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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先生集/卷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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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 三滩先生集
卷之十一
作者:李承召
1514年
卷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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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牧书》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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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惟我主上殿下受天景命,奄有东夏,仁恩所被,海涵春育,丰亨之治,升于大猷。然犹仰思列圣艰大之遗、万世无彊之恤,孜孜庶政,不敢怠荒。惟惧一民不获其所,一物不遂其性。凡可以宁民而济物者,靡不讲究而行之,以为养人之道在乎耕桑,命撰《农蚕书》;又以为国之大事在戎,戎之急务在马,命撰《畜牧书》,仍命臣某序之。

臣窃惟天地生材,将以为世用也,人诚有之,物亦宜然。是故百兽之中,唯六畜有用于世,而引重致远,服勤至死者,莫牛马若也。然其与人一心,堪托死生者,又马之所独,而非牛之所可冀也,故曰:“地用莫如马。”此马之所以详于是书也。然马之性有驯悍,才有驽骏,若不预择而苟焉并畜,则缓急无所用矣。故先图其形,次论其相,即《周礼》校人,辨六马之属及毛马、物马而颁之之意也。然养之而或失其性,病焉而不知所医,则虽有千里之足,反不如驽马之十驾矣。故次牧养治疗之法,即《周礼》趣马齐其饮食,巫马药攻马疾之意也。然不习之有素,使安其教训而知其人心,则进退疾徐,必违其驭,终蹈祸败矣。故次调习之法,即《周礼》驭夫分公马而驾治之意也。

夫自图相至于调习,其文虽简而其法则详。凡司牧养者,谨守而力行之,则我朝之马政,即之马政而斯马斯臧矣。且是书也,皆言马之事而牛羊附见者,牛切于牲牢耕稼之用而羊非我国之所宜,养之之难也。其不及犬豕鸡者,人所易养,略之也。

传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今我殿下,以天纵之圣,存心于仁民爱物之政如此,则能尽人物之性而参天地之化育,奚待臣言之赘?将见信顺之馀,鸟兽鱼鳖咸若而四灵毕至矣。诗人所谓“秉心塞渊,騋牝三千”者,又何足为今日诵也?

《石假山》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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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宁成侯尝语余曰:“吾官闲无事,日在家优游。于是凿池引泉,垒石为假山,尝谒达城徐相公,以记颠末,又求诗于所尝往来者,以侈吾假山,子其序之。”余曰:“侯之家,在西山之尾、高丘之阻。余尝往访,南出都门而望之,松林蓊蔚,树木掩映。见其屋隐见于烟岚杳霭间,若遗世长往者之居。及既就之,侯倒屣迎门,携手以入,游涉园林。青阴满地,翠露添衣,幽邃净阒,萧然有东山丘壑之趣。侯遂拉余以登高丘之上,则一望无际,豁然如天地再辟,冷然如御风以游九垓之上。其北则三山如削玉,上与天齐,龙飞凤舞,南出为神都,层城九街,宛如展画。其南则引庆诸山,攒青蹙翠,拱揖于前,大江逶迤,抱山趾而西,迩延野绿,远混天碧,晴好雨奇,万象毕呈。凡宅于城之西南者,不知其几,而侯之家,独据其胜,何用假山为哉?”

侯曰:“年已衰矣,筋力耗矣,起立尚须人扶,况堪登陟之劳哉?然而山水之癖,已入膏肓,未可遽医。欲于轩窗几席之间,坐卧相对,乃作假山,环以清泉,植以嘉卉,峯峦巧秀,玲珑可爱。吟肃耽玩,境与心融,不知太山之为大而假山之为小也,一坳之为小而沧海之为大也。”

