側後見當道象人而言與相見帝側之時無以異也由此言之卧夢為隂候覺為陽占審矣
  趙襄子既立知伯益驕請地韓魏韓魏予之請地於趙趙不予知伯益怒遂率韓魏攻趙襄子襄子懼乃犇保晉陽原過從後至於託平驛見三人自帶以上可見自帶以下不可見予原過竹二節莫通曰為我以是遺趙無恤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齊三日親自割竹有赤書曰趙無恤余霍大山陽侯天使三月丙戍余將使汝滅知氏汝亦祀我百邑余將賜汝林胡之地襄子再拜受神之命是何謂也曰是盖襄子且勝之祥也三國攻晉陽歲餘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板襄子懼使相張孟談私於韓魏韓魏與合謀竟以三月丙戍之日大滅知氏共分其地盖妖祥之氣象人之形稱霍大山之神猶夏庭之妖象龍稱褒之二君趙簡子之祥象人稱帝之使也何以知非霍大山之神也曰大山地之體猶人有骨節骨節安得神如大山有神宜象大山之形何則人謂鬼者死人之精其象如生人之形今大山廣長不與人同而其精神不異於人不異於人則鬼之類人鬼之類人則妖祥之氣也
  秦始皇帝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星墜下至地為石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聞之令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家人誅之因燔銷其石使者從闗東夜過華隂平舒或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我遺鎬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之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言聞始皇帝黙然良久曰山鬼不過知一歲事乃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明三十七年夢與海神戰如人狀是何謂也曰皆始皇且死之妖也始皇夢與海神戰恚怒入海候神射大魚自琅邪至勞成山不見至之罘山還見巨魚射殺一魚遂旁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到沙邱而崩當星墜之時熒惑為妖故石旁家人刻書其石若或為之文曰始皇死或教之也猶世間童謡非童所為氣導之也凡妖之發或象人為鬼或為人象鬼而使其實一也晉公子重耳失國乏食於道從耕者乞飯耕者奉塊土以賜公子公子怒咎犯曰此吉祥天賜土地也其後公子得國復土如咎犯之言齊田單保即墨之城欲詐燕軍云天神下助我有一人前曰我可以為神乎田單却走再拜事之竟以神下之言聞於燕軍燕軍信其有神又見牛若五采之文遂信畏懼軍破兵北田單卒勝復獲侵地此人象鬼之妖也使者過華隂人持璧遮道委璧而去妖鬼象人之形也夫沈璧於江欲求福也今還璧示不受物福不可得也璧者象前所沉之璧其實非也何以明之以鬼象人而見非實人也人見鬼象生存之人定問生存之人不與已相見妖氣象類人也妖氣象人之形則其所賫持之物非真物矣祖龍死謂始皇也祖人之本龍人君之象也人物類則其言禍亦放矣漢高皇帝以秦始皇崩之歲為泗上亭長送徒至驪山徒多道亡因縱所將徒遂行不還被酒夜徑澤中令一人居前前者還報曰前有大虵當道願還髙祖醉曰壯士行何畏乃前抜劒擊斬虵虵遂分兩徑開行數里醉困卧後人來至虵所有一老嫗夜哭之人曰嫗何為哭嫗曰人殺吾子人曰嫗子為何見殺嫗曰吾子白帝子化為虵當徑今者赤帝子斬之故哭人以嫗為妖言因欲笞之嫗因忽不見何謂也曰是高祖初起威勝之祥也何以明之以嫗忽然不見也不見非人非人則鬼妖矣夫以嫗非人則知所斬之虵非虵也云白帝子何故為虵夜而當道謂虵白帝子高祖赤帝子白帝子為虵赤帝子為人五帝皆天之神也子或為虵或為人人與虵異物而其為帝同神非天道也且虵為白帝子則嫗為白帝后乎帝者之后前後宜備帝者之子官属宜盛今一虵死於徑一嫗哭於道云白帝子非實明矣夫非實則象象則妖也妖則所見之物皆非物也非物則氣也高祖所殺之虵非虵也則夫鄭厲公將入鄭之時邑中之虵與邑外之虵鬭者非虵也厲公將入鄭妖氣象虵而鬭也鄭國門虵非虵則知夏庭二龍為龍象為龍象則知鄭子産之時龍戰非龍也天道難知使非妖也使是亦妖也
  留侯張良椎秦始皇誤中副車始皇大怒索求張良張良變姓名亡匿下邳常閒從容步游下邳泗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泗下顧謂張良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毆之以其老為彊忍下取履因跪進履父以足受履笑去良大驚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期此良怪之因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後五日早㑹五日雞鳴復往父又已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來喜曰當如是矣出一篇書曰讀是則為帝者師後十三年子見我濟北榖城山下黄石即我也遂去無他言弗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習讀之是何謂也曰是高祖將起張良為輔之祥也良居下邳任俠十年陳涉等起沛公略地下邳良從遂為師將封為留侯後十三年從高祖過濟北果得糓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及留侯死幷葬黄石盖吉凶之象神矣天地之化巧矣使老父象黄石黄石象老父何其神邪問曰黄石審老父老父審黄石耶曰石不能為老父老父不能為黄石妖祥之氣見故驗也何以明之晉平公之時石言魏榆平公問於師曠曰石何故言對曰石不能言或慿依也不然民聽偏也夫石不能人言則亦不能人形矣石言與始皇時石墜東郡民刻之無異也刻為文言為辭辭之與文一實也民刻文氣發言民之與氣一性也夫石不能自刻則亦不能言不能言則亦不能為人矣太公兵法氣象之也何以知非實也以老父非人知書亦非太公之書也氣象生人之形則亦能象太公之書問曰氣無刀筆何以為文曰魯惠公夫人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掌曰為魯夫人晉唐叔虞文在其手曰虞魯成季友文在其手曰友三文之書性自然老父之書氣自成也性自然氣自成與夫童謡口自言無以異也當童之謡也不知所受口自言之口自言文自成或為之也推此以省太公釣得巨魚刳魚得書云吕尚封齊及武王得白魚喉下文曰以予發葢不虛矣因此復原河圖洛書言興衰存亡帝王際㑹審有其文矣皆妖祥之氣吉凶之端也
  訂鬼篇
  凡天地之間有鬼非人死精神為之也皆人思念存想之所致也致之何由由於疾病人病則憂懼憂懼見鬼出凡人不病則不畏懼故得病寢衽畏懼鬼至畏懼則存想存想則目虛見何以效之傳曰伯樂學相馬顧玩所見無非馬者宋之庖丁學解牛三年不見生牛所見皆死牛也二者用精至矣思念存想自見異物也人病見鬼猶伯樂之見馬庖丁之見牛也伯樂庖丁所見非馬與牛則亦知夫病者所見非鬼也病者困劇身體痛則謂鬼持箠杖毆擊之若見鬼把椎鏁繩纆立守其旁病痛恐懼妄見之也初疾畏驚見鬼之來疾困恐死見鬼之怒身自疾痛見鬼之擊皆存想虛致未必有其實也夫精念存想或泄於目或泄於口或泄於耳泄於目目見其形泄於耳耳聞其聲泄於口口言其事晝日則鬼見暮卧則夢聞獨卧空室之中若有所畏懼則夢見夫人據案其身哭矣覺見卧聞俱用精神畏懼存想同一實也
  一曰人之見鬼目光與卧亂也人之晝也氣倦精盡夜則欲卧卧而目光反反而精神見人物之象矣人病亦氣倦精盡目雖不卧光已亂於卧也故亦見人物象病者之見也若卧若否與夢相似當其見也其人能自知覺與夢故其見物不能知其鬼與人精盡氣倦之效也何以驗之以狂者見鬼也狂癡獨語不與善人相得者病困精亂也夫病且死之時亦與狂等卧病及狂三者皆精衰倦目光反照故皆獨見人物之象焉
  一曰鬼者人所見得病之氣也氣不和者中人中人為鬼其氣象人形而見故病篤者氣盛氣盛則象人而至至則病者見其象矣假令得病山林之中其見鬼則見山林之精人或病越地者病見越人坐其側由此言之灌夫竇嬰之徒或時氣之形象也凡天地之間氣皆純於天天文垂象於上其氣降而生物氣和者養生不和者傷害本有象於天則其降下有形於地矣故鬼之見也象氣為之也衆星之體為人與鳥獸故其病人則見人與鳥獸之形
  一曰鬼者老物精也夫物之老者其精為人亦有未老性能變化象人之形人之受氣有與物同精者則其物與之交及病精氣衰劣也則來犯陵之矣何以效之成事俗間與物交者見鬼之來也夫病者所見之鬼與彼病物何以異人病見鬼來象其墓中死人來迎呼之者宅中之六畜也及見他鬼非是所素知者他家若草野之中物為之也
  一曰鬼者本生於人時不成人變化而去天地之性本有此化非道術之家所能論辯與人相觸犯者病病人命當死死者不離人何以明之禮曰顓頊氏有三子生而亡去為疫鬼一居江水是為虐鬼一居若水是為魍魎鬼一居人宫室區隅漚庫善驚人小兒前顓頊之世生子必多若顓頊之鬼神以百數也諸鬼神有形體法能立樹與人相見者皆生於善人得善人之氣故能似類善人之形能與善人相害隂陽浮游之類若雲煙之氣不能為也
  一曰鬼者甲乙之神也甲乙者天之别一本作剛氣也其形象人人病且死甲乙之神至矣假令甲乙之日病則死見庚辛之神矣何則甲乙鬼庚辛報甲乙故病人且死殺鬼之至者庚辛之神也何以效之以甲乙日病者其死生之期常在庚辛之日此非論者所以為實也天道難知鬼神闇昧故具載列令世察之也
  一曰鬼者物也與人無異天地之間有鬼之物常在四邊之外時徃來中國與人雜則凶惡之類也故人病且死者乃見之天地生物也有人如鳥獸及其生凶物亦有似人象鳥獸者故凶禍之家或見蜚尸或見走凶或見人形三者皆鬼也或謂之鬼或謂之凶或謂之魅或謂之魑皆生存實有非虛無象類之也何以明之成事俗間家人且凶見流光集其室或見其形若鳥之狀時流人堂室察其不謂若鳥獸矣夫物有形則能食能食則便利便利有驗則形體有實矣左氏春秋曰投之四裔以禦魑魅山海經曰北方有鬼國說魑者謂之龍物也而魅與龍相連魅則龍之類矣又言國人物之黨也山海經又曰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於是黄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户畫神荼鬱壘與虎懸葦索以禦凶魅有形故執以食虎案可食之物無空虛者其物也性與人殊時見時匿與龍不常見無以異也
  一曰人且吉凶妖祥先見人之且死見百怪鬼在百怪之中故妖怪之動象人之形或象人之聲為應故其妖動不離人形天地之間妖怪非一言有妖聲有妖文有妖或妖氣象人之形或人含氣為妖象人之形諸所見鬼是也人含氣為妖巫之類是也是以實巫之辭無所因據其吉凶自從口出若童之謡矣童謡口自言巫辭意自出口自言意自出則其為人與聲氣自立音聲自發同一實也世稱紂之時夜郊鬼哭及倉頡作書鬼夜哭氣能象人聲而哭則亦能象人形而見則人以為鬼矣鬼之見也人之妖也天地之間禍福之至皆有兆象有漸不卒然有象不猥來天地之道人將亡凶亦出國將亡妖亦見猶人且吉吉祥至國且昌昌瑞到矣故夫瑞應妖祥其實一也而世獨謂鬼者不在妖祥之中謂鬼猶神而能害人不通妖祥之道不睹物氣之變也國將亡妖見其亡非妖也人將死鬼來其死非鬼也亡國者兵也殺人者病也何以明之齊襄公將為賊所殺游于姑棼遂田于貝丘見大豕從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見引弓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懼墜于車傷足喪履而為賊殺之夫殺襄公者賊也先見大豕於路則襄公且死之妖也人謂之彭生者有似彭生之狀也世人皆知殺襄公者非豕而獨謂鬼能殺人一惑也天地之氣為妖者太陽之氣妖與毒同氣中傷人者謂之毒氣變化者謂之妖世謂童謡熒惑使之彼言有所見也熒惑火星火有毒熒故當熒惑守宿國有禍敗火氣恍惚故妖象存亡龍陽物也故時變化鬼陽氣也時藏時見陽氣赤故世人盡見鬼其色純朱蜚凶陽也陽火也故蜚凶之類為火光火熱焦物故止集樹木枝葉枯死鴻範五行二曰火五事二曰言言火同氣故童謡詩歌為妖言言出文成故世有文書之怪世謂童子為陽故妖言出於小童童巫含陽故大雩之祭舞童暴巫雩祭之禮倍隂合陽故猶日食隂勝攻社之隂也日食隂勝故攻隂之類天旱陽勝故愁陽之黨巫為陽黨故魯僖遭旱議欲焚巫巫含陽氣以故陽地之民多為巫巫黨於鬼故巫者為鬼巫鬼巫比於童謡故巫之審者能處吉凶吉凶能處吉凶之徒也故申生之妖見於巫巫含陽能見為妖也申生為妖則知杜伯莊子義厲鬼之徒皆妖也杜伯之厲為妖則其弓矢投措皆妖毒也妖象人之形其毒象人之兵鬼毒同色故杜伯弓矢皆朱彤也毒象人之兵則其中人人輙死也中人㣲者即為腓病者不即時死何則腓者毒氣所加也妖或施其毒不見其體或見其形不施其毒或出其聲不成其言或明其言不知其音若夫申生見其體成其言者也杜伯之屬見其體施其毒者也詩妖童謡石言之屬明其言者也濮水琴聲紂郊鬼哭出其聲者也妖之見出也或且凶而豫見或凶至而因出因出則妖與毒俱行豫見妖出不能毒申生之見豫見之妖也杜伯莊子義厲鬼至因出之妖也周宣王燕簡公宋夜姑時當死故妖見毒因擊晉惠公身當獲命未死故妖直見而毒不射然則杜伯莊子義厲鬼之見周宣王燕簡夜姑且死之妖也申生之出晉惠公且見獲之妖也伯有之夢駟帶公孫段且卒之妖也老父結草魏顆且勝之祥亦或時杜回見獲之妖也蒼犬噬吕后吕后且死妖象犬形也武安且卒妖象竇嬰灌夫之靣也故凡世間所謂妖祥所謂鬼神者皆太陽之氣為之也太陽之氣天氣也天能生人之體故能象人之容夫人所以生者隂陽氣也隂氣主為骨肉陽氣主為精神人之生也隂陽氣具故骨肉堅精氣盛精氣為知骨肉為強故精神言談形體固守骨肉精神合錯相持故能常見而不滅亡也太陽之氣盛而無隂故徒能為象不能為形無骨肉有精氣故一見恍惚輒復滅亡也














  論衡卷二十二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三
  漢 王充 撰
  言毒篇      薄葬篇
  四諱篇      譋時篇
  言毒篇
  或問曰天地之間萬物之性含血之蟲有蝮虵蜂蠆咸懐毒螫犯中人身謂護疾痛當時不救流徧一身草木之中有巴豆野葛食之湊懣頗多殺人不知此物稟何氣於天萬物之生皆稟元氣元氣之中有毒螫乎曰夫毒太陽之熱氣也中人人毒人食湊懣者其不堪任也不堪任則謂之毒矣太陽火氣常爲毒螫氣熱也太陽之地人民促急促急之人口舌爲毒故楚越之人促急捷疾與人談言口唾射人則人脤胎腫而爲創南郡極熱之地其人祝樹樹枯唾鳥鳥墜巫咸能以祝延人之疾愈人之禍者生於江南含烈氣也夫毒陽氣也故其中人若火灼人或爲蝮所中割肉置地焦沸火氣之騐也四方極皆爲維邊唯東南隅有温烈氣温烈氣發常以春夏春夏陽起東南隅陽位也他物之氣入人鼻目不能疾痛火烟入鼻鼻疾入目目痛火氣有烈也物爲靡屑者多唯一火最烈火氣所燥也食甘㫖之食無傷於人食蜜少多則令人毒蜜爲蜂液蜂則陽物也人行無所觸犯體無故痛痛處若箠杖之跡人腓腓謂鬼毆之鬼者太陽之妖也微者疾謂之邊其治用蜜與丹蜜丹陽物以類治之也夫治風用風治熱用熱治邊用蜜丹則知邊者陽氣所爲流毒所加也天地之間毒氣流行人當其衝則面腫疾世人謂之火流所刺也人見鬼者言其色赤太陽妖氣自如其色也鬼爲烈毒犯人輒死故杜伯射周宣立崩鬼所賫物陽火之類杜伯弓矢其色皆赤南道名毒曰短狐杜伯之象執弓而射陽氣因而激激而射故其中人象弓矢之形火困而氣熱血毒盛故食走馬之肝殺人氣困爲熱也盛夏暴行暑暍而死熱極爲毒也人疾行汗出對鑪汗出嚮日亦汗出疾温病者亦汗出四者異事而皆汗出困同熱等火日之變也天下萬物含太陽氣而生者皆有毒螫毒螫渥者在蟲則爲蝮蛇蜂蠆在草則爲巴豆冶一作野字葛在魚則爲鮭與𩶰䱙故人食鮭肝而死爲𩶰䱙螫有毒魚與鳥同類故鳥蜚魚亦蜚鳥卵魚亦卵蝮蛇蜂蠆皆卵同性類也其在人也爲小人故小人之口爲禍天下小人皆懐毒氣陽地小人毒尤酷烈故南越之人祝誓輒效諺曰衆口爍金口者火也五行二曰火五事二曰言言與火直故云爍金道口舌之爍不言㧞木熖火必云爍金金制於火火口同類也藥生非一地太伯辭之吳鑄多非一工世稱楚棠溪温氣天下有路畏入南海鴆鳥生於南人飲鴆死辰爲龍巳爲蛇辰巳之位在東南龍有毒蛇有螫故蝮有利牙龍有逆鱗木生火火爲毒故蒼龍之獸含火星冶葛巴豆皆有毒螫故冶在東南巴在西南土地有燥濕故毒物有多少生出有處地故毒有烈不烈蝮虵與魚比故生於草澤蜂蠆與鳥同故産於屋樹江北地燥故多蜂蠆江南地濕故多蝮虵生高燥比陽陽物懸垂故蜂蠆以尾㓨生下濕比隂隂物柔伸故蝮虵以口齰毒或藏於首尾故螫齰有毒或藏於體膚故食之輒懣或附於脣吻故舌鼓爲禍毒螫之生皆同一氣發動雖異内爲一類故人夢見火占爲口舌夢見蝮蛇亦口舌火爲口舌之象口舌見於蝮虵同類共本所稟一氣也故火爲言言爲小人小人爲妖由口舌口舌之徵由人感天故五事二曰言言之咎徴僣恒暘若僣者奢麗故蝮蛇多文文起於陽故若致文暘若則言從故時有詩妖妖氣生美好故美好之人多邪惡叔虎之母美叔向之母知之不使視寢叔向諫其母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虵彼美吾懼其生龍虵以禍汝汝弊族也國多大寵不仁之人間之不亦難乎余何愛焉使徃視寢生叔虎美有勇力嬖於欒懐子及范宣子逐懐子殺叔虎禍及叔向夫深山大澤龍虵所生也比之叔虎之母者美色之人懐毒螫也生子叔虎美有勇力勇力所生生於美色禍難所發由於勇力火有光耀木有容貎龍虵東方木含火精故美色貎麗膽附於肝故生勇力火氣猛故多勇木剛强故多力也生妖怪者常由好色爲禍難者常發勇力爲毒害者皆在好色美酒為毒酒難多飲蜂液爲蜜蜜難益食勇夫强國勇夫難近好女說一作悅心好女難畜辯士快意辯士難信故美味腐腹好色惑心勇夫招禍辯口致殃四者世之毒也辯口之毒爲害尤酷何以明之孔子見陽虎却行白汗交流陽虎辯有口舌口舌之毒中人病也人中諸毒一身死之中於口舌一國潰亂詩曰讒言罔極交亂四國四國猶亂况一人乎故君子不畏虎獨畏讒夫之口讒夫之口爲毒大矣
  薄葬篇
