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節堂庸訓/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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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雙節堂庸訓
卷二
作者:汪輝祖 清朝
卷三

律己[编辑]

盡心[编辑]

心宰萬事,人之成人,全恃此心。為此一事,即當盡心。於此一事所謂盡者,就此一事籌其始,以慮其終而已。人非聖賢,烏能念念皆善?全在發念時將是非分界辯得清楚,把握得定,求其可以見天、可以見人,自然去不善以歸於善。不特名教綱常大節所系,斷斷差不得念頭,即細至日用應酬,略一放心,便有不妥貼處。

亡友孫遲舟辰東嘗語餘曰:「朱子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今竟有事出理外者,心有不同乎?」餘應之曰:「同此理方為心,同此心方為人。若在理外,昔人謂之全無心肝,即孟子所云禽獸也。」我輩總當於同處求之,故惟事事合於人心,始能自盡其心。

人須實做[编辑]

具五官,備四肢,皆謂之人。曰君臣、曰父子、曰夫婦、曰兄弟、曰朋友,是人之總名。曰士、曰工、曰農、曰商,是人之分類。然臣不能忠,子不能孝,便不成為臣、子。士不好學,農不力田,便不成為士、農。欲盡人之本分,全在各人做法。諺有云:「做宰相,做百姓,做爺娘,做兒女。」凡有一名,皆有一「做」字。至於無可取材,則直斥曰「沒做」,以痛絕之。故「人」是虛名,求踐其名,非實做不可。

人從本上做起[编辑]

俗曰「做人」,即有子曰「為人」。嘗讀《論語》開端數章,「聖功」、「王道」次第井井。聖人以學不厭自居。只一「學」字,已該千古人道之全。

學者,所以成其為人,記者,恐人之為學無下手處,故緊接其「為人」也。「孝弟」一章,慮有干譽之學,次以巧令鮮仁,一貫之。傳曾子以魯得之,記曾子為學人榜樣,而聖功備矣。「道千乘」一章,王道也。「聖功」、「王道」基於「弟子」。故「弟子」一章,孝弟信仁俱於前數章見過,此即弟子務本之學。以「行」不以「文」。如以文為學,則子夏列文學之科,何以言學只在君親朋友實地?故做人須從本上起,方有著力處。

做人先立志[编辑]

做人如行路,然舉步一錯,便歸正不易。必先有定志,始有定力。範文正做秀才時,即以天下為己任。文信國為童子時,見學宮所祠鄉先生歐陽修、楊邦義、胡銓像皆謚「忠」,即欣然慕之曰:「沒不俎豆其間非夫也。」卒之範為名臣,文為忠臣。亦有悔過立志如周處,少時無賴,聞父老三害之言,殺虎斬蛟,折節厲學,終以忠勇著名,皆由志定也。故孟子曰:「懦夫有立志。」蓋不能立志,則長為懦夫而已矣。

須耐困境[编辑]

番禺莊滋圃先生有恭撫浙時,手書客座楹貼曰:「常覺胸中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識者已知為宰相之器。人生自少至壯,罕有全履泰境者。惟耐的挫磨方成豪傑。不但貧賤是玉成之美,即富貴中亦不少困境。此處立不定腳根,終非真實學問。

常存退一步想[编辑]

存一進念,不論在家、在官,總無泰然之日;時時作退一步想,則無境不可歷,無人不可處。天下必有不如我者,以不如我者自鏡,未有心不平、氣不和者。心平氣和,君子之所由坦蕩蕩也。

時日不可虛度[编辑]

非僅「時不可失」之謂也。穿一日暖衣吃一日飽飯,費幾多織婦農夫心力?得能安享便是非常福分。此一日中各事其事:男則讀書者讀書,習藝者習藝;女則或紡、或績、浣汲、縫紉,不敢怠惰偷安,是為衣食無愧。不然,人以勞奉我,我以逸耗人,享福之時,折福已多。富貴子弟或致衣食無覓處,職是之由。

作事要認真[编辑]

「世事宜假不宜真」,此有激之談,非莊語也。畢竟假者立敗,真者攧撲不破。雖認真之始,未必不為取巧者譏笑,然腳踏實地,事無不成。即成之後,謗疑冰釋矣。

作事要有恆[编辑]

能認真於始而不免中輟,斷斷不可。諺曰:「扳罾守店」,言罾不必得魚,手不離罾,必可得魚。店不必獲息,身不離店、必可獲息。貴有恆也。又曰:「磨得鴨嘴尖雞賤。」言變計未必逢時,以無恆也。故作事欲成,全以有恆為主。

事必期於有成[编辑]

作事之成與不成,即一事而可卜終身。福澤有首無尾,其人必無收束。嘗歷歷驗之,頗不甚爽。「不為則已,為則必要於成。」朱子所以垂訓也。「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詩人所以示誡也。念之哉,毋為有識者目笑。

要顧廉恥[编辑]

事之失其本心,品不齒於士類,皆從寡廉鮮恥而起。顧廉恥乃忌憚,有忌憚乃能檢束,能檢束自為君子而不為小人。

貴慎小節[编辑]

著新衣者,恐有污染,時時愛護;一經垢玷,便不甚惜;至於浣亦留痕,則聽其敝矣。儒者,凜凜清操,無敢試以不肖之事。稍不自謹,輒為人所持,其勢必至於逾閒敗檢。故自愛之士,不可有一毫自玷,當於小節先加嚴慎。

當愛名[编辑]