余曰:“有是哉,侯之言也!其于道不亦几乎?《记》曰:‘今夫山,一拳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然则海岳之崇深,其始一拳石、一勺水之微,而及其积之之多,以至于广大而不测焉,尚何论其大小哉?又曰:‘其为物不二,则其生物不测。’不二者一也,一者理也。动阳静阴,循环不息,塞乎两间而无外,入乎一尘而无内。凡有形色声气者,无不待是以生、待是以成。故日月待之以贞明,山川待之以流峙,风霆雨露待之以为教,飞潜动植待之以遂性。由是观之,凡天下之物,无非有所待也;有所待者,无非假也。又焉知天作之非假、人为之非真哉?自古以来,物我相形,真赝相倾,相争于是非同异之说而一理隐矣。东坡曰:‘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知此然后,可以知假山之义矣。”

《历代年表》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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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运而不息,故岁成焉;人生而有欲,故事作焉。岁周于上而有古今之序,事变于下而有先后之伦。苟不以人事参之天道,则尚安能不失其伦而得其实哉?是以作史者,必首甲子以次其年,必表年以系其事,此史家之大法也。

然而代殊其史,国各有书。记事,务其详而细大不捐;立言,欲其文而富丽是尚。故其书浩穰,盈于四库而未易遍观;或其义浅僻,乖于六籍而不必深究。由是读不尽卷,使人厌怠者多矣,况望稽其颠末而撮其要领哉?

予自少业儒,发已种种。其于古今事,虽粗记其一二,而或问其时,则不知其为何代何年事也;问其人,则不知其为某主某臣事也。心疑而不能决,口呿而不能合,赧然汗下者数矣。

尝读有元曾先之《十八史略》,得《历代世年歌》,喜其考阅甚便,而惜其疏漏亦伙,近又得大明臞仙《天运绍统》,视先之之歌,颇有可观者。然但详禅代之际,而不录嗣君之政;但悉年号之改,而不备甲子之序,使人悯悯如管中窥豹,时见一斑,岂非可叹者欤?

况吾东方表海为邦,虽当慕拟中华,然既生东国,则不可不知东国之事,而儒者大抵务学上国之书,未尝兼考我国之志,非其心之不欲,亦力有所不逮耳。今达城徐公以振起斯文、乐育人才为己任,患学者未能贯串乎经史,而尤蒙然于国事。于是广摭历代诸史与夫海东杂志,作为年表,横书甲子以标岁年,竖书国号以分内外,而排年系事,始自高辛,终于皇明,而中国统纪明于上;起自檀君,迄于本朝,而东方兴替备于下。

彼此相参而年代可考,详略相因而欢征斯在,累累如贯珠,粲粲如列星,上下数千年间事,易于视掌,诚史家之捷径,而学者之栺南也。苟能熟玩而识之于心,则如网焉而提其纲,丝焉而挈其统,千条万目,从此可寻,有以开发聪明而弘其识量,斟酌古今而措诸事业,不但为口耳之学,蔚然为用世之才矣。其所以牖民衷、补王教者,夫岂浅浅哉?