  聖賢之業皆以薄葬省用爲務然而世尚厚葬有奢泰之失者儒家論不明墨家議之非故也墨家之議右鬼以爲人死輒爲神鬼而有知能形而害人故引杜伯之類以爲效驗儒家不從以爲死人無知不能爲鬼然而賻祭備物者示不負死以觀生也陸賈依儒家而說故其立語不肯明處劉子政舉薄葬之奏務欲省用不能極論是以世俗内持狐疑之議外聞杜伯之類又見病且終者墓中死人來與相見故遂信是謂死如生閔死獨葬魂孤無副邱墓閉藏穀物乏匱故作偶人以侍尸柩多藏食物以歆精魂積浸流至或破家盡業以充死棺殺人以殉葬以快生意非知其内無益而奢侈之心外相慕也以爲死人有知與生人無以異孔子非之而亦無以定實然而陸賈之論兩無所處劉子政奏亦不能明儒家無知之驗墨家有知之故事莫明於有效論莫定於有證空言虚語雖得道心人猶不信是以世俗輕愚信禍福者畏死不懼義重死不顧生竭財以事神空家以送終辯士文人有效驗若墨家之以杜伯爲據則死無知之實可明薄葬省財之教可立也今墨家非儒儒家非墨各有所持故乖不合業難齊同故二家爭論世無祭祀復生之人故死生之義未有所定實者死人闇昧與人殊途其實荒忽難得深知有知無知之情不可定爲鬼之實不可是通人知士雖博覽古今窺渉百家條入葉貫不能審知唯聖心賢意方比物類爲能實之夫論不留精澄意茍以外效立事是非信聞見於外不詮訂於内是用耳目論不以心意議也夫以耳目論則以虚象爲言虚象效則以實事爲非是故是非者不徒耳目必開心意墨議不以心而原物茍信聞見則雖效驗章明猶爲失實失實之議難以教雖得愚民之欲不合知者之心喪物索用無益於世此蓋墨術所以不傳也魯人將以璵璠歛孔子聞之徑庭麗級而諫夫徑庭麗級非禮也孔子爲救患也患之所由常由有所貪璵璠寳物也魯人用歛姦人瞷之欲心生矣姦人欲生不畏罪法不畏罪法則邱墓抽矣孔子睹微見著故徑庭麗級以救患直諫夫不明死人無知之義而著邱墓必抽之諫雖盡比干之執人人必不聽何則諸侯財多不憂貧威彊不懼抽死人之議狐疑未定孝子之計從其重者如明死人無知厚葬無益論定議立較著可聞則璵璠之禮不行徑庭之諌不發矣今不明其說而彊其諫此蓋孔子所以不能立其教孔子非不明死生之實其意不分别者亦陸賈之語指也夫言死無知則臣子倍其君父故曰喪祭禮廢則臣子恩泊臣子恩泊則倍死亡先倍死亡先則不孝獄多聖人懼開不孝之源故不明死無知之實異道不相連事生厚化自生雖事死泊何損於化使死者有知倍之非也如無所知倍之何損明其無知未必有倍死之害不明無知成事已有賊生之費孝子之養親病也未死之時求卜迎醫兾禍消藥有益也既死之後雖審如巫咸良如扁鵲終不復生何則知死氣絶終無補益治死無益厚葬何差乎倍死恐傷化絶卜拒醫獨不傷義乎親之生也坐之高堂之上其死也葬之黄泉之下黄泉之下非人所居然而葬之不疑者以死絶異處不可同也如當亦如生存恐人倍之宜葬於宅與生同也不明無知爲人倍其親獨明葬黄泉不爲離其先乎親在獄中罪疑未定孝子馳走以救其難如罪定法立終無門户雖曽子子騫坐泣而已何則計動無益空爲煩也今死親之魂定無所知與拘親之罪决不可救何以異不明無知恐人倍其先獨明罪定不爲忽其親乎聖人立義有益於化雖小弗除無補於政雖大弗與今厚死人何益於恩倍之弗事何損於義孔子又謂爲明器不成示意有明俑則偶人象類生人故魯用偶人葬孔子嘆睹用人殉之兆也故嘆以痛之即如生當備物不示如生意悉其教用偶人葬恐後用生殉用明器獨不爲後用善器葬乎絶用人之源不防喪物之路重人不愛用痛人不憂國傳議之所失也救漏防者悉塞其穴則水泄絶穴不悉塞水有所漏漏則水爲患害論死不悉則奢禮不絶不絶則喪物索用用索物喪民貧耗之至危亡之道也蘇秦為燕使齊國之民高大邱冡多藏財物蘇秦身弗以勸勉之財盡民貧國空兵弱燕軍卒至無以自衛國破城亡主出民散今不明死之無知使民自竭以厚葬親與蘇秦奸計同一敗墨家之議自違其術其薄葬而又右鬼右鬼引效以杜伯爲驗杜伯死人如謂杜伯爲鬼則夫死者審有知如有知而薄葬之是怒死人也情欲厚而惡薄以薄受死者之責雖右鬼其何益哉如以鬼非死人則其信杜伯非也如以鬼是死人則其薄葬非也術用乖錯首尾相違故以爲非非與是不明皆不可行夫如是世俗之人可一詳覽詳覽如斯可一薄葬矣
  四諱篇
  俗有大諱四一曰諱西益宅西益宅謂之不祥不祥必有死亡相懼以此故世莫敢西益宅防禁所從來者逺矣傳曰魯哀公欲西益宅史爭以爲不祥哀公作色而怒左右數諫而弗聽以問其傅宰質睢曰吾欲西益宅史以爲不祥何如宰質睢曰天下有三不祥西益宅不與焉哀公大說有頃復問曰何謂三不祥對曰不行禮義一不祥也嗜欲無止二不祥也不聽規諫三不祥也哀公繆然深惟慨然自反遂不益宅令史與宰質睢止其益宅徒爲煩擾則西益宅祥與不祥未可知也令史質睢以爲西益宅審不祥則史與質雎與今俗人等也夫宅之四面皆地也三面不謂之凶益西面獨謂不祥何哉西益宅何傷於地體何害於宅神西益不祥損之能善乎西益不祥東益能吉乎夫不祥必有祥者猶不吉必有吉矣宅有形體神有吉凶動徳致福犯刑起禍今言西益宅謂之不祥何益而祥者且惡人西益宅者誰也如地惡之益東家之西損西家之東何傷於地如以宅神不欲西益神猶人也人之處宅欲得廣大何故惡之而以宅神惡煩擾則四面益宅皆當不祥諸工技之家說吉凶之占皆有事狀宅家言治宅犯凶神移徙言忌嵗月祭祀言觸血忌喪葬言犯剛柔皆有鬼神凶惡之禁人不忌避有病死之禍至於西益宅何害而謂之不祥不祥之禍何以爲敗實說其義不祥者義理之禁非吉凶之忌也夫西方長老之地尊者之位也尊長在西卑幼在東尊長主也卑㓜助也主少而助多尊無二上卑有百下也西益主益主不増助二上不百下也於義不善故謂不祥不祥者不宜也於義不宜未有凶也何以明之夫墓死人所藏田人所飲食宅人所居處三者於人吉凶宜等西益宅不祥西益墓與田不言不祥夫墓死人所居因忽不慎田非人所處不設尊卑宅者長幼所共加慎致意者何可不之諱義詳於宅畧於墓與田也
  二曰諱被刑爲徒不上丘墓但知不可不能知其不可之意問其禁之者不能知其諱受禁行者亦不要其忌連相放效至或于被刑父母死不送葬若至墓側不敢臨葬甚失至於不行弔傷見佗人之柩夫徒善人也被刑謂之徒丘墓之上二親也死亡謂之先宅與墓何别親與先何異如以徒被刑先人責之則不宜入宅與親相見如徒不得與死人相見則親死在堂不得哭柩如以徒不得升丘墓則徒不得上山陵世俗禁之執據何義實說其意徒不上丘墓有二義義理之諱非凶惡之忌也徒用心以爲先祖全而生之子孫亦當全而歸之故曽子有疾召門弟子曰開予足開予手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小子曽子重慎臨絶效全喜免毁傷之禍也孔子曰身體髪膚受之父母弗敢毁傷孝者怕入刑辟刻畫身體毁傷髪膚少徳泊行不戒慎之所致也愧負刑辱深自刻責故不升墓祀於先古禮廟祭今俗墓祀故不升墓慙負先人一義也墓者鬼神所在祭祀之處祭祀之禮齊戒潔清重之至也今已被刑刑殘之人不宜與祭供侍先人卑謙謹敬退讓自賤之意也緣先祖之意見子孫被刑惻怛憯傷恐其臨祀不忍歆享故不上墓二義也昔太伯見王季有聖子文王知太王意欲立之入吳采藥斷髮文身以隨吳俗太王薨太伯還王季辟主太伯再讓王季不聽三讓曰吾之吳越吳越之俗斷髮文身吾刑餘之人不可爲宗廟社稷之主王季知不可權而受之夫徒不上丘墓太伯不爲主之義也是謂祭祀不可非謂柩當葬身不送也葬死人先祖痛見刑人先祖哀權可哀之身送可痛之屍使先祖有知痛屍哀形何愧之有如使無知丘墓田野也何慙之有慙愧先者謂身體刑殘與人異也古者用刑形毁不全乃不可耳方今象刑象刑重者髠鉗之法也若完城旦以下施刑綵衣系躬冠帶與俗人殊何爲不可世俗信而謂之皆凶其失至於不弔鄉黨屍不升佗人之邱惑也三曰諱婦人乳子以爲不吉將舉吉事入山林逺行度川澤者皆不與之交通乳子之家亦忌惡之丘墓廬道畔踰月乃入惡之甚也暫卒見若爲不吉極原其事何以爲惡夫婦人之乳子也子含元氣而出元氣天地之精微也何凶而惡之人物也子亦物也子生與萬物之生何以異諱人之生謂之惡萬物之生又惡之乎生與胞俱出如以胞爲不吉人之有胞猶木實之有扶也包裹兒身因與俱出若鳥卵之有殼何妨謂之惡如惡以爲不吉則諸生物有扶殻者宜皆惡之萬物廣多難以驗事人生何以異於六畜皆含血氣懐子子生與人無異獨惡人而不憎畜豈以人體大氣血盛乎則夫牛馬體大於人凡可惡之事無與鈞等獨有一物不見比類乃可疑也今六畜與人無異其乳皆同一狀六畜與人無異諱人不諱六畜不曉其故也世能别人之産與六畜之乳吾將聽其諱如不能别則吾謂世俗所諱妄矣且凡人所惡莫如腐臰腐臰之氣敗傷人心故鼻聞臰口食腐心損口惡霍亂嘔吐夫更衣之室可謂臰矣鮑魚之肉可謂腐矣然而有甘之更衣之室不以爲忌肴食腐魚之肉不以爲諱意不存以爲惡故不計其可與不也凡可憎惡者若濺墨漆附著人身今目見鼻聞一過則已忽亡輒去何故惡之出見負豕於塗腐澌於溝不以爲凶者洿辱自在彼人不著已之身也今婦人乳子自在其身齋戒之人何故忌之江北乳子不出房室知其無惡也至於犬乳置之宅外此復惑也江北諱犬不諱人江南諱人不諱犬謠俗防惡各不同也夫人與犬何以異房室宅外何以殊或惡或不惡或諱或不諱世俗防禁竟無經也月之晦也日月合宿紀爲一月猶八日月中分謂之弦十五日日月相望謂之望三十日日月合宿謂之晦晦與弦望一實也非月晦日月光氣與月朔異也何故踰月謂之吉乎如實凶踰月未可謂吉如實吉雖未踰月猶爲可也實說諱忌産子乳犬者欲使人常自潔清不欲使人被汚辱也夫自潔清則意精意精則行清行清而貞亷之節立矣
  四曰諱舉正月五月子以爲正月五月子殺父與母不得已舉之父母禍死則信而謂之真矣夫正月五月子何故殺父與母人之含氣在腹腸之内其生十月而産共一元氣也正與二月何殊五與六月何異而謂之凶也世傳此言乆拘數之人莫敢犯之𢎞識大材實核事理深睹吉凶之分者然後見之昔齊相田嬰賤妾有子名之曰文文以五月生嬰告其母勿舉也其母竊舉生之及長其母因兄弟而見其子文於嬰嬰怒曰吾令女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頓首因曰君所以不舉五月子者何故嬰曰五月子者長至户將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於天乎將受命於户邪嬰嘿然文曰必受命於天君何憂焉如受命於户即髙其户誰能至者嬰善其言曰子休矣其後使文主家待賔客賔客日進名聞諸侯文長過户而嬰不死以田文之說言之以田嬰不死效之世俗所諱虛妄之言也夫田嬰俗父而田文雅子也嬰信忌不實義文信命不辟諱雅俗異材舉措殊操故嬰名闇而不明文聲馳而不滅實說世俗諱之亦有縁也夫正月嵗始五月盛陽子以生精熾熱烈厭勝父母父母不堪將受其患傳相放傚莫謂不然有空諱之言無實凶之效世俗惑之誤非之甚也夫忌諱非一必託之神怪若設以死亡然后世人信用畏避忌諱之語四方不同畧舉通語令世觀覽若夫曲俗微小之諱衆多非一咸勸人爲善使人重慎無鬼神之害凶醜之禍世諱作豆醬惡聞雷一人不食欲使人急作不欲積家踰至春也諱厲刀井上恐刀墮井中也或說以爲刑之字井與刀也厲刀井上井刀相見恐被刑也毋承屋檐而坐恐瓦墮擊人首也毋反懸冠爲似死人服或說惡其反而承塵淄也毋偃寢爲其象屍也毋以箸相受爲其不固也毋相代掃爲脩冡之人兾人求代已也諸言毋者教人重慎勉人爲善禮曰毋搏飯毋流歠禮義之禁未必吉凶之言也
  譋時篇
  世俗起土興功嵗月有所食所食之地必有死者假令太嵗在子嵗食於酉正月建寅月食於巳子寅地興功則酉巳之家見食矣見食之家作起厭勝以五行之物懸金木水火假令嵗月食西家西家懸金嵗月食東家東家懸炭設祭祀以除其凶或空亡徙以辟其殃連相倣效皆謂之然如考實之虚妄迷也何以明之夫天地之神用心等也人民無狀加罪行罰非有二心兩意前後相反也移徙不避嵗月嵗月惡其不避已之衝位怒之也今起功之家亦動地體無狀之過與移徙等起功之家當爲嵗所食何故反令己酉之地受其咎乎豈嵗月之神怪移徙而咎起功哉用心措意何其不平也鬼神罪過人猶縣官謫罰民也民犯刑罰多非一小過宥罪大惡犯辟未有以無過受罪無過而受罪世謂之寃今己酉之家無過於月嵗子家起宅空爲見食此則嵗寃無罪也且夫太嵗在子子宅直符午宅爲破不須興功起事空居無爲猶被其害今嵗月所食待子宅有爲己酉乃凶太嵗嵗月之神用罰爲害動靜殊致非天從嵗月神意之道也審論嵗月之神嵗則太嵗也在天邉際立於子位起室者在中國一州之内假令揚州在東南使如鄒衍之言天下爲一州又在東南嵗食於酉食西羌之地東南之地安得凶禍假令嵗在人民之間西宅爲酉地則起功之家宅中亦有酉地何以不近食其宅中之酉地而反食佗家乎且食之者審誰也如審嵗月嵗月天之從神飲食與天同天食不食人故郊祭不以爲牲如非天神亦不食人天地之間百神所食聖人謂當與人等推生事死推人事鬼故百神之祀皆用衆物無用人者物食人者虎與狼也嵗月之神豈虎狼之精哉倉卒之世榖食乏匱人民饑餓自相啖食豈其啖食死者其精爲嵗月之神哉嵗月有神日亦有神嵗食月食日何不食積日爲月積月爲時積時爲嵗千五百三十九嵗爲一統四千六百一十七嵗爲一元増積相倍之數分餘終竟之名耳安得鬼神之怪禍福之驗乎如嵗月終竟者宜有神則四時有神統元有神月三日魄八日弦十五日望與嵗月終竟何異嵗月有神魄與弦復有神也一日之中分爲十二時平旦寅日出夘也十二月建寅夘則十二月時所加寅夘也日加十二辰不食月建十二辰獨食豈日加無神月建獨有哉何故月建獨食日加不食乎如日加無神用時決事非也如加時有神獨不食非也神之口腹與人等也人饑則食飽則止不爲起功乃一食也嵗月之神起功乃食一嵗之中興功者希嵗月之神饑乎倉卒之世人民亡室宅荒廢興功者絶嵗月之神餓乎且田與宅俱人所治興功用力勞佚鈞等宅掘土而立木田鑿溝而起堤堤與木俱立掘與鑿俱爲起宅嵗月食治田獨不食豈起宅時嵗月饑治田時飽乎何事鈞作同飲食不等也說嵗月食之家必銓功之小大立逺近之歩數假令起三尺之功食一歩之内起十丈之役食一里之外功有小大禍有近逺𫎇恬爲秦築長城極天下之半則其爲禍宜以萬數案長城之造秦民不多死周公作雒興功至大當時嵗月宜多食聖人知其審食宜徙所食地置於吉祥之位如不知避人民多凶經傳之文賢聖宜有刺譏今聞築雒之民四方和㑹功成事畢不聞多死說嵗月之家殆虛非實也且嵗月審食猶人口腹之饑必食也且爲己酉地有厭勝之故畏一金刃懼一死炭豈閉口不敢食哉如實畏懼宜如其數五行相勝物氣鈞適如泰山失火沃以一杯之水河決千里塞以一掊之土能勝之乎非失五行之道小大多少不能相當也天地之性人物之力少不勝多小不厭大使三軍持木杖匹夫持一刃伸力角氣匹夫必死金性勝木然而木勝金負者木多而金寡也積金如山燃一炭火以燔爍之金必不消非失五行之道金多火少少多小大不鈞也五尺童子與孟賁爭童子不勝非童子怯力少之故也狼衆食人人衆食狼敵力角氣能以小勝大者希爭彊量功能以寡勝衆者鮮天道人物不能以小勝大者少不能服多以一刃之金一炭之火厭除凶咎却嵗之殃如何也



  論衡卷二十三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四
  漢 王充 撰
  譏日篇      卜筮篇
  辨祟篇      難嵗篇
  譏日篇
  世俗既信嵗時而又信日舉事若病死災患大則謂之犯觸嵗月小則謂之不避日禁嵗月之傳既用日禁之書亦行世俗之人委心信之辯論之士亦不能定是以世人舉事不考於心而合於日不參於義而致於時時日之書衆多非一略舉較著明其是非使信天時之人將一疑而倍之夫禍福隨盛衰而至代謝而然舉事曰凶人畏凶有效曰吉人兾吉有驗禍福自至則述前之吉凶以相戒懼此日禁所以累世不疑惑者所以連年不悟也葬厯曰葬避九空地臽及日之剛柔月之竒耦日吉無害剛柔相得竒耦相應乃爲吉良不合此厯轉爲凶惡夫葬藏棺也歛藏尸也初死藏尸於棺少乆藏棺於墓墓與棺何别歛與葬何異歛於棺不避凶葬於墓獨求吉如以墓爲重夫墓土也棺木也五行之性木土鈞也治木以贏尸穿土以埋棺治與穿同事尸與棺一實也如以穿土賊地之體鑿溝耕園亦宜擇日世人能異其事吾將聽其禁不能異其事吾不從其諱日之不害又求日之剛柔剛柔既合又索月之竒耦夫日之剛柔月之竒耦合於葬厯驗之於吉無不相得何以明之春秋之時天子諸侯卿大夫死以千百數案其葬日未必合於厯又曰雨不克葬庚寅日中乃葬假令魯小君以剛日死至葬日己丑剛柔等矣剛柔合善日也不克葬者避雨也如善日不當以雨之故廢而不用也何則雨不便事耳不用剛柔重凶不吉欲便事而犯凶非魯人之意臣子重慎之義也今廢剛柔待庚寅日中以暘 --(『昜』上『旦』之『日』與『一』相連)爲吉也禮天子七月而葬諸侯五月卿大夫士三月假令天子正月崩七月葬二月崩八月葬諸侯卿大夫士皆然如驗之葬厯則天子諸侯葬月常竒常耦也衰世好信禁不肖君好求福春秋之時可謂衰矣隱哀之間不肖甚矣然而葬埋之日不見所諱無忌之故也周文之世法度備具孔子意宻春秋義纎如廢吉得凶妄舉觸禍宜有微文小義貶譏之辭今不見其義無葬厯法也祭祀之厯亦有吉凶假令血忌月殺之日固凶以殺牲設祭必有患禍夫祭者供食鬼也鬼者死人之精也若非死人之精人未嘗見鬼之飲食也推生事死推人事鬼見生人有飲食死爲鬼當能復飲食感物思親故祭祀也及他神百鬼之祠雖非死人其事之禮亦與死人同盖以不見其形但以生人之禮准況之也生人飲食無日鬼神何故有日如鬼神審有知與人無異則祭不宜擇日如無知也不能飲食雖擇日避忌其何補益實者百祀無鬼死人無知百祀報功示不忘德死如事生示不背亡祭之無福不祭無禍祭與不祭尚無禍福况日之吉凶何能損益如以殺牲見血避血忌月殺則生人食六畜亦宜辟之海内屠肆六畜死者日數千頭不擇吉凶早死者未必屠工也天下死罪各月斷囚亦數千人其刑於市不擇吉日受禍者未必獄吏也肉盡殺牲獄具斷囚囚斷牲殺創血之實何以異於祭祀之牲獨爲祭祀設歴不爲屠工獄吏立見世俗用意不實類也祭非其鬼又信非其諱持二非徃求一福不能得也沐書曰子日沐令人愛之夘日沐令人白頭夫人之所愛憎在容貎之好醜頭髮白黑在年嵗之稚老使醜如嫫母以子日沐能得愛乎使十五女子以夘日沐能白髮乎且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實等也洗盥浴不擇日而沐獨有日如以首爲最尊尊則浴亦治面面亦首也如以髮爲最尊則櫛亦宜擇日櫛用木沐用水水與木俱五行也用木不避忌用水獨擇日如以水尊於木則諸用水者宜皆擇日且水不若火尊如必以尊卑則用火者宜皆擇日且使子沐人愛之夘沐其首白者誰也夫子之性水也夘木也水不可愛木色不白子之禽鼠夘之獸兔也鼠不可愛兎毛不白以子日沐誰使可愛夘日沐誰使凝白者夫如是沐之日無吉凶爲沐立日厯者不可用也裁衣有書書有吉凶凶日製衣則有禍吉日則有福夫衣與食俱輔人體食輔其内衣衛其外飲食不擇日製衣避忌日豈以衣爲於其身重哉人道所重莫如食急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衣服貨也如以加之於形爲尊重在身之物莫大於冠造冠無禁裁衣有忌是於尊者略卑者詳也且夫沐去頭垢冠爲首飾浴除身垢衣衛體寒沐有忌冠無諱浴無吉凶衣有利害俱爲一體共爲一身或善或惡所諱不均俗人淺知不能實也且衣服不如車馬九錫之禮一曰車馬二曰衣服作車不求良辰裁衣獨求吉日俗人所重失輕重之實也工伎之書起宅蓋屋必擇日夫屋覆人形宅居人體何害於嵗月而必擇之如以障蔽人身者神惡之則夫裝車治舩著盖施㡌亦當擇日如以動地穿土神惡之則夫鑿溝耕園亦宜擇日夫動土擾地神地神能原人無有惡意但欲居身自安則神之聖心必不忿怒不忿怒雖不擇日猶無禍也如土地之神不能原人之意茍惡人動擾之則雖擇日何益哉王法禁殺傷人殺傷人皆伏其罪雖擇日犯法終不免辠如不禁也雖妄殺傷終不入法縣官之法猶鬼神之制也穿鑿之過猶殺傷之罪也人殺傷不在擇日繕治室宅何故有忌又學書諱丙日云倉頡以丙日死也禮不以子夘舉樂殷夏以子夘日亡也如以丙日書子夘日舉樂未必有禍重先王之亡日悽愴感動不忍以舉事也忌日之法蓋丙與子夘之類也殆有所諱未必有凶禍也堪輿厯厯上諸神非一聖人不言諸子不傳殆無其實天道難知假令有之諸神用事之日也忌之何福不諱何禍王者以甲子之日舉事民亦用之王者聞之不刑法也夫王者不怒民不與已相避天神何爲獨當責之王法舉事以人事之可否不問日之吉凶孔子曰卜其宅兆而安厝之春秋祭祀不言卜日禮曰内事以柔日外事以剛日剛柔以慎内外不論吉凶以爲禍福
