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七十五
資治通鑑 卷第七十五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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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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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紀七〈起柔兆攝提格盡𤣥黓涒灘凡七年〉
邵陵厲公中
正始七年春二月吳車騎將軍朱然宼柤中殺略數千
人而去 幽州刺史母丘儉以髙句驪王位宫數爲侵
叛督諸軍討之位宫敗走儉遂屠丸都斬獲首虜以千
數句驪之臣得來數諫位宫位宫不從得來歎曰立見
此地將生蓬蒿遂不食而死儉令諸軍不壊其墓不伐
其樹得其妻子皆放遣之位宫單將妻子逃竄儉引軍
還未幾復擊之位宫遂犇買溝儉遣𤣥莬太守王頎追
之過沃沮千有餘里至肅慎氏南界刻石紀功而還所
誅納八千餘口論功受賞侯者百餘人 秋九月吳主
以驃騎將軍步隲爲丞相車騎將軍朱然爲左大司馬
衛將軍全琮爲右大司馬分荆州爲二部以鎮南將軍
吕岱爲上大將軍督右部自武昌以西至蒲圻以威北
將軍諸葛恪爲大將軍督左部代陸遜鎮武昌 漢大
赦大司農河南孟光於衆中貴費禕曰夫赦者偏枯之
物非明丗所宜有也衰敝窮極必不得已然後乃可權
而行之耳今主上仁賢百僚稱職何有旦夕之急而數
施非常之恩以恵姦宄之惡乎禕但顧謝踧踖而已初
丞相亮時有言公惜赦者亮答曰治丗以大德不以小
恵故匡衡吳漢不願爲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陳元方鄭
康成閒每見啟告治亂之道悉矣曽不語赦也若劉景
升季玉父子嵗嵗赦宥何益於治由是蜀人稱亮之賢
知禕不及焉 陳夀評曰諸葛亮爲政軍旅數興而赦
不妄下不亦卓乎 吳人不便大錢乃罷之 漢主以
凉州刺史姜維爲衛將軍與大將軍費禕並録尚書事
汶山平康夷反維討平之漢主數出逰觀増廣聲樂太
子家令巴西譙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桀竝起以
爭神器才智之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陿惟其
德之厚薄也於時更始公孫述等多已廣大然莫不快
情恣欲怠於爲善丗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
人所不能爲者遂務理𡨚獄崇節儉北州歌歎聲布四
逺於是鄧禹自陽追之吳漢宼恂素未之識舉兵助
之其餘望風慕德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于輿病齎棺
襁負而至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爲彊而成帝業及在洛
陽嘗欲小出銚期進諫即時還車及潁川盜起宼恂請
丗祖身往臨賊聞言即行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