送永川君游长源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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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在强圉作噩,清商应律,蓐收行秋,积雨初霁,风日清丽,其气憀栗,若薄寒之中人。永川公子悄然不怿,过予而言曰:“风景如此,安能郁郁块处一榻之上,以孤良晨之不可再乎?吾将遐举而远游,讨泉石之幽奇,探江山之胜槪,以写予秋风憾慨之怀,于子之揆何如?”予曰:“于斯时也,霜雕琪树,凉生洞房,公子散步林亭,徙倚雕栏,矫首而望之,九街之落叶满空,三山之秀色可揽。皓月流天,万里无云,目送征鸿,兴入冥濛,可谓‘高卧一室之内,而神游八表之外’者矣。何以远游为也?”公子曰:“仙鹤入笼,梦常九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其性然也。予虽生于纨绮之中,雅志高怀,未尝不在江山泉石之间。第为名检所羁,愿莫之遂。每一念至,令人愦愦,恨不能插羽翰于两腋,冷然御风以浮游尘埃之外也。吾闻松都之南,有亭曰‘长源’。盖尝问其详于吾友可成氏矣,其言曰:‘松都固佳丽之地,名区胜迹,不一而足。然至于长源亭,无能出其右者矣。亭在碧澜之下、甲串之上,据三江之会,临沧海之口。洪涛巨野,一望千里,断垄平岗,散于平楚。孤屿远岛,出没于烟波杳霭之间,小者如马,大者如象,或如龟出而曝背,或如鲸奔而不可制。烟消日出,则明如罨画;风恬浪息,则莹如玻瓈。俄须之间,气象万千,虽更仆,殆未可尽。况乎北望鹄岭,则荒城如线,高台深池,鞠为榛莽,五百年繁华盛丽之迹,固已烟沈鸟没而不可求矣。南望江都,则翠𪩘浮空,峭如削成,尚想当时肉食者无谋迁国于弹丸黑子之地,至今使人噤𬹼而发竖,欲激西江之水以雪万古之羞也。若夫渔船商舶之往来,鼋鼍蛟龙之隳突,斯亦水国之常景,又何足置齿牙间?’吾闻之,欲一往游者久矣。况今秋风,有江湖莼鲈之兴,吾之行轮,谁能抳之?”予曰:“公子行矣,仍羽人于紫霞之洞,招女于礼成之江,相与携酒而登于亭,徘佪眺望,引满举白,歌《后殿》之曲,唱《礼成》之谣,则不独烟霞之胜,助发诗思,江山如昨,物换人非,尤有以起千古兴亡之怀,感兴之作,何止一斗而百篇?予将拭目以待。”公子曰:“然。”予遂出十绝句以为赆。公子曰:“诗之有序,古也。吾将以此为先容,求诗于缙绅间,不可无序。”于是诠次问答之言为序。

送礼曹参判金公出按全罗道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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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东方,于行为木,于时为春,于德为仁。故其人树性仁柔。加以太师八条之教,风淳俗美,天下称为礼义之邦。然而幅员既广,山川区分,民生其间,亦各异俗。于是因其形势,画为八路,建官以釐之。所谓全罗道者,即古百济之国,于三国最强悍好战斗,其民恣睢,易摇以乱。虽历前朝五百年之久,而遗习尚未尽殄。盖由化道之不善,亦其囿于山川风气者然也。

恭惟圣朝仁以煦之而厚其生,礼以防之而淑其心,民日迁善远辜而不自知,熙熙然有之风。然间有豪猾之徒,不免为气习之所移,招纳逋亡,侵侔寡弱,以武于乡曲者比比而是,若不箝制驱策,使循轨辙,诱掖甄陶,化为良善,则王化郁而不宣,民俗日以漓矣。其责乃在绾绶专城者,而尤不可不责夫仗节观风者也。故朝庭每慎简以任守令,畴咨以遣监司,视他道为重。今公擢自春官,出膺玆选,在朝缙绅之士咸曰:“斯人也,尝揽辔三道,以摅澄清之志,吏不敢有二天之望,民至今有甘棠之思。圣主之用人,可谓‘明且慎’,而湖南之民,庶几薰其教而化其性矣。”

公以予为同僚,以情谂曰:“监司之职,非安坐一堂之上,行呼唱于吏胥而已也。驰驱原隰,必欲咨询诹度之周;剖判辞讼,曾无向晦宴息之暇。况此道,地大而民伙,事丛而务剧,如吾衰疾者,殆不能堪。然而圣主不以臣无似,挈一道之重而寄之臣身,安可以衰疾辞乎?请吾子之一言,以慰永怀,且以为规。”予曰:“公以政事之才,辅以洙泗之正学,而尤邃于礼,尝三入春官,修明礼乐,损益仪文,等威严而朝庭尊,物轨昭而民志定,则公之讲礼之效,已著于世矣。呜呼,礼之为用,大矣哉!修之于一身,则百体从其令;推之于天下,则万物得其序。故郊焉而天神格,庙焉而人鬼享,其效至于天降膏露,地出醴泉,而四灵以为畜,而况于治人乎?而况于黜陟一道乎?然礼之行,必由乎学。公驻节之初,申之以庠序之教,道之以孝悌之义,使民知所向方,然后讲之于乡射宴饮之会,以消其强梗不友之习;训之于俎豆揖让之间,以牖其恭敬自卑之心,则向之所谓‘豪猾之徒’,骎骎然日趋于慈祥恺悌之域,五品自尔而逊,四维自尔而张,风流笃厚,自不犯于有司矣。又何狱讼之可听哉?故曰:‘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辨讼,非礼不决。’予于公,深有望焉。”