  卜筮篇
  俗信卜筮謂卜者問天筮者問地蓍神龜靈兆數報應故捨人議而就卜筮違可否而信吉凶其意謂天地審告報蓍龜真神靈也如實論之卜筮不問天地蓍龜未必神靈有神靈問天地俗儒所言也何以明之子路問孔子曰猪肩羊膊可以得兆雚葦藁芼可以得數何必以蓍龜孔子曰不然蓋取其名也夫蓍之爲言耆也龜之爲言舊也明狐疑之事當問耆舊也由此言之蓍不神龜不靈蓋取其名未必有實也無其實則知其無神靈無神靈則知不問天地也且天地口耳何在而得問之天與人同道欲知天以人事相問不自對見其人親問其意意不可知欲問天天髙耳與人相逺如天無耳非形體也非形體則氣也氣若雲霧何能告人蓍以問地地有形體與人無異問人不近耳則人不聞人不聞則口不告人夫言問天則天爲氣不能爲兆問地則地耳逺不聞人言信謂天地告報人者何據見哉人在天地之間猶蟣虱之著人身也如蟣虱欲知人意鳴人耳傍人猶不聞何則小大不均音語不通也今以微小之人問巨大天地安能通其聲音天地安能知其㫖意或曰人懐天地之氣天地之氣在形體之中神明是矣人將卜筮告令蓍龜則神以耳聞口言若已思念神明從胷腹之中聞知其㫖故鑚龜揲蓍兆見數著夫人用神思慮思慮不決故問蓍龜蓍龜兆數與意相應則是神可謂明告之矣時或意以爲可兆數不吉或兆數則吉意以爲凶夫思慮者已之神也爲兆數者亦已之神也一身之神在胸中爲思慮在胸外爲兆數猶人入户而坐出門而行也行坐不異意出入不易情如神明爲兆數不宜與思慮異天地有體故能揺動揺動有生之類也生則與人同矣問生人者須以生人乃能相報如使死人問生人則必不能相荅今天地生而蓍龜死以死問生安能得報枯龜之骨死蓍之莖問生之天地世人謂之天地報應誤矣如蓍龜爲若版牘兆數爲若書字象類人君出教令乎則天地口耳何在而有教令孔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不言則亦不聽人之言天道稱自然無爲今人問天地天地報應是自然之有爲以應人也案易之文觀揲蓍之法二分以象天地四揲以象四時歸竒於扐以象閏月以象類相法以立卦數耳豈云天地合報人哉人道相問則對不問不應無求空扣人之門無問虚辨人之前則主人笑而不應或怒而不對試使卜筮之人空鑚龜而卜虚揲蓍而筮戲弄天地亦得兆數天地妄應乎又試使人罵天而卜毆地而筮無道至甚亦得兆數茍謂兆數天地之神何不滅其火灼其手振其指而亂其數使之身體疾痛血氣湊踊而猶爲之見兆出數何天地之不憚勞用心不惡也由此言之卜筮不問天地兆數非天地之報明矣然則卜筮亦必有吉凶論者或謂隨人善惡之行也猶瑞應應一作隨善而至災異隨惡而到治之善惡善惡所致也疑非天地故應之也吉人鑚龜輒從善兆凶人揲蓍輒得逆數何以明之紂至惡之君也當時災異繁多七十卜而皆凶故祖伊曰格人元龜罔敢知吉賢者不舉大龜不兆災變亟至周武受命髙祖龍興天人並佑竒怪既多豐沛子弟卜之又吉故吉人之體所致無不良凶人之起所招無不醜衛石駘卒無適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爲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焉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衛人卜以龜爲有知也龜非有知石祁子自知也祁子行善政有嘉言言嘉政善故有明瑞使時不卜謀之於衆亦猶稱善何則人心神意同吉凶也此言若然然非卜筮之實也夫鑚龜揲蓍自有兆數兆數之見自有吉凶而吉凶之人適與相逢吉人與善兆合凶人與惡數遇猶吉人行道逢吉事顧睨見祥物非吉事祥物爲吉人瑞應也凶人遭遇凶惡於道亦如之夫見善惡非天應荅適與善惡相逢遇也鑚龜揲蓍有吉凶之兆者逢吉遭凶之類也何以明之周武王不豫周公卜三龜公曰乃逢是吉魯卿莊叔生子穆叔以周易筮之遇明夷之謙夫卜曰逢筮曰遇實遭遇所得非善惡所致也善則逢吉惡則遇凶天道自然非爲人也推此以論人君治有吉凶之應亦猶此也君德遭賢時適當平嘉物竒瑞偶至不肖之君亦反此焉世人言卜筮者多得實誠者寡論者或謂蓍龜可以叅事不可純用夫鑚龜揲蓍兆數輒見見無常占占者生意吉兆而占謂之凶凶數而占謂之吉吉凶不效則謂卜筮不可信周武王伐紂卜筮之逆占曰大凶太公推蓍蹈龜而曰枯骨死草何知而凶夫卜筮兆數非吉凶誤也占之不審吉凶吉凶變亂變亂故太公黜之夫蓍筮龜卜猶聖王治世卜筮兆數猶王治瑞應瑞應無常兆數詭異詭異則占者惑無常則議者疑疑則謂平未治惑則謂吉不良何以明之夫吉兆數吉人可遭也治遇符瑞聖徳之驗也周王伐紂遇烏魚之瑞其卜曷爲逢不吉之兆使武王不當起出不宜逢瑞使武王命當興卜不宜得凶由此言之武王之卜不得凶占謂之凶者失其實也魯將伐越筮之得鼎折足子貢占之以爲凶何則鼎而折足行用足故謂之凶孔子占之以爲吉曰越人水居行用舟不用足故謂之吉魯伐越果克之夫子貢占鼎折足以爲凶猶周之占卜者謂之逆矣逆中必有吉猶折鼎足之占宜以伐越矣周多子貢直占之知寡若孔子詭論之材故覩非常之兆不能審也世因武王卜無非而得凶故謂卜筮不可純用畧以助政示有鬼神明已不得專著書記者採掇行事若韓非飾邪之篇明已效之驗毁卜訾筮非世信用夫卜筮非不可用卜筮之人占之誤也洪範稽疑卜筮之變必問天子卿士或時審是夫不能審占兆數不驗則謂卜筮不可信用晉文公與楚子戰夢與成王搏成王在上而盬其腦占曰凶咎犯曰吉君得天楚伏其罪盬君之腦者柔之也以戰果勝如咎犯占夫占夢與占龜同晉占夢者不見象指猶周占龜者不見兆者爲也象無不然兆無不審人之知闇論之失實也傳或言武王伐紂卜之而龜⿴占者曰凶太公曰龜⿴以祭則凶以戰則勝武王從之卒克紂焉審若此傳亦復孔子論卦咎犯占夢之類也蓋兆數無不然而吉凶失實者占不巧工也
  辨祟篇
  世俗信禍祟以爲人之疾病死亡及更患被罪戮辱懽笑皆有所犯起功移徙祭祀喪葬行作入官嫁娶不擇吉日不避嵗月觸鬼逢神忌時相害故發病生禍絓法入罪至于死亡殫家滅門皆不重慎犯觸忌諱之所致也如實論之乃妄言也凡人在世不能不作事作事之後不能不有吉凶見吉則指以爲前時擇日之福見凶則㓨以爲往者觸忌之禍多或擇日而得禍觸忌而獲福工伎射事者欲遂其術見禍忌而不言聞福匿而不達積禍以驚不慎列福以勉畏時故世人無愚智賢不肖人君布衣皆畏懼信向不敢抵犯歸之乆逺莫能分明以爲天地之書賢聖之術也人君惜其官人民愛其身相隨信之不復狐疑故人君興事工伎滿閤人民有爲觸傷問時姧書偽文由此滋生巧慧生意作知求利驚惑愚暗漁富偷貧愈非古法度聖人之至意也聖人舉事先定於義義已定立決以卜筮示不專已明與鬼神同意共指欲令衆下信用不疑故書列七卜易載八卦從之未必有福違之未必有禍然而禍福之至時也死生之到命也人命懸於天吉凶存於時命窮操行善天不能續命長操行惡天不能奪天百神主也道德仁義天之道也戰栗恐懼天之心也廢道滅德賤天之道嶮隘恣雎悖天之意世間不行道德莫過桀紂妄行不軌莫過幽厲桀紂不早死幽厲不夭折由此言之逢福獲喜不在擇日避時渉患麗禍不在觸嵗犯月明矣孔子曰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茍有時日誠有禍祟聖人何惜不言何畏不說案古圖籍仕者安危千君萬臣其得失吉凶官位髙下位禄降升各有差品家人治産貧富息耗夀命長短各有逺近非髙大尊貴舉事以吉日下小卑賤以凶時也以此論之則亦知禍福死生不在遭逢吉祥觸犯凶忌也然則人之生也精氣育也人之死者命窮絶也人之生未必得吉逢喜其死獨何為謂之犯凶觸忌以孔子證之以死生論之則亦知夫百禍千凶非動作之所致也孔子聖人知府也死生大事也大事道效也孔子云死生有命富貴在天衆文微言不能奪俗人愚夫不能易明矣人之於世禍福有命人之操行亦自致之其安居無為禍福自至命也其作事起功吉凶至身人也人之疾病希有不由風濕與飲食者當風卧濕握錢問祟飽飯饜食齋精解禍而病不治謂祟不得命自絶謂筮不審俗人之知也夫倮蟲三百六十人爲之長人物也萬物之中有知慧者也其受命於天稟氣於元與物無異鳥有巢棲獸有窟宂蟲魚介鱗各有區處猶人之有室宅樓臺也能行之物死傷病困小大相害或人捕取以給口腹非作窠穿穴有所觸東西行徙有所犯也人有死生物亦有終始人有起居物亦有動作血脉首足耳目鼻口與人不别惟好惡與人不同故人不能曉其音不見其指耳及其游於黨類接於同品其知去就與人無異共天同地並仰日月而鬼神之禍獨加於人不加於物未曉其故也天地之性人爲貴豈天禍爲貴者作不爲賤者設哉何其性類同而禍患别也刑不上大夫聖王於貴者闊也聖王刑賤不罰貴鬼神禍貴不殃賤非易所謂大人與鬼神合其吉凶也我有所犯抵觸縣官羅麗刑法不曰過所致而曰家有負居處不慎飲食過節不曰失調和而曰徙觸時死者累屬葬棺至十不曰氣相汙而曰葬日凶有事歸之有犯無為歸之所居居衰宅耗蜚凶流尸集人室居又禱先祖寢禍遺殃疾病不請醫更患不修行動歸於禍名曰犯觸用知淺略原事不實俗人之材也猶繫罪司空作徒未必到吏日惡繫役時凶也使殺人者求吉日出詣吏剬罪推善時入獄繫寧能令事解赦令至哉人不觸禍不被罪不被罪不入獄一旦令至解械徑出未必有解除其凶者也天下千獄獄中萬囚其舉事未必觸忌諱也居位食禄專城長邑以千萬數其遷徙日未必逢吉時也歴陽之都一夕沈而爲湖其民未必皆犯嵗月也髙祖始起豐沛俱復其民未必皆慎時日也項羽攻襄安襄安無噍類未必不禱賽也趙軍為秦所坑於長平之下四十萬衆同時俱死其出家時未必不擇時也辰日不哭哭有重喪戊巳死者復尸有隨一家滅門先死之日未必辰與戊巳也血忌不殺牲屠肆不多禍上朔不㑹衆沽舎不觸殃塗上之暴尸未必出以往亡室中之殯柩未必還以歸忌由此言之諸占射禍祟者皆不可信用信用之者皆不可是夫使食口十人居一宅之中不動钁錘不更居處祠祀嫁娶皆擇吉日從春至冬不犯忌諱則夫十人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復曰宅有盛衰若嵗破直符不知避也夫如是令數問工伎之家宅盛即留衰則避之及嵗破直符輒舉家移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復曰移徙觸時往來不吉夫如是復令輒問工伎之家可徙則徃可還則來比至百年能不死乎占射事者必將復曰泊命夀極夫如是人之死生竟自有命非觸嵗月之所致無負凶忌之所為也
  難嵗篇
  俗人險心好信禁忌知者亦疑莫能實定是以儒雅服從工伎得勝吉凶之書伐經典之義工伎之說凌儒雅之論今略實論令親覽揔核是非使世一悟移徙法曰徙抵太嵗凶負太嵗亦凶抵太嵗名曰嵗下負太嵗名曰嵗破故皆凶也假令太嵗在甲子天下之人皆不得南北徙起宅嫁娶亦皆避之其移東西若徙四維相之如者皆吉何者不與太嵗相觸亦不抵太嵗之衝也實問避太嵗者何意也令太嵗惡人徙乎則徙者皆有禍令太嵗不禁人徙惡人抵觸之乎則道上之人南北行者皆有殃太嵗之意猶長吏之心也長吏在塗人行觸車馬干其吏從長吏怒之豈獨抱器載物去宅徙居觸犯之者而乃責之哉昔文帝出過霸陵橋有一人行逢車駕逃於橋下以為文帝之車已過疾走而出驚乘輿馬文帝怒以屬廷尉張釋之釋之當論使太嵗之神行若文帝出乎則人犯之者必有如橋下走出之人矣方今行道路者暴溺仆死何以知非觸遇太嵗之出也爲移徙者又不能處不能處則犯與不犯未可知未可知則其行與不行未可審也且太嵗之神審行乎則宜有曲折不宜直南北也長吏出舍行有曲折如天神直道不曲折乎則從東西四維徙者猶干之也若長吏之南北行人從東如西四維相之如猶抵觸之如不正南北南北之徙又何犯如太嵗不動行乎則宜有宫室營堡不與人相見人安得而觸之如太嵗無體與長吏異若煙雲虹蜺直經天地極子午南北陳乎則東西徙若四維徙者亦干之譬若今時人行觸繁霧蜮氣無從横負鄉皆中傷焉如審如氣人當見之雖不移徙亦皆中傷且太嵗天别神也與青龍無異龍之體不過數千丈如令神者宜長大饒之數萬丈令體掩北方當言太嵗在北方不當言在子其東有丑其西有亥明不專掩北方極東西之廣明矣令正言在子位觸土之中直子午者不得南北徙耳東邉直丑巳之地西邉直亥未之民何為不得南北徙丑與亥地之民使太嵗左右通得南北徙及東西徙可則丑在子東亥在子西丑亥之民東西徙觸嵗之位己未之民東西徙忌嵗所破儒者論天下九州以為東西南北盡地廣長九州之内五千里竟三河土中周公卜宅經曰王來紹上帝自服于土中雒則土之中也鄒衍論之以為九州之内五千里竟合為一州在東南位名曰赤縣州自有九州者九焉九九八十一凡八十一州此言殆虚地形難審假令有之亦一難也使天下九州如儒者之議直雒邑以南對三河以北豫州荆州冀州之部有太嵗耳雍梁之間青兖徐揚之地安得有太嵗使如鄒衍之論則天下九州在東南位不直子午安得有太嵗如太嵗不在天地極分散在民間則一家之宅輒有太嵗雖不南北徙猶抵觸之假令從東里徙西里西里有太嵗從東宅徙西宅西宅有太嵗或在人之東西或在人之南北猶行途上東西南北皆逢觸人太嵗位數千萬億天下之民徙者皆凶為移徙者何以審之如審立於天地之際猶王者之位在土中也東方之民張弓西射人不謂之射王者以不能至王者之都自止射其處也今徙豈能北至太嵗位哉自止徙百步之内何為謂之傷太嵗乎且移徙之家禁南北徙者以為嵗在子位子者破午南北徙者抵觸其衝故謂之凶夫破者須有以椎破之也如審有所用則不徙之民皆被破害如無所用何能破之夫雷天氣也盛夏擊折折木破山時暴殺人使太嵗所破若迅雷也則聲音宜疾死者宜暴如不若雷亦無能破如謂衝抵為破衝抵安能相破東西相與為衝而南北相與為抵如必以衝抵爲凶則東西常凶而南北常惡也如以太嵗神其衝獨凶神莫過於天地天地相與爲衝則天地之間無生人也或上十二神登明從魁之輩工伎家謂之皆天神也常立子丑之位俱有衝抵之氣神雖不若太嵗宜有微敗移徙者雖避太嵗之凶猶觸十二神之害為移徙時者何以不禁冬氣寒水也水位在北方夏氣熱火也火位在南方案秋冬寒春夏熱者天下普然非獨南北之方水火衝也今太嵗位在子耳天下皆為太嵗非獨子午衝也審以所立者為主則午可為大夏子可為大冬冬夏南北徙者可復凶乎立春艮王震相巽胎離没坤死兊囚乾廢坎休王之衝死相之衝囚王相衝位有死囚之氣乾坤六子天下正道伏羲文王象以治世文為經所載道為聖所信明審於太嵗矣人或以立春東北徙抵艮之下不被凶害太嵗立於子彼東北徙坤卦近於午猶艮以坤徙觸子位何故獨凶正月建於寅破於申從寅申徙相之如者無有凶害太嵗不指午而空曰嵗破午實無凶禍而虛禁南北豈不妄哉十二月為一嵗四時節竟隂陽氣終竟復為一嵗日月積聚之名耳何故有神而謂之立於子位乎積分為日累日為月連月為時紀時為嵗嵗則日月時之類也嵗而有神日月時亦復有神乎千五百三十九為一統四千六百一十七嵗為一元嵗猶統元也嵗有神統元復有神乎論之以為無假令有之何故害人神莫過於天地天地不害人人謂百神百神不害人太嵗之氣天地之氣也何憎於人觸而為害且文曰甲子不徙言甲與子殊位太嵗立子不居甲為移徙者運之而復居甲為之而復居甲為移徙時者亦宜復禁東西徙甲與子鈞其凶宜同不禁甲而獨忌子為移徙時者竟妄不可用也人居不能不移徙移徙不能不觸嵗不觸嵗不能不得時死工伎之人見今人之死則歸禍於徃時之徙俗心險危死者不絶故太嵗之言傳世不滅
  論衡卷二十四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五
  漢 王充 撰
  詰術篇      解除篇
  祀義篇      祭意篇
  詰術篇
  圖宅術曰宅有八術以六甲之名數而第之第定名立宫商殊别宅有五音姓有五聲宅不宜其姓姓與宅相賊則疾病死亡犯罪遇禍詰曰夫人之在天地之間也萬物之貴者耳其有宅也猶鳥之有巢獸之有穴也謂宅有甲乙巢穴復有甲乙乎甲乙之神獨在民家不在鳥獸何夫人之有宅猶有田也以田飲食以宅居處人民所重莫食最急先田後宅田重於宅也田間阡陌可以制八術比土為田一有不字可以數甲乙甲乙之術獨施於宅不設於田何也府廷之内吏舍比屬吏舍之形制何殊於宅吏之居處何異於民不以甲乙第舍獨以甲乙數宅何也民間之宅與鄉亭比屋相屬接界相連不并數鄉亭獨第民家甲乙之神何以獨立於民家也數宅之術行市亭數巷街以第甲乙入市門曲折亦有巷街人晝夜居家朝夕坐市其實一也市肆戸何以不第甲乙州郡列居縣邑雜處與街巷民家何以異州郡縣邑何以不數甲乙也天地開闢有甲乙邪後王乃有甲乙如天地開闢本有甲乙則上古之時巢居穴處無屋宅之居街巷之制甲乙之神皆何在數宅既以甲乙五行之家數日亦當以甲乙甲乙有支干支干有加時支干加時專比者吉相賊者凶當其不舉也未必加憂支辱也事理有曲直罪法有輕重上官平心原其獄狀未有支干吉凶之驗而有事理曲直之效為支干者何以對此武王以甲子日戰勝紂以甲子日戰負二家俱期兩軍相當旗幟相望俱用一日或存或亡且甲與子專比昧爽時加寅寅與甲乙不相賊武王終以破紂何也日火也在天為日在地為火何以驗之陽燧鄉日火從天來由此言之火日氣也日有甲乙火無甲乙何日十而辰十二日辰相配故甲與子連所謂日十者何等也端端之日有十邪而將一有十名也如端端之日有十甲乙是其名何以不從言甲乙必言子丑乎日廷圖甲乙有位子丑亦有處各有部署𠛱布五方若王者營衛常居不動今端端之日中行旦出東方夕入西方行而不已與日廷異何謂甲乙為日之名乎術家更說日甲乙者自天地神也日更用事自用甲乙勝負為吉凶非端端之日名也夫如是於五行之象徒當用甲乙決吉凶而已何為言加時乎案加時者端端之日加也端端之日安得勝負五音之家用口調姓名及字用姓定其名用名正其字口有張歙聲有外内以定五音宫商之實夫人之有姓者用禀於天天得五行之氣為姓邪以口張歙聲外内為姓也如以本所禀於天者為姓若五糓萬物禀氣矣何故用張口歙聲内外定正之乎古者因生以賜姓因其所生賜之姓也若夏吞薏苡而生則姓苡氏商吞燕子而生則姓為子氏周履大人跡則姬氏其立名也以信以義以像以假以類以生名為信若魯公子友生文在其手曰友也以徳名為義若文王為昌武王為發也以類名為像若孔子名丘也取於物為假若宋公名杵臼也取於父為類有似類於父也其立字也展名取同義名賜字子貢名予字子我其立姓則以本所生置名則以信義像假類字則展名取同義不用口張歙外内調宫商之義為五音術何據見而用古者有本姓有氏姓陶氏田氏事之氏姓也上官氏司馬氏吏之氏姓也孟氏仲氏王父字之氏姓也氏姓有三事乎吏乎王父字乎以本姓則用所生以氏姓則用事吏王父字用口張歙調姓之義何居匈奴之俗有名無姓字無與相調諧自以夀命終禍福何在禮買妾不知其姓則卜之不知者不知本姓也夫妾必有父母家姓然而必卜之者父母姓轉易失實禮重取同姓故必卜之姓徒用口調諧姓族則禮買妾何故卜之
