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皆見於經傳,非取諸光之胸臆,不可忽也。《詩》曰:「呦
呦鹿鳴,食野之苹。」鹿得美草,猶呼其類共食之,況君 子得美道,可不告其執友而共學之乎?何況區區仰 告之勤,而景仁卻之之堅,曾不熟察也。來字云:「致中 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五帝三王中和之化行,則陰 陽和,動植之類蕃,非為一身除病也。夫和者,大則天 地,中則帝王,下則匹夫,細則昆蟲草木,皆不可須臾 離者也。豈帝王則可行,而一身則不可行耶?人苟能 無失中和則無病,豈待已病然後除之耶?夫養生用 中和,猶割雞用牛刀,所益誠微,然生非中和,亦不可 養也。譬如用勺水滌一器,景仁見而責之曰:「夫水所 以浮天載地,生育萬物,汝何得用之滌器如此,則可 乎不可乎?」又云:「孟軻養浩然之氣,言榮辱禍福不能 動其心,非除病之謂」也。夫志,氣之帥也,苟不以中和 養其志氣,能浩然乎?苟氣不浩然,則榮辱禍福交攻 之,終日戚戚,隕穫充詘,能無病乎?孔子曰:「仁者壽。」又 曰:「大德必得其壽。」彼仁與德,捨中和能為之乎?又云: 「向之病,誠由飲食過中。」是固飲食之中,非中和也。光 誠愚,不知飲食之中,非中和更為何物也?光所以願 者,欲「景仁舉措云為,造次顛沛,未始不存乎中和,豈 於飲食獨捨之乎?」此則尤所不解也。夫「中和之道,崇 深閎遠,無所不周,無所不容,人從之者如鳥獸依林, 去之者如魚蝦出水,得失在此,於彼奚損益焉?」而光 重複反覆言之,猶噓溫以助春,吹寒以佐冬,徒自困 苦,夫何為哉?正身遇所忠愛,不能自默耳。夫自己未 能力行,而遽以強人,此孔子所謂道聽而塗說,宜人 之不見信也。然景仁明如離朱,中和之益,著於《南山》, 豈景仁所不能睹哉?或者偶未之思耳。曏者所蒙教 誨,何敢忘之?但承其意,不承其術,謹當熟讀《中庸》,以 代《素問》、巢原,熟讀《樂記》以代《考工記》《律曆志》,庶幾有 得於桑榆,啟發其端,皆自益友之賜也。光再拜。
《答韓秉國書》前人
光啟。丁通直來,蒙貺書,審起居安和,至喜。示諭。見與 景仁書,似怪論議有所不同,此何言哉?朋友道廢久 矣。光述《中和論》所以必欲呈秉國者,正為求切磋琢 磨,庶幾近是耳,豈欲秉國雷同而已。雅聞秉國有論, 光不勝其喜,故因景仁請見之。何謂怪也?然光至愚, 於秉國之論猶有所謂未達者,請試陳之,惟秉國擇 焉。秉國云:中之說有二,對外而言,一也,無過與不及, 一也。此誠如諭。然中者皆不近四旁之名也,指形而 言之,則有中有外;指德而言之,則有和。此書以《中庸》 為名,其所指者,蓋德也,非形也。如秉國所諭,則《中庸》 應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乃其既發謂之外」,不 則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虛,發而」皆中節,謂之和, 乃相應也。秉國又云:「虛則明,塞則暗。」此誠如所諭。然 所謂虛者,非空洞無物之謂也,不以好惡利害蔽其 明是也。夫心,動物也,一息之閒,升天沉淵,周流四海, 固不肯兀然如木石也。惟賢者治之,能止於一,擇其 所止,莫如中庸。故《虞書》曰:「惟精惟一,允執厥中也。」凡 人固有無喜怒哀樂之時,當此之際,其心必有所在。 小人則追求嗜好,靡所不之,惟君子能自處於中庸 之地,不動以待事也。《大學》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 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又曰:「為 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子止於孝,為人父 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言所止各有在也。荀子曰: 「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應,能定能應,夫是之謂 成人。」亦言所定在於德也。又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 何以知?曰虛一而靜。」心未嘗不藏也,然而有所謂虛, 不以所已藏害所將受謂之虛。心未嘗不兩也,然而 有所謂靜,不以夢劇亂知謂之靜。然則虛者固不謂 空洞無物,靜者固不謂兀然而木石也。凡曰虛曰靜 曰定云者,如《大學》與荀卿之言,則得中而近道矣;如 佛老之言,則失中而遠道矣。光所以不好佛老者,正 謂其不得中道,可言而不可行故也。借使有人真能 獨居宴坐,屏物棄事,以求虛無寂滅,心如死灰,形如 槁木,及有物欻然來感之心,未免出應之,則其喜怒 哀樂未必皆能中節也。曷「若治心養氣,專以中為事, 動靜語默,飲食起居,未始不在乎中,則物雖輻輳橫 至,一以中待之,無有不中節者矣。」秉國又引王輔嗣 解,「復其見天地之心」,以證虛無為眾本之所自出。夫 萬物之有誠皆出於無,然既有,則不可以無治之矣。 常病輔嗣好以老莊解《易》,恐非《易》之本指,未足以為 據也。輔嗣以雷動風行,運變萬化,為非天之心,然則 為此者果誰邪?夫雷風日月山澤,此天地所以生成 萬物者也,若皆寂然至無,則萬物何所資仰邪?天地 之有雲雷風雨,猶人之有喜怒哀樂,必不能無,亦不 可無也。故《易》曰:「雲行雨施,品物流形。」《詩》曰:「君子如怒, 亂庶遄沮;君子如祉,亂庶遄已。」但動靜有節,隱見有 時,不可過與不及,過與不及皆為災害,必得中然後 和,和然後能育萬物也。自有天地以來,陽極則陰生, 陰極則陽生,動極則靜,靜極則動,盛極則衰,衰極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