急務欲自安不爲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
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
思望之時也臣願陛下復行人所不能爲者以副人望
且承事宗廟所以率民尊上也今四時之祀或有不臨
而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
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
省減樂官後宫凡所増造但奉脩先帝所施下爲子孫節儉
之教漢主不聽
八年春正月吳全琮卒 二月日有食之時尚書何晏
等朋附曹爽好變改灋度太尉蔣濟上疏曰昔大舜佐
治戒在比周周公輔政慎於其朋夫爲國灋度惟命丗
大才乃能張其綱維以垂于後豈中下之吏所宐改易
哉終無益於治適足傷民宜使文武之臣各守其職率
以清平則和氣祥瑞可感而致也 吳主詔徙武昌宫
材瓦繕脩建業宫有司奏言武昌宫已二十八嵗恐不
堪用宜下所在通更伐致吳主曰大禹以卑宫爲羙今
軍事未巳所在賦歛若更通伐妨損農桑徙武昌材瓦
自可用也乃徙居南宫三月改作太初宫令諸將及州
郡皆義作 大將軍爽用何晏鄧颺丁謐之謀遷太后
於永寧宫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懿不能
禁與爽有隙五月懿始稱疾不與政事 吳丞相步騭
卒 帝好䙝近羣小逰宴後園秋七月尚書何晏上言
自今御幸式乾殿及游豫後園宜皆從大臣詢謀政事
講論經義爲萬丗灋冬十二月散騎常侍諫議大夫孔
乂上言今天下已平陛下可絶後園習騎乗馬岀必御
輦乗車天下之福臣子之願也帝皆不聽 吳主大發
衆集建業揚聲欲入冦揚州刺史諸葛誕使安豐太守
王基策之基曰今陸遜等已死孫權年老内無賢嗣中
無謀主權自出則懼内釁卒起癰疽發潰遣將則舊將
已盡新將未信此不過欲𥙷䘺支黨還自保䕶耳已而
吳果不出 是嵗雍涼羌胡叛降漢漢姜維將兵出隴
右以應之與雍州刺史郭淮討蜀䕶軍夏侯霸戰於洮
西胡王白虎文治無戴等率部落降維維徙之入蜀淮
進擊羌胡餘黨皆平之
九年春二月中書令孫資癸巳中書監劉放三月甲午
司馬衛臻各遜位以侯就第位特進 夏四月以司空
髙柔爲司徒光禄大夫徐邈爲司空邈嘆曰三公論道
之官無其人則缺豈可以老病忝之哉遂固辭不受
五月漢費禕出屯漢中自蔣琬及禕雖身居於外慶賞
威刑皆遥先諮斷然後乃行禕雅性謙素當國功名略
與琬比 秋九月以車騎將軍王凌爲司空陪陵夷反
漢車騎將軍鄧芝討平之 大將軍爽驕奢無度飲食
衣服擬於乗輿尚方珍玩充牣其家又私取先帝才人
以爲伎樂作窟室綺疏四周數與其黨何晏等縱酒其
中弟羲深以爲憂數涕泣諫止之爽不聽爽兄弟數俱
出逰司農沛國桓範謂曰揔萬機典禁兵不宜竝出若
有閉城門誰復内人者爽曰誰敢爾邪初清河平原爭
界八年不能决冀州刺史孫禮請天府所藏烈祖封平
原時圖以决之爽信清河之訴云圖不可用禮上疏自
辨辭頗剛切爽大怒劾禮怨望結刑五嵗久之復爲并
州刺史往見太傅懿有忿色而無言懿曰卿得并州少
邪恚理分界失分乎禮曰何明公言之乖也禮雖不德
豈以官位往事爲意邪本謂明公齊蹤伊吕匡輔魏室
上報明帝之託下建萬丗之勲今社稷將危天下兇兇
此禮之所以不恱也因涕泣橫流懿曰且止忍不可忍
冬河南尹李勝出爲荆州刺史過辭太傅懿懿令兩婢
侍持衣衣落指口言渇婢進粥懿不持杯而飲粥皆流
出霑胷勝曰衆情謂明公舊風發動何意尊體乃爾懿
使聲氣纔屬說年老枕疾死在旦夕君當屈并州并州
