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圃莳植记/卷上

倦圃莳植记
卷上

倦圃莳植记卷上
　　　　绣水曹溶洁躬著

花卉一

牡丹

牡丹一种世称花王。《事物纪原》云：唐武后冬月遣诏游后苑，百花俱开而牡丹独迟，遂贬于洛阳，故洛阳花为天下冠。然北齐杨子华已有画牡丹，昔人辨之审矣。独计接花之法始于王恺，而不闻以此种花傲金谷小儿，岂前此未之有耶。花计百种，具载欧阳修、陆务观、史正志诸谱。大抵此花宜秋杜前或秋分后，缓去宿土，勿伤细根，随坐坛内，用土轻覆，即以雨水或河水濯之，满坛方止，俟次日土干，低凹填满，复浇如初。和土宜白敛末，每花一本用末一觔，能杀诸䖝。或云牡丹中秋生日，移栽必旺。须直其根，屈之则死。此栽花之法也。种子，则于六月收枝间黑子，风晒一日，盛以湿土，八月以水试之，取沉者。畦种，约三寸一株，来春芽长，验是子活，次年八月便可移种。然性畏日灸，夏月须用苇箔遮之，此种花之法也。分花，须拣棵大枝多者，八九月间，全根掘出，视可分处，用手劈开，以小麦一握拌土，栽如前法，此分花之法也。接花，亦宜秋分前后，将本枝及分枝各斜削去半，合如一枝，用麻缚定，调泥涂之，以两瓦圈合，内填细泥，待来春去瓦，随以草荐围之。或拣芍药根肥大如萝卜者，削光如马耳，将牡丹枝劈开如燕尾，插下缚紧，以肥泥培之即活。或云，立春如遇子日，于茄根上接牡丹，花不出一月即烂熳，亦接花之法也。浇花亦有候。八九月，旬日一浇，法宜雨水。立冬后，五日一浇，法宜粪水。十一月后，搜松根土，以宿粪浓浇一次或二次，馀宜河水。至冬末地冻、春分花发、夏际天炎，俱不可浇，浇则花开不齐且多损根须。或遇旱，则于凌晨以河水浇之，勿使湿其枝叶。一云牡丹、芍药俱可酒浇。此浇花之法也。培养，须八九月时壅土二寸，三年一次。春夏风日，覆以帐幕，秋冬霜雪，障以棘枝。花未放，去其小蕊，谓之打剥。花才落，翦其故枝，切伤花床。又于冬至日，以锺乳粉和硫磺少许置根下，或拨开花根以水中苔衣壅之，则来春花盛。此壅花之法也。折枝插瓶，先烧断处，镕蜡封之，可浸数日不萎。或用蜜养。芍药亦然。如已萎者，翦去下截烂处，用竹架起，于水缸中尽浸枝梗，一夕复鲜。此养花之法也。花所畏忌，如香麝、油漆，多种葱、蒜、韭、薤以辟之。土蚕、木蠹，遍填白敛、硫磺以杀之。孝子、孕妇、庸僧、猥尼所翦折，广设绝交论以防之。此医花之法也。至如《清异录》抬举牡丹法，以九月取角屑硫磺碾如面拌细土，挑动花根，壅罨入土一寸，出土三寸，地脉既煖，立春渐有花蕾生如粟粒，即掏去，惟留中心一蕊，气聚故花肥，至开时大如碗面。《物类相感志》载腰金牡丹法，以白术放根下，诸般颜色悉是腰金，则又幻花之法也。语云：弄花一年，看花十日。花何可不珍惜哉。

芍药

洛阳牡丹，广陵芍药，古来并传，故芍药亦号花。王相敬美尝遍种芍药，榜曰续芳，亦此意也。谱志所载不下百种，然予窃疑。沈存中笔谈载广陵有金缠腰，从来无种，有时而生则城中当出宰相。及阅刘贡父、孔武仲诸谱有金系腰、金束腰，若无足奇者，岂天时人事有不齐耶，抑当世诸公皆相材也。治花之法：八九月时悉出其根，涤以甘泉，随用竹刀剖开，剥去老腐先壤，猪粪和泥分种向阳处。然分不欲数，数则花小。种不欲深，深则花衰。种后培以鸡粪，渥以黄酒，则花能改色。开时扶以竹篠，则花不倾倒。有雨，遮以苇箔，则花堪耐久。花既萎落，亟翦其子，屈盘枝条使不离散，则脉理皆归于根，明年花繁而色润。知此理者便堪花市，何必遍访扬州鹤哉。

