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谷雜記/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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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编辑]太宗翦鬚賜李勣,白樂天七德舞歌云:「翦鬚燒藥賜功臣,李勣嗚咽思殺身」。白自注云:「李勣病亟,醫云『得龍鬚灰方可療』。太宗自翦鬚燒灰賜之,服訖而愈。勣叩頭泣涕而謝。」今《舊史》、《勣傳》俱云「嘗暴疾,醫曰『用鬚灰可治。』帝乃自翦鬚以和藥」,而不言用龍鬚事。二史但據吳兢等所記,故不復旁考,遂至于謬然。樂天之言,必得其實,蓋當時醫言「得龍鬚灰方可療」,龍鬚未易得,太宗以君上猶龍也,故翦鬚以賜。若醫只言用人鬚,則咄嗟已辦,何待太宗之賜、方始和藥?此理甚曉然。或謂龍鬚醫既罕用,又世間豈真有是物哉?此殆聞見未至爾。杜陽編云元載有龍髯拂,得于洞庭道士張知和,紫色如爛椹,或風雷雨晦冥,淋漓沾濕,則光采動揺,奮然如怒,可謂其無耶?此事當以樂天之言為正,若從史氏,則意義全失矣。
《舊唐書》「房喬,字玄齡」,《新書》「玄齡,字喬」。歐陽公《集古錄》中有玄齡墓碑,亦云「字喬」。按隋人多以字為名,玄齡實本名喬,後來即以字行,卻以名為字也。竇苹《唐書音訓》云:「唐〈十八學士圖贊〉,皆當時墨跡,云『房玄齡,字喬年』。」苹即嘗見圖贊,必不妄也。豈以單稱不類表德,遂添一「年」字?〈宰相世系表〉又以玄齡字「喬松」,未知何據?玄齡一代之顯人,而名字紛錯如此,殊可怪。而唐史表傳自相牴牾,尤可怪也。
《唐書》于志寧與李勣修定《本草》,高宗曰:「本草别錄何為?」而二對曰:「班固惟記云云,至魏晉以來,吳普李當之所記也。」予按哀帝元始五年徵天下通知逸經古記天文 歷算鍾律小學史篇方術本草者遣詣京師又樓護傳 少誦醫經本草方術數十萬言是本草已見于漢但當 時秘府偶無故七略不載班固作藝文志惟據七略故 亦無本草志寧但見藝文志無之便謂本草出于後世 非也神農本經文字亦不甚多今本草中别以白字者 即是餘皆後人所增
慈恩寺在晉昌坊,本名淨景寺,高宗為母文德皇太后長孫氏造。后懷高宗,將産,數日分娩不得,遂詔醫博士李洞玄候脈。奏云:「緣子以手執母心,所以不産。」太宗問如何。洞玄曰:「留子,母命不保;母全,子死。」帝沈吟良久,后奏云:「留子,帝業永昌。」太宗依奏。洞玄遂于六月二十一日,隔腹針之,透心至手。后崩,太子即誕。後至天陰手中有瘢,嘗痛,問諸嬪妃,不對;問諸大臣,方奏斯事。帝聞之悶絶,良久乃蘇曰:「寡人不孝,致慈母早崩。將報深恩!」乃勅造大慈恩寺,度僧百人;造罔極宮,度道士五十人。按:高宗乃貞觀二年生,長孫后以十年六月崩,是時高宗已九歳。況后寔從太宗幸九成宮得疾,初非免乳。《舊唐書·僧玄奘傳》云:「貞觀初,隨商人往西域。貞觀十九年,歸至京師。高宗在東宮為文德太后追福,造慈恩寺,送玄奘入住是寺。」寔高宗為長孫后造,但在東宮時,非即位後也。而分娩用針事,于史傳皆無所據,使后果有「留子,帝業永昌」之語,則此事于后傳亦不容不書。況是時承乾已立為皇太子,后不應遽有「留子,帝業永昌」之語,豈後人見后崩與高宗誕月適相符,遂附會為之説耶?會要以后崩在十年五月二十六日,年四十六,本傳則在六月己卯,年三十六,是年六月丙子朔己卯乃初四日, 去五月二十六日寔差九日,享年亦不同,豈當時宮掖事秘,外庭不盡知,故所云不同如此。