成化十四年戊戌夏,阳城李胤保序。

送弘文馆校理金君奉使日本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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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七尺之躯,其所受于天者至大。苟能知言养气而充其至大者,则立身持操,确然而不挠;酬世应务,浩然而有馀,不为威慑,不为利訹,置诸危难之地而不迷,授之盘错之事而不疑。举天下之物,无有龃龉于其间而动其心者,虽排难解纷,折冲千里之外,犹将谈笑而指挥。况奉咫尺之书,讲旧好于一苇可航之地哉?

日本氏在海中,木道窎绝,聘问不能以时通。恭惟我圣上握符御世,声教远覃,海波不扬。日本氏数遣使修好,上命礼官曰:“礼尚施报,来而不往,非礼也。其亟使使报聘。”于是金君被选以书状官行。人皆谓:“金君辍玉署侍从之荣,涉鲸涛不测之险。加以水土不伏,语言必待舌人而传,于其往也,必有慊然于心者矣。”一日,金君告别于余,目其貌,温然而和雅;耳其言,毅然而忠壮,未尝有惘惘可怜之色,真所谓能知言养气者也。其视沧溟如坦途,舟楫如几席,佐佑使事,躬布德威,以结欢于两国,可不占而有孚矣。况君学博而有文,才豪而不羁,仗国家之灵,秉忠信之节,扣枻洪涛,历聘诸岛,以抵乎日出之隅,森森漫漫,一望万里,鱼龙骋怪,峤屿献奇,阳乌拂翼乎扶桑,虹光上烛于太虚,天容海色,绚烂如金,目眩不可视,真天下之伟观也。昔子长之游,不出中州,犹能增其气而壮其文词,今君之所游益远而所观愈壮,则其所得,奚止于子长而已哉?余将拭目以待君之归而叩焉。

四雨亭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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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尝闻王孙之贤于缙绅诸先生间,啧啧称道不置,谓“其好学乐善,年虽富,有长者之风”,余固心之而不忘。

一日,王孙以书伻来示余,曰:“余观《苕溪诗话》评四雨之句而有契于心。故欲构一亭,列植梅杏桃梨四嘉树于亭下,以为燕息之所,而悠悠未就者久矣。今余亭适成,遂以四雨为扁,愿吾子之有以教之也。”余不得辞,则以其所闻于师友者复焉。

夫诵其诗读其书,而不知其人,不可也,是以论其世而尚友焉。今王孙于四雨之句,而领悟于心,其喜之也,不啻若闻《韶》而忘味。将悦其四人之为人而尚友欤?则之四人者,特文王之雄耳,其勋名操履有不满于人心者多矣;将悦其词藻之丽而取法欤?则之四句也,特留连光景之词耳,其于《三百篇》之义,蔑蔑无闻焉。然则王孙之有取于四句者,何欤?