兰蕙

《楚辞》“滋兰九畹，植蕙百亩。”兰蕙之臭，几同灵均矣。及读《淮南子》复云：“男子种兰，美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则又似有儿女情者。花有数种。一曰建兰，茎叶肥大，翠劲可爱，若叶生白点，谓之兰虱，以鱼腥水或蚌水洗之。二曰杭兰，苏长公诗：“春兰如美人，不采羞自献，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丹青写真色，欲补离骚传，对之如灵均，佩冠不敢燕。”者是也。今其俗买利者多置浴室取煖促开，香韵颇减，大负前诗矣。然取大本，种以黄土，用羊鹿粪浇之，花亦茂盛。三曰兴兰，一名九节兰，花有馀，香实不足，所谓蕙也。四曰风兰，干短劲，花黄白，不用沙土，取竹篮贮之，悬于有露处，或盛以敝髻，用头发衬之。五曰箬兰，其叶如箬，似兰无香。以上二种俱可勿艺。别有一种名赛兰者，佛家谓之伊兰，树如茉莉，花作金粟，香特馥烈，尤堪戴插，好事者易名金粟兰，诸谱不载，殆非兰种，亦犹蜡梅之于梅花也。相传培兰四戒，曰春不出，夏不日，秋不干，冬不湿。大要先于梅雨后取沟渎肥泥，曝乾罗末，或团山头黄土，猛火煅过，取出捶碎。俟九月终，挑起旧本，删去老根，铺以皮屑，分种盆内，掺泥壅之，勿使根曲，长满复分，三岁为度。但性畏寒暑，尤忌尘埃，叶上有尘当即洗去。又忌春雪，着点即枯，须以竹篮罩盆，计日转晒，风雪既却，日色复匀，迨至花发，周围如一。浇用雨水、河水，或皮屑、鱼腥水，须四畔匀灌，勿得洒下致令叶黄，黄则以清茶浇之。又闻注茶瓶中，亦可插花。黄山谷云：“培以沙土则茂，沃以茗汁则芳。”良有以也故。肥水频浇，多生虫虱，宜研大蒜，和水以笔醮洗除之。或云盆须水奁，可隔蝼蚁，分宜毁盆，不伤花根，最为得之。

　　旧有李延平口诀，谨附如左：
正月安排用坎方，离明相对蔼阳光，雨淋日炙都休管，要使苍颜作改常。
二月栽培更是难，须愁叶作鹧鸪斑，四围插竹防风折，惜叶犹如惜玉环。
三月新条出旧丛，花盆切忌面西风，提防湿处多生虱，根下犹嫌大粪浓。
四月清和日似丹，沙泥立见渐时干，新鲜井水休浇灌，腻水时倾尽若干。
五月新芽满旧窠，绿阴深处最平和，此时叶退从他性，剪子芟时又见多。
六月骄阳酷雨加，盆中兰蕙正开花，凉亭水阁堪安顿，否则檐前作架遮。
七月新凉暑渐消，却宜三日一番浇，更防蚯蚓伤根本，肥水长将使尿调。
八月天时稍觉凉，任他风日也何妨，经年污水耑为好，还用鸡毛积渍良。
九月时中有薄霜，阶前檐下慎行藏，若生白蚁并黄蚁，叶洒清油定不妨。
十月阳春暖气回，来年花笋又胚胎，幽根不露真奇法，盆满犹宜急换栽。
十一月天宜向阳，夜间须用密收藏，长叫土面生微湿，干燥之时叶正黄。
十二月天霜雪欺，谨宜屋里保孙枝，直须解冻春前动，才是斯人道长时。

桃

桃为仙木，能制百鬼，故神仙家恒多种之。武陵桃源虽五柳寓言，然鸡犬桑麻岂花妖木客事哉。种法，宜择暖处，宽深为坑，先纳湿牛粪，埋烂核其中，尖头向上，覆土尺馀。春深芽长，移栽实地，若仍置粪中，则实少而苦矣。或云种时以桃核刷净，令女子艳妆种之，他时花艳而子离核。又于春后以刀䜿划其皮，则树不夭。社日舂根下土，或以刀横斫其枝，则实不坠。以煮猪首汁，放冷浇之，则子不蛀。以多年竹镫檠悬挂树间，则虫自落。然桃性早实，十年辄枯，世称短命。花不若多种碧桃、人面桃，或每处递植以易老朽，庶几武陵渔人可复踪迹耳。

