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道言虛,儒言太極,只一個空圈,中間再無些子。為 學只要還此本體,不須添出萬千種私智去得,一分 私智,本體乾淨一分克己復禮非二事。佛家言「但盡 凡心即為聖解」,近之。
老佛虛無寂滅,是去人欲,不為一毫勢利情愛所染, 以故莫可絆繫。天理完固,真如元如,不增不除,無欠 無餘,強名曰「太極。」太虛,惟虛惟極,抑又何居?體認到 此,天地錙銖。今之講聖學者,專徇人欲,汨於勢利情 愛,而可非罵老佛乎?
《林泉隨筆》:「梅聖俞《贈郭功甫采石月》一首,言功甫是 李白後身,生為郭氏子,以報子儀納官貰死之恩。」今 按前後身之說,始於佛老,漢以前未有也。歐陽公平 生不喜佛、老,詩文中未嘗不辨而斥之。聖俞與公交 最久,而其言乃如此,何耶?
《沆瀣子》:「儒以明神,佛以明鬼。佛曰無生」,是畏死之說 也;老曰「不死」,是貪生之說也。
《無用閒談》,「老氏與佛,本亦善人,其徒學之者不善耳。 孔氏之徒,豈皆盡善哉?學老佛之不善,僅足以蠹貨 財;學孔氏之不善,乃至於殺天下。在我操殺天下之 具,而猶嘵嘵然以闢佛、老自任,哀哉!」
鴻苞《溟涬子》曰:「『近世士大夫資性近於清虛者,頗好 習二氏,而陽附孔孟。如朱子註《大學明德》曰『虛靈不 昧』四字,全用佛經。程子作定性書,如反鑑索照』等語, 其精處純是佛學。至陸象山及近世王陽明之學,盡 用佛氏二乘禪,而皆顯然攻佛,不幾于操戈入室乎? 殊不知見理苟真,三教一理,本無同異,何有是非?故」 世之陰習而陽攻者,皆起於「不見道」之故也。
佛家般若,道家靈光,儒家明德,總之所謂性也。朱紫 陽註《明德》,拈出「虛靈」二字,甚善。人心虛而量廣,然後 能容人;心靈而機活,然後能應物。實則有礙,鏡昏則 不照。所謂虛靈,乃本然之體,不以私欲窒其府,不以 私欲昏其鑑,則本然之虛靈在我矣。二氏之修鍊,寧 出此二字哉?二氏修成,圓陀陁,光閃閃,活潑潑,是個 「甚麼。捉摸一著。虛空粉碎。此時那里還有甚麼三教 分別。」
「人知生之度世,而不知死之度世也。」道家性命雙修, 故形神俱住。釋氏修性之極,足以該命,故其神不壞 形。其所不屑者,是生而度世者也。大忠大孝之人,死 於忠孝,固未始知修二氏之道也。而忠孝大節足以 培之,死而神識不亂,上帝愍之,神明重之,亦何嘗死 哉?至大聖大賢,若周、孔、顏子,雖不學養生言要亦非 死者。彼為世立法,固不欲示人以不死,故曰:「吾夫子 能之」,而能不為,是死而度世者也。
世間士大夫,有一等向饒舌闍黎,口頭拾得些涕唾, 開口便罵仙人是眾生;有一等跟著方上油嘴道人, 聽得幾句燒煉底死話,便罵「佛是出不得陽神底靈 鬼」;又有一等裹青布頭巾,思量生豬肉吃底,尚自不 識性靈是何物,只鑽研故紙,提著個《孝經》《論語》一兩 句舊話頭,便罵菩薩真人,做異端邪道。若依這些沒 「孔鐵椎底見識,三教祖師不知在虛空中每日鬧了 幾場。誰想這三個老翁,每日打做一塊,同聲同氣,甚 般相好!就是一個裏底人。卻笑後生們沒見識,爭著 這閒是非,卻大家念得一句:『非吾徒也!非吾徒也』!」 白樂天《寄王山人》詩云:「聞君減寢食,日聽神仙說。暗 待非常人,潛求長生訣。言長本對短,未離死生轍。假 使得長生,纔能勝夭折。松樹千年朽,槿花一日歇。畢 竟共虛空,何須誇歲月。彭殤徒自異,生死終無別。不 如學無生,無生即無滅。」王摩詰詩云:「獨坐悲雙鬢,空 堂欲二更。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虫鳴。白髮終難變,黃 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惟有學無生。」二公之言,皆欲 人舍仙學佛,其意是也。佛道圓通廣大,萬劫不壞,明 心見性,一了百了,無有作為,無有階級,學而成佛,何 有於仙?然而學佛者,未必皆佛也。仙道駐景延年,離 塵度世,清虛灑落,亦何可廢?《長生》止對短命說,誠有 理。然長生道成,由仙入佛,未為不可。故曇鸞未悟,從 都水而求丹方;紫陽既仙,續悟真而明禪理,良有以 也。仙當尊佛,佛不非仙。右丞香山,止知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