大抵观诗如相马。相马者,不求之骊黄、牝牡之间,而欲识其天机之妙;观诗者,不赏其文词、声律之工,而欲得其天趣之真。如以词而已,则将不免于高叟之固矣,胡可与言诗乎?是以子夏论倩盻素绚之诗而知礼之后于忠信,子思引鸢鱼飞跃之诗而明理之察乎上下。“倩盻”初非说礼而子夏因之以知礼,“鸢鱼”本不言理而子思推之以明理,斯皆得于言意之表而不局乎文词者也。今王孙之悦于四句者,亦犹是也。其必有出乎言词之表而得其天趣之真者焉。

观夫杏也、桃也、梨也,先百卉而敷荣,逞光艶于东风。梅也,花于一阳之复而实于一阴之生,斯皆乘天地一元之气而专六阳之盛,非他草木所得而先也。况雨者,本乎天一而泽乎万物。故曰“雨以闰之”,雨之时义大矣哉!当其阳春布德、太和絪缊,而是花也得时雨之闰,次第而开,敷畅葳蕤,烂若蒸霞,皓如积素,烟朝月夕,晴容雨态之妙,莫不呈妍于左右。

王孙于是御春服,与冠者五六人,坐于亭上,鼓瑟而歌《阳春》之曲,则天地生物之大德,盎然呈露,与吾泽物之仁心,冥然相契,上下同流,悠悠乎有浴咏归之兴,其气象为如何哉?斯固非啽哢莺花留连光景者所可仿佛其万一也。

余故曰:“王孙之悦于四句,出乎言词之表而得其天趣之真。”是耶?非耶?后之人必有赏音者矣。

上党府院君燕京使还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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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惟我殿下即祚之十有一年庚子冬十月,以中壸久虚,无与共承宗祀而弘万福之源。于是陞淑仪尹氏,封王妃。且谓:“列圣后妃皆受天子命服。今母临一国而若无锡命,则非所以为安且吉也。”遂以其年十有一月,遣上党府院君京师,请诰命冠服。

且以我国长技在乎射御,而弓之六材,唯角最重。然必得中国牛角,然后能强劲耐久。而近者,更立防禁,不令互市。又我国使臣,自义州鸭绿江,行无人之地四百馀里而得达于辽阳,其间跋山涉水,路多险狭,至或鱼贯蛇行而进。野人之构怨于我者,狙伺狶突,以梗于中途。故幷陈其弊,达于宸聪。玆二事,尝屡请而不得者也。欲籍公力,冀回天听,故附奏焉。

越明年正月癸巳,抵辽东,翼日谒于都指挥使司。指挥傅海尚荣,敬迓于厅上。行礼讫,引入翼室,手酌茶以饮,叙其寒暄,劳慰甚款。既还馆,都司及总兵官韩斌、参将崔胜皆遣人致饩。曁将发,以公年高,送有屋轻车。

使乘以行,沿途州、县、卫、驿官闻公之至,或伻来送馈,或躬谒设酌,惟恐或后,得公之一语,则如获珙璧。虽侯人、走卒,皆仰之如祥麟威凤,所至聚观,唶曰:“此朝鲜韩宰相。”

越二月丙辰,入京师,舍于玉河馆。太监郑同闻其至,即到馆劳公,曰:“皇帝亟问于予曰:‘老何日而来?’韩氏亦常问几时到京。今其来矣,何喜如之?”且曰:“始至宾馆,有司未及供具。”乃以一牢及柴炭饷之。明日又至,促进物膳于大内及韩氏殿,公不得已诣东华门进之。引公,馈于太监金兴内邸,珍羞异果,多有不记名者。韩氏赐彩段二表里、银五十两,幷赐酒肴及昕夕所需之物,无不毕具。我国之人为太监者,亦皆馈遗劳问,情礼备至。

礼部以所进奏本闻于帝,帝下诰命事于礼部,角弓、新路事于兵部。二部具由禀旨,帝皆允之,遣太监金兴郑同,赐诰命冠服,特许岁买弓角二百,问新路便否于辽东。此皆我殿下事大之诚,能格于天。故帝之曲从,甚于响答。然亦公周旋其间,随事专对之功,与有多焉。