  圖宅術曰商家門不宜南向徴家門不宜北向則商金南方火也徴火北方水也水勝火火賊金五行之氣不相得故五姓之宅門有宜嚮嚮得其宜富貴吉昌嚮失其宜貧賤衰耗夫門之與堂何以異五姓之門各有五姓之堂所向無宜何門之掩地不如堂廡朝夕所處於堂不於門圖吉凶者宜皆以堂如門人所出入則戸亦宜然孔子曰誰能出不由戸言戸不言門五祀之祭門與戸均如當以門正所嚮則戸何以不當與門相應乎且今府廷之内吏舍連屬門嚮有南北長吏舍傳閭居有東西長吏之姓必有宫商諸吏之舍必有徴羽安官遷徙未必角姓門南嚮也失位貶黜未必商姓門北出也或安官遷徙或失位貶黜何姓有五音人之質性亦有五行五音之家商家不宜南嚮門則人禀金之性者可復不宜南嚮坐南行步乎一曰五音之門有五行之人假令商姓口食五人五人中各有五色木人青火人赤水人黑金人白土人黄五色之人俱出南嚮之門或凶或吉夀命或短或長凶而短者未必色白吉而長者未必色黄也五行之家何以為決南嚮之門賊商姓其實如何南方火也使火氣之禍若火延燔徑從南方來乎則雖為北嚮門猶之凶也火氣之禍若夏日之熱四方洽浹乎則天地之間皆得其氣南嚮門家何以獨凶南方火者火位南方一曰其氣布在四方非必南方獨有火四方無有也猶水位在北方四方猶有水也火滿天下水徧四方火或在人之南或在人之北謂火常在南方是則東方可無金西方可無木乎
  解除篇
  世信祭祀謂祭祀必有福又然解除謂解除必去凶解除初禮先設祭祀比夫祭祀若生人相賓客矣先為賓客設膳食已驅以刄杖鬼神如有知必恚止戰不肯徑去若懐恨反而為禍如無所知不能為凶解之無益不解無損且人謂鬼神何如狀哉如謂鬼有形象形象生人生人懐恨必將害人如無形象與煙雲同驅逐雲煙亦不能除形既不可知心亦不可圖鬼神集止人宅欲何求乎如勢欲殺人當驅逐之時避人𨼆匿驅逐之止則復還立故處如不欲殺人寄託人家雖不驅逐亦不為害貴人之出也萬民並觀填街滿巷争進在前士卒驅之則走而却士卒還去即復其處士卒立守終日不離僅能禁止何則欲在於觀不為壹驅還也使鬼神與生人同有欲於宅中猶萬民有欲於觀也士卒驅逐不乆立守則觀者不却也然則驅逐鬼者不極一歲鬼神不去今驅逐之終食之間則舍之矣舍之鬼復還來何以禁之暴糓於庭雞雀啄之主人驅彈則走縱之則來不終日立守雞雀不禁使鬼神乎不為驅逐去止使鬼不神乎與雞雀等不常驅逐不能禁也虎狼入都弓弩巡之雖殺虎狼不能除虎狼所為來之患盗賊攻城官軍擊之雖却盗賊不能滅盗賊所為至之禍虎狼之來應失政也盗賊之至起世亂也然則鬼神之集為命絶也殺虎狼却盗賊不能使政得世治然則盛解除驅鬼神不能使凶去而命延病人困篤見鬼之至性猛剛者挺劍操杖與鬼戰鬬戰鬬壹再錯指受服知不服必不終也夫解除所驅逐鬼與病人所見鬼無以殊也其驅逐之與戰鬬無以異也病人戰鬬鬼猶不去宅主解除鬼神必不離由此言之解除宅者何益於事信其凶去不可用也且夫所除宅中客鬼也宅中主神有十二焉青龍白虎列十二位龍虎猛神天之正鬼也飛尸流凶安敢妄集猶主人猛勇姦客不敢闚也有十二神舍之宅主驅逐名為去十二神之客恨十二神之意安能得吉如無十二神則亦無飛尸流凶無神無凶解除何補驅逐何去解逐之法緣古逐疫之禮也昔顓頊氏有子三人生而皆亡一居江水為虐鬼一居若水為魍魎一居歐隅之間主疫病人故嵗終事畢驅逐疫鬼因以送陳迎新内吉也世相倣效故有解除夫逐疫之法亦禮之失也行堯舜之徳天下太平百災消滅雖不逐疫鬼不往行桀紂之行海内擾亂百禍並起雖日逐疫疫鬼猶來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周之季世信鬼脩祀以求福助愚主心惑不顧自行功猶不立治猶不定故在人不在鬼在徳不在祀國期有逺近人命有長短如祭祀可以得福解除可以去凶則王者可竭天下之財以興延期之祀富家翁嫗可求解除之福以取踰世之夀案天下人民夭夀貴賤皆有禄命操行吉凶皆有衰盛祭祀不為福福不由祭祀世信鬼神故好祭祀祭祀無鬼神故通人不務焉祭祀厚事鬼神之道也猶無吉福之驗況盛力用威驅逐鬼神其何利哉祭祀之禮解除之法衆多非一且以一事效其非也夫小祀足以況大祭一鬼足以卜百神世間繕治宅舍鑿地掘土功成作畢解謝土神名曰解土為土偶人以像鬼形令巫祝延以解土神已祭之後心快意喜謂鬼神解謝殃禍除去如討論之乃虛妄也何以驗之夫土地猶人之體也普天之下皆為一體頭足相去以萬里數人民居土上猶蚤虱著人身也蚤虱食人賊人肌膚猶人鑿地賊地之體也蚤虱内知有欲觧人之心相與聚㑹解謝於所食之肉旁人能知之乎夫人不能知蚤虱之音猶地不能曉人民之言也胡越之人耳口相類心意相似對口交耳而談尚不相解況人不與地相似地之耳口與人相達乎今所解者地乎則地之耳逺不能聞也所解一宅之土則一宅之土猶人一分之肉也安能曉之如所解宅神乎則此名曰解宅不名曰解土禮入宗廟無所主意斬尺二寸之木名之曰主主心事之不為人像今解土之祭為土偶人像鬼之形何能解乎神荒忽無形出入無門故謂之神今作形像與禮相違失神之實故知其非象似布藉不設鬼形解土之禮立土偶人如祭山可為石形祭門戸可作木人乎晉中行寅將亡召其太祝欲加罪焉曰子為我祀犧牲不肥澤也且齋戒不敬也使吾國亡何也祝簡對曰昔日吾先君中行宻子有車十乘不憂其薄也憂徳義之不足也今主君有革車百乘不憂義之薄也唯患車之不足也夫舩車飭則賦歛厚賦歛厚則民謗詛君茍以祀為有益於國乎詛亦將為亡矣一人祝之一國詛之一祝不勝萬詛國亡不亦宜乎祝其何罪中行子乃慙今世信祭祀中行子類也不脩其行而豐其祝不敬其上而畏其鬼身死禍至歸之於祟謂祟未得得祟脩祀禍繁不止歸之於祭謂祭未敬夫論觧除觧除無益論祭祀祭祀無補論巫祝巫祝無力竟在人不在鬼在徳不在祀明矣哉
  祀義篇
  世信祭祀以為祭祀者必有福不祭祀者必有禍是以病作卜祟祟得脩祀祀畢意解意解病已執意以為祭祀之助勉奉不絶謂死人有知鬼神飲食猶相賓客賓客恱喜報主人恩矣其脩祭祀是也信其事之非也實者祭祀之意主人自盡恩懃而已鬼神未必歆享之也何以明之今所祭者報功則縁生人為恩義耳何歆享之有今所祭死人死人無知不能飲食何以審其不能歆享飲食也夫天者體也與地同天有列宿地有宅舍宅舍附地之體列宿著天之形形體具則有口乃能食使天地有口能食祭食冝食盡如無口則無體無體則氣也若雲霧耳亦無能食如天地之精神若人之有精神矣以人之精神何宜飲食中人之體七八尺身大四五圍食斗食歠斗羮乃能飽足多者三四斗天地之廣大以萬里數圜丘之上一繭栗牛粢飴太羮不過數斛以此食天地天地安能飽天地用心猶人用意也人食不飽足則怨主人不報以徳矣必謂天地審能飽食則夫古之郊者負天地山猶人之有骨節也水猶人之有血脉也故人食腸滿則骨節與血脉因以盛矣今祭天地則山川隨天地而飽今别祭山川以為異神是人食已更食骨節與血脉也社稷報生糓物之功萬民生於天地猶毫毛生於體也祭天地則社稷設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復别祭必以為有神是人之膚肉當復食也五祀初本在地門戸用木與土土木生於地井竈室中霤皆屬於地祭地五祀設其中矣人君重之故復别祭必以為有神是食已當復食形體也風伯雨師雷公是羣神也風猶人之有吹喣也雨猶人之有精液也雷猶人之有腹鳴也三者附於天地祭天地三者在矣人君重之故别祭必以為有神則人吹喣精液腹鳴當復食也日月猶人之有目星辰猶人之有髪三光附天祭天三光在矣人君重之故復别祭必以為有神則人之食已復食目與髪也宗廟已之先也生存之時謹敬供養死不敢不信故修祭祀縁生事死示不忘先五帝三王郊宗黄帝帝嚳之屬報功堅力不敢忘徳未必有鬼神審能歆享之也夫不能歆享則不能神不能神則不能為福亦不能為禍禍福之起由於喜怒喜怒之發由於腹腸有腹腸者輒能飲食不能飲食則無腹腸無腹腸則無用喜怒無用喜怒則無用為禍福矣或曰歆氣不能食也夫歆之與飲食一實也用口食之用口歆之無腹腸則無口無口無用食則亦無用歆矣何以驗其不能歆也以人祭祝有過不能即時犯也夫歆不用口則用鼻矣口鼻能歆之則目能見之目能見之則手能擊之今手不能擊則知口鼻不能歆之也或難曰宋公鮑之身有疾祝曰夜姑掌將事於厲者厲鬼杖檝而與之言曰何而粢盛之不膏也何而蒭犧之不肥碩也何而珪璧之不中度量也而罪歟其鮑之罪歟夜姑順色而對曰鮑身尚幼在襁褓不預知焉審是掌之厲鬼舉檝而掊之斃於壇下此非能言用手之驗乎曰夫夜姑之死未必厲鬼擊之也時命當死也妖象厲鬼之形則象鬼之言象鬼之言則象鬼而擊矣何以明之夫鬼者神也神則先知先知則冝自見粢盛之不膏珪璧之失度犧牲之臞小則因以責讓夜姑以檝擊之而已無為先問先問不知之效也不知不神之驗也不知不神則不能見體出言以檝擊人也夜姑義臣也引罪自予已故鬼擊之如無義而歸之鮑身則厲鬼將復以檝掊鮑之身矣且祭祀不偹神怒見體以殺掌祀如禮備神喜肯見體以食賜主祭乎人有喜怒鬼亦有喜怒人不為怒者身存不為喜者身亡厲鬼之怒見體而罰宋國之祀必時中禮夫神何不見體以賞之乎夫怒喜不與人同則其賞罸不與人等賞罸不與人等則其掊夜姑不可信也且夫歆者内氣也言者出氣也能歆則能言猶能吸則能呼矣如鬼神能歆則冝言於祭祀之上今不能言知不能歆一也凡能歆者口鼻通也使鼻鼽不通口鉗不開則不能歆矣人之死也口鼻腐朽安能復歆二也禮曰人死也斯惡之矣與人異類故惡之也為尸不動朽敗滅亡其身不與生人同則知不與生人通矣身不同知不通其飲食不與人鈞矣胡越異類飲食殊味死之與生非直胡之與越也由此言之死人不歆三也當人之卧也置食物其旁不能知也覺乃知之知乃能食之夫死長卧不覺者也安能知食不能歆之四也或難曰祭則鬼享之何謂也曰言其脩具謹㓗粢牲肥香人臨見之意飲食之推已意以況鬼神鬼神有知必享此祭故曰鬼享之祀難曰易曰東鄰殺牛不如西鄰之礿祭夫言東鄰不若西鄰言東鄰牲大福少西鄰祭少福多也今言鬼不享何以知其福有多少也曰此亦謂脩具謹潔與不謹潔也紂殺牛祭不致其禮文王礿祭竭盡其敬夫禮不至則人非之禮敬盡則人是之是之則舉事多助非之則言行見畔見畔若祭不見享之禍多助若祭見歆之福非鬼為祭祀之故有喜怒也何以明之茍鬼神不當須人而食須人而食是不能神也信鬼神歆祭祀祭祀為禍福謂鬼神居處何如狀哉自有儲偫邪將以人食為饑飽也如自有儲偫儲偫必與人異不當食人之物如無儲偫則人朝夕祭乃可耳壹祭壹否則神壹饑壹飽壹饑壹飽則神壹怒壹喜矣且病人見鬼及卧夢與死人相見如人之形故其祭祀如人之食緣有飲食則宜有衣服故復以繒製衣以象生儀其祭如生人之食人欲食之兾鬼饗之其製衣也廣縱不過一尺若五六寸以所見長大之神貫一尺之衣其肯喜而加福於人乎以所見之鬼為審死人乎則其製衣冝若生人之服如以所製之衣審鬼衣之乎則所見之鬼冝如偶人之狀夫如是也世所見鬼非死人之神或所衣之神非所見之鬼也鬼神未定厚禮事之安得福祐而堅信之乎
  祭意篇
  禮王者祭天地諸侯祭山川卿大夫祭五祀士庶人祭其先宗廟社稷之祀自天子達於庶人尚書曰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禮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嚳祖顓頊而宗堯夏后氏亦禘黄帝而郊鯀祖顓頊而宗禹殷人禘嚳而郊㝠祖契而宗湯周人禘嚳而郊稷祖文王而宗武王燔柴於太壇祭天也瘞埋於太折祭地也用騂犢埋少牢於太昭祭時也相近於坎壇祭寒暑也王宫祭日也夜明祭月也幽宗祭星也雩宗祭水旱也四坎壇祭四方也山林川谷丘陵能出雲為風雨見怪物皆曰神有天下者祭百神諸侯在其地則祭之亡其地則不祭此皆法度之祀禮之常制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推人事父母之事故亦有祭天地之祀山川以下報功之義也緣生人有功得賞鬼神有功亦祀之山出雲雨潤萬物六宗居六合之間助天地變化王者尊而祭之故曰六宗社稷報生萬物之功社報萬物稷報五糓五祀報門戸井竈室中霤之功門戸人所出入井竈人所飲食中霤人所託處五者功鈞故俱祀之周棄曰少昊有四叔曰重曰該曰脩曰熈實能金木及水使重為句芒該為蓐收脩及熈為𤣥冥世不失職遂濟窮桑此其三祀也顓頊氏有子曰犁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龍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棄亦為稷自商以來祀之禮曰烈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柱能殖百糓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土故祀以為社傳或曰炎帝作火死而為竈禹勞力天下水死而為社禮曰王為羣姓立七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泰厲曰戸曰竈諸侯為國立五祀曰司命曰中霤曰國門曰國行曰公厲大夫立三祀曰族厲曰門曰行適士立二祀曰門曰行庶人立一祀或立戸或立竈社稷五祀之祭未有所定皆為思其徳不忘其功也中心愛之故飲食之愛鬼神者祭祀之自禹興脩社稷祀后稷其後絶廢髙皇帝四年詔天下祭靈星七年使天下祭社稷靈星之祭祭水旱也於禮舊名曰雩雩之禮為民祈糓雨祈糓實也春求雨秋求實一嵗再祀盖重糓也春以二月秋以八月故論語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莫春四月也周之四月正嵗二月也二月之時龍星始出故傳曰龍見而雩龍星見時歲已啟蟄而雩春雩之禮廢秋雩之禮存故世常脩靈星之祀到今不絶名變於舊故世人不識禮廢不具故儒者不知世儒案禮不知靈星何祀其難曉而不識說縣官名曰明星緣明星之名說曰嵗星嵗星東方也東方主春春主生物故祭嵗星求春之福也四時皆有力於物獨求春者重本尊始也審如儒者之說求春之福反以秋祭非求春也月令祭戸以春祭門以秋各冝其時如或祭門以秋謂之祭戸論者肯然之乎不然則明星非嵗星也乃龍星也龍星二月見則雩祈糓雨龍星八月將入則秋雩祈糓實儒者或見其義語不空生春雩廢秋雩興故秋雩之名自若為明星也實曰靈星靈星者神也神者謂龍星也羣神謂風伯雨師雷公之屬風以揺之雨以潤之雷以動之四時生成寒暑變化日月星辰人所瞻仰水旱人所忌惡四方氣所由來山林川谷民所取材用此鬼神之功也凡祭祀之義有二一曰報功二曰脩先報功以勉力脩先以崇恩力勉恩崇功立化通聖主之務也是故聖王制祭祀也法施於民則祀之以死勤事則祀之以勞定國則祀之能禦大災則祀之能捍大患則祀之帝嚳能序星辰以著衆堯能賞均刑法以義終舜勤民事而野死鯀勤洪水而殛死禹能脩鯀之功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財顓頊能脩之契為司徒而民成㝠勤其官而水死湯以寛治民而除其虐文王以文治武王以武功去民之災凡此功烈施布於民民賴其力故祭報之宗廟先祖已之親也生時有養親之道死亡義不可背故脩祭祀示如生存推人事鬼神緣生事死人有賞功供養之道故有報恩祀祖之義孔子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𡚁帷不棄為埋馬也𡚁盖不棄為埋狗也丘也貧無盖於其封一本註音窆也亦與之席毋使其首䧟焉延陵季子過徐徐君好其劍季子以當使於上國未之許與季子使還徐君已死季子解劍帶其冢樹御者曰徐君已死尚誰為乎季子曰前已心許之矣可以徐君死故負吾心乎遂帶劍於冢樹而去祀為報功者其用意猶孔子之埋畜狗也祭為不背先者其恩猶季子之帶劍於冡樹也聖人知其若此祭猶齋戒畏敬若有鬼神脩興弗絶若有禍福重恩尊功慇懃厚恩未必有鬼而享之者何以明之以飲食祭地也人將飲食謙退示當有所先孔子曰雖䟽食菜羮𤓰祭必齋如也禮曰侍食於君君使之祭然後祭飲食之祭猶禮之諸祀也飲食亦可毋祭禮之諸神亦可毋祀也祭祀之實一也用物之費同也知祭地無神猶謂諸祀有鬼不知類也經傳所載賢者所紀尚無鬼神況不著篇籍世間淫祀非鬼之祭信其有神為禍福矣好道學仙者絶糓不食與人異食欲為清潔也鬼神清潔於仙人如何與人同食乎論之以為人死無知其精不能為鬼假使有之與人異食異食則不肯食人之食不肯食人之食一有食字則無求於人無求於人則不能為人禍福矣凡人之有喜怒也有求得與不得得則喜不得則怒喜則施恩而為福怒則發怒而為禍鬼神無喜怒一有其字則雖常祭而不絶乆廢而不脩其何禍福於人哉



  論衡卷二十五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巻二十六
  漢 王充 撰
  實知篇      知實篇
  實知篇