唐德宗以二月一日為中和節與三月三日九月九日 為三令節至日必大宴集中和置節之因新史載于李 泌傳與舊史小異以舊史校新史則新史頗略惟續通 典與舊史合而加詳予後又得德宗觀樂詩序既得其 命名之自且知中和有樂因錄于此續通典貞元五年 正月勅四序嘉辰歷代增置是月二十八日中書門下 又奏請令文武百寮以是日進農書司農獻穜稑之種 王公戚里上春服士庶以刀尺相問遺村社中作中和 酒祭勾芒神聚會宴樂名為享勾芒祈年穀仍望各下 州令所在頒行制曰可
唐書狄仁傑傳武后欲以武三思為太子以問宰相衆 莫敢對仁傑曰非廬陵王莫可后怒罷議久之召仁傑 謂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 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予 按仁傑家傳云雙陸輸者蓋宫中無子也又唐國史補 天后夢雙陸不勝召狄梁公説之對曰宮中無子之象 傳乃刪去宮中二字非也雙陸譜云雙陸局率以六為 限其法左右皆十二路號曰梁白黒各十五馬用骰子 二各以其采行白馬自右歸左黒馬自左歸右以前一 梁為門後六梁為宮馬歸梁謂之入宮蓋宮中有子則 勝無子則不勝若去宮中二字則失其意義矣
論者多咎新唐書不載詔令殊不知前輩自有意見宋 景文公摘碎云文有屬對平側用事者供公家一時宣 讀施行似快便然不可施于史傳予修唐史未嘗得唐 人一詔一令可載于傳者惟舍對偶之文近高古者乃 可著于篇大抵史近古對偶非宜今以對偶之文入史 冊如以粉黛飾壯士笙匏佐鼓聲非所施云
王充論衡云堯時五十民擊壤于塗觀者曰大哉堯之 德也擊壤者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 而食堯何等力然不知壤為何物後見李善注文選引 風土記云壤以木為之前廣後鋭長四尺三寸其形如 履將戲先側一壤于地遥于三四十步以手中壤擊之 中者為上太平御覽亦載此事但御覽云長尺三四寸 與文選注小異恐是書寫者誤以四字置尺字上蓋其 形如履使長四尺三寸則不復有履形矣當以御覽所 載為是
赤松子有二其一神農時為雨師服水玉能入火不燒 即張子房願從之遊者事見劉向列仙傳其一則晉之 黄初平嘗牧羊忽為一道士將至金華山石室中後服 松脂茯苓成仙易姓為赤曰赤松子即叱石為羊者事 見葛洪神仙傳今婺州金華山赤松觀乃其飛昇之地 而往來賦咏者多引用張子房事誤矣
郭子横洞冥記云元鼎五年郅支國貢馬肝石半白半 青如今之馬肝也舂以和九轉之丹用拭髮白者皆黒 漢武帝坐羣臣于甘泉有髮白者賜以拭應手皆黑
韓子蒼云漢武内傳予反復讀之蓋依倣武帝故事而 增加之唐時道家流所為也蓋當開元天寶時玄宗好 長生崇道術其徒恐玄宗謂武帝求仙不效故為此書 實之耳子蒼所言非也隋經籍志漢武帝故事二卷外 别有内傳三卷顔真卿東方朔畫贊碑陰記云事跡則 載在太史公書漢書風俗通武帝内傳則内傳其來久 矣豈玄宗時依倣故事而為哉蓋子蒼但見後有淮南 王孫卿稷丘君事便謂此書出于後人殊不知淮南等 事自是唐道士王遊巖所附也
韓子蒼書崔豹古今注後云崔豹漢魏間人也當干戈 搶攘時能自見于翰墨雖小道亦足觀士生無事時圓 冠方履飽食嬉戲亦足愧矣予按劉孝標世説注云晉 百官名崔豹字正熊燕國人惠帝時官至太傅是則非 漢末魏初間人蓋子蒼初不得其詳以意度其為是時 人故不免于誤
干于皆姓也干古寒切干姓編云望出滎陽潁川宋有 干犨晉干寶著搜神記于本姓邘周武王邘叔之後子 孫去邑為于漢有于定國魏將軍于禁望出東海河南 是干與于為二姓甚明今晉書干寶傳書干作于文選 晉武革命論則云于令升諸書引搜神記則云于寶搜 神記周禮註則云于寶云字畫之差相承之久遂至無 辨良可歎也程氏外書蘇成之姓傳于天下者不蕃至 如張王李趙雖其出不一要之其姓蕃衍此亦受姓之 祖其流之盛固有定分也