公尝从太监姜玉,求龙脑、苏合油。曰:“此皆药肆所无,纵或有之,皆赝也,非真也。最未易得者也。”一日,忽至馆,授公龙脑、苏合油各一斤,曰:“敕赐也。”公降阶,拜稽首受之,徐问其由。曰:“予入侍清燕,伺间奏宰相求药之意、外间难得之状。帝曰:‘然则吾当与之矣。’今朝,帝急召,出内帑药授之,曰:‘汝往赉老。’又曰:‘旅馆殊寂寞,汝宜宴慰。’”于是促厨人进馔,甚丰且洁,下逮仆从,皆添醉。

一日,郑同遣人召检察官以上及随行子弟,引入内邸,将敕赐银币,颁之有差。韩氏亦以彩段送于殿下及太王大妃、两王大妃殿,又以彩段衣裳寄公之夫人。又于使以下,皆有赉焉。又送内酝、厨膳于馆,前后不绝。先此西原之族,衔命赴京者多矣,未有如今日宠遇之隆也。他如礼部迎饯及光禄寺礼饩,视旧例皆加一等。郑同姜玉又皆禀帝命,请宴于私第,樽、罍、盏、斝、肴、果、牢、醴之属,皆极其盛,徘优、傀儡、弄丸、吐火之技,毕陈于前。其馀馔具、声伎之类,虽更仆,殆未可尽。其宴姜玉之第也,郑同来授公纻丝二两,曰:“皇帝称公为忠诚正直人,特命加赐。”

及使事已竣,乃于三月甲申,陛辞于奉天门,遂上途。姜玉追而送之朝阳门外远郊,语公曰:“宰相陛辞时,予侍立宝座傍。及罢朝,帝谓曰:‘老今日乃还,汝其往饯之。’是以得来也。”

及暮,抵通州新谷,两太监已先往待之矣。见公,曰:“帝命郑太监送宰相,会有故,俾吾二人饯于河上。”

呜呼!皆生于我国,父兄亲戚之所在,其待公之厚,宜也。然非皇上遇公之隆,使任其所为,则亦不能尔也。

钦惟皇上奄有九围,声教所曁东西极日月之出没、南北穷霜露之所坠,其奉琛重译而至者,馆无虚日。然皆不过赐衣一袭、公宴一设耳。独于公宠眷隆洽,锡赉稠重,出于寻常万万,岂惟当时藩邦之使者,莫与为比?亦求之往古而罕有焉。盖由公历事三朝,出入将相,勋德声名,腾播华夷,而又位极三台,年俯七旬,备天下之达尊。故能上动天心,曲荷龙光,如此其至,夫岂偶然哉?

太祖高皇帝临御之初,我国先正阳村权近以事征诣京师。帝见之,嘉其忠直,特赐御制诗三篇,因授敕遣还,褒其老实。今公之荷宠于皇上者,亦不一而足。虽时异事殊,而能振誉于中原,以增华于我国者,前后相望,焜耀宇宙,名与日月争光,德与丘山增重,顾不韪欤?

公之还也,殿下引见于内殿,深加奖慰,特赐赃获土地,出于异数,是宜幷示后昆,使之谨守勿坠,而奕世载德,永期匹休于国者也。公以予为介,悉其巓末。故俾叙其事以备家乘,且将以求诗于缙绅诸先生,以扬国美,以大家声。予不敢辞,遂诠次书之以弁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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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和仲诗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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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友昌宁成重卿氏谓余曰:“弟和仲自幼好学,于天下书,无所不读。然止用以资为诗文,不得大施于世,赍志以没,可胜痛哉?吾欲次其遗稿,庶几传诸来世。然和仲志大以远,旋作旋弃,未尝贮之箱箧间。故存者无几,幸于平生所与往来者,得若干首。君与和仲游亦久,岂无唱酬之什?”余归即尽阅家藏,只得二篇。