近胡好爲之備恐不復相見以子師昭兄弟爲託勝曰
當還忝本州非并州懿乃錯亂其辭曰君方到并州勝
復曰當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言今還爲本州
盛德壯烈好建功勲勝退告爽曰司馬公尸居餘氣形
神已離不足慮矣他日又向爽等垂泣曰太傅病不可
復濟令人愴然故爽等不復設備何晏聞平原管輅明
於術數請與相見十二月丙戌輅往詣晏晏與之論易
時鄧颺在坐謂輅曰君自謂善易而語初不及易中辭
義何也輅曰夫善易者不言易也晏含笑賛之曰可謂
要言不煩也因謂輅曰試爲作一卦知位當至三公不又
問連夢見青蠅數十來集鼻上驅之不去何也輅曰昔
元凱輔舜周公佐周皆以和恵謙恭享有多福此非卜
筮所能明也今君侯位尊埶重而懐德者鮮畏威者衆殆
非小心求福之道也又鼻者天中之山髙而不危所以
長守貴今青蠅臭惡而集之位峻者顛輕豪者亡不可
不深思也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不履然後三公可至
青蠅可驅也颺曰此老生之常譚輅曰夫老生者見不
生常譚者見不譚輅還邑舍具以語其舅舅責輅言太
切至輅曰與死人語何所畏邪舅大怒以輅爲狂 吳
交趾九真夷賊攻沒城邑交部騷動吳主以衡陽督軍
都尉陸𦙍爲交州刺史安南校尉𦙍入境喻以恩信降
者五萬餘家州境復清 太傅懿隂與其子中䕶軍師
散騎常侍昭謀誅曹爽
嘉平元年春正月甲午帝謁髙平陵大將軍爽與弟中
領軍羲武衛將軍訓散騎常侍彦皆從太傅懿以皇太
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授兵出屯洛水浮橋召司
徒髙柔假節行大將軍事據爽營太僕王觀行中領軍
事據羲營因奏爽罪惡於帝曰臣昔從遼東還先帝詔
陛下秦王及臣升御床把臣臂深以後事爲念臣言太
祖髙祖亦屬臣以後事此自陛下所見無所憂苦萬一
有不如意臣當以死奉明詔今大將軍爽背棄顧命敗
亂國典内則僭擬外則専權破壊諸營盡據禁兵羣官
要職皆置所親殿中宿衛易以私人根據槃互縱恣日
甚又以黃門張當爲都監伺察至尊離閒二宫傷害骨
肉天下洶洶人懐危懼陛下便爲寄坐豈得久安此非
先帝詔陛下及臣升御牀之本意也臣雖朽邁敢忘往
言太尉臣濟等皆以爽爲有無君之心兄弟不宐典兵
宿衛奏永寧宫皇太后令敕臣如奏施行臣輙敕主者
及黃門令罷爽羲訓吏兵以侯就第不得逗留以稽車
駕敢有稽留便以軍灋從事臣輙力疾將兵屯洛水浮
橋伺察非常爽得懿奏事不通迫窘不知所爲留車駕
宿伊水伐木爲鹿角發屯田兵數千人以爲衛懿使
侍中髙陽許允及尚書陳泰說爽宜早自歸罪又使爽
所信殿中校尉尹大目謂爽唯免官而已以洛水爲誓
泰羣之子也初爽以桓範鄉里老宿於九卿中特禮之
然不甚親也及懿起兵以太后令召範欲使行中領軍
範欲應命其子止之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範乃出至
平昌城門城門已閉門𠉀司蕃故範舉吏也範舉手中
版以示之矯曰有詔召我卿促開門蕃欲求見詔書範
呵之曰卿非我故吏邪何以敢爾乃開之範出城顧謂
蕃曰太傅圖逆卿從我去蕃徒行不能及遂避側懿謂
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範則智矣然駑馬戀棧豆爽必
不能用也範至勸爽兄弟以天子詣許昌發四方兵以
自輔爽疑未决範謂羲曰此事昭然卿用讀書何爲邪
於今日卿等門户求貧賤復可得乎且匹夫質一人尚
欲望活卿與天子相隨令於天下誰敢不應也俱不言