李

语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予谓桃花如丽姝，歌舞场中定不可少，李花如女道士，烟霞泉石间独可无一乎。桃李并称，良亦不爽，但李性耐久，时与桃异，虽至老朽，子亦不细，复喜开爽，切勿连阴。谚云：“种桃宜密，种李亦稀。”深得之矣。法于腊月中取根上小条，移种别地，待长行栽。或云取桃树接之，则主子红甘，予里以檇李得名，未知果按此法否。又于元日或上元以砖着树岐，或于腊月以枝击树间，至正月晦日复击，可令足子。其不实者，亦于元旦五更以火把四面照之，当年便生，谓之嫁李。别有一种名郁李者，子如樱桃，亦名唐棣，风人所思，丰采可见。

杏

南海有杏园洲，为仙人种杏处，朱李蟠桃自堪鼎足，自唐进士有探春宴，春风十里始落红尘，花如有知岂不称屈。栽种之法与桃李同，但宜近人家，不得移动耳。又闻宋时扬州李冠卿家，堂前一株杏，花多而不实，一老妪曰：来春与嫁此杏。冬深，忽携一樽酒来，云是婚家撞门酒，索处子裙系树上已，奠酒辞祝再三而去，家人咸哂之，明年结子无数，则嫁树之术又不当与桃李并驱耶。

柰

西北多柰，家以为脯。昆山张应文《老圃一得》云即南地花红。予谓晋成帝时，三吴女子相与簪白花，望之如素柰，谣言天公织女死为之着服，则柰花当是白色，而我土花红花作粉红，黄精、钩𠯳岂容耳鉴耶。别有一种曰林檎者，以其味甘来众禽食，又名来禽，似柰而小，味非常品。王右军有来禽青李帖，而周兴嗣所编千字文亦云果珍李柰，则二果以味称胜，均当与李伯仲耳。法不宜种，但须栽之，种之虽生，其味不佳。取栽如压桑法，或如栽桃李法，复于正二月中翻斧斑驳椎之，则饶子矣。若蛀，则以铁丝钻窍，用百部、杉木钉塞之。生毛䖝，则以鱼腥水泼根，或埋蚕蛾于地下。昔唐大帝时，王方言尝以林樆一树进阶文林，若能多植，岂直其人与千户侯等。

梨

洛阳风土，梨花时，人多携酒曰为梨花洗妆。予谓不独为梨花洗妆，更足为俗人洗胃，春风庭院安可无此瀛洲玉雨也。花有二种，瓣舒者佳。春间下种，三尺移栽。或将旺梨笋取作拐样，斫其两头，火烧铁器烙定津脉，卧栽于地，来春发芽，别取嫩条截长八寸，名曰梨贴，削开原干，插入梨贴，稻草紧缚，不可摇动，月馀自发，长即生梨。梨生，用箬包裹勿为象鼻䖝所伤。洞庭山梨俱用此法。或云接梨桑上，生子甘脆。然《齐民要术》独殿桑梨，未可尽信也。一说，接梨以春分前十日，接柿以春分后十日。白乐天杭州春望诗：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果于此时得少佳趣，便觉天子烧梨尤为多事矣。

樱桃

樱桃，古名楔桃，一名朱桃，一名英桃。为鸟所含亦名含桃。其法，二三月间折有根枝，栽于土中，粪浇即活。仍记阴阳，各遂其性，否则难生，且复不实矣。又闻之古语云：为才食而便坠，雨薄洒而皆零。如遇结实，即张缯网遮之，以惊鸟雀，更贮苇箔覆之，以庇风雨。记予儿时曾读一古诗亦载此法，暇须寻出补之，以证予不妄语。

海棠

尝读钱塘陈思《海棠谱》谓海棠一种自杜陵绝吟，为世所薄。不知唐玄宗时，杨妃入宫，粉黛无色，而濒海一卉独得比妍，其声价胜梅□十倍矣。子美生当其时，岂不知标榜一语，有谓其讳母所名，理或然耳。花计数种，昌州香海棠不可得矣，其次两府为上，贴梗次之，垂丝又次之。予里白苎村颜氏有海棠四株，根枝堪抱，落英缤纷，如美人初起时，而老梅、檇李复为之媵，殆生平所未见，予为作诗记之，有云：山居九径若为开，几树名花取次栽，色似仙家人未老，娇如妃子梦初回，携来西域同丹若，好付东皇嫁落梅，况遇清贫颜处士，一瓢传得胜鲛胎。恨不能结巢其上，作十日饮耳。栽花之法，宜于春间将贴梗海棠攀枝着地，以肥土壅之，自能生根，来冬截断，春半移栽。以樱桃接之则成垂丝，以梨树接之则成西府，以木瓜头接之则成白色。若欲其鲜盛，于冬至日早以糟水或酒脚浇根下，复翦去花子，则来年花茂而无叶矣。瓶花以薄苛包根，或用薄苛水养之。或云木瓜花似海棠，故亦有木瓜海棠，但本瓜花在叶先，海棠花在叶后，为差别耳。别有一种曰秋海棠，相传昔有女子怀人不至，涕泪洒地遂生此花，色如妇面，名断肠花，性喜阴湿，宜种堦砌，谓之海棠者取其似也。大都海棠风韵特胜，昔人欲以梅聘之，虽香不如梅，真堪夫妇矣。