  儒者論聖人以為前知千歲後知萬世有獨見之明獨聽之聰事來則名不學自知不問自曉故稱聖則神矣若蓍龜之知吉凶蓍草稱神龜稱靈矣賢者才下不能及智劣不能料故謂之賢夫名異則實殊質同則稱鈞以聖名論之知聖人卓絶與賢殊也孔子將死遺䜟書曰不知何一男子自謂秦始皇上我之堂踞我之牀顛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其後秦王兼吞天下號始皇巡狩至魯觀孔子宅乃至沙丘道病而崩又曰董仲舒亂我書其後江都相董仲舒論思春秋造著傳記又書曰亡秦者胡也其後二世胡亥竟亡天下用三者論之聖人後知萬世之效也孔子生不知其父若母匿之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也不案圗書不聞人言吹律精思自知其世聖人前知千歲之驗也曰此皆虛也案神怪之言皆在䜟記所表皆效圖書亡秦者胡河圖之文也孔子條暢增益以表神怪或後人詐記以明效驗髙皇帝封吴王送之拊其背曰漢後五十年東南有反者豈汝邪到景帝時濞與七國通謀反漢建此言者或時觀氣見象處其有反不知主名髙祖見濞之勇則謂之是原此以論孔子見始皇仲舒或時但言將有觀我之宅亂我之書者後人見始皇入其宅仲舒讀其書則増益其辭著其主名如孔子神而空見始皇仲舒則其自為殷後子氏之世亦當黙而知之無為吹律以自定也孔子不吹律不能立其姓及其見始皇睹仲舒亦復以吹律之類矣案始皇本事始皇不至魯安得上孔子之堂踞孔子之牀顛倒孔子之衣裳乎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出游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嶷浮江下觀籍柯度梅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濤惡乃西百二十里從陜中度上㑹稽祭大禹立石刋頌望于南海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琊自琅琊北至勞成山因至之罘遂並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崩於沙丘平臺既不至魯䜟記何見而云始皇至魯至魯未可知其言孔子曰不知何一男子之言亦未可用不知何一男子之言不可用則言董仲舒亂我書亦復不可信也行事文記譎常人言耳非天地之書則皆緣前因古有所據狀如無聞見則無所狀凡聖人見禍福也亦揆端推類原始見終從閭巷論朝堂由昭昭察冥冥䜟書祕文逺見未然空虚闇昧豫睹未有達聞暫見卓譎怪神若非庸口所能言放象事類以見禍推原往驗以處來事者亦能非獨聖也周公治魯太公知其後世當有削弱之患太公治齊周公睹其後世當有劫弑之禍見法術之極睹禍亂之前矣紂作象箸而箕子譏魯以偶人葬而孔子嘆緣象箸見龍干之患偶人睹殉葬之禍也太公周公俱見未然箕子孔子並睹未有所由見方來者聖賢同也魯侯老太子弱漆室之女倚柱而嘯由老弱之徴見敗亂之兆也婦人之知尚能推類以見方來況聖人君子才髙智明者乎秦始皇十年嚴襄王母夏太后夢孝文王后曰華陽后與文王𦵏夀陵夏太后嚴襄王𦵏於范陵故夏太后别𦵏杜陵曰東望吾子西望吾夫後百年旁當有萬家邑其後皆如其言必以推類見方來為聖漆室夏太后聖也秦昭王十年樗里子卒𦵏于渭南章臺之東曰後百年當有天子宫挾我墓至漢興長樂宫在其東未央宫在其西武庫正值其墓竟如其言先知之效見方來之驗也如以此效聖樗里子聖人也如非聖人先知見方來不足以明聖然則樗里子見天子宫挾其墓也亦猶辛有知伊川之當戎昔辛有過伊川見被髮而祭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後百年晉遷陸渾之戎於伊川焉竟如辛有之知當戎見被髮之兆也樗里子之見天子宫挾其墓亦見博平之墓也韓信𦵏其母亦行營髙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其後竟有萬家處其墓旁故樗里子之見博平王有宫臺之兆猶韓信之睹髙敞萬家之臺也先知之見方來之事無達視洞聽之聰明皆案兆察跡推原事類春秋之時卿大夫相與㑹遇見動作之變聽言談之詭善則明吉祥之福惡則處凶妖之禍明福處禍逺圖未然無神怪之知皆由兆類以今論之故夫可知之事者思慮所能見也不可知之事不學不問不能知也不學自知不問自曉古今行事未之有也夫可知之事惟精思之雖大無難不可知之事厲心學問雖小無易故智能之士不學不成不問不知難曰夫項託年七嵗教孔子案七嵗未入小學而教孔子性自知也孔子曰生而知之上也學而知之其次也夫言生而知之不言學問謂若項託之類也王莽之時勃海尹方年二十一無所師友性智開敏明達六藝魏都牧淳于倉奏方不學得文能讀誦論義引五經文文說議事厭合人之心帝徴方使射蜚蟲筴射無非知者天下謂之聖人夫無所師友明達六藝本不學書得文能讀此聖人也不學自能無師自達非神而何曰雖無師友亦已有所問受矣不學書已弄筆墨矣兒始生産耳目始開雖有聖性安能有知項託七嵗其三四嵗時而受納人言矣尹方年二十一其十四五時多聞見矣性敏才茂獨思無所據不睹兆象不見類驗却念百世之後有馬生牛牛生驢桃生李李生梅聖人能知之乎臣弑君子弑父仁如顔淵孝如曾參勇如賁育辯如賜予聖人能見之乎孔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又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論損益言可知稱後生言焉知後生難處損益易明也此尚為逺非所聽察也使一人立於牆東令之出聲使聖人聴之牆西能知其黑白短長鄉里姓字所自從出乎溝有流壍澤有枯骨髮首陋亡肌肉腐絶使人詢之能知其農商老少若所犯而坐死乎非聖人無知其知無以知也知無以知非問不能知也不能知則賢聖所共病也難曰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鳴於門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蹄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其蹄使人視之果黑牛而以布褁其蹄詹何賢者也尚能聴聲而知其色以聖人之智反不能知乎曰能知黑牛白其蹄能知此牛誰之牛乎白其蹄者以何事乎夫術數直見一端不能盡其實雖審一事曲辯問之輒不能盡知何則不目見口問不能盡知也魯僖公二十九年介葛盧來朝舍于昌衍之上聞牛鳴曰是牛生三犧皆已用矣或問何以知之曰其音云人問牛主竟如其言此復用術數非知所能見也廣漢楊翁仲聴鳥獸之音乘蹇馬之野田間有放眇馬相去鳴聲相聞翁仲謂其御曰彼放馬知此馬而目眇其御曰何以知之曰罵此轅中馬蹇此馬亦罵之眇其御不信往視之目竟眇焉翁仲之知馬聲猶詹何介葛盧之聴牛鳴也據術任數相合其意不達視聴遥見流目以察之也夫聽聲有術則察色有數矣推用術數若先聞見衆人不知則謂神聖若孔子之見獸名之曰狌狌太史公之見張良似婦人之形矣案孔子未嘗見狌狌至輒能名之太史公與張良異世而目見其形使衆人聞此言則謂神而先知然而孔子名狌狌聞昭人之歌太史公之見張良觀宣室之畫也隂見黙識用思深祕衆人闊略寡所意識見賢聖之名物則謂之神推此以論詹何見黑牛白蹄猶此類也彼不以術數則先時聞見於外矣方今占射事之工據正術數術數不中集以人事人事於術數而用之者與神無異詹何之徒方今占射事者之類也如以詹何之徒性能知之不用術數是則巢居者先知風穴處者先知雨智明早成項託尹方其是也難曰黄帝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帝嚳生而自言其名未有聞見於外生輒能言稱其名非神靈之效生知之驗乎曰黄帝生而言然而母懐之二十月生計其月數亦已二嵗在母身中矣帝嚳能自言其名然不能言他人之名雖有一能未能徧通所謂神而生知者豈謂生而能言其名乎乃謂不受而能知之未得能見之也黄帝帝嚳雖有神靈之驗亦皆早成之才也人才早成亦有晚就雖未就師家問室學人見其幼成早就稱之過度云項託七嵗是必十嵗云教孔子是必孔子問之云黄帝帝嚳生而能言是亦數月云尹方年二十一是亦且三十云無所師友有不學書是亦遊學家習世俗褒稱過實毁敗踰惡世俗傳顔淵年十八嵗升太山望見呉昌門外有繋白馬定考實顔淵年三十不升太山不望吳昌門項託之稱尹方之譽顔淵之類也人才有髙下知物由學學之乃知不問不識子貢曰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五帝三王皆有所師曰是欲為人法也曰精思亦可為人法何必以學者事難空知賢聖之才能立也所謂神者不學而知所謂聖者須學以聖以聖人學知其非聖天地之間含血之類無性知者狌狌知往鳱鵲知來禀天之性自然者也如以聖人為若狌狌乎則夫狌狌之類鳥獸也僮謡不學而知可謂神而先知矣如以聖人為若僮謡乎則夫僮謡者妖也世間聖神以為巫與鬼神用巫之口告人如以聖人為若巫乎則夫為巫者亦妖也與妖同氣則與聖異類矣巫與聖異則聖不能神矣不能神則賢之黨也同黨則所知者無以異也及其有異以入道也聖人疾賢者遅賢者才多聖人智多所知同業多少異量所道一途步騶相過事有難知易曉賢聖所共闗思也若夫文質之復三教之重正朔相緣損益相因賢聖所共知也古之水火今之水火也今之聲色後世之聲色也鳥獸草木人民好惡以今而見古以此而知來千嵗之前萬世之後無以異也追觀上古探察來世文質之類水火之軰賢聖共之見兆聞象圗畫禍福賢聖共之見怪名物無所疑惑賢聖共之事可知者賢聖所共知也不可知者聖人亦不能知也何以明之使聖空坐先知雨也性能一事知逺道孔竅不普未足以論也所論先知性達者盡知萬物之性畢睹千道之要也如知一不通二達左不見右偏駁不純踦校不具非所謂聖也如必謂之聖是明聖人無以竒也詹何之徒聖孔子之黨亦稱聖是聖無以異於賢賢無以乏於聖也賢聖皆能何以稱聖竒於賢乎如俱任用術數賢何以不及聖實者聖賢不能知性須任耳目以定情實其任耳目也可知之事思之輒決不可知之事待問乃解天下之事世間之物可思而愚夫能開精不可思而知上聖不能省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天下事有不可知猶結有不可解也見說善解結結無有不可解結有不可解見說不能解也非見說不能解也結有不可解及其解之用不解也聖人知事事無不可知事有不可知聖人不能知非聖人不能知事有不可知及其知之用不知也故夫難知之事學問所能及也不可知之事問之學之不能曉也
  知實篇
  凡論事者違實不引效驗則雖甘義繁說衆不見信論聖人不能神而先知先知之間不能獨見非徒空說虚言直以才智准況之工也事有證驗以效實然何以明之孔子問公叔文子於公明賈曰信乎夫子不言不笑不取乎公明賈對曰以告者過也夫子時然後言人不厭其言樂然後笑人不厭其笑義然後取人不厭其取孔子曰豈其然乎豈其然乎天下之人有如伯夷之亷不取一芥於人未有不言不笑者也孔子既不能如心揣度以決然否心怪不信又不能達視遥見以審其實問公明賈乃知其情孔子不能先知一也陳子禽問子貢曰夫子至於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温良恭儉讓以得之温良恭儉讓尊行也有尊行於人人親附之人親附之則人告語之矣然則孔子聞政以人言不神而自知之也齊景公問子貢曰夫子賢乎子貢對曰夫子乃聖豈徒賢哉景公不知孔子聖子貢正其名子禽亦不知孔子所以聞政子貢定其實對景公云夫子聖豈徒賢哉則其對子禽亦當云神而自知之不聞人言以子貢對子禽言之聖人不能先知二也顔淵炊飯塵落甑中欲置之則不清投地則棄飯掇而食之孔子望見以為竊食聖人不能先知三也塗有狂夫投刃而𠉀澤有猛虎厲牙而望知見之者不敢前進如不知見則遭狂夫之刃犯猛虎之牙矣匡人之圍孔子孔子如審先知當早易道以違其害不知而觸之故遇其患以孔子圍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四也子畏於匡顔淵後孔子曰吾以汝為死矣如孔子先知當知顔淵必不觸害匡人必不加悖見顔淵之來乃知不死未來之時謂以為死聖人不能先知五也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饋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孔子不欲見既往𠉀時其亡是勢必不欲見也反遇於路以孔子遇陽貨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六也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如孔子知津不當更問論者曰欲觀隠者之操則孔子先知當自知之無為觀也如不知而問之是不能先知七也孔子母死不知其父墓殯於五甫之衢人見之者以為𦵏也盖以無所合葬殯之謹故人以為葬也鄰人鄒曼甫之母告之然后得合葬於防有塋自在防殯於衢路聖人不能先知八也既得合葬孔子反門人後雨甚至孔子問曰何遲也曰防墓崩孔子不應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聞之古不脩墓如孔子先知當先知防墓崩比門人至冝流涕以俟之人至乃知之聖人不能先知九也子入太廟每事問不知故問為人法也孔子未嘗入廟廟中禮器衆多非一孔子雖聖何能知之以嘗見實已知而復問為人法孔子曰疑思問疑乃當問邪實已知當復問為人法孔子知五經一有問字門人從之學當復行問以為人法何故專口授弟子乎不以已知五經復問為人法獨以已知太廟復問為人法聖人用心何其不一也以孔子入太廟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十也主人請賓飲食若呼賓頓若舍賓如聞其家有輕子洎孫必教親徹饌退膳不得飲食閉館闗舍不得頓賓之執計則必不往何則知請呼無喜空行勞辱也如往無喜勞辱復還不知其家不曉其實人實難知吉凶難圖如孔子先知宜知諸侯惑於讒臣必不能用空勞辱已聘召之到宜寢不往君子不為無益之事不履辱身之行無為周流應聘以取削跡之辱空說非主以犯絶糧之厄由此言之近不能知論者曰孔子自知不用聖思閔道不行民在塗炭之中庶幾欲佐諸侯行道濟民故應聘周流不避患恥為道不為已故逢患而不惡為民不為名故𫎇謗而不避曰此非實也孔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是謂孔子自知時也何以自知魯衛天下最賢之國也魯衛不能用已則天下莫能用已也故退作春秋删定詩書以自衛反魯言之知行應聘時未自知也何則無兆象效驗聖人無以定也魯衛不能用自知極也魯人獲麟自知絶也道極命絶兆象著明心懐望沮退而幽思夫周流不休猶病未死禱卜使痊也死兆未見冀得活也然則應聘未見絶證冀得用也死兆見舍卜還毉絶證見攬筆定書以應聘周流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十一也孔子曰游者可為綸走者可為矰至於龍吾不知其乘雲風上升今日見老子其猶龍邪聖人知物知事老子與龍人物也所從上下事也何故不知如老子神龍亦神聖人亦神神者同道精氣交連何故不知以孔子不知龍與老子言之聖人不能先知十二也孔子曰孝哉閔子騫人不間於其父母昆弟之言虞舜大聖隠藏骨肉之過宜愈子騫瞽瞍與象使舜治廩浚井意欲殺舜當見殺己之情早諫豫止既無如何冝避不行若病不為何故使父與弟得成殺己之惡使人聞非父弟萬世不滅以虞舜不豫見聖人不能先知十三也武王不豫周公請命壇墠既設筴祝已畢不知天之許已與不乃卜三龜三龜皆吉如聖人先知周公當知天已許之無為頓復卜三龜知聖人不以獨見立法則更請命祕藏不見天意難知故卜而合兆兆決心定乃以從事聖人不能先知十四也晏子聘於魯堂上不趨晏子趨授玉不跪晏子跪門人怪而問於孔子孔子不知問於晏子晏子解之孔子乃曉聖人不能先知十五也陳賈問於孟子曰周公何人也曰聖人使管叔監殷管叔畔也二者有諸曰然周公知其畔而使不知而使之與曰不知也然則聖人且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也不亦冝乎孟子實事之人也言周公之聖處其下不能知管叔之畔聖人不能先知十六也孔子曰賜不受命而貨殖焉億則屢中罪子貢善居積億貴賤之期數得其時故貨殖多富比陶朱然則聖人先知也子貢億數中之類也聖人據象兆原物類億而得之其見變名物博學而識之巧商而善億廣見而多記由㣲見較若揆之今睹千載所謂智如淵海孔子見竅睹㣲思慮洞達材智兼倍彊力不倦超踰倫等耳目非有達視之明知人所不知之狀也使聖人達視逺見洞聽潜聞與天地談與鬼神言知天上地下之事乃可謂神而先知與人卓異今耳目聞見與人無别遭事睹物與人無異差賢一等爾何以謂神而卓絶夫聖猶賢也人之殊者謂之聖則聖賢差小大之稱非絶殊之名也何以明之齊桓公與管仲謀伐莒謀未發而聞於國桓公怪之問管仲曰與仲甫謀伐莒未發聞於國其故何也管仲曰國必有聖人也少頃當東郭牙至管仲曰此必是已乃令賓延而上之分級而立管仲曰子邪言伐莒對曰然管仲曰我不伐莒子何故言伐莒對曰臣聞君子善謀小人善意臣竊億之管仲曰我不言伐莒子何以億之對曰臣聞君子有三色驩然喜樂者鐘鼔之色愁然清浄者衰絰之色怫然充滿手足者兵革之色君口垂不噞所言莒也君舉臂而指所當又莒也臣竊虞國小諸侯不服者其唯莒乎臣故言之夫管仲上智之人也其别物審事矣云國必有聖人者至誠謂國必有也東郭牙至云此必是已謂東郭牙聖也如賢與聖絶輩管仲知時無十二聖之黨當云國必有賢者無為言聖也謀未發而聞於國管仲謂國必有聖人是謂聖人先知也及見東郭牙云此必是已謂賢者聖也東郭牙知之審是與聖人同也客有見淳于髠於梁惠王者再見之終無言也惠王怪之以讓客曰子之稱淳于生言管晏不及及見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寡人未足為言邪客謂髠髠曰固也吾前見王志在逺後見王志在音吾是以黙然客具報王大駭曰嗟乎淳于生誠聖人也前淳于生之來人有獻龍馬者寡人未及視㑹生至後來人有獻謳者未及試亦㑹生至寡人雖屏左右私心在彼夫髠之見惠王在逺與音也雖湯禹之察不能過也志在胷臆之中蔵匿不見髠能知之以髠等為聖則髠聖人也如以髠等非聖則聖人之知何以過髠之知惠王也觀色以窺心皆有因緣以准的之楚靈王㑹諸侯鄭子産曰魯邾宋衛不來及諸侯㑹四國果不至趙堯為符璽御史趙人方與公謂御史大夫周昌曰君之史趙堯且代君位其後堯果為御史大夫然則四國不至子産原其理也趙堯之為御史大夫方與公睹其狀也原理睹狀處著方來有以審之也魯人公孫臣孝文皇帝時上書言漢土徳其符黄龍當見後黄龍見成紀然則公孫臣知黄龍將出案律歴以處之也賢聖之知事宜驗矣賢聖之才皆能先知其先知也任術用數或善商而巧意非聖人空知神怪與聖賢殊道異路也聖賢知不踰故用思相出入遭事無神怪故名號相貿易故夫賢聖者道徳智能之號神者眇茫恍惚無形之實實異質不得同實鈞效不得殊聖神號不等故謂聖者不神神者不聖東郭牙善億以知國情子貢善億以得貨利聖人之先知子貢東郭牙之徒也與子貢東郭同則子貢東郭之徒亦聖也夫如是聖賢之實同而名號殊未必才相懸絶智相兼倍也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將者且也不言已聖言且聖者以為孔子聖未就也夫聖若為賢矣治行厲操操行未立則謂且賢今言且聖聖可為之故也孔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從知天命至耳順學就知明成聖之驗也未五十六十之時未能知天命至耳順也則謂之且矣當子貢荅太宰時殆三十四十之時也魏昭王問於田詘曰寡人在東宫之時聞先生之議曰為聖易有之乎田詘對曰臣之所學也昭王曰然則先生聖乎田詘曰未有功而知其聖者堯之知舜也待其有功而後知其聖者市人之知舜也今詘未有功而王問詘曰若聖乎敢問王亦其堯乎夫聖可學為故田詘謂之易如卓與人殊禀天性而自然焉可學而為之安能成田詘之言為易聖未必能成田詘之言為易未必能是言臣之所學盖其實也賢可學為勞佚殊故賢聖之號仁智共之子貢問於孔子夫子聖矣乎孔子曰聖則吾不能我學不厭而教不倦子貢曰學不厭者智也教不倦者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由此言之仁智之人可謂聖矣孟子曰子夏子游子張得聖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顔淵具體而㣲六子在其世皆有聖人之才或頗有而不具或備有而不明然皆稱聖人聖人可勉成也孟子又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則進亂則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進亂亦進伊尹也可以仕則仕可以已則已可以乆則乆可以速則速孔子也皆古之聖人也又曰聖人百世之師也伯夷栁下惠是也故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聞栁下惠之風者薄夫敦鄙夫寛奮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聞者莫不興起非聖而若是乎而況親炙之乎夫伊尹伯夷栁下惠不及孔子而孟子皆曰聖人者賢聖同類可以共一稱也宰予曰以子觀於夫子賢於堯舜逺矣孔子聖冝言聖於堯舜而言賢者聖賢相出入故其名稱相貿易也