範又謂羲曰卿别營近在闕南洛陽典農治在城外呼
召如意今詣許昌不過中宿許昌别庫足相被假所憂
當在榖食而大司農印章在我身羲兄弟黙然不從自
甲夜至五鼓爽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範
哭曰曹子丹佳人生汝兄弟㹠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
族滅也爽乃通懿奏事白帝下詔免已官奉帝還宫爽
兄弟歸家懿發洛陽吏卒圍守之四角作髙樓令人在
樓上察視爽兄弟舉動爽挾彈到後園中樓上人便唱
言故大將軍東行爽愁悶不知爲計戊戌有司奏黃
門張當私以所擇才人與爽疑有姦收當付廷尉考實
辭云爽與尚書何晏鄧颺丁謐司𨽻校尉畢軌荆州刺
史李勝等隂謀反逆須三月中發於是收爽羲訓晏颺
謐𮜿勝并桓範皆下獄劾以大逆不道與張當俱夷三
族初爽之出也司馬魯芝留在府聞有變將營騎斫津
門出赴爽及爽解印綬將出主簿楊綜止之曰公挾主
握權捨此以至東市乎有司奏收芝綜治罪太傅懿曰
彼各爲其主也宥之頃之以芝爲御史中丞綜爲尚書
𭅺魯芝將出呼參軍辛敞欲與俱去敞毗之子也其姊
憲英爲太常羊耽妻敞與之謀曰天子在外太傅閉城
門人云將不利國家於事可得爾乎憲英曰以吾度之
太傅此舉不過以誅曹爽耳敞曰然則事就乎憲英曰
得無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則敞可以無
出乎憲英曰安可以不出職守人之大義也凡人在難猶
或䘏之爲人執鞭而棄其事不祥莫大焉且爲人任爲
人死親昵之職也從衆而已敞遂出事定之後敞歎曰
吾不謀於姊幾不獲於義先是爽辟王沈及泰山羊祜
沈勸祜應命祜曰委質事人復何容易沈遂行及爽敗
沈以故吏免乃謂祜曰吾不忘卿前語祜曰此非始慮
所及也爽從弟文叔妻夏侯令女早寡而無子其父文
寧欲嫁之令女刀截兩耳以自誓居常依爽爽誅其家
上書絶昬強迎以歸復將嫁之令女竊入寑室引刀自
断其鼻其家驚惋謂之曰人生丗間如輕塵棲弱草耳
何至自苦乃爾且夫家夷滅已盡守此欲誰爲哉令女
曰吾聞仁者不以盛衰改節義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
前盛之時尚欲保終况今衰亡何忍棄之此禽獸之行
吾豈爲乎司馬懿聞而賢之聽使乞子字養爲曹氏後
何晏等方用事自以爲一時才傑人莫能及晏嘗爲名
士品目曰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夏侯泰初是也唯
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惟神也不疾而
速不行而至吾聞其語未見其人蓋欲以神况諸已也
選部郎劉陶曄之子也少有口辯鄧颺之徒稱之以爲
伊吕陶嘗謂傅𤣥曰仲尼不聖何以知之智者於羣愚
如弄一丸於掌中而不能得天下何以爲聖玄不復難
但語之曰天下之變無常也今見卿窮及曹爽敗陶退
居里舍乃謝其言之過管輅之舅謂輅曰爾前何以知
何鄧之敗輅曰鄧之行步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起立傾
倚若無手足此爲鬼躁何之視𠋫則魂不守宅血不華
色精爽煙浮容若槁木此爲鬼幽二者皆非遐福之象
也何晏性自喜粉白不去手行歩顧影尤好老莊之書
與夏侯𤣥荀粲及山陽王弼之徒競爲清談祖尚虚無
謂六經爲聖人糟粕由是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
