崧曰:「我適見薛文遇,為之肉顫,欲自抽刀刺之。」崧對 曰:「事已至此,悔無及矣,但君臣相顧涕泣而已。」由是 言之,能力拒群議,專信一人,莫如二君之果也;由之 以致禍敗亂亡,亦莫如二君之酷也。方苻堅欲與慕 容垂共定,天下清泰,帝以薛文遇為賢佐,助我中興, 可謂臨亂之君,各賢其臣者也。或有詰予曰:「然則用 人者不可專信乎?」應之曰:「齊桓公之用管仲,蜀先主 之用諸葛亮,可謂專而信矣。不聞舉齊蜀之臣,民非 之也。蓋其」令出而舉國之臣民從,事行而舉國之臣 民便,故桓公、先主得以專任而不貳也。使令出而兩 國之人不從,事行而兩國之民不便,則彼二君者,其 肯專任而信之,以失眾心而斂國怨乎?
《為君難論下》前人
嗚呼!「用人之難難矣,未若聽言之難也。夫人之言非 一端也。巧辯縱橫而可喜,忠言質樸而多訥,此非聽 言之難,在聽者之明暗也;諛言順意而易悅,直言逆 耳而觸怒,此非聽言之難,在聽者之賢愚也。」是皆未 足為難也。若聽其言則可用,然用之有輒敗人之事 者;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不能以成功者,此 然後為聽言之難也。請試舉其一二。戰國時趙將有 趙括者,善言兵,自謂天下莫能當。其父奢,趙之名將, 老於用兵者也,每與括言,亦不能屈。然奢終不以括 為能也,歎曰:「趙若以括為將,必敗趙事。」其後奢死,趙 遂以括為將。其母自見趙王,亦言括不可用。趙王不 聽,使括將而攻秦。括為秦軍射死,趙兵大敗,降秦者 四十萬人,阬於長平。蓋當時未有如括善言兵,亦未 有如括大敗者也。此聽其言可用,用之輒敗人事者, 趙括是也。秦始皇欲伐荊,問其將李信用兵幾何,信 方年少而勇,對曰:「不過二十萬足矣。」始皇大喜。又以 問老將王翦,翦曰:「非六十萬不可。」始皇不悅曰:「將軍 老矣,何其怯也。」因以信為可用,即與兵二十萬使伐 荊。王翦遂謝病退老於頻陽。已而信大為荊人所敗, 亡七都尉而還。始皇大慚,自駕如頻陽謝翦,因強起 之。翦曰:「必欲用臣,非六十萬不可。」於是卒予六十萬 而往,遂以滅荊。夫初聽其言,若不可用,然非如其言 不能以成功者,王翦是也。且聽計於人者,宜如何聽 其言「若可用,用之宜矣,輒敗事;聽其言若不可用,捨 之宜矣。然必如其說則成功。此所以為難也。」予又以 謂秦、趙二主非徒失於聽言,亦由樂用新進,忽棄老 成,此其所以敗也。大抵新進之士喜勇銳,老成之人 多持重。此所以人主之好立功名者,聽勇銳之語則 易合,聞持重之言則難入也。若趙括者,則又有說焉。 予略考《史記》所書,是時趙方遣廉頗攻秦。頗,趙名將 也。秦人畏頗而知括虛言易與也,因行反間於趙曰: 「秦人所畏者,趙括也。若趙以為將,則秦懼矣。」趙王不 悟反間也,遂用括為將以代頗。藺相如力諫,以為不 可,趙王不聽,遂至於敗。由是言之,括虛談無實而不 可用,其父知之,其母亦知「之,趙之諸臣藺相如等亦 知之,外至敵國亦知之,獨其主不悟耳。」夫用人之失, 天下之人皆知其不可,而獨其主不知者,莫大之患 也。前世之禍亂敗亡由此者,不可勝數也。
《孔子從先進論》蘇軾
君子之欲有為於天下,莫重乎其始進也。始進以正, 猶且以不正繼之,況以不正進者乎?古之人有欲以 其君王者也,有欲以其君霸者也,有欲彊其國者也。 是三者,其志不同,故其術有淺深,而其成功有巨細, 雖其終身之所為不可逆知,而大節必見於其始進 之日。何者?其中素定也,未有進以彊國而能霸者也, 未有進以霸而能王者也。伊尹之耕於有莘之野也, 其心固曰:「使吾君為堯舜之君,而吾民為堯舜之民 也。」以伊尹為以滋味說湯者,此戰國之策士,以己度 伊尹也,君子疾之。管仲見桓公於纍囚之中,其所言 者,固欲合諸侯,攘秦、楚也。管仲度桓公足以霸,度其 身足以為霸者之佐,是故上無侈說,「下無卑論。」古之 人其自知明也如此。商鞅見孝公三說而後合。甚矣 鞅之懷詐挾術以欺其君也。彼豈不自知其不足以 帝且王哉?顧其刑名慘刻之學,恐孝公之不能從,是 故設為高論以衒之。君既不能是矣,則舉其國惟吾 之所欲為。不然,豈其負帝王之略,而每見輒變以徇 人乎?商鞅之不終於秦也,是其進之不正也。聖人則 不然。其志愈大,故其道愈高;其道愈高,故其合愈難。 聖人視天下之不治,如赤子之在水火也,其欲得君 以行進,可謂急矣。然未嘗以難合之故而少貶焉者, 知其始於少貶,而其漸必至陵遲而大壞也。故曰:「先 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用之,則吾 從先進。」孔子之世,其諸侯卿大夫視先王之禮樂,猶 方圓冰炭之不相入也,進而先之以禮樂,其不合必 矣。是人也,以道言之則聖人,以世言之則野人也。若 夫君子之急於有功者則不然,其未合也,先之以世 俗之所好;而其既合也,則繼之以先王之禮樂,其心 則然,然其進不正,未有能繼以正者也。故孔子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