袁客師天罡之子亦傳其父術嘗渡江叩舟而還左右 請故曰舟中人鼻下氣皆黒不可以濟俄有一男子跛 而負直就舟客師曰貴人在吾可以濟江中風忽起㡬 覆而免跛男子乃婁師德也李文靖公沆布衣時先正 端公炳知舒州屬因事涉江公實行侍俄而風濤暴作 舟幾覆没有大校王其姓者善人倫遽白此有真相孰 敢為害何懼之有是日果利涉無虞衆皆神其事及公 之貴王校尚存焉世謂當為宰相者左右自有神物護 持憂虞不可妄干固不待言然餘波所及又可使他人 轉禍為福也
韓朝宗思復之子也喜拔識後進他無顯顯可見之跡 為荆州長史日因李白投書有生不用封萬戶侯但願 一識韓荆州之語因是韓荆州之名籍籍至今豈其平 生喜士之力歟
元結唐中興頌率三句為韻人皆謂結創為此體非也 蓋效秦泰山會稽等頌耳皆以三句為韻會稽頌云皇 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長卅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 逺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云云自秦以後文 士罕為此體故江左人至作两句讀之而不得其韻齊 范雲始能作三句讀之近世碑碣之文亦有以三句為 韻者此郤自結倡之也
杜子美詩云:「醉把青荷葉,狂遺白接䍦。」王洙注引《世說》山簡倒著白接䍦事,且云:「接䍦,衫也。」予按:郭璞《爾雅注》云:「白鷺頭翅背上皆有長翰毛,今江東人取以為睫攡。」又《廣韻》云:「接䍦,白帽。」而《集韻》又作「㒿」及「𣯤」,亦云「白帽」。李白〈答人贈烏紗帽〉云:「領得烏紗帽,全勝白接䍦。」則接䍦為帽明甚,初非衫也,洙誤矣。或者疑白非冠巾之飾,殊不知其時不以為忌也。如管寧不應州縣辟,嘗著白帽。孟達與諸葛亮白綸帽一。晉哀帝時,以立秋改緗幘為素。謝萬著白綸巾、鶴氅裘。王敬則手取白紗帽加齊高帝首,令即位。魏武造白幍。《隋志》云:「紗為之婚冠,送餞服之。」又云:「巾,白紗為之。國子生服帽,自天子下及士人通冠之以白紗者,名高頂帽,曰巾幘,曰帽帢,大率多以白。」唐及五代尚或間見。《唐‧車服志》:「白紗帽,視朝、聽訟、宴見賓客之服也。」章懷太子《後漢注》:「幍,今國子學生服焉,以白紗為之。」杜甫詩:「白幘岸江臯。」《能改齋漫錄》:「清泰中,甲庫驅使官聶長史,善相笏。繫鐵帶、兔褐裘、素紗幞頭。」然則以白為忌,殆起於近世乎?
韓退之讀墨子云儒墨同是堯舜非桀紂同修身正心 以治天下國家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為 用不足為孔墨其與墨子者至矣及為䇿問則曰孔子 既没聖人之道不明蓋有楊墨者始侵而亂之又與孟 簡書云楊墨交侵而聖賢之道不明聖賢之道不明則 三綱淪而九法斁禮樂崩而夷狄横幾何其不為禽獸 也其所言自相矛盾如是
韓退之段成式皆有送窮文退之之作固不下成式姚 鉉編文粹錄成式而不取退之平淮西碑亦只載成式 父文昌所作鉉自謂所編掇菁擷華得唐人文章之精 粹舉此一端則謂得唐文之精粹可乎
李漢編韓退之文自謂收遺文無所墜柳子厚天説云 韓愈謂柳子曰若知天之説乎吾為子言天之説云云 劉禹錫集序云韓愈以書來弔曰哀哉若人之不淑吾 嘗評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馬子長蔡崔不足多也二説 集中俱無之退之元和九年冬以考功郎知制誥至十 一年春遷中書舍人其居掖垣掌詞命蓋踰年矣今漢 之所編制誥之辭絶無惟外集有崔羣除户部侍郎一 制而已又唐五竇聨珠集載竇牟為東都判官陪韓院 長韋河南同尋劉師不遇分韻賦詩都員外郎韓愈得 尋字云秦客何年駐仙源此地深還隨躡鳧騎來訪馭 雲襟院閉青霞入松高老鶴尋猶疑隱形坐敢起竊桃 心今諸本韓集皆不載是則豈可謂之無所失墜耶