風流不可復制焉粲彧之子也 丙午大赦 丁未以
太傅懿爲丞相加九錫懿固辭不受 初右將軍夏侯
霸爲曹爽所厚以其父淵死於蜀常切齒有報仇之志
爲討蜀䕶軍屯於隴西統屬征西征西將軍夏侯𤣥霸
之從子爽之外弟也爽旣誅司馬懿召𤣥詣京師以雍
州刺史郭淮代之 霸素與淮不叶以爲禍必相及大
懼遂犇漢漢主謂曰卿父自遇害於行間耳非我先人
之手刃也遇之甚厚姜維問於霸曰司馬懿旣得彼政
當復有征伐之志不霸曰彼方營立家門未遑外事有
鍾士季者其人雖少若管朝政吳蜀之憂也士季者鍾
繇之子尚書郎㑹也 三月吳左大司馬朱然卒然長
不盈七尺氣𠊱分明内行脩㓗終日欽欽常若在戰場
臨急膽定過絶於人雖丗無事每朝夕嚴鼓兵在營者
咸行裝就隊以此玩敵使不知所備故出輙有功然寑
疾増篤吳主晝爲減膳夜爲不寐中使醫藥口食之物
相望於道然毎遣使表疾病消息吳主輙召見口自問
訊入賜酒食出賜布帛及卒吳主爲之哀慟 夏四月
乙丑改元 曹爽之在伊南也昌陵景侯蔣濟與之書
言太傅之㫖不過免官而已爽誅濟進封都鄉侯上疏
固辭不許濟病其言之失遂𤼵病丙子卒 秋漢衛將
軍姜維宼雍州依麴山築二城使牙門將句安李歆等
守之聚羌胡質任侵偪諸郡征西將軍郭淮與雍州刺
史陳泰禦之泰曰麴城雖固去蜀險逺當湏運糧羌夷
患維勞役必未肯附今圍而取之可不血刃而拔其城
雖其有救山道阻險非行兵之地也淮乃使泰率討蜀
䕶軍徐質南安太守鄧艾進兵圍麴城斷其運道及城
外流水安等挑戰不許將士困窘分糧聚雪以引日月
維引兵救之出自牛頭山與泰相對泰曰兵灋貴在不
戰而屈人今絶牛頭維無反道則我之禽也敕諸軍各
堅壘勿與戰遣使白淮使淮趣牛頭截其還路淮從之
進軍洮水維懼遁走安等絶遂降淮因西擊諸羌鄧
艾曰賊去未逺或能復還宜分諸軍以備不虞於是留
艾屯白水北三日維遣其將廖化自白水南向艾結營
艾謂諸將曰維今卒還吾軍人少灋當來渡而不作橋
此維使化持吾令不得還維必自東襲取洮城洮城在
水北去艾屯六十里艾即夜潛軍徑到維果來渡而艾
先至據城得以不敗漢軍遂還 兖州刺史令狐愚司
空王淩之甥也屯於平阿甥舅竝典重兵専淮南之任
凌與愚隂謀以帝闇弱制於彊臣聞楚王彪有智勇欲
共立之迎都許昌九月愚遣其將張式至白馬與楚王
相聞淩又遣舍人勞精詣洛陽語其子廣廣曰凡舉大事
應本人情曹爽以驕奢失民何平叔虚華不治丁畢桓
鄧雖竝有宿望皆専競於丗加變易朝典政令數改所
存雖髙而事不下接民習於舊衆莫之從故雖埶傾四
海聲震天下同日斬戮名士減半而百姓安之莫之或
哀失民故也今司馬懿情雖難量事未有逆而擢用賢
能廣樹勝已脩先朝之政令副衆心之所求爽之所以
爲惡者彼莫不必改夙夜匪懈以恤民爲先父子兄弟
竝握兵要未易亡也淩不從 冬十一月令狐愚復遣
張式詣楚王未還㑹愚病卒 十二月辛卯即拜王淩
爲太尉庚子以司𨽻校尉孫禮爲司空 光禄大夫徐
邈卒邈以清節著名盧欽嘗著書稱邈曰徐公志髙行㓗才
博氣猛其施之也髙而不狷㓗而不介博而守約猛而
能寛聖人以清爲難而徐公之所易也或問欽徐公當
武帝之時人以爲通自爲涼州刺史及還京師人以爲
介何也欽答曰往者毛孝先崔季珪用事貴清素之士
于時皆變易車服以求名髙而徐公不改其常故人以
爲通比來天下奢靡轉相倣傚而徐公雅尚自若不與
俗同故前日之通乃今日之介也是丗人之無常而徐
公之有常也欽毓之子也
二年夏五月以征西將軍郭淮爲車騎將軍 初會稽
潘夫人有寵於吳主生少子亮吳主愛之全公主旣與
太子和有隙欲豫自結數稱亮美以其夫之兄子尚女
妻之吳主以魯王霸結朋黨以害其兄心亦惡之謂侍
中孫峻曰子弟不睦臣下分部將有袁氏之敗爲天下