  論衡卷二十六
<子部,雜家類,雜說之屬,論衡>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七
  漢 王充 撰
  定賢篇
  定賢篇
  聖人難知賢者比於聖人為易知世人且不能知賢安能知聖乎世人雖言知賢此言妄也知賢何用知之如何以仕宦得髙官身富貴為賢乎則富貴者天命也命富貴不為賢命貧賤不為不肖必以富貴效賢不肖是則仕宦以才不以命也以事君調合寡過為賢乎夫順阿之臣佞幸之徒是也准主而說適時而行無廷逆之郄則無斥退之患或骨體𡢃麗面色稱𡡾上不憎而善生恩澤洋溢過度未可謂賢以朝廷選舉皆歸善為賢乎則夫著見而人所知者舉多幽隠人所不識者薦少虞舜是也堯求則咨於鯀共工四嶽已不得由此言之選舉多少未可以知實或徳髙而舉之少或才下而薦之多明君求善察惡於多少之間時得善惡之實矣且廣交多徒求索衆心者人愛而稱之清直不容鄉黨志潔不交非徒失衆心者人憎而毁之故名多生於知謝毁多失於衆意齊威王以毁封即墨大夫以譽烹阿大夫即墨有功而無譽阿無效而有名也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孔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曰未可也不若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夫如是稱譽多而小大皆言善者非賢也善人稱之惡人毁之毁譽者半乃可有賢以善人所稱惡人所毁可以知賢乎夫如是孔子之言可以知賢不知譽此人也者賢毁此人者惡也或時稱者惡而毁者善也人眩惑無别也以人衆所歸附賓客雲合者為賢乎則夫人衆所附歸者或亦廣交多徒之人也衆愛而稱之則蟻附而歸之矣或尊貴而為利或好士下客折節俟賢信陵孟甞平原春申食客數千稱為賢君大將軍衛青及霍去病門無一客稱為名將故賔客之會在好下之君利害之賢或不好士不能為輕重則衆不歸而士不附也以居位治人得民心歌詠之為賢乎則夫得民心者與彼得士意者無以異也為虚恩拊循其民民之欲得即喜樂矣何以效之齊田成子越王句踐是也成子欲專齊政以大斗貸小斗收而民恱句踐欲雪㑹稽之恥拊循其民弔死問病而民喜二者皆自有所欲為於他而偽誘屬其民誠心不加而民亦說孟嘗君夜出秦闗雞未鳴而闗不闓下坐賤客鼔臂為雞鳴而雞皆和之闗即闓而孟嘗得出又雞可以姦聲感則人亦可以偽恩動也人可以偽恩動則天亦可巧詐應也動致天氣宜以精神而人用陽燧取火於天消鍊五石五月盛夏鑄以為器乃能得火今又但取刀劍恒銅鉤之屬切磨以嚮日亦得火焉夫陽燧刀劍鉤能取火於日恒非賢聖亦能動氣於天若董仲舒信土龍之能致雲雨盖亦有以也夫如是應天之治尚未可謂賢况徒得人心即謂之賢如何以居職有成功見效為賢乎夫居職何以為功效以人民附之則人民可以偽恩說也隂陽和百姓安者時也時和不肖遭其安不和雖聖逢其危如以隂陽和而效賢不肖則堯以洪水得黜湯以大旱為殿下矣如功效謂事也身為之者功著可見以道為計者效没不章鼓無當於五音五音非鼓不和師無當於五服五服非師不親水無當於五采五采非水不章道為功本功為道效據功謂之賢是則道人之不肖也髙祖得天下賞羣臣之功蕭何為賞首何則髙祖論功比獵者之縱狗也狗身獲禽功歸於人羣臣手戰其猶狗也蕭何持重其猶人也必據成功謂之賢是則蕭何無功功賞不可以效賢一也夫聖賢之治世也有術得其術則功成失其術則事廢譬猶醫之治病也有方篤劇猶治無方毚微不愈夫方猶術病猶亂醫猶吏藥猶教也方施而藥行術設而教從教從而亂止藥行而病愈治病之醫未必惠於不為醫者然而治國之吏未必賢於不能治國者偶得其方遭曉其術也治國須術以立功亦有時當自亂雖用術功終不立者亦有時當自安雖無術功猶成者故夫治國之人或得時而功成或失時而無效術人能因時以立功不能逆時以致安良醫能治未當死之人命如命窮夀盡方用無驗矣故時當亂也堯舜用術不能立功命當死矣扁鵲行方不能愈病射御巧技百工之人皆以法術然后功成事立效驗可見觀治國百工之類也功立猶事成也謂有功者賢是謂百工皆賢人也趙人吾丘夀王武帝時待詔上使從董仲舒受春秋髙才通明於事後為東郡都尉上以夀王之賢不置太守時軍發民騷動歲惡盗賊不息上賜夀王書曰子在朕前時輻湊並至以為天下少雙海内寡二至連十餘城之勢任四千石之重而盜賊浮舩行攻取於庫兵甚不稱在前時何也夀王謝言難禁復召為光禄大夫常居左右論事說議無不是者才髙智深通明多見然其為東郡都尉歲惡盗賊不息人民騷動不能禁止不知夀王不得治東郡之術邪將無東郡適當復亂而夀王之治偶逢其時也夫以夀王之賢治東郡不能立功必以功觀賢則夀王棄而不選也恐必世多如夀王之類而論者以無功不察其賢燕有谷氣寒不生五糓鄒衍吹律致氣既寒更為温燕以種黍黍生豐熟到今名之曰黍谷夫和隂陽當以道徳至誠然而鄒衍吹律寒谷更温黍糓育生推此以況諸有成功之類有若鄒衍吹律之法故得其術也不肖無所能失其數也賢聖有不治此功不可以效賢二也人之舉事或意至而功不成事不立而勢貫山荆軻醫夏無且是矣荆軻入秦之計本欲刼秦王生致於燕邂逅不偶為秦所擒當荆軻之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醫夏無且以藥囊提荆軻既而天下名軻為烈士秦王賜無且金二百鎰夫為秦所擒生致之功不立藥囊提㓨客益於救主然猶稱賞者意至勢盛也天下之士不以荆軻功不成不稱其義秦王不以無且無見效不賞其志志善不效成功義至不謀就事義有餘效不足志巨大而功細小智者賞之愚者罰之必謀功不察志論陽效不存隂計是則豫讓拔劒斬襄子之衣不足識也伍子胥鞭笞平王尸不足載也張良椎始皇誤中副車不足記也三者道地不便計畫不得有其勢而無其功懐其計而不得為其事是功不可以效賢三也以孝於父弟於兄為賢乎則夫孝弟之人有父兄者也父兄不慈孝弟乃章舜有瞽瞍參有曾晳孝立名成衆人稱之如無父兄父兄慈良無章顯之效孝弟之名無所見矣忠於君者亦與此同龍逢比干忠著夏殷桀紂惡也稷契臯陶忠闇唐虞堯舜賢也故螢火之明掩於日月之光忠臣之聲蔽於賢君之名死君之難出命捐身與此同臣遭其時死其難故立其義而獲其名大賢之涉世也翔而後集色斯而舉亂君之患不累其身危國之禍不及其家安得逢其禍而死其患乎齊詹問於晏子曰忠臣之事其君也若何對曰有難不死出亡不送詹曰列地而予之疎爵而貴之君有難不死出亡不送可謂忠乎對曰言而見用臣奚死焉諫而見從終身不亡臣奚送焉若言不見用有難而死是妄死也諫而不見從出亡而送是詐偽也故忠臣者能盡善於君不能與䧟於難案晏子之對以求賢於世死君之難立忠節者不應科矣是故大賢寡可名之節小賢多可稱之行可得箠者小而可得量者少也惡至大箠弗能數至多升斛弗能有小少易名之行又發於衰亂易見之世故節行顯而名聲聞也浮於海者迷於東西大也行於溝咸識舟檝之跡小也小而易見衰亂亦易察故世不危亂竒行不見主不悖惑忠節不立鴻卓之義發於顛沛之朝清髙之行顯於衰亂之世以全身免害不被刑戮若南容懼白圭者為賢乎則夫免於害者幸而命禄吉也非才智所能禁推行所能却也神蛇能斷而復續不能使人弗斷聖賢能困而復通不能使人弗害南容能自免於刑戮公冶以非罪在縲絏伯玉可懐於無道之國文王拘羑里孔子厄陳蔡非行所致之難掩已而至則有不得自免之患累已而滯矣夫不能自免於患者猶不能延命於世也命窮賢不能自續時厄聖不能自免以委國去位棄冨貴就貧賤為賢乎則夫委國者有所迫也若伯夷之徒昆弟相讓以國恥有分争之名及太王亶甫重戰其故民皆委國及去位者道不行而志不得也如道行志得亦不去位故委國去位皆有以也謂之為賢無以者可謂不肖乎且有國位者故得委而去之無國位者何委夫割財用及讓下受分與此同實無財何割口饑何讓倉廩實民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讓生於有餘争生於不足人或割財助用袁將軍再與兄子分家財多有以為恩義崑山之下以玉為石彭蠡之濱以魚食犬豕使推讓之人財若崑山之玉彭蠡之魚家財再分不足為也韓信寄食於南昌亭長何財之割顔淵簞食瓢飲何財之讓管仲分財取多無廉讓之節貧乏不足志義廢也以避世離俗清身潔行為賢乎是則委國去位之類也富貴人情所貪髙官大位人之所欲樂去之而隠生不遭遇志氣不得也長沮桀溺避世隠居伯夷於陵去貴取賤非其志也恬憺無欲志不在於仕茍欲全身養性為賢乎是則老耼之徒也道人與賢殊科者憂世濟民於難是以孔子棲棲墨子遑遑不進與孔墨合務而還與黄老同操非賢也以舉義千里師將朋友無廢禮為賢乎則夫家富財饒筋力勁彊者能堪之匱乏無以舉禮羸弱不能奔逺不能任也是故百金之家境外無絶交千乗之國同盟無廢贈財多故也使糓食如水火雖貪恡之人越境而布施矣故財少則正禮不能舉一有餘則妄施能於千家貧無斗筲之儲者難責以交施矣舉擔千里之人杖䇿越疆之士手足胼胝面目驪黑無傷感不任之疾筋力皮革必有與人異者矣推此以況為君要證之吏身被疾痛而口無一辭者亦肌月骨節堅彊之故也堅彊則能隠事而立義軟弱則誣時而毁節豫讓自賊妻不能識貫髙被箠身無完肉實體有不與人同者則其節行有不與人鈞者矣以經明帯徒聚衆為賢乎則夫經明儒者是也儒者學之所為也儒者學學儒矣傳先師之業習口說以教無胷中之造思定然否之論郵人之過書門者之傳教也封完書不遺教審令不遺誤者則為善矣傳者傳學不妄一言先師古語到今具存雖帶徒百人以上位博士文學郵人門者之類也以通覽古今祕隠傳記無所不記為賢乎是則傳者之次也才髙好事勤學不舍若專成之苗裔有世祖遺文得成其篇業觀覽諷誦若典官文書若太史公及劉子政之徒有主領書記之職則有博覽通達之名矣以權詐卓譎能將兵御衆為賢乎是韓信之徒也戰國獲其功稱為名將世平能無所施還入禍門矣髙鳥死良弓藏狡兎得良犬烹權詐之臣髙鳥之弓狡兎之犬也安平身無宜則弓藏而犬烹安平之主非棄臣而賤士世所用助上者非其宜也向令韓信用權變之才為若叔孫通之事安得謀反誅死之禍哉有功彊之權無守平之智曉將兵之計不見已定之義居平安之時為反逆之謀此其所以功滅國絶不得名為賢也以辯於口言甘辭巧為賢乎則夫子貢之徒是也子貢之辯勝顔淵孔子序置於下實才不能髙口辯機利人決能稱之夫自文帝尚多虎圏嗇夫少上林尉張釋之稱周勃張相如文帝乃悟夫辯於口虎圏嗇夫之徒也難以觀賢以敏於筆文墨兩集為賢乎夫筆之與口一實也口出以為言筆書以為文口辯才未必髙然則筆敏知未必多也且筆用何為敏以敏於官曹事事之難者莫過於獄獄疑則有請讞盖世優者莫過張湯張湯文深在漢之朝不稱為賢太史公序累以湯為酷酷非賢者之行魯林中哭婦虎食其夫又食其子不能去者善政不苛吏不暴也夫酷苛暴之黨也難以為賢以敏於賦頌為𢎞麗之文為賢乎則夫司馬長卿揚子雲是也文麗而務巨言眇而趨深然而不能處定是非辯然否之實雖文如錦繡深如河漢民不覺知是非之分無益於彌為崇實之化以清節自守不降志辱身為賢乎是則避世離俗長沮桀溺之類也雖不離俗節與離世者鈞清其身而不輔其主守其節而不勞其民大賢之在世也時行則行時止則止銓可否之宜以制清濁之行子貢讓而止善子路受而觀徳夫讓亷也受則貪也貪有益亷有損推行之節不得常清眇也伯夷無可孔子謂之非操違於聖難以為賢矣或問於孔子曰顔淵何人也曰仁人也丘不如也子貢何人也曰辯人也丘弗如也子路何人也曰勇人也丘弗如也客曰三子者皆賢於夫子而為夫子服役何也孔子曰丘能仁且忍辯且詘勇且怯以三子之能易丘之道弗為也孔子知所設施之矣有髙才潔行無知明以設施之則與愚而無操者同一實也夫如是皆有非也無一非者可以為賢乎是則鄉原之人也孟子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於流俗合於汚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亷潔衆皆説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孔子曰鄉原徳之賊也似之而非者孔子惡之夫如是何以知實賢知賢竟何用世人之檢茍見才髙能茂有成功見效則謂之賢若此甚易知賢何難書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據才髙卓異者則謂之賢耳何難之有然而難之獨有難者之故也夫虞舜不易知人而世人自謂能知賢誤也然則賢者竟不可知乎曰易知也而稱難者不見所以知之則難聖人不易知也及見所以知之中才而察之譬猶工匠之作器也曉之則無難不曉則無易賢者易知於作器世無别故真賢集於俗士之間俗士以辯慧之能據官爵之尊望顯盛之寵遂專為賢之名賢者還在閭巷之間貧賤終老被無驗之謗若此何時可知乎然而必欲知之觀善心也夫賢者才能未必髙也而心明智力未必多而舉是何以觀心必以言有善心則有善言以言而察行有善言則有善行矣言行無非治家親戚有倫治國則尊卑有序無善心者黑白不分善惡同倫政治錯亂法度失平故心善無不善也心不善無能善心善則能辯然否然否之義定心善之效明雖貧賤困窮功不成而效不立猶為賢矣故治不謀功要所用者是行不責效期所為者正正是審明則言不須繁事不須多故曰言不務多務審所謂行不務逺務審所由言得道理之心口雖訥不辯辯在胷臆之内矣故人欲心辯不欲口辯心辯則言醜而不違口辯則辭好而無成孔子稱少正夘之惡曰言非而博順非而澤内非而外以才能飾之衆不能見則以為賢夫内非外飾是世以為賢則夫内是外無以自表者衆亦以為不肖矣是非亂而不治聖人獨知之人言行多若少正夘之類賢者獨識之世有是非錯繆之言亦有審誤紛亂之事決錯繆之言定紛亂之事唯賢聖之人為能任之聖心明而不闇賢心理而不亂用明察非非無不見用理銓疑疑無不定與世殊指雖言正是衆不曉見何則沈溺俗言之日乆不能自還以從實也是故正是之言為衆所非離俗之禮為世所譏管子曰君子言堂滿堂言室滿室怪此之言何以得滿如正是之言出堂之人皆有正是之知然后乃滿如非正是人之乖㓨異安得為滿夫歌曲妙者和者則寡言得實者然者則鮮和歌與聽言同一實也曲妙人不能盡和言是人不能皆信魯文公逆祀去者三人定公順祀畔者五人貫於俗者則謂禮為非曉禮者寡則知是者希君子言之堂室安能滿夫人不謂之滿世則不得見口談之實語筆墨之餘跡陳在簡筴之上乃可得知故孔子不王作春秋以明意案春秋虚文業以知孔子能王之徳孔子聖人也有若孔子之業者雖非孔子之才斯亦賢者之實驗也夫賢與聖同軌而殊名賢可得定則聖可得論也問周道不𡚁孔子不作春秋春秋之作起周道弊也如周道不𡚁孔子不作者未必無孔子之才無所起也夫如是孔子之作春秋未可以觀聖有若孔子之業者未可知賢也曰周道弊孔子起而作之文義褒貶是非得道理之實無非僻之誤以故見孔子之賢實也夫無言則察之以文無文則察之以言設孔子不作猶有遺言言必有起猶文之必有為也觀文之是非不顧作之所起世間為文者衆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論之可謂得實矣論文以察實則君山漢之賢人也陳平未仕割肉閭里分均若一能為丞相之驗也夫割肉與割文同一實也如君山得執漢平用心與為論不殊指矣孔子不王素王之業在於春秋然則桓君山素丞相之跡存於新論者也










  論衡卷二十七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八
  漢 王充 撰
  正說篇        書解篇
  正說篇
  儒者說五經多失其實前儒不見本末空生虛說後儒信前師之言隨舊述故滑習辭語茍名一師之學趨為師教授及時蚤仕汲汲競進不暇留精用心考實根核故虛説傳而不絶實事沒而不見五經並失其實尚書春秋事較易畧正題目麤麤之說以照篇中㣲妙之文
  說尚書者或以為本百兩篇後遭秦燔詩書遺在者二十九篇夫言秦燔詩書是也言本百兩篇者妄也盖尚書本百篇孔子以授也遭秦用李斯之議燔燒五經濟南伏生抱百篇藏於山中孝景皇帝時始存尚書伏生已出山中景帝遣⿱日黽 -- 鼂錯往從受尚書二十餘篇伏生老死書殘不竟⿱日黽 -- 鼂錯傳於倪寛至孝宣皇帝之時河内女子發老屋得逸易禮尚書各一篇奏之宣帝下示博士然后易禮尚書各益一篇而尚書二十九篇始定矣至孝景帝時魯共王壊孔子教授堂以為殿得百篇尚書於墻壁中武帝使使者取視莫能讀者遂祕於中外不得見至孝成皇帝時徴為古文尚書學東海張霸案百篇之序空造百兩之篇獻之成帝帝出祕百篇以校之皆不相應於是下霸於吏吏白霸罪當至死成帝髙其才而不誅亦惜其文而不滅故百兩之篇傳在世間者傳見之人則謂尚書本有百兩篇矣
  或言秦燔詩書者燔詩經之書也其經不燔焉夫詩經獨燔其書書五經之總名也傳曰男子不讀經則有博戯之心子路使子羔為費宰孔子曰賊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讀書然後為學五經總名為書傳者不知秦燔書所起故不審燔書之實秦始皇二十四年置酒咸陽宫博士七十人前為夀僕射周青臣進頌秦始皇齊人淳于越進諫以為始皇不封子弟卒有田常六卿之難無以救也譏青臣之頌謂之為䛕秦始皇下其議丞相府丞相斯以為越言不可用因此謂諸生之言惑亂黔首乃令史官盡燒五經有敢蔵諸書百家語者刑唯博士官乃得有之五經皆燔非獨諸家之書也傳者信之見言詩書則獨謂經謂之書矣
  傳者或知尚書為秦所燔而謂二十九篇其遺脫不燒者也審若此言尚書二十九篇火之餘也七十一篇為炭灰二十九篇獨遺邪夫伏生年老鼂錯從之學時適得二十餘篇伏生死矣故二十九篇獨見七十一篇遺脫遺脫者七十一篇反謂二十九篇遺脫矣