韓昶退之之子兒時即以詩動孟東野今東野集有喜 符郎詩有天縱之篇符蓋昶小字後登長慶四年進士 第昶亦可謂能世其家矣韋絢劉賓客嘉話錄李綽尚 書故實皆云昶為集賢校理史傳中有説金根車處皆 臆斷之曰豈其誤歟必金銀車也悉改根字為銀字此 説恐未必然李綽之説蓋本于韋絢絢乃執誼之子又 嘉話錄所載大扺詆退之處甚多如云韓十八直是太 輕薄及忿席舍人草貶詞之類皆不足信
吳安中云石鼎聨句皆退之作如毛穎傳以文滑稽耳 所謂彌明即愈也侯喜劉師服皆其弟子又朱晦庵韓 文考異云此詩句法全類韓公或者所謂寓公姓名者 蓋軒轅反切近于韓字彌明之義又與愈字相類故竊 意或者之意近是晦庵所指或者蓋安中也予謂此序 要不可以毛穎傳為比穎傳蓋明為寓言今石鼎詩序 詳著年月及言劉師服嘗識之于衡湘間見衡湘間人 云年九十餘解捕逐鬼物拘囚蛟螭虎豹兹皆指實而 云詎可以毛穎傳例言之哉安中所説近于好異晦庵 反切之語尤為不經使退之果以彌明自況則捕逐鬼 物等事退之詎肯以此自許乎又其間譏詆劉師服侯 喜太甚退之決不肯如是禁制之術今黄冠羽流多有 能者則彌明為一道士又何疑焉小説中有彌明一傳 稱為神仙固未可信觀其詩語似非碌碌于塵埃中者 所能道也
杜牧之九日登齊山詩云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挿 滿頭歸開口笑字似若俗語然卻有所據莊子人上壽 百歳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瘐死喪憂患其中開口 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于此益見牧之 于詩不茍如此
「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此杜荀鶴〈春宮怨〉中一聯也,歐陽文忠公《詩話》乃云周朴所作,誤矣。荀鶴有詩三百篇,顧雲目之曰《唐風集》,〈春宮怨〉一篇,集以冠之卷首,正以此一聯也。顧雲序其集云:「壯語大言,則決起逸發,可以左攬工部袂,右拍翰林肩。」是以荀鶴可並李杜也。荀鶴之詩,溺于晩唐之習,蓋韓偓、吳融之流;以方李杜,則遠矣。然解道寒苦羈窮之態,往往有孟郊、賈島之風,如「江湖苦吟士,天地最窮人」、「客路如天遠,侯門似海深」、「宦情隨日薄,詩思入秋多」、「時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帶葉燒」之句,蓋不減二公所作。其他如〈感春〉云「無限青雲有限身〈案:杜荀鶴詩刊本一作「無況青春有恨身」〉,眼前花似夢中春。浮生七十今三十,已是人間半世人」,〈旅中遇雨〉云「半夜燈前十年事,一時和雨到心頭」,〈宿臨江驛〉云「舉世盡從愁裏老,誰人肯向死前閒」、〈感遇〉云「大海波濤淺,小人方寸深。海枯終見底,人死不知心」,皆有意緒。〈送人遊吳越〉云「夜市橋邊火,春風寺外船」,〈維揚春日〉云「絡岸柳絲懸細雨,繡田花朶弄殘春」,〈閩中〉云「雨勻紫菊叢叢色,風弄紅蕉葉葉聲。北畔是山南是海,秖堪圖畫不堪行」,可謂善狀三處景物者。如此等句,蓋三百篇中之警策,其他往往傷于俚俗,前輩因之為太公家教,正以其語多鄙近也。
