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道,習其弊,不知其病也。所以其才日盡,其氣益衰,
其教不興,故其人日野。如病者之氣,從壯得衰,從衰 得老,從老得死,沉綿而去,終身不悟,非良醫孰能知 之。夫君子學文,所以行道。足下兄弟,今之才子,官雖 不薄,道則未行,亦有才者之病。君子患不知之,既知 之,則病不能無病。故無病則氣生,氣生則才勇,才勇 則文壯,文壯然後可「以鼓天下之動」,此養才之道也, 在足下他日行之。如老夫之文,不近於道,老夫之氣 已至於衰,老夫之心,不復能勇,三者無矣,又安得見 古人之文,論君子之道,近先王之教,斯不能必矣。冕 白。
《答衢州鄭使君論文書》前人
專使至,辱書,并歸拙文,如見君子所褒過當,無德以 當之,幸甚!門人云:「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 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即聖人道可企而及之 者,文也;不可企而及之者性也。」蓋言教化發乎性情, 繫乎《國風》者,謂之道。故君子之文,必有其道。道有深 淺,故文有崇替;時有好尚,故俗有雅鄭。雅之與鄭,出 乎心而成風。昔游、夏之文,日月之麗也,然而列於四 科之末,藝成而下也。苟文不足,則人無取焉。故言而 不能文,非君子之儒也;文而不知道,亦非君子之儒 也。逮德下衰,其文漸替。惜乎王公大人之言,而溺於 淫麗怪誕之說,非文之罪也,為文者之過也。夫善為 文者,發而為聲,鼓而為氣,直則氣雄,「精則氣生,使五 彩並用而氣行於其中,故虎豹之文,蔚而騰光」,氣也; 日月之文,麗而成章,精也。精與氣,天地感而變化生 焉,聖人感而仁義行焉,不善為文者反此,故《變風》《變 雅》作矣。六藝之不興,教化之不明,此文之弊也。噫!文 之無窮,而人之才有限。苟力不足者,彊而為文則蹶, 彊而為氣則竭,彊而「為智則拙。故言之彌多,而去之 彌遠,遠之便已,道則中廢,又君子所恥也。則不足見 君子之道與君子之心。心有所感,文不可已,理有至 精,詞不可逮,則不足當君子之褒。」敬叔頓首。
《寄李翱書》裴度
前者唐生至自滑,猥辱致書札,兼獲所貺新作二十 篇,度俗流也,不盡窺見。若《愍女碑》《烈婦傳》,可以激清 教義,煥於史氏。《鍾銘》謂「以功伐名於器為銘」,《與弟正 辭書》謂「文非一藝」,斯皆可謂救文之失,廣文之用也。 甚善甚善!然僕之知弟也,未知其他,直以弟敏於學 而好於文也,就六經而正焉。故每遇名輩,稱弟不容 「於口,自謂彌久,益無愧詞。竊料弟亦以直諒見待,不 以悅媚相容,故不惟嗟悒,亦欲商度其萬一耳。若弟 擯落今古,脫遺經籍,斯則如獻《白豕》,何足採取?若猶 有祖述,則願陳其梗概,以相參會耳。」愚謂三五之代, 上垂拱而無為,下不知其帝力,其道漸被於天地萬 物,不可得而傳也。夏殷之際,聖賢相「遇,其文在於盛 德大業,又鮮可得而傳也。厥後周公遭變,仲尼不當 世,其文遺於冊府,故可得而傳也。」於是作周孔之文, 荀孟之文,左右周孔之文也。理身,理家,理國、理天下, 一日失之,敗亂至矣。騷人之文,《發憤》之文也,雅多自 賢,頗有狂態。《相如》《子雲》之文,譎諫之文也,別為一家, 不是正氣。《賈誼》之文,化成之文也,鋪陳帝王之道,昭 昭在目。司馬遷之文,財成之文也,馳騁數千載,若有 餘力。董仲舒、劉向之文,通儒之文也,發明經術,究極 天人。其餘擅美一時,流譽千載者多矣,不足為弟道 焉。然皆不詭其詞而詞自麗,不異其理而理自新。若 夫典謨訓誥,文言繫詞,國風雅頌,經聖人之筆削者, 則又至易也,至直也。雖大彌天地,細入無問,而奇言 怪語,未之或有。意隨文而可見,事隨意而可行,此所 謂「文可文」,非常文也。其可文而文之,何常之有?俾後 之作者有所裁準而請問於弟,謂之何哉?謂之不可, 非僕敢言。謂之可也,則《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止至 善矣。能止於至乎?若遂過之,猶不及也。觀弟近日制 作大旨,常以時世之文多偶對儷句,屬綴風雲,羈束 聲韻,為文之病甚矣。故以雄詞遠致以矯之,則是以 文字為意也。且文者,聖人假之以達其心,達則已理, 窮則已非,故高之下之,詳之略之也。愚欲去彼取此, 則安步而不可及,平居而不可踰,又何必遠關經術, 然後騁其材力哉!昔人有見小人之違道者,恥與之 同形貌,共衣服,遂思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以異也。不 知其倒之反之之非也,雖非於小人,亦異於君子矣。 故文之異,在氣格之高下,思致之深淺,不在其磔裂 章句,隳廢聲韻也;人之異,在風神之清濁,心志之通 塞,不在於倒置眉目,反易冠帶也。庶幾高明,少納庸 妄,若以為未幸,不以苦言見革無惑。唯僕心慮荒散, 百事罷息,然意之所在,敢隱於故人耶?昌黎、韓愈,僕 識之舊矣,中心愛之,不覺驚想,然其人信美材也。近 或聞諸《儕類》云:「恃其絕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 以文為戲。」可矣乎!可矣乎!今之作者,不及則已,及之 者當大為防焉耳。弟索居多年,勞想深至,窮陰凝沍, 動息如何?入奉晨昏之歡,出參帷幄之晝,固多適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