  或說尚書二十九篇者法曰斗七宿也四七二十八篇其一曰斗矣故二十九夫尚書滅絶於秦其見在者二十九篇安得法乎宣帝之時得佚尚書及易禮各一篇禮易篇數亦始足焉得有法案百篇之序闕遺者七十一篇獨為二十九篇立法如何或說曰孔子更選二十九篇二十九篇獨有法也盖俗儒之說也未必傳記之明也二十九篇殘而不足有傳之者因不足之數立取法之說失聖人之意違古今之實夫經之有篇也猶有章句有章句也猶有文字也文字有意以立句句有數以連章章有體以成篇篇則章句之大者也謂篇有所法是謂章句復有所法也詩經舊時亦數千篇孔子刪去復重正而存三百篇猶二十九篇也謂二十九篇有法是謂三百五篇復有法也或說春秋十二月也春秋十二公猶尚書之百篇百篇無所法十二公安得法說春秋者曰二百四十二年人道浹王道備善善惡惡撥亂世反諸正莫近於春秋若此者人道王道適具足也三軍六師萬二千人足以陵敵伐冦横行天下令行禁止未必有所法也孔子作春秋紀魯十二公猶三軍之有六師也士衆萬二千猶年有二百四十二也六師萬二千人足以成軍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足以立義說事者好神道恢義不肖以遭禍是故經傳篇數皆有所法考實根本論其文義與彼賢者作書詩無以異也故聖人作經賢者作書義窮理竟文辭備足則為篇矣其立篇也種類相從科條相附殊種異類論說不同更别為篇意異則文殊事改則篇更據事意作安得法象之義乎
  或說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者上夀九十中夀八十下夀七十孔子據中夀三世而作三八二十四故二百四十年也又說為赤制之中數也又說二百四十二年人道浹王道備夫據三世則浹備之說非言浹備之說為是則據三世之論誤二者相伐而立其義聖人之意何定哉凡紀事言年月日者詳悉重之也洪範五紀歲月日星紀事之文非法象之言也紀十二公享國之年凡有二百四十二凡此以立三世之說矣實孔子紀十二公者以為十二公事適足以見王義邪據三世三世之數適得十二公而足也如據十二公則二百四十二年不為三世見也如據三世取三八之數二百四十年而已何必取二說者又曰欲合隠公之元也不取二年隠公元年不載於經夫春秋自據三世之數而作何用隠公元年之事為始須隠公元年之事為始是竟以備足為義據三世之說不復用矣設隠公享國五十年將盡紀元年以來邪中斷以備三八之數也如盡紀元年以來三八之數則中斷如中斷以備三世之數則隠公之元不合何如且年與月日小大異耳其所紀載同一實也二百四十二年謂之據三世二百四十二年中之日月必有數矣年據三世日月多少何據哉夫春秋之有年也猶尚書之有章章以首義年以紀事謂春秋之年有據是謂尚書之章亦有據也
  說易者皆謂伏羲作八卦文王演為六十四夫聖王起河出圗洛出書伏羲王河圗從河水中出易卦是也禹之時得洛書書從洛水中出洪範九疇是也故伏羲以卦治天下禹案洪範以治洪水古者黄帝氏之王得河圗夏后因之曰連山烈山氏之王得河圗殷人因之曰歸藏伏羲氏之王得河圖周人因之曰周易其經卦皆六十四文王周公因彖十八章究六爻世之傳說易者言伏羲作八卦不實其本則謂伏羲真作八卦也伏羲得八卦非作之文王得成六十四非演之也演作之言生於俗傳茍信一文使夫真是幾滅不存既不知易之為河圗又不知存於俗何家易也或時連山歸蔵或時周易案禮夏殷周三家相損益之制較著不同如以周家在後論今為周易則禮亦宜為周禮六典不與今禮相應今禮未必為周則亦疑今易未必為周也案左丘明之傳引周家以卦與今易相應殆周易也說禮者皆知禮也為禮何家禮也孔子曰殷因於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由此言之夏殷周各自有禮方今周禮邪夏殷也謂之周禮周禮六典案今禮經不見六典或時殷禮未絶而六典之禮不傳世因謂此為周禮也案周官之法不與今禮相應然則周禮六典是也其不傳猶古文尚書春秋左氏不興矣
  說論者皆知說文解語而已不知論語本幾何篇但周以八寸為尺不知論語所獨一尺之意夫論語者弟子共紀孔子之言行勑記之時甚多數十百篇以八寸為尺紀之約省懷持之便也以其遺非經傳文紀識恐忘故以但八寸尺不二尺四寸也漢興失亡至武帝發取孔子壁中古文得二十一篇齊魯二河間九篇三十二篇至昭帝始讀二十一篇宣帝下太常博士時尚稱書難曉名之曰傳後更𨽻寫以傳誦初孔子孫孔安國以教魯人扶卿官至荆州刺史始曰論語今時稱論語二十篇又失齊魯河間九篇本三十篇分布亡失或二十一篇目或少或多文讃或是或誤說論語者但知以剥解之問以纎微之難不知存問本根篇數章目温故知新可以為師今不知古稱師如何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若孟子之言春秋者魯史記之名乘檮杌同孔子因舊故之名以號春秋之經未必有竒說異意深美之據也今俗儒說之春者歲之始秋者其終也春秋之經可以奉始養終故號為春秋春秋之經何以異尚書尚書者以為上古帝王之書或以為上所為下所書授事相實而爲名不依違作意以見竒說尚書者得經之實說春秋者失聖之意矣春秋左氏傳桓公十有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不書日官失之也謂官失之言盖其實也史官記事若今時縣官之書矣其年月尚大難失日者微小易忘也盖紀以善惡為實不以日月為意若夫公羊糓梁之傳日月不具輒為意使失平常之事有怪異之說徑直之文有曲折之義非孔子之心夫春秋實及冬夏不言者亦與不書日月同一實也
  唐虞夏殷周者土地之名堯以唐侯嗣位舜從虞地得達禹由夏而起湯因殷而興武王階周而伐皆本所興昌之地重本不忘始故以為號若人之有姓矣說尚書謂之有天下之代號唐虞夏殷周者功徳之名盛隆之意也故唐之為言蕩蕩也虞者樂也夏者大也殷者中也周者至也堯則蕩蕩民無能名舜則天下虞樂禹承二帝之業使道尚蕩蕩民無能名殷則道得中周武則功徳無不至其立義美也其褒五家大矣然而違其正實失其初意唐虞夏殷周猶秦之為秦漢之為漢秦起於秦漢興於漢中故曰猶秦漢猶王莽從新都侯起故曰亡新使秦漢在經傳之上說者將復為秦漢作道徳之說矣
  堯老求禪四嶽舉舜堯曰我其試哉說尚書曰試者用也我其用之為天子也文為天子也文又曰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觀者觀爾虞舜於天下不謂堯自觀之也若此者髙大堯舜以為聖人相見已審不須觀試精耀相照曠然相信又曰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不迷言大麓三公之位也居一公之位大總錄二公之事衆多並吉若疾風大雨夫聖人才髙未必相知也聖成事舜難知佞使臯陶陳知人之法佞難知聖亦難别堯之才猶舜之知也舜知佞堯知聖堯聞舜賢四嶽舉之心知其竒而未必知其能故言我其試哉試之於職妻以二女觀其夫婦之法職治脩而不廢夫道正而不僻復令人庶之野而觀其聖逢烈風疾雨終不迷惑堯乃知其聖授以天下夫文言觀試觀試其才也說家以為譬喻增飾使事失正是誠而不存曲折失意使偽說傳而不絶造說之傳失之乆矣後生精者茍欲明經不原實而原之者亦校古隨舊重是之文以為說證經之傳不可從五經皆多失實之說尚書春秋行事成文較著可見故頗獨論
  書解篇
  或曰士之論髙何必以文荅曰夫人有文質乃成物有華而不實有實而不華者易曰聖人之情見乎辭出口為言集札為文文辭施設實情敷烈夫文徳世服也空書為文實行為徳著之於衣為服故曰徳彌盛者文彌縟徳彌彰者人彌明大人徳擴其文炳小人徳熾其文斑官尊而文繁徳髙而文積華而睆者大夫之簀曽子寢疾命元起易由此言之衣服以品賢賢以文為差愚傑不别須文以立折非唯於人物亦咸然龍鱗有文於蛇為神鳳羽五色於鳥為君虎猛毛蚡蜦龜知背負文四者體不質於物為聖賢且夫山無林則為土山地無毛則為瀉土人無文則為僕人土山無麋鹿瀉土無五糓人無文徳不為聖賢上天多文而后土多理二氣協和聖賢禀受法象本類故多文彩瑞應符命莫非文者晉唐叔虞魯成季友惠公夫人號曰仲子生而怪竒文在其手張良當貴出與神㑹老父授書卒封留侯河神故出圗洛靈故出書竹帛所記怪竒之物不出潢洿物以文為表人以文為基棘子成欲彌文子貢譏之謂文不足竒者子成之徒也
  著作者為文儒說經者為世儒二儒在世未知何者為優或曰文儒不若世儒世儒說聖人之經解賢者之傳義理廣博無不實見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為博士門徒聚衆招㑹千里身雖死亡學傳於後文儒為華淫之說於世無補故無常官弟子門徒不見一人身死之後莫有紹傳此其所以不如世儒者也荅曰不然夫世儒說聖情共起並驗俱追聖人事殊而務同言異而義鈞何以謂之文儒之說無補於世世儒業易為故世人學之多非事可析第故官廷設其位文儒之業卓絶不循人寡其書業雖不講門雖無人書文竒偉世人亦傳彼虚說此實篇折累二者孰者為賢案古俊乂著作辭說自用其業自明於世世儒當時雖尊不遭文儒之書其跡不傳周公制禮樂名垂而不滅孔子作春秋間傳而不絶周公孔子難以論言漢世文章之徒陸賈司馬遷劉子政揚子雲其材能若竒其稱不由人世傳詩家魯申公書家千乘歐陽公孫不遭太史公世人不聞夫以業自顯孰與須人乃顯夫能紀百人孰與厪能顯其名
  或曰著作者思慮間也未必材知出異人也居不幽思不至使著作之人總衆事之凡典國境之職汲汲忙忙何暇著作試使庸人積閑暇之思亦能成篇百十數文王日昃不暇食周公一沐三握髪何暇優游為麗美之文於筆札孔子作春秋不用於周也司馬長卿不預公卿之事故能作子虚之賦揚子雲存中郎之官故能成太𤣥經就法言使孔子得王春秋不作長卿子雲為相賦𤣥不工籍荅曰文王日昃不暇食此謂演易而益卦周公一沐三握髪為周改法而制周道不弊孔子不作休思慮間也周法闊疎不可因也夫禀天地之文發於胷臆豈為間作不暇日哉感偽起妄源流氣烝管仲相桓公致於九合商鞅相孝公為秦開帝業然而二子之書篇章數十長卿子雲二子之倫也俱感故才並才同故業鈞皆士而各著不以思慮間也問事彌多而見彌博官彌劇而識彌泥居不幽則思不至思不至則筆不利嚚頑之人有幽室之思雖無憂不能著一字盖人材有能無有不暇有無材而不能思無有知而不能著有鴻材欲作而無起細知以問而能記盖竒有無所因無有不能言兩有無所睹無不暇造作
  或曰凡作者精思已極居位不能領職盖人思有所倚著則精有所盡索著作之人書言通竒其材已極其知已罷案古作書者多位布散槃解輔傾寜危非著作之人所能為也夫有所偪有所泥則有所自篇章數百吕不韋作春秋舉家徙蜀淮南王作道書禍至滅族韓非著治術身下秦獄身且不全安能輔國夫有長於彼安能不短於此深於作文安能不淺於政治荅曰人有所優固有所劣人所工固有所拙非劣也志意不為也非拙也精誠不加也志有所存顧不見泰山思有所至有身不暇徇也稱干將之利刺則不能撃撃則不能刺非刄不利不能一且二也蛢彈雀則失鷜射鵲則失鴈方圓畫不俱成左右視不並見人材有兩為不能成一使干將寡刺而更擊蛢捨鵲而射鴈則擊射無失矣人委其篇章專為政治則子産子賤之跡不足侔也古作書者多立功不用也管仲晏嬰功書並作商鞅虞卿篇治俱為髙祖既得天下馬上之計未敗陸賈造新語髙祖粗納采吕氏横逆劉氏將傾非陸賈之䇿帝室不寧盖材知無不能在所遭遇遇亂則知立功有起則以其材著書者也出口為言著文為篇古以言為功者多以文為敗者希吕不韋淮南王以他為過不以書有非使客作書不身自為如不作書猶𫎇此章章之禍人古今違屬未必皆著作材知極也鄒陽舉疏免罪於梁徐樂上書身拜郎中材能以其文為功於人何嫌不能營衛其身韓蚤信公子非國不傾危及非之死李斯始竒非以著作材極不能復有為也春物之傷或死之也殘物不傷秋亦大長假令非不死秦未可知故才人能令其行可尊不能使人必法已能令其言可行不能使人必采取之矣
  或曰古今作書者非一各穿鑿失經之實傳違聖人質故謂之蕞殘比之玉屑故曰蕞殘滿車不成為道玉屑滿篋不成為寳前人近聖猶為蕞殘况逺聖從後復重為者乎其作必為妄其言必不明安可采用而施行荅曰聖人作其經賢者造其傳述作者之意採聖人之志故經須傳也俱賢所為何以獨謂經傳是他書記非彼見經傳傳經之文經須而解故謂之是他書與書相違更造端緒故謂之非若此者韙是於五經使言非五經雖是不見聽使五經從孔門出到今常令人不缺滅謂之純壹信之可也今五經遭亡秦之奢侈觸李斯之横議燔燒禁防伏生之休抱經深藏漢興收五經經書缺滅而不明篇章棄散而不具鼂錯之軰各以私意分拆文字師徒相因相授不知何者為是亡秦無道敗亂之也秦雖無道不燔諸子諸子尺書文篇具在可觀讀以正說可采掇以示後人後人復作猶前人之造也夫俱鴻而知皆傳記所稱文義與經相薄何以獨謂文書失經之實由此言之經缺而不完書無佚本經有遺篇折累二者孰與蕞殘易據事象詩采民以為篇樂須不驩禮待民平四經有據篇章乃成尚書春秋采掇史記史記興無異書以民事一意六經之作皆有據由此言之書亦為本經亦為末末失事實本得道質折累二者孰為玉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誤者在諸子諸子尺書文明實是說章句者終不求解扣明師師相傳初為章句者非通覽之人也










  論衡卷二十八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二十九
  漢 王充 撰
  案書篇      對作篇
  案書篇
  儒家之宗孔子也墨家之祖墨翟也且案儒道傳而墨法廢者儒之道義可為而墨之法議難從也何以驗之墨家薄葬右鬼道乖相反違其實宜以難從也乖違如何使鬼非死人之精也右之未可知今墨家謂鬼審人之精也厚其精而薄其屍此於其神厚而於其體薄也薄厚不相勝華實不相副則怒而降禍雖有其鬼終以死恨人情欲厚惡薄神心猶然用墨子之法事鬼求福福罕至而禍常來也以一況百而墨家為法皆若此類也廢而不傳盖有以也
  春秋左氏傳者盖出孔子壁中孝武皇帝時魯共王壊孔子教授堂以為宫得佚春秋三十篇左氏傳也公羊髙糓梁寘胡母氏皆傳春秋各門異戸獨左氏傅為近得實何以驗之禮記造於孔子之堂太史公漢之通人也左氏之言與二書合公羊髙糓梁寘胡母氏不相合又諸家去孔子逺逺不如近聞不如見劉子政玩弄左氏童僕妻子皆呻吟之光武皇帝之時陳元范叔上書連屬條事是非左氏遂立范叔尋因罪罷元叔天下極才講論是非有餘力矣陳元言訥范叔章詘左氏得實明矣言多怪頗與孔子不語怪力相違返也吕氏春秋亦如此焉國語左氏之外傳也左氏傳經辭語尚畧故復選録國語之辭以實然則左氏國語世儒之實書也公孫龍著堅白之論析言剖辭務折曲之言無道理之較無益於治齊有三鄒衍之書瀇洋無涯其文少驗多驚耳之言案大才之人率多侈縱無實是之驗華虚誇誕無審察之實商鞅相秦作耕戰之術管仲相齊造輕重之篇富民豐國彊主弱一作威敵公賞罰與鄒衍之書並言而太史公兩紀世人疑惑不知所從案張儀與蘓秦同時蘇秦之死儀固知之儀知各審宜從儀言以定其實而說不明兩傳其文東海張商亦作列傳豈蘓秦商之所為邪何文相違甚也三代世表言五帝三王皆黄帝子孫自黄帝轉相生不更禀氣於天作殷本紀言契母簡狄浴於川遇𤣥鳥墜卵吞之遂生契焉及周本紀言后稷之母姜嫄野出見大人跡履之則姙身生后稷焉夫觀世表則契與后稷黄帝之子孫也讀殷周本紀則𤣥鳥大人之精氣也二者不可兩傳而太史公兼紀不别案帝王之妃不宜野出浴於川水今言浴於川吞𤣥鳥之卵出於野履大人之跡違尊貴之節誤是非之言也
  新語陸賈所造盖董仲舒相被服焉皆言君臣政治得失言可采行事美足觀鴻知所言參貳經傳雖古聖之言不能過増陸賈之言未見遺闕而仲舒之言雩祭可以應天土龍可以致雨頗難曉也夫致旱者以雩祭不夏郊之祀豈晉侯之過邪以政失道隂陽不和也晉廢夏郊之祀晉侯寢疾用鄭子産之言祀夏郊而疾愈如審雩不脩龍不治與晉同禍為之再也以政致旱宜復以政致雨而復脩雩治龍其何益哉春秋公羊氏之說亢陽之節足以復政隂陽相渾旱湛相報天道然也何乃脩雩設龍乎雩祀神喜龍成雨至亢陽不改旱禍不除變復之義安所施哉且夫寒温與旱湛同俱政所致其咎在人獨為亢旱求福不為寒温求祐未曉其故如當復報寒温宜為雩龍之事鴻材巨識第兩疑焉董仲舒著書不稱子者意殆自謂過諸子也漢作書者多司馬子長揚子雲河漢也其餘涇渭也然而子長少臆中之說子雲無世俗之論仲舒說道術竒矣北方三家尚矣䜟書云董仲舒亂我書盖孔子言也讀之者或為亂我書者煩亂孔子之書也或以為亂者理也理孔子之書也共一亂字理之與亂相去甚逺然而讀者用心不同不省本實故說誤也夫言煩亂孔子之書才髙之語也其言理孔子之書亦知竒之言也出入聖人之門亂理孔子之書子長子雲無此言焉世俗用心不實省事失情二語不定轉側不安案仲舒之書不違儒家不及孔子其言煩亂孔子之書者非也孔子之書不亂其言理孔子之書者亦非也孔子曰師摯之始闗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亂者於孔子言也孔子生周始其本仲舒在漢終其末班叔皮續太史公書盖其義也賦頌篇下其有亂曰章盖其類也孔子終論定於仲舒之言其修雩治龍必將有義未可怪也
  顔淵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五帝三王顔淵獨慕舜者知巳步騶有同也知徳所慕黙識所追同一實也仲舒之言道徳政治可嘉美也質定世事論說世疑桓君山莫上也故仲舒之文可及而君山之論難追也驥與衆馬絶跡或蹈驥哉有馬於此足行千里終不名驥者與驥毛色異也有人於此文偶仲舒論次君山終不同於二子者姓名殊也故馬效千里不必𩦸騄人期賢知不必孔墨何以驗之君山之論難追也兩刄相割利鈍乃知二論相訂是非乃見是故韓非之四難桓寛之鹽鐵君山新論之類也世人或疑言非是偽論者實之故難為也卿决疑訟獄定嫌罪是非不决曲直不立世人必謂卿獄之吏才不任職至於論不務全疑兩傳并紀不宜明處孰與剖破渾沌解决亂絲言無不可知文無不可曉哉案孔子作春秋采毫毛之善貶纎介之惡可褒則義以明其行善可貶則明其惡以譏其操新論之義與春秋㑹一也夫俗好珍古不貴今謂今之文不如古書夫古今一也才有髙下言有是非不論善惡而徒貴古是謂古人賢今人也案東畨鄒伯竒臨淮袁太伯袁文術㑹稽吳君髙周長生之軰位雖不至公卿誠能知之囊槖文雅之英雄也觀伯竒之元思太伯之易章句文術之箴銘君髙之越紐録長生之洞歴劉子政揚子雲不能過也善才有淺深無有古今文有偽真無有故新廣陵陳子迴顔方今尚書郎班固蘭臺令楊終𫝊毅之徒雖無篇章賦頌記奏文辭斐炳賦象屈原賈生奏象唐林谷永並比以觀好其美一也當今未顯使在百世之後則子政子雲之黨也韓非著書李斯采以言事楊子雲作太𤣥侯鋪子隨而宣之非斯同門雲鋪共朝覩竒見益不為古今變心易意實事貪善不逺為術併肩以迹相輕好竒無已故竒名無窮揚子雲反離騷之經非能盡反一篇文往往見非反而奪之六畧之錄萬三千篇雖不盡見指趣可知略借不合義者案而論之
  對作篇