「萬歳」之稱,不知起于何代,商周以前不復可考。《呂氏春秋》「宋康王飲酒室中,有呼萬歳者,堂上悉應。」《戰國策》「馮諼燒債劵,民稱萬歳。」「藺相如奉璧入秦,秦王大喜,左右皆呼萬歳。」韓非子曰:「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萬歳』,萬歳之聲聒耳。」新序梁君出獵歸入廟門呼萬歳曰幸哉 今日也紀信乘黄屋左纛曰食盡漢王降楚呼萬歳陸 賈奏新語左右稱善呼萬歳漢武帝登嵩高呼萬歳者 三元帝送許后入太子家謂左右酌酒賀我左右呼萬 歳溤異傳趙匡將兵助異并送縑穀軍中皆稱萬歳馬 援封侯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皆伏稱萬歳王望曰今 日歳首請上雅壽掾史皆稱萬歳吳甘寧入魏營斬首 數十級還入營作鼓吹稱萬歳是則慶賀之際上下通 稱之初無禁制不知自何時始專為君上之祝也
門下省掌管詔令今詔制之首必冠以門下二字此制 蓋自唐已然傅亮修張子房廟教首曰紀綱唐呂延濟 注云紀綱為主簿之司教皆主簿宣之故先呼之亦猶 今出制首言門下是也
古者稱臣蓋示謙卑而已上下通行不特稱于君上之 前也如齊太子對醫者文摯云臣以死爭之虢君見扁 鵲曰寡臣幸甚呂公謂漢高祖曰臣少好相人高祖謝 項羽曰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之類是也晉宋間彼此 相呼為卿自唐以來惟君上以呼臣庶士大夫不復敢 以相稱謂矣
隋及唐初人以字為名高士廉名儉房玄齡名喬封德 彞名倫顔師古名籕夫已自稱則名他人相稱則以字 此自昔所同諸公乃以字行莫知所謂顔師古匡繆正 俗云或問人有複名單稱于理云何答曰複名單稱乃 是流俗之事隋大業中出勅禁斷單稱複名深得物理 委巷之徒不曉其意便謂朝廷禁止單名幼小以來不 為複名輙加增以為順㫖曾莫之悟豈諸公亦狃于一 時習尚其名既單故以字行耶匡繆正俗又云或問今 人稱字而不稱名其故何也曰考諸典故稱名為是師 古之論如此而已乃以字行殆不可曉
今言人之衰老者則曰鐘鳴漏盡隋柳彧傳伏睹詔書 以上柱國和千子為杞州刺史其人年垂八十鐘鳴漏 盡若令刺舉所損殊大人皆以此言始于彧非也田豫 為并州刺史遷衛尉年老求遜位司馬宣王以為豫克 壯書諭未聽豫答書曰年過七十而以居位譬猶鐘鳴 漏盡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當以此為始豫書見于魏 書本傳
傳曰古者生無爵死無諡諡法周公所謂諡者行之迹 也累積平生所行事善惡而定其名也是必死後方有 諡今考之亦有不然者如楚熊通自立為楚武王趙佗 自稱為南粤武帝蜀杜宇自號望帝此固顯然自為稱 號者也若周公謂伯禽云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 之叔父伍子胥謂楚使者云報汝平王欲國不滅釋吾 父兄〈原註:《吳越春秋》云。〉是時周之成王楚之平王皆生成已有 此稱此皆不可曉者劉向説苑改成王作今王楊倞就 其説釋荀子謂成王乃後人所加正以生時不當有諡 為疑
字有因諱易以他音而尋復從元稱亦有終不能易者 漢明帝諱莊呼莊子曰嚴子今復為莊子矣秦始皇諱 正故正月音征晉文帝諱昭故昭穆音韶而征月韶穆 至今不易鮑昭本名照避武后諱唐人書之去火只用 昭字後遂以鮑昭鮑照為二人王羲之祖尚書郎諱正 故羲之每書正月或作一月或作初月他正字皆以政 字代之如與足下意政同之類是後人不曉反引此為 據遂以正政為通用非也南史避唐諱虎字悉改為武 或云猛獸而黄回傳乃云畏之如虎狼又蕭正統及侯 景傳有寧逢五虎及虎視之語淵字悉改為泉而陶潛 傳乃云潛字淵明此作史者失于精詳故錯雜如此管 子古書也既曰虎豹居幽而威可載矣又曰諸侯之子 委質者以雙武之皮又曰以市武豹之皮此皆唐人所 改後來不盡復元字故虎武並行