噫!和仲所尝赠余者,不止于此。第藏之不谨,散逸殆尽,何恨如之?不觉其涕之无从也。因读二篇焉,冲然以和,蔚然以肆,若韶钧锵鸣而凤仪兽舞,沧溟浩渺而龙吟鼍吼。信和仲之于为诗,奇矣,可见所学之富而所养之大,用功之熟而用心之苦矣,斯可以传矣。后世有如和仲者出,则斯文也,斯诗也,不至为酱瓿之覆矣。

呜呼,斯人也而至于斯也。使其天假之年,进而不已,则必将作为《雅》、《颂》,以鸣国家之盛。不尔,亦必立言传后,为百世之师矣。呜呼!斯人也而至于斯也。自古为善未必蒙其福,为恶未必蒙其祸。倥侗无能者,享富贵以老死;俊爽多才者,反穷约以夭殁,斯固理之轇輵而不可知者也。

虽然,彼之澌尽者,与草木俱腐;此之不死者,固已与天地并存,则彼之寿,未始为寿;此之夭,未始为夭。是故与齿夺角,不能两全。此天之道也,物之情也,莫之为而为者也。何计其存亡得丧于其间哉?于是以二篇归于重卿,而道其命于天者而题其后,以泄余郁结无聊之情,且以慰解重卿云。

跋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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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尝念诸将读兵书,而未领机要,昧于节制,故作《兵将说》;又念诸将狃升平,而肆志富贵,怠于忠节,故著《喩将篇》。文约义该,实将帅龟鉴也。领议政府事臣申叔舟等尝加注解,幷著论议以进。然渊妙之旨,岂尽发挥?

上于清燕之暇,复略疏其义。于是昔之邃奥难解者,今乃明白易晓。臣等又就御注及本注,添入音训,既进,命亟印颁。

呜呼!我圣上所以开谕武略、责成将材之意,切矣。业武者苟能仰体而服膺焉,则行师制敌之胜算、检身忠国之要道,不外二篇,自有馀师,而七书之说、百将之传,亦皆为筌蹄也。非惟为将之道耳,探颐性命之源、穷硏事物之故,亦于此书乎得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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冏大禅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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冏大禅访余于南山里第,曰:“吾名法冏,字子昭。尝谒达城徐相公,请字说。其言子昭之义甚辨,而不原字之义,吾故踵门而叩焉。与冋,其义不同而音亦异焉。世之人不详字书,混而为一,吾甚病焉。字,于字书俱永切而开明之义也。冋字涓荣切而远界之义也。非惟音义之不同,其体之完缺、画之鲜伙又大不同,而世之人或书吾名,多作冋字,其于法冏之义,不亦远乎?是故敢就先生而质焉。”

余闻而告之曰:“师之言字说则善矣。然名生于有形之后,非道之所贵也。故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夫指苍然在上者曰‘天’,𬯎然在下者曰‘地’,中天地而立者曰‘人’,以至羽而飞者曰‘禽’,毛而走者曰‘兽’,其曰‘虫鱼’,曰‘草木’者,无非名也。所以群分而总名之也。又就其中而命其人曰‘某某焉’,命其禽、兽、虫、鱼、草、木曰‘某某焉’者,所以逐一而名之,识其彼此也。由是观之,名生于有形之后,道固形而上者也。奚贵于名哉?今师游方之外而超乎万物之表,乐乎一乘之妙者也。不求诸直截根源而尚区区于名相文字之间,不几乎摘叶寻枝、蒸沙成饭者乎?虽然,有生于无,名标乎实,自无始以来,未有无名之实,亦未有无实之名。名者,万法之假;实者,一乘之真也。是以自三观六度以至八万四千法门,皆四十九年间金口所说,而布在三藏十二部,浩若烟海,其名相文句不既多乎?然自万而六,自六而三,反而约之,则不过显一乘之妙而已。吾师苟能因三藏而求一乘,断无明而成正觉,则真假不立,有无俱空,本心之明,湛然常圆,如朗月悬空而众星韬素,沧海无波而万象涵影,庶几不负法冏之名,而名亦复为筌蹄矣。师尚勉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