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言行求之,則其所見,雖自以為至元極妙,有不可 以思慮言語到者,而於吾之所謂「窮天地、亙古今、本 然不可易」之實理,則反瞢然其一無所睹也。雖自以 為直指人心,而實不識心;雖自以為見性成佛,而實 不識性。是以殄滅彝倫,墮於禽獸之域,而猶不自知 其有罪,蓋其實見之差,有以陷之,非其心之不然,而 故欲為是以惑世而罔人也。至其為說之窮,然後乃 有「不舍一法」之論,則似始有「為是遁詞以蓋前失」之 意,然亦其秉彝之善有終不可得而殄滅者,是以翦 伐之餘,而猶有此之僅存,又以牽於實見之差,是以 有其意而無其理,能言之而卒不能有以踐其言也。 凡釋氏之所以為釋氏者,始終本末,不過如此,蓋亦 無足言矣。然以其有空寂之說而不累於物欲也,則 世之所謂賢者好之矣。以其有元妙之說而不滯於 形器也,則世之所謂智者悅之矣。以其有生死輪迴 之說而自謂可以不淪於罪苦也,則天下之傭奴、爨 婢、黥髡、盜賊亦匍匐而歸「之矣。」此其為說,所以張皇 輝赫,震耀千古,而為吾徒者方且蠢焉鞠躬屏氣,為 之奔走服役之不暇也。幸而一有間世之傑,乃能不 為之屈,而有聲罪致討之心焉。然又不能究其實見 之差,而詆以為幻見空說;不能正之以天理全體之 大,而偏引交通生育之一說以為主,則既不得其要 領矣,而徒欲以戎狄之醜號加之;其於吾徒,又未嘗 教之以內修自治之實,而徒驕之以中華列聖之可 以為重,則吾恐其不唯無以坐收摧陷廓清之功,或 乃往遺之禽,而反為吾黨之詬也。嗚呼,惜哉!
《誨諭》「儒釋之異,在乎分合之間,既聞命矣。頃見蘇子 由、張子韶書,皆以佛學有得於形而上者,而不可以 治世,嘗竊笑之。是豈知天命之性,而敘秩命討,已粲 然無所不具於其中乎?彼其所以分者,是亦未嘗真 有得於斯耳。」〈答韓無咎〉
聖人之學所以異於老、釋之徒者,以其精粗隱顯,體 用渾然,莫非大中至正之矩,而無偏倚過不及之差。 是以君子智雖極乎高明,而見於言行者,未嘗不道 乎中庸,非故使之然,高明中庸,實無異體故也。故曰: 「道之不行也,智者過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賢 者過之,不肖者不及也。」又曰:「差之毫釐,謬以千里。」聖 人丁寧之意亦可見矣。〈答江元適〉
來書云:「賢士大夫因佛學見性,然後知夫子果有不 傳之妙。《論語》之書,非口耳可傳授。某謂《論語》固非口 耳所可傳授,然其間自有下工夫處,不待學佛而後 知也。學佛而後知,則所謂《論語》者,乃佛氏之《論語》,而 非孔氏之《論語》矣。」〈答吳公濟〉
《遺書》所云,釋氏有「盡心知性,無存心養性」,亦恐記錄 者有誤。要之,釋氏只是恍惚之間見得些心性影子, 卻不曾仔細見得真實心性,所以都不見裏面許多 道理。政使有存養之功,亦只是存養得他所見底影 子,固不可謂之無所見,亦不可謂之不能養,但所見 所養,非心性之真耳。〈答胡季隨〉
陳經正云:「『我見天地萬物皆我之性,不復知我身之 為我矣』。伊川先生曰:『他人食飽,公無餒乎』?正是說破 此病。」《知言》亦云:「釋氏以虛空沙界為己身,而不知其 父母所生之身,亦是說此病也。」〈答林擇之〉
佛學之與吾儒雖有略相似處,然正所謂貌同心異, 似是而非者,不可不審。明道先生所謂「句句同,事事 合,然而不同」者,真是有味,非是見得親切,如何敢如 此判斷耶?聖門所謂「聞道」,聞只是見聞玩索而自得 之之謂。道,只是君臣父子日用常行當然之理,非有 元妙奇特,不可測知,如釋氏所云「豁然大悟,通身汗 出」之說也。如今更不可別求用力處,只是持敬以窮 理而已。參前倚衡,今人多錯說了,故每流於釋氏之 說。先聖言此,只是說「言必忠信,行必篤敬」,念念不忘 到處。常若見此兩事不離心目之間耳。如言「見堯於 羹,見舜於牆」,豈是以我之心還見我心別為一物而 在身外耶?無思無為,是心體本然,未感於物,時事有 此本領,則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矣。恐亦非如所論之 云云也。所云「禪學悟入,乃是心思路絕,天理盡見」,此 尤不然。心思之正,便是天理,流行運用,無非天理之 發見,豈待心思路絕而後天理乃見耶?且所謂天理, 復是何物?仁義禮智,豈不是天理?君臣父子兄弟夫 婦朋友,豈不是天理?若使釋氏果見天理,則亦何必 如此悖亂殄滅一切,昏迷其本心而不自知耶?凡此 皆近世淪陷邪說之大病,不謂明者亦未能免俗而 有此言也。〈答吳斗南〉
所云釋氏見處,只是要得六用不行,則本性自見,只 此便是差處。六用豈不是性?若待其不行,然後性見, 則是性在六用之外別為一物矣。譬如磨鏡,垢盡明 見,但謂私欲盡而天理存耳,非六用不行之謂也。又 云:「其接人處,不妨顛倒作用,而純熟之後卻自不須 如此。前書所譏不謂如此,正謂其行處顛錯耳。只如 絕滅三綱,無父子君臣一節,還可言接人時權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