聖賢為學,以實不以名。然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實至名歸,亦學者所尚。謂名不足愛,將肆行無忌。故三代以下患無好名之士。好孝名,斷不敢有不孝之心;好忠名,斷不敢為不忠之事。始於勉強馴致,自然事事皆歸實踐矣。第務虛名而不敦實行,斯名敗而詬訕隨之,大為可恥。

勿好勝[编辑]

夫愛名非好勝也。唯恐失名,自能求以實副;專以好勝為念,必至心馳於外務;勝人之虛名,忘修己之實學,則人以虛名相奉,勢且墮人之術,受人之愚,而不自知其弊,終至失己而後已。

財色兩關尤當著力[编辑]

世言累人者曰:「酒色財氣。」然酗酒鬥狠,鄉黨自好者尚知儆戒。唯「財色」二字,非有定識、定力,鮮不移其所守。昔人言:「道有黃金不動心,室有美人不炫目,方是真正豪傑。」餘獨有要箴二則,能臨境猛省,便百魔俱退。財箴曰:「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色箴曰:「淫人妻女者,妻女亦被人淫。」天道好還,相在爾室矣。

因果之說不可廢[编辑]

因果雖二氏之言,然《易》六十四卦皆言吉凶禍福;《書》四十八篇皆言災祥成敗;《詩》之《雅》《頌》,推本福祿壽考之故。「無所為而為善,無所畏而不為不善」,惟賢者能之,降而中才不能無藉於懲勸。

餘年十五,檢敗簏得先人舊遺《太上感應篇圖釋》半部。誦其詞,繹其旨,考其事,善不善之報,捷如桴鼓。自念少孤多病,懼以身之不修,廢墜先祀,怵然默誓。日曉起穨洗訖,莊誦《感應篇》一過,方讀他書。

有一不善念起,輒用以自儆。比在幕中,率以為常,日治官文書,惟恐造孽,不敢不盡心竭力。從宦亦然,歷五十年,幸不為大人君子所棄,蓋得力於經義者猶鮮,而得力於《感應篇》者居多。故因果之說,實足糾繩。夙夜為中人說法,斷不可廢。

不可責報於目前[编辑]

「惠迪吉,從逆凶。」理之一定,然亦有不可盡憑者。陰騭文所云:「近報在自己,遠報在兒孫」也。為善必報,君子道其常而已。不當以他人惡有未報,中道游移,以致為善不終。

名過實者造物所忌[编辑]

造物忌名,非實至名歸之名,乃聲聞過情之名也。盛名所歸,不但其實難副,兼恐其後難繼。幸而得名,兢兢業業,求即於無過,自為鬼神呵護;若以名自炫,必有物焉敗之。驗往征今,若合符節。

不可妄與命爭[编辑]

貧富貴賤,降才已定。但天不與人以前知,聽人之自盡所為。人能居心仁恕,作事勤合,久之必邀天鑒。機械變詐之人,剝人求富,傾人求貴,幸得富貴,輒謂人力勝天,可與命爭,不知營謀而得亦有命所當然。心術徒壞,天譴隨之。向使循分而行,固未嘗不得也。

少年富貴須自愛[编辑]

世上辛苦一生不得一壟,皓首窮經不得一第者。或襲祖先餘蔭,或藉文字因緣,少年時號素封躋膴仕,此非常之福也。幸履福基,時存惜福之心,行修福之事,福自無量。不然,祿算綿長,良不易易。

處豐難於處約[编辑]

處約固大難事。然勢處其難,自知檢飭,酬應未周,人亦諒之。至境地豐亨,人多求全責備,小不稱副,便致諐尤。加以淫佚驕奢,嗜欲易縱,品行一玷,補救無從。覆舟之警,常在順風。故快意時,更當處處留意。

欲不可縱[编辑]

縱欲敗度,立身之大患,當於起手處力防其漸。凡聲、色、貨、利,可以啟驕奢淫佚之弊者,其端斷不可開。

貧賤當勵氣節[编辑]

氣節與肆慢不同。肆慢者,以貧賤驕人,必至恃貧無賴。位卑言高,皆獲罪之道也。不淟涊以乞憐,不唯阿以附勢,固窮厲志,守義不移。富者,餘而自傲;貴者,莫不敬其有守,謂之氣節。

擇穩處立腳[编辑]

如行軍然,出奇制勝,危道也。仁人之師,堂堂正正,勝固萬全,負亦不至只輪不返。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形,取其輕。寧按部而就班,不行險以僥幸。是為隱處立腳。

居官當凜法紀[编辑]

職無論大小,位無論崇卑,各有本分。當為之事,少不循分即乾功令。凡用人、理財、事上、接下,時存敬畏之心,庶兒身名並泰。

宦歸尤當避嫌[编辑]

幸而宦成歸里,當以謹身立行,矜式鄉黨。一切公事不宜干預,地方官長無相往還。遇有知交故舊,更宜引嫌避謝,稍可指摘,即為後進揶揄。

守身[编辑]

《大學》、《中庸》、《論語》言身甚詳。誠身為始事,致身為終事。而孟子獨言「守身為大。」蓋知所守,則窮通、壽夭無一敢輕。戰陳無勇,亦為非孝。殺身成仁,未為虧體,極守之能事矣!然聖賢甚愛此身,不肯輕擲,曰免於刑戮,曰隱,曰危行言遜,無一非守身之義。《詩》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終以保身為守身之正。能立身揚名,以顯其親,尚已;其次,莫如夙夜匪懈,常凜懷刑之思,全受而全歸之,蓋棺論定,得稱善人,庶可見先人於九原。嗟乎!窮而在下,尺步繩趨,猶易自主;幸而通顯,地愈高勢愈危。此義不可一日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