木兰

尝按唐小说载长安百姓家有木兰一株，王勃以五千买之，经年花紫。又按古木兰赋复有“玄冥授节，猛寒严烈，峩峩坚冰，霏霏白雪，木应霜而枯零，草随风而摧折，顾青翠之茂叶，繁旖旎之弱条，谅抗节而矫时，独滋茂而不雕。”等语。或者以前贤无玉兰诗，疑是一种，不知今之玉兰，花开碧白，绝无柔条，隆冬结蕾，尚未放叶，能有如古纪载所称云云者乎。且古有玉兰舟为鲁班所造，故陆鲁望咏花诗有“几度木兰舡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之句，今之玉兰能具舟楫泛波涛乎。虽相传大江以西其木合抱，然亦乌知其为一为二也。或又谓木兰花紫类是辛夷，不知王摩诘辋川别业有辛夷坞、木兰柴，既属一种岂应如是复名耶，当俟博物者悉之。大都玉兰最忌水浸。以辛夷并植，秋后接之。浇以粪水，花开特馥。辛夷，一名木笔，又名望春，别名房木，或谓之候桃云。

瑞香

瑞香颠末，相传庐山有比丘，昼寝盘石上，梦中闻花香酷烈，及寤，寻求得之，因名睡香。四方奇之，谓为花中祥瑞，遂以睡易瑞。则似前此未之有矣，乃《楚辞》所载露甲，或复以瑞香当之，是时佛教未东，岂得先有比丘耶，意此花本名露甲，至有庐山一事，始易今名耳。种法：于芒种时，就老枝上翦取嫩条，破开折头，置大麦一粒，用乱发缠之，插入土中，根生，壅好勿令外露，复以𬊈猪汤从花脚浇之。或云：左手折下，随即扦插，勿换右手，无不可活。又云：宜用小便，可杀蚯蚓。然香花忌粪，瑞香尤甚，不若壅以头垢，或用浣衣灰汁为妙。盖此花根甜，灌以灰水则蚯蚓不食，而衣服垢腻复能肥花也。但此花一名麝囊，香气馥烈，能损群花，世谓花贼，宜独处之。

紫荆

紫荆，枝干枯索，花如缀珥，形色者韵无一可取，且设食花下尤能害人，特以京兆一事为世所述。其法，开花既罢，傍枝分种，然性喜肥，复畏水，亦当时护。

杜鹃

杜鹃花极烂熳，以杜鹃啼时开得名，乃古来咏花者辄使蜀帝事，何异龙王欲诛有尾族，虾蟆亦哭乎。尊生八笺云花有三种。予尝见张志淳《永昌二芳记》载杜鹃、山茶各数十馀种。大都花性喜阴畏热。法：用山泥拣去粗石，羊矢浸水浇之，更置树下阴处，则花叶青茂，较之石岩以映山红接者大不侔也。世传羊啮草木其处不生，独悮食此花则踯躅以死，故亦名羊踯躅，审如是可称花之荆聂矣，修花史者其收之游侠传中。

蔷薇

古来蔷薇，竹林称最，有康家、白马等名具见前帙。予题康氏花室有“学分藜阁焰，名继竹林花。”之句，盖谓此也。法：俟立春，折当年枝，连其榾桗扦阴肥地，筑实其旁，勿使伤皮。外留寸许长则易瘁矣。或云芒种日及三八月皆可插。如脑生莠䖝，以倾银炉灰撤之。别有野外丛生者名野蔷薇，香更浓郁，差比玫瑰。拌茶煎服，可驱疟鬼。他如宝相、金沙罗、金钵盂、佛见笑、七姊妹、十姊妹等花，姿态相似，种法亦同。

玫瑰

华玑域谱云：宋时宫院多采玫瑰结为香囊，芬氤不绝，故又名徘徊花。然则司空曙诗：“暗妒翻堦药，遥连直署香。”诚诗史也。大凡花木不宜常分，独此花嫩条新发，勿令久存，即移别地，则种多茂，若本根太肥，翻致憔悴矣。或云其性好洁，人溺之即死，然则懒瓒洁癖，被辱粪艘，较之此花，不尚欠一死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