笑若使一人立者安得不亂乎遂有廢和立亮之意然
猶沈吟者歴年峻靜之曽孫也秋吳主遂幽太子和驃
騎將軍朱據諫曰太子國之本根加以雅性仁孝天下
歸心昔晉獻用驪姬而申生不存漢武信江充而戾太
子𡨚死臣竊懼太子不堪其憂雖立思子之宫無所復
及矣吳主不聽據與尚書僕射屈晃率諸將吏泥頭自
縛連日詣闕請和吳主登白爵觀見甚惡之敕據晃等
無事怱怱無難督陳正五營督陳象各上書切諫據晃
亦固諫不已吳主大怒族誅正象牽據晃入殿據晃猶
口諫叩頭流血辭氣不撓吳主杖之各一百左遷據爲
新都郡丞晃斥歸田里羣司坐諫誅放者以十數遂廢
太子和爲庶人徙故鄣賜魯王霸死殺楊笁流其尸於
江又誅全寄吳安孫竒皆以其黨霸譖和故也初楊笁
少獲聲名而陸遜謂之終敗勸笁兄穆令與之别族及
笁敗穆以數諫戒笁得免死朱據未至官中書令孫弘
以詔書追賜死 冬十月廬江太守譙郡文欽偽叛以
誘吳偏將軍朱異欲使異自將兵迎已異知其詐表吳
主以爲欽不可迎吳主曰方今北土未一欽欲歸命宜
且迎之若嫌其有譎者但當設計網以羅之盛重兵以
防之耳乃遣偏將軍吕據督二萬人與異并力至北界
欽果不降異桓之子據範之子也 十一月大利景侯
孫禮卒 吳主立子亮爲太子 吳主遣軍十萬作堂
邑塗塘以淹北道 十二月甲辰東海定王霖卒 征
南將軍王昶上言孫權流放良臣適庶分爭可乗釁擊
吳朝廷從之遣新城太守南陽州泰襲巫秭歸荆州刺
史王基向夷陵昶向江陵昶引竹絙爲橋渡水擊之呉
大將施績夜遁入江陵昶欲引致平地與戰乃先遣五
軍案大道發還使吳望見而喜又以所獲鎧馬甲首環
城以怒之設伏兵以待之績果來追昶與戰大破之斬
其將鍾離茂許旻 漢姜維復宼西平不克
三年春正月王基州泰擊吳兵皆破之降者數千口
三月以尚書令司馬孚爲司空 夏四月甲申以王昶
爲征南大將軍 壬辰大赦 太尉王淩聞吳人塞涂
水欲因此發兵大嚴諸軍表求討賊詔報不聽淩遣將
軍楊𢎞以廢立事告兖州刺史黃華華𢎞連名以白司
馬懿懿將中軍乗水道討淩先下赦赦淩罪又爲書諭
淩已而大軍掩至百尺淩自知埶窮乃乗單岀迎懿
遣掾王彧謝罪送印綬節鉞懿軍到丘頭淩面水次
懿承詔遣主簿解其淩旣䝉赦加恃舊好不復自疑
徑乗小船欲趨懿懿使人逆止之住船淮中相去十餘
丈淩知見外乃遥謂懿曰卿直以折簡召我我當敢不
至邪而乃引軍來乎懿曰以卿非肯逐折簡者故也淩
曰卿負我懿曰我寧負卿不負國家遂遣步騎六百送
淩西詣京師淩試索棺釘以觀懿意懿命給之五月甲
寅淩行到項遂飲藥死懿進至夀春張式等皆自首懿
窮治其事諸相連者悉夷三族發淩愚家剖棺暴尸於
所近市三日燒其印綬朝服親土埋之初令狐愚爲白
衣時常有髙志衆人謂愚必興令狐氏族父𢎞農太守
邵獨以爲愚性倜儻不脩德而願大必滅我宗愚聞之
心甚不平及邵爲虎賁中郎將而愚仕進已多所更歴
所在有名稱愚從容謂邵曰先時聞大人謂愚爲不繼
今竟云何邪邵熟視而不答私謂妻子曰公治性度猶
如故也以吾觀之終當敗滅但不知我乆當坐之不邪
將逮汝曹耳邵沒後十餘年而愚族滅愚在兖州辟山
陽單固爲别駕與治中楊康竝爲愚腹心及愚卒康應
司徒辟至洛陽露愚隂事愚由是敗懿至夀春見單固
問曰令狐反乎曰無有楊康白事事與固連遂收捕固
及家屬皆繫廷尉考實數十固固云無有懿録楊康與
固對相詰固辭窮乃罵康曰老傭旣負使君又滅我族
顧汝當活邪康初自冀封侯後以辭頗參錯亦并斬之
臨刑俱出獄固又罵康曰老奴汝死自分耳若令死者
有知汝何面目以行地下乎詔以揚州刺史諸葛誕爲
鎮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 吳主立潘夫人爲皇后