予在龍舒日得太湖縣白雲山海會寺建經藏記云同 直郎守殿中丞前知太湖縣事李錞撰觀者皆訝同直 郎不知何代之官制予曰作文者必天聖明道間人讀 至末果得天聖十年歳月咸問予何以知之予曰同直 本通直避莊獻太后父諱故云莊獻同昭陵聽政乃天 聖明道間以故知其為彼時也明道以後不復諱矣蓋 壯獻上仙臣寮即上言云自大行皇后同聽政之日天 下章奏臣寮白事皆回避通字從其先諱今軿車上仙 山園將畢不可濫九廟而存諱宜盡復三朝之遺法欲 乞有若以通進司為承進司通奉大夫為中奉大夫通 事舍人為宣事舍人通州為崇州通判為同判通直郎 為同直郎通引官為承引官普通門為普和門之類及 將來舉人程試一切俾復如舊無有所避此事出于一 時權宜而僅行于十年之間非因石刻後世無從見之 歐陽公趙明誠洪文惠多以碑刻為書傳之證正由此 類
近世官府騶從所持假以木為之號曰木劍隋禮儀志 漢自天子至于百官無不佩刀蔡謨議云大臣優禮皆 劍履上殿非侍臣解之蓋防刃也近代以來未詳所起 東齊著令謂為象劍言象于劍又南史陳始興王叔陵 傳左右取朝服所佩木劍以進此皆假劍之始然施于 佩服而已不知何時遂為輿衛之飾
隋高祖仁壽三年詔六月十三日是朕生日宜令海内 為武元皇帝明皇后斷屠則此制隋已有之不始于唐 也
今人以物相遺謂之人事韓退之奏韓弘人事物狀云 奉敕撰平淮西碑文伏緣聖恩以碑本賜韓弘等今韓 弘寄絹五百匹與臣充人事物未敢受領謹錄奏聞又 杜牧謝許受江西送撰韋丹碑綵絹等狀云中使奉宣 聖㫖令臣領受江西觀察使紇干衆所寄撰韋丹遺愛 碑文人事綵絹共三百匹後漢黄琬傳云時富權子弟 多以人事得舉則知人事之語其來已久
今人言壯而髮白者目之曰蒜髮猶言宣髮也宣髮見 于陸德明易説卦釋文中此固人所知也而蒜髮書傳 間或未見之獨本草蕪菁條下云蔓菁子壓油塗頭能 變蒜髮此亦可為據也
飲茶不知起于何時歐陽公集古錄跋云茶之見前史 蓋自魏晉以來有之予按晏子春秋嬰相齊景公時食 脱粟之飯炙三弋五卯茗菜而已〈原註讀晏子春秋者多疑此文闕誤予後見太平御覽茗事中亦載此其文正同初非闕誤也〉又漢王褒童約有武陽〈原註:一作「武都」。〉買茶之語則魏晉之前已有之矣但當時雖知飲茶 未若後世之盛也郭璞注爾雅云樹似梔子冬生葉可 炙作羮飲然茶至冬味苦澁豈復可作羮飲耶飲之令 人少睡張華得之以為異聞遂載之博物志非但飲者 鮮識茶者亦鮮至唐陸羽著茶經三篇言茶者甚備天 下亦知飲茶其後尚茶成風回紇入朝始驅馬市茶
唐天寶中孫愐因隋陸法言切韻作唐韻五卷後又有 廣唐韻五卷不知撰人名氏崇文總目但云後人博采 附見故多叢冗本朝太平興國中嘗詔句中正等詳定 書成號雍熙廣韻景德中又詔陳彭年以廣唐韻等重 行校定大中祥符元年改為大宋重修廣韻蓋今所存 者淳熙中道山諸公作館閣書目云廣韻五卷不知作 者崇文總目云蓋後人博采附見故多叢冗夫崇文目 云叢冗者蓋指廣唐韻耳當時既不知為陳彭年所定 且誤認廣唐韻為今之廣韻其疎甚矣館閣目大抵多 舛妄蓋不特此也
古者字未有反切故訓釋者但曰讀如某字而已至魏 孫炎始作反切其實本出于西域梵學也自後聲韻日 盛宋周顒始作四聲切韻行于時梁沈約又撰四聲譜 以為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得于胸襟窮其妙 㫖自謂入神之作繼是若夏侯該四聲韻畧之類紛然 各自名家矣至唐孫愐始集為唐韻諸書遂為之廢本 朝真宗時陳彭年與晁迥戚綸條貢舉事取字林韻集 畧字統及三蒼爾雅為禮部韻凡科場儀範悉著為格 又景祐四年詔國子監以翰林學士丁度修禮部韻畧 頒行初崇政殿説書賈昌朝言舊韻畧多無訓解又疑 渾聲與重疊字不顯義理致舉人詩賦或誤用之遂詔 度等以唐諸家韻本刊定其韻窄者凡十三處許令附 近通用疑渾聲及疊出字皆于字下注解之此蓋今所 行禮部韻畧也吳曾漫錄嘗論景祐修韻畧事既不得 其始徒屑屑于張希文鄭天休修書先後之辨爾予因 歎近時小學幾至于廢絶遂摭聲韻之本末備論于此 庶覽者得以考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