  或問曰賢聖不空生必有以用其心上自孔墨之黨下至荀孟之徒教訓必作垂文何也對曰聖人作經藝著傳記匡濟薄俗驅民使之歸實誠也案六略之書萬三千篇增善消惡割截横拓驅役遊慢期便道善歸正道焉孔子作春秋周民𡚁也故采求毫毛之善貶纎介之惡撥亂世反諸正人道浹王道備所以檢押靡薄之俗者悉具宻致夫防决不備有水溢之害網解不結有獸失之患是故周道不𡚁則民不文薄民不文薄春秋不作楊墨之學不亂傳義則孟子之傳不造韓國不小弱法度不壊廢則韓非之書不為髙祖不辨得天下馬上之計未轉則陸賈之語不奏衆事不失實凡論不壊亂則桓譚之論不起故夫賢聖之興文也起事不空為因因不妄作作有益於化化有補於正故漢立蘭臺之官校審其書以考其言董仲舒作道術之書頗言災異政治所失書成文具表在漢室主父偃嫉之誣奏其書天子下仲舒於吏當謂之下愚仲舒當死天子赦之夫仲舒言災異之事孝武猶不罪而尊其身況所論無觸忌之言核道實之事收故實之語乎故夫賢人之在世也進則盡忠宣化以明朝廷退則稱論貶說以覺失俗俗也不知還則立道輕為非論者不追救則迷亂不覺悟是故論衡之造也起衆書並失實虛妄之言勝真美也故虚妄之語不黜則華文不見息華文放流則實事不見用故論衡者所以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非茍調文飾辭為竒偉之觀也其本皆起人間有非故盡思極心以譏世俗世俗之性好竒怪之語說虛妄之文何則實事不能快意而華虛驚耳動心也是故才能之士好談論者增益實事為美盛一作盛溢之語用筆墨者造生空文為虚妄之傳聽者以為真然說而不舍覽者以為實事傳而不絶不絶則文載竹帛之上不舍則誤入賢者之耳至或南面稱師賦姦偽之說典城佩紫讀虛妄之書明辨然否疾心傷之安能不論孟子傷楊墨之議大奪儒家之論引平直之說褒是抑非世人以為好辯孟子曰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今吾不得已也虛妄顯於真實誠亂於偽世人不悟是非不定紫朱雜厠瓦玉集糅以情言之豈吾心所能忍哉衛驂乗者越職而呼車惻怛發心恐上之危也夫論說者閔世憂俗與衛驂乗者同一心矣愁精神而幽魂魄動胷中之静氣賊年損夀無益於性禍重於顔回違負黄老之教非人所貪不得已故為論衡文露而㫖直辭姦而情實其政務言治民之道論衡諸篇實俗間之凡人所能見與彼作者無以異也若夫九虚三増論死訂鬼世俗所乆惑人所不能覺也人君遭弊改教於上人臣愚惑作論於下實得則上教從矣兾悟迷惑之心使知虚實之分實虚之分定而一有後字華偽之文滅華偽之文滅則純誠之化日以孳矣純誠一作純厚
  或曰聖人作賢者述以賢而作者非也論衡政務可謂作者非曰作也亦非述也論也論者述之次也五經之興可謂作矣太史公書劉子政序班叔皮傳可謂述矣桓君山新論鄒伯竒檢論可謂論矣今觀論衡政務桓鄒之二論也非所謂作也造端更為前始末有若倉頡作書奚仲作車是也易言伏羲作八卦前是未有八卦伏羲造之故曰作也文王圗八自演為六十四故曰衍謂論衡之成猶六十四卦而又非也六十四卦以狀衍增益其卦溢其數多今論衡就世俗之書訂其真偽辯其實虚非造始更為無本於前也儒生就先師之說詰而難之文吏就獄卿之事覆而考之謂論衡為作儒生文吏謂作乎上書奏記陳列便宜皆欲輔政今作書者猶書奏記說發胷臆文成手中其實一也夫上書謂之奏奏記轉易其名謂之書建初孟年中州頗歉潁川汝南民流四散聖主憂懐詔書數至論衡之人奏記郡守宜禁奢侈以備困乏言不納用退題記草名曰備乏酒縻五糓生起盗賊沈湎飲酒盗賊不絶奏記郡守禁民酒退題記草名曰禁酒由此言之夫作書者上書奏記之文也記謂之造作上書上書奏記是作也晉之乗而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人事各不同也易之乾坤春秋之元揚氏之𤣥卜氣號不均也由此言之唐林之奏谷永之章論衡政務同一趨也漢家極筆墨之林書論之造漢家尤多陽成子張作樂楊子雲造𤣥二經發於臺下讀於闕掖卓絶驚耳不述而作材疑聖人而漢朝不譏況論衡細說微論解釋世俗之疑辯照是非之理使後進曉見然否之分恐其廢失著之簡牘祖經章句之說先師竒說之類也其言伸繩彈割俗傳俗傳蔽惑偽書放流賢通之人疾之無已孔子曰詩人疾之不能黙丘疾之不能伏是以論也玉亂於石人不能别或若楚之王尹以玉為石卒使卞和受刖足之誅是反為非虚轉為實安能不言俗傳既過俗書又偽若夫鄒衍謂今天下為一州四海之外有若天下者九州淮南書言共工與顓頊争為天子不勝怒而觸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維絶堯時十日並出堯上射九日魯陽戰而日暮援戈麾日日為郤還世間書傳多若等類浮妄虚偽没奪正是心濆涌筆手擾安能不論論則考之以心效之以事浮虚之事輒立證驗若太史公之書據許由不隠燕太子丹不使日再中讀見之者莫不稱善政務為郡國守相縣邑令長陳通政事所當尚務欲令全民立化奉稱國恩論衡九虛三增所以使俗務實誠也論死訂鬼所以使俗薄喪𦵏也孔子徑庭麗級被棺歛者不省劉子政上薄𦵏奏送蔵者不約光武皇帝草車茅馬為明器者不姦何世書俗言不載信死之語汶濁之也今著論死及死偽之篇明死無知不能為鬼兾觀覽者將一曉解約𦵏更為節儉斯盖論衡有益之驗也言茍有益雖作何害倉頡之書世以紀事奚仲之車世以自載伯余之衣以辟寒暑桀之瓦屋以辟風雨夫不論其利害而徒譏其造作是則倉頡之徒有非世本十五家皆受責也故夫有益也雖作無害也雖無害何補古有命使采詩欲觀風俗知下情也詩作民間聖王可云汝民也何發作囚罪其身殁滅其詩乎今已不然故詩傳至今論衡政務其猶詩也兾望見采而云有過斯盖論衡之書所以興也且凡造作之過意其言妄而謗誹也論衡實事疾妄齊世宣漢恢國驗符盛褒須頌之言無誹謗之辭造作如此可以免於罪矣


  論衡卷二十九



  欽定四庫全書
  論衡卷三十
  漢 王充 撰
  自紀篇
  自紀篇
  王充者㑹稽上虞人也字仲任其先本魏郡元城一姓孫一幾世嘗從軍有功封㑹稽陽亭一歲倉卒國絶因家焉以農桑為業世祖勇任氣卒咸不揆於人歲凶横道傷殺怨讎衆多㑹世擾亂恐為怨讎所擒祖父汎舉家擔載就安㑹稽留錢唐縣以賈販為事生子二人長曰𫎇少曰誦誦即充父祖世任氣至𫎇誦滋甚故𫎇誦在錢唐勇勢凌人末復與豪家丁伯等結怨舉家徙處上虞建武三年充生為小兒與儕倫遨戯不好狎侮儕倫好掩雀捕蟬戯錢林熈充獨不肯誦竒之六歲教書恭愿仁順禮敬具備矜莊寂寥有巨人之志父未嘗笞母未嘗非閭里未嘗讓八歲出於書館書館小僮百人以上皆以過失袒謫或以書醜得鞭充書日進又無過失手書既成辭師受論語尚書日諷千字經明徳就謝師而專門援筆而衆竒所讀文書亦日博多才髙而不尚茍作口辯而不好談對非其人終日不言其論說始若詭於衆極聽其終衆乃是之以筆著文亦如此焉操行事上亦如此焉在縣位至掾功曹在都尉府位亦掾功曹在太守為列掾五官功曹行事入州為從事不好徼名於世不為利害見將常言人長希言人短專薦未達解已進者過及所不善亦弗譽有過不解亦弗復䧟能釋人之大過亦悲夫人之細非好自周不肯自彰勉以行操為基恥以材能為名衆㑹乎坐不問不言賜見君將不及不對在鄉里慕蘧伯玉之節在朝廷貪史子魚之行見汙傷不肯自明位不進亦不懐恨貧無一畆庇身志佚於王公賤無斗石之秩意若食萬鍾得官不欣失位不恨處逸樂而欲不放居貧苦而志不倦淫讀古文甘聞異言世書俗說多所不安幽處獨居考論實虚充為人清重遊必擇友不好茍交所友位雖微卑年雖幼稚行茍離俗必與之友好傑友雅徒不泛結俗材俗材因其微過蜚條䧟之然終不自明亦不非怨其人或曰有良材竒文無罪見䧟胡不自陳羊勝之徒摩口膏舌鄒陽自明入獄復出茍有全完之行不宜為人所缺既耐勉自伸不宜為人所屈荅曰不清不見塵不髙不見危不廣不見削不盈不見虧士兹多口為人所䧟盖亦其宜好進故自明憎退故自陳吾無好憎故黙無言羊勝為讒或使之也鄒陽得免或抜之也孔子稱命孟子言天吉凶安危不在於人昔人見之故歸之於命委之於時浩然恬忽無所怨尤福至不謂已所得禍到不謂已所為故時進意不為豐時退志不為虧不嫌虧以求盈不違險以趨平不鬻智以千禄不辭爵以釣名不貪進以自明不惡退以怨人同安危而齊死生鈞吉凶而一敗成遭十羊勝謂之無傷動歸於天故不自明充性恬澹不貪富貴為上所知拔擢越次不慕髙官不為上所知貶黜抑屈不恚下位比為縣吏無所擇避或曰心難而行易好友同志仕不擇地濁操傷行世何效放荅曰可效放者莫過孔子孔子之仕無所避矣為乗曰委吏無於邑之心為司空相國無恱豫之色舜耕歴山若終不免及受堯禪若卒自得憂徳之不豐不患爵之不尊恥名之不白不惡位之不遷垂棘與瓦同櫝明月與礫同囊茍有二寳之質不害為世所同世能知善雖賤猶顯不能别白雖尊猶辱處卑與尊齊操位賤與貴比徳斯可矣
  俗性貪進忽退收成棄敗充升擢在位之時衆人蟻附廢退窮居舊故叛去志俗人之寡恩故閑居作譏俗節義十二篇兾俗人觀書而自覺故直露其文集以俗言或譴謂之淺荅曰以聖典而示小雅以雅言而說丘野不得所曉無不逆者故蘓秦精說於趙而李兊不說商鞅以王說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所欲雖盡堯舜之言猶飲牛以酒啖馬以脯也故鴻麗深懿之言闗於大而不通於小不得已而強聽入胷者少孔子失馬於野野人閉不與子貢妙稱而怒馬圄諧說而懿悟俗曉露之言勉以深鴻之文猶和神仙之藥以治鼽欬制貂狐之裘以取薪菜也且禮有所不㣥事有所不須斷決知辜不必臯陶調和葵韮不俟狄牙閭巷之樂不用韶武里母之祀不待太牢既有不須而又不宜牛刀割雞舒㦸采葵鈇鉞裁箸盆盎酌巵大小失宜善之者希何以為辯喻深以淺何以為智喻難以易賢聖銓材之所宜故文能為深淺之差
  充既疾俗情作譏俗之書又閔人君之政徒欲治人不得其宜不曉其務愁精苦思不睹所趨故作政務之書又傷偽書俗文多不實誠故為論衡之書夫賢聖歿而大義分蹉𧿶殊趨各自開門通人觀覽不能訂銓遥聞傳授筆冩耳取在百歲之前歴日彌乆以為昔古之事所言近是信之入骨不可自解故作實論其文盛其辯争浮華虛偽之語莫不澄定没華虚之文存敦龎之朴撥流失之風反宓戯之俗
  充書形露易觀或曰口辯者其言深筆敏者其文沈案經藝之文賢聖之言鴻重優雅難卒曉睹世讀之者訓古乃下盖賢聖之材鴻故其文語與俗不通玉隠石間珠匿魚腹非玉工珠師莫能采得寳物以隠閉不見實語亦宜深沈難測譏俗之書欲悟俗人故形露其指為分别之文論衡之書何為復然豈材有淺極不能為覆何文之察與彼經藝殊軌轍也荅曰玉隠石間珠匿魚腹故為深覆及玉色剖於石心珠光出於魚腹其猶隠乎吾文未集於簡札之上藏於胷臆之中猶玉隠珠匿也及出荴露猶玉剖珠出乎爛若天文之照順若地理之曉嫌疑隠㣲盡可名處且名白事自定也論衡者論之平也口則務在明言筆則務在露文髙士之文雅言無不可曉指無不可睹觀讀之者曉然若盲之開目聆然若聾之通耳三年盲子卒見父母不察察相識安肯說喜道畔巨樹塹邊長溝所居昭察人莫不知使樹不巨而隠溝不長而匿以斯示人堯舜猶惑人面色部七十有餘頰肌明潔五色分别隠微憂喜皆可得察占射之者十不失一使面黝而黑醜垢重襲而覆部占射之者十而失九夫文由語也或淺露分别或深迃優雅孰為辯者故口言以明志言恐滅遺故著之文字文字與言同趨何為猶當隠閉指意獄當嫌辜卿決疑事渾沌難曉與彼分明可知孰為良吏夫口論以分明為公筆辯以荴露為通吏文以昭察為良深覆典雅指意難覩唯賦頌耳經傳之文賢聖之語古今言殊四方談異也當言事時非務難知使指閉隠也後人不曉世相離逺此名曰語異不名曰材鴻淺文讀之難曉名曰不巧不名曰知明秦始皇讀韓非之書歎曰吾獨不得此人同時其文可曉故其事可思如深鴻優雅須師乃學投之於地何歎之有夫筆著者欲其易曉而難為不貴難知而易造口論務解分而可聽不務深迃而難睹孟子相賢以眸子明瞭者察文以義可曉
  充書違詭於俗或難曰文貴夫順合衆心不違人意百人讀之莫譴千人聞之莫怪故管子曰言室滿室言堂滿堂今殆說不與世同故文刺於俗不合於衆答曰論貴是而不務華事尚然而不髙合論說辯然否安得不譎常心逆俗耳衆心非而不從故喪黜其偽而存定其真如當從衆順人心者循舊守雅諷習而已何辯之有孔子侍坐於魯哀公公賜桃與黍孔子先食黍而啖桃可謂得食序矣然左右皆掩口而笑貫俗之日乆也今吾實猶孔子之序食也俗人違之猶左右之掩口也善雅歌於鄭為人悲禮舞於趙為不好堯舜之典伍伯不肯觀孔墨之籍季孟不肯讀寧危之計黜於閭巷撥世之言訾於品俗有美味於斯俗人不嗜狄牙甘食有寳玉於是俗人投之卞和佩服孰是孰非可信者誰禮俗相背何世不然魯文逆祀畔者五人盖猶是之語髙士不舍俗夫不好惑衆之書賢者欣頌愚者逃頓
  充書不能純美或曰口無擇言筆無擇文文必麗以好言必辯以巧言瞭於耳則事味於心文察於目則篇留於手故辯言無不聽麗文無不冩今新書既在論譬說俗為戾又不美好於觀不快盖師曠調音曲無不悲狄牙和膳肴無澹味然則通人造書文無瑕穢吕氏淮南懸於市門觀讀之者無訾一言今無二書之美文雖衆盛猶多譴毁荅曰夫養實者不育華調行者不飾辭豐草多華英茂林多枯枝為文欲顯白其為安能令文而無譴毁救火拯溺義不得好辯論是非言不得巧入澤隨龜不暇調足深淵捕蛟不暇定手言姦辭簡指趨妙逺語甘文峭務意淺小稲糓千鍾糠皮太半閱錢滿億穿決出萬大羮必有澹味至寳必有瑕穢大簡必有大好良工必有不巧然則辯言必有所屈通文猶有所黜言金由貴家起文糞自賤室出淮南吕氏之無累害所由出者家冨官貴也夫貴故得懸於市冨故有千金副觀讀之者惶恐畏忌雖見乖不合焉敢譴一字
  充書既成或稽合於古不類前人或曰謂之飾文偶辭或徑或迃或屈或舒謂之論道實事委璅文給甘酸諧於經不驗集於傳不合稽之子長不當内之子雲不入文不與前相似安得名佳好稱工巧荅曰飾貌以彊類者失形調辭以務似者失情百夫之子不同父母殊類而生不必相似各以所禀自為佳好文必有與合然后稱善是則代匠斵不傷手然后稱工巧也文士之務各有所從或調辭以巧文或辯偽以實事必謀慮有合文辭相襲是則五帝不異事三王不殊業也美色不同面皆佳於目悲音不共聲皆快於耳酒醴異氣飲之皆醉百糓殊味食之皆飽謂文當與前合是謂舜眉當復八采禹目當復重瞳
  充書文重或曰文貴約而指通言尚省而趍明辯士之言要而達文人之辭寡而章今所作新書出萬言繁不省則讀者不能盡篇非一則傳者不能領被躁人之名以多為不善語約易言文重難得玉少石多多者不為珍龍少魚衆少者固為神荅曰有是言也盖寡言無多而華文無寡為世用者百篇無害不為用者一章無補如皆為用則多者為上少者為下累積千金比於一百孰為富者盖文多勝寡財寡愈貧世無一卷吾有百篇人無一字吾有萬言孰者為賢今不曰所言非而云泰多不曰世不好善而云不能領斯盖吾書所以不得省也夫宅舍多土地不得小戸口衆簿籍不得少今失實之事多華虚之語衆指實定宜辯争之言安得約徑韓非之書一條無異篇以十第文以萬數夫形大衣不得𥚹事衆文不得𥚹事衆文饒水大魚多帝都糓多王市肩磨書雖文重所論百種按古太公望近董仲舒傳作書篇百有餘吾書亦纔出百而云泰多盖謂所以出者微觀讀之者不能不譴呵也河水沛沛比夫衆川孰者為大蟲繭重厚稱其出絲孰為多者
  充仕數不耦而徒著書自紀或虧曰所貴鴻材者仕宦耦合身容說納事得功立故為髙也今吾子涉世落魄仕數黜斥材未練於事力未盡於職故徒幽思屬文著記美言何補於身衆多欲以何趨乎荅曰材鴻莫過孔子孔子才不容斥逐伐樹接淅見圍削迹困饑陳蔡門徒菜色今吾材不逮孔子不偶之厄未與之等偏可輕乎且達者未必知窮者未必愚遇者則得不遇失之故夫命厚禄善庸人尊顯命薄禄惡竒俊落魄必以偶合稱材量徳則夫專城食土者材賢孔墨身貴而名賤則居潔而行墨食千鍾之禄無一長之徳乃可戯也若夫徳髙而名白官卑而禄薄非才能之過未足以為累也士願與憲共廬不慕與賜同衡樂與夷俱旅不貪與蹠比迹髙士所貴不與俗均故其名稱不與世同身與草木俱朽聲與日月並彰行與孔子比窮文與揚雄為雙吾榮之身通而知困官大而徳細於彼為榮於我為累偶合容說身尊體佚百載之後與物俱歿名不流於一嗣文不遺於一札官雖傾倉文徳不豐非吾所臧徳汪濊而淵懿知滂沛而盈溢筆瀧漉而雨集言溶㵠一有窟字而泉出富材羨知貴行尊志體列於一世名傳於千載乃吾所謂異也
  充細族孤門或啁之曰宗祖無淑懿之基文墨無篇籍之遺雖著鴻麗之論無所禀階終不為髙夫氣無漸而卒至曰變物無類而妄生曰異不常有而忽見曰妖詭於衆而突出曰怪吾子何祖其先不載況未嘗履墨涂出儒門吐論數千萬言冝為妖變安得寳斯文而多賢荅曰鳥無世鳳皇獸無種麒麟人無祖聖賢物無常嘉珍才髙見屈遭時而然士貴故孤興物貴故獨産文孰常在有以放賢是則澧泉有故源而嘉禾有舊根也屈竒之士見倜儻之辭生度不與俗協庸角不能程是故罕發之迹記於牒籍希出之物勒於鼎銘五帝不一世而起伊望不同家而出千里殊跡百載異發士貴雅材而慎興不因髙據以顯達母驪犢騂無害犧牲祖濁裔清不牓竒人牓讀為妨鯀惡禹聖叟頑舜神伯牛寢疾仲弓潔全顔路庸固回傑超倫孔墨祖愚丘翟聖賢楊家不通卓有子雲桓氏稽可遹出君山更禀於元故能著文充以元和三年徙家辟詣楊州部丹陽九江廬江後入為治中材小任大職在刺割筆札之思歴年寢廢章和二年罷州家居年漸七十時可懸輿仕路隔絶志窮無如事有否然身有利害髮白齒落日月踰邁儔倫彌索鮮所恃賴貧無供養志不娛快厯數冉冉庚辛域際雖懼終徂愚猶沛沛乃作養性之書凡十六篇養氣自守適食則酒閉明塞聰愛精自保適輔服藥引𨗳庶兾性命可延斯須不老既晚無還垂書示後惟人性命長短有期人亦蟲物生死一時年歴但記孰使留之猶入黄泉消為土灰上自黄唐下臻秦漢而來折𠂻以聖道㭊理於通材如衡之平如鑑之開幼老生死古今罔不詳該命以不延吁嘆悲哉



  論衡卷三十
  論衡後序
  王氏族姓行狀於自紀篇述之詳矣范曄東漢列傳云充字仲任嘗受業太學師事班彪博覽而不守章句家貧無書嘗遊雒陽市肆閱所賣書一見輒能誦憶遂博通衆流百家之言充好論說始若詭異終有理實以為俗儒守文多失其真乃閉門潜思禮絶慶弔戸牖墻壁各置刀筆著論衡八十五篇二十餘萬言釋物類同異正時俗嫌疑訂百氏之増虛詰九流之拘誕天人之際悉所㑹通性命之理靡不窮盡㭊理折𠂻此書為多既作之後中土未有傳者蔡邕入吳㑹始得之常祕玩以為談助故時人嫌伯喈得異書或捜求其帳中隠處果得論衡抱數卷持去邕丁寧之曰惟我與爾共之勿廣也其後王郎來守㑹稽又得其書及還許下時人稱其才進或曰不見異人當得異書問之果以論衡之益繇是遂見傳焉流行四方今殆千載撰六帖者但摘而為𬾨用作意林者止鈔而同諸子吾鄉好事者往往自守書櫝為家寳然其篇卷脫漏文字踳駁魯魚甚衆亥豕益訛或首尾顛躓而不聨或句讀轉易而不紀是以覽者不能通其讀焉余幼好聚書於論衡尤多購獲自一紀中得俗本七率二十七卷其一程氏西齋所貯盖今起居舍人彭公乗曽所對正者也又得史館本二各三十卷乃庫部郎中李公秉前所校者也余嘗廢寢食討尋衆本雖畧經修改尚互有闕遺意其謄録者誤有推移校勘者妄加删削致條綱紊亂㫖趣乖違儻遂傳行必差理實今研覈數本之内率以少錯者為主然後互質疑謬㳂造本源譌者譯之散者聚之亡者追之俾斷者仍續闕者復補惟古今字有通用稍存之又為改正塗注凡一萬一千二百五十九字有如日星之麗天順經躔而軌道河海之紀地自源委以安流其文取譬連類雄辯宏博豈止為談助才進而已哉信乃士君子之先覺者也秉筆之士能無祕玩乎即募工刋印庶傳不泯有益學者非矜己功不敢同王蔡之徒待捜之然後得而共問之然後言其益也時聖宋慶厯五年二月二十六日前進士楊文昌題序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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