大赦改元太元 六月賜楚王彪死盡録諸王公置鄴
使有司察之不得與人交闗 秋七月壬戌皇后甄氏
殂 辛未以司馬孚爲太尉 八月戊寅舞陽宣文侯
司馬懿卒詔以其子衛將軍師爲撫軍大將軍録尚書
事 初匈奴自謂其先本漢室之甥因冒姓劉氏太
祖留單于呼厨泉於鄴分其衆爲五部居并州境内左
賢王豹單于於扶羅之子也爲左部帥部族最彊城陽
太守鄧艾上言單于在内羌夷失統合散無主今單于
之尊日疏而外土之威日重則胡虜不可不深備也聞
劉豹部有叛胡可因叛割爲二國以分其埶去卑功顯
前朝而子不繼業宜加其子顯號使居鴈門離國弱冦
追録舊勲此御邊長計也又陳羌胡與民同處者宐以
漸出之使居民表以崇亷恥之教塞姦宄之路司馬師
皆從之 吳立節中郎將陸抗屯柴桑詣建業治病病
差當還吳主涕泣與别謂曰吾前聽用讒言與汝父太
義不篤以此負汝前後所問一焚滅之莫令人見也是
時吳主頗寤太子和之無罪冬十一月吳主祀南郊還
得風疾欲召和還全公主及侍中孫峻中書令孫𢎞固
爭之乃止吳主以太子亮㓜少議所付託孫峻薦大將
軍諸葛恪可付大事吳主嫌恪剛狠自用峻曰當今朝
臣之才無及恪者乃召恪於武昌恪將行上大將軍吕
岱戒之曰丗方多難子每事必十思恪曰昔季文子三思
而後行夫子曰再思可矣今君令恪十思明恪之劣也
岱無以答時咸謂之失言 虞喜論曰夫託以天下
至重也以人臣行主威至難也兼二至而管萬機能勝
之者鮮矣吕侯國之元耆志度經逺甫以十思戒之而
便以示劣見拒此元遜之疏機神不俱者也若因十思
之義廣諮當丗之務聞善速於雷動從諫急於風移豈
得隕首殿堂死於凶豎之刃丗人竒其英辯造次可觀
而哂吕侯無對爲陋不思安危終始之慮是樂春藻之
繁華而忘秋實之甘口也昔魏人伐蜀蜀人禦之精嚴
垂發而費禕方與來敏對棊意無厭倦敏以爲必能辦
賊言其明略内定貌無憂色也况長寧以爲君子臨事
而懼好謀而成蜀爲蕞爾之國而方向大敵所規所圖
唯守與戰何可矜已有餘晏然無戚斯乃禕性之寛簡
不防細微卒爲降人郭循所害豈非兆見於彼而禍成
於此哉往聞長寧之甄文偉今覩元遜之逆吕侯二事
體同皆足以爲丗鑒也 恪至建業見吳主於卧内受
詔牀下以大將軍領太子太傅孫𢎞領少傅詔有司諸
事一統於恪惟殺生大事然後以聞爲制羣官百司拜
揖之儀各有品序又以㑹稽太守北海滕𦙍爲太常𦙍
吳主壻也 十二月以光禄勲滎陽鄭沖爲司空 漢
費禕還成都望氣者云都邑無宰相位乃復北屯漢夀
是嵗漢尚書令吕乂卒以侍中陳祗守尚書令
四年春正月癸卯以司馬師爲大將軍 吳主立故太
子和爲南陽王使居長沙仲姬子奮爲齊王居武昌王
夫人子休爲琅邪王居虎林 二月立皇后張氏大赦
后故涼州刺史旣之孫東莞太守緝之女也召緝拜光
禄大夫 吳人改元神鳳大赦 吳潘后性剛戾吳主
疾病后使人問孫𢎞以吕后稱制故事左右不勝其虐
伺其昏睡縊殺之託言中惡後事𣳘坐死者六七人呉
主病困召諸葛恪孫𢎞滕𦙍及將軍吕據侍中孫峻入
卧内屬以後事夏四月吳主殂孫𢎞素與諸葛恪不平
懼爲恪所治祕不發喪欲矯詔誅恪孫峻以告恪恪請
𢎞咨事於坐中殺之乃發喪諡吳主曰大皇帝太子亮
即位大赦改元建興閏月以諸葛恪爲太傅滕𦙍爲衛
將軍吕岱爲大司馬恪乃命罷視聽息校官原逋責除
闗稅崇恩澤衆莫不恱恪每出入百姓延頸思見其狀
恪不欲諸王處濵江兵馬之地乃徙齊王奮於豫章琅
邪王休於丹陽奮不肯徙又數越灋度恪爲牋以遺奮
曰帝王之尊與天同位是以家天下臣父兄𬽦讎有善
不得不舉親戚有惡不得不誅所以承天理物先國後
身蓋聖人立制百代不易之道也昔漢初興多王子弟
至於太彊輙爲不𮜿上則幾危社稷下則骨肉相殘其
後懲戒以爲大諱自光武以來諸王有制惟得自娛於
宫内不得臨民干與政事其與交通皆有重禁遂以全
安各保福祚此則前丗得失之驗也大行皇帝覽古戒
今防牙遏萌慮於千載是以寑疾之日分遣諸王各早
就國詔策勤渠科禁嚴峻其所戒敕無所不至誠欲上
安宗廟下全諸王使百丗國承無㐫國害家之悔也大
王宐上惟太伯順父之志中念河閒獻王東海王彊恭
順之節下存前丗驕恣荒亂之王以爲警戒而聞頃至
武昌以來多違詔敕不拘制度擅發諸將兵治護宫室
又左右常從有罪過者當以表聞公付有司而擅私殺
事不明白中書楊融親受詔敕所當恭肅乃云正自不
聽禁當如我何聞此之日小大驚怪莫不寒心里語曰
明鑑所以照形古事所以知今大王宐深以魯王爲戒
改易其行戰戰兢兢盡禮朝廷如此則無求不得若棄
忘先帝灋教懐輕慢之心臣下寧負大王不敢負先帝
遺詔寧爲大王所怨疾豈敢忘尊主之威而令詔敕不
行於藩臣邪向使魯王早納忠直之言懐驚懼之慮則
享祚無窮豈有滅亡之禍哉夫良藥苦口唯病者能甘
之忠言逆耳唯達者能受之今者恪等慺慺欲爲大王
除危殆於萌牙廣福慶之基原是以不自知言至願䝉
三思王得牋懼遂移南昌 初吳大帝築東興隄以遏
巢湖其後入宼淮南敗以内船遂廢不復治冬十月太
傅恪㑹衆於東興更作大隄左右結山俠築兩城各留
千人使將軍全端守西城都尉留略守東城引軍而還
鎮東將軍諸葛誕言於大將軍師曰今因吳内侵使文
舒逼江陵仲恭向武昌以羈吳之上流然後簡精卒攻
其兩城比救至可大獲也是時征南大將軍王昶征東
將軍胡遵鎮南將軍毌丘儉等各獻征吳之計朝廷以
三征計異詔問尚書傅嘏嘏對曰議者或欲汎舟徑濟
橫行江表或欲四道竝進攻其城壘或欲大佃疆場觀
釁而動誠皆取賊之常計也然自治兵以來出入三載
非掩襲之軍也賊之爲宼幾六十年矣君臣相保吉凶
共患又喪其元帥上下憂危設令列船津要堅城據險
橫行之計其殆難捷今邊壤之守與賊相逺賊設羅落
又特重宻閒諜不行耳目無聞夫軍無耳目校察未詳
而舉大衆以臨巨險此爲希幸徼功先戰而後求勝非
全軍之長策也唯有進軍大佃最差完牢可詔昶遵等
擇地居險審所錯置及令三方一時前守奪其肥壤使
還塉土一也兵出民表冦鈔不犯二也招懐近路降附
日至三也羅落逺設閒構不來四也賊退其守羅落必
淺佃作易立五也坐食積榖士不運輸六也釁隙時聞
討襲速决七也凡此七者軍事之急務也不據則賊擅
便資據之則利歸於國不可不察也夫屯壘相偪形勢
已交智勇得陳巧拙得用策之而知得失之計角之而
知有餘不足虜之情偽將焉所逃夫以小敵大則役煩
力竭以貧敵富則歛重財匱故曰敵逸能勞之飽能饑
之此之謂也司馬師不從十一月詔王昶等三道擊吳
十二月王昶攻南郡毌丘儉向武昌胡遵諸葛誕率衆
七萬攻東興甲寅吳太傅恪將兵四萬晨夜兼行救東
興胡遵等敕諸軍作浮橋以度陳於坻上分兵攻兩城
城在髙峻不可卒拔諸葛恪使冠軍將軍丁奉與吕據
留賛唐咨爲前部從山西上奉謂諸將曰今諸軍行緩
若賊據便地則難以爭鋒我請趨之乃辟諸軍使下道
奉自率麾下三千人徑進時北風奉舉㠶二日即至東
闗遂據徐塘時天雪寒胡遵等方置酒髙㑹奉見其前
部兵少謂其下曰取封侯爵賞正在今日乃使兵皆解
鎧去矛㦸但兠鍪刀楯倮身縁堨魏人望見大笑之不
即嚴兵吳兵得上便鼓譟斫破魏前屯吕據等繼至魏
軍驚擾散走爭渡浮橋橋壊絶自投於水更相蹈藉前
部督韓綜樂安太守桓嘉等皆沒死者數萬綜故吳叛
將數爲吳害吳大帝常切齒恨之諸葛恪命送其首以
白大帝廟獲車乘牛馬騾驢各以千數資器山積振旅
而歸 初漢姜維宼西平獲中郎郭偱漢人以爲左將
軍偱欲刺漢主不得親近每因上夀且拜且前爲左右
所遏事輙不果
資治通鑑卷第七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