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与巴黎日记/卷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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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三年正月[编辑]

光绪三年正月初一日丁巳元旦,偕刘云生率同黎纯斋、德在初、凤夔九、姚彦嘉、张听帆、刘和伯、黄玉屏行庆贺礼,并设茶点。议政院绅怀德、谛克斯来见。

以元日须一出游,偕云生以下至歪克斯独索,观所谓蜡人者。歪克斯,犹言蜡工也;独索者,其馆主之名也。馆凡两进,凡两大厅,四围及中厅塑人几遍,或坐或立,或为高台平台。游者出入如云,与诸蜡人相混也。所塑皆有名人,各国主为多,最著者华盛顿也。林文忠亦塑一像坐门首,刘云生言,神貌皆酷肖也。又有法国一女将曰权阿尔克,绝美而有英雄气。馀皆不暇详记。楼上为蜡人馆,楼下百货环市,奇玮夺目,交市者皆洋妇也。晚归,仍邀云生以下诸君会饮。读《史记》一卷。是日微雨。

初二日与刘云生、黎纯斋、刘和伯、凤夔九、黄玉屏为万生园之游。(英语云毓阿罗奇格尔家定司[1],家定司者,译言苑囿也。)马格里、禧在明俱随行。园主巴得立得陪游。盖官园也,为国家驯养鸟兽之区。所见鸟兽数百馀种,多收之各国者。中土则四川之锦鸡、云南之孔雀、浙江之画眉鸟、江南之唐鹅(唐鹅数十,多产之本国,江南亦有之)、奉天之鹿、四川之虎及羊。

虎豹及狮子为巨屋,铁栅为圈者十馀所。见狮子五,其二头及前身有深毛,后身无之,尾如牛尾而长;其三则状如虎而毛色如牛,皆稚狮也。豹七八,虎十馀;其太子一至印度,得之印度及苏门答腊及努伯西尼亚者为多。猿猴亦为巨屋,中为铁网大圈者四,前为窗,其三面为小圈者十馀,种类甚繁。其一大圈,大小十馀种而尾皆能钩挂;其中有身、尾似猴而头如犬,后两足如鸭掌者。犀牛亦为巨屋,约七八圈,形如牛而大,角生鼻端。有鼻端相连为二角者,有独犀者。其一独角犀鬻之印度,值千二百磅。海马亦为巨屋,凡三圈。每圈为深池一,日常伏池中。园丁持草呼出之,形如马而大,张口约二尺许,纳草一束其中,意犹未慊也。高脚鹿亦为巨屋,凡四圈,身长六七尺,足高八尺,颈长亦七八尺,头、身斑文皆如鹿。其牛、羊、鹿、豕来自各国者,或为圈,或为屋,皆各数十种。印度牛角负一肉囊甚巨,云味如驼峰,最鲜美。鹿有大如牛者,其身斑文及角长短,种类各别。野豕有平嘴者,有尖嘴者,有头甚巨而湾〔弯〕折者,其大或逾巨牛。羊种尤繁,有两角盘曲者,有直挺者,有斜挺者,其角并尖如削刃;有盘折如结绳者,有寸寸出节如竹笋者,有明亮透光者,殆羚羊之属也。又有野驼、野马、野驴各数中。其一野驴,头、身皆如虎斑文。

鸟种百馀,多不能举其名。有身如野凫而颈细长,张两翅各作数花圈,五色斑斓如蛱蝶。有巨嘴短颈,头有长方板,色如黄蜡,其中亦有长方板尖出者。大如驼鸟,细如黄鹂,艳如孔雀,驯如鹑䳕,诡形异态,见之眩目。鹦鹉别为一屋,约数十种。白鹦鹉中有能为洋语,喃喃向人。其中有头毛一丛黄色,中土名之葵花鸟。有巨嘴如瓜,或红如砂,或黄如蜡,亦有作蓝色者,不知其何名也。又有一鸟状如鸡,冠、尾皆具,而长仅及二寸许,大可盈握,可爱玩。

有一巨池蓄江豚十馀头,中为石台,置两几其上;江豚跃出几上,向人拜而求食。又有一池,蓄水獭数头。袋鼠别为数栏。其左一小门,则养蛇所也,为十馀屋,外施玻璃,屋各畜蛇其中。有巨蟒三头,大逾尺许,长数丈。白花蛇数头,最狞毒,举头直立尺许,头以下宽而扁,色白,中作黑点,能食蛇。园丁云:“每一礼拜饲以一蛇,所食二百馀头矣。”园丁弄巨蟒而翘其首,独此不敢近,于上凿一小孔,纳蛇以饲之而已。其中鼍龙数头,有头如龙而口巨者,有头扁如鼋者。又有穿山甲一头,并长不过一二尺。

每一巨室,或圈或栏相连,以一园丁司之,驯养鸟兽,狎扰玩弄:伸手探虎颔而搔其背;呼豹而出之;执草以招海马,令张其口;投葡萄以饲鸟,一投一啄无虚掷;又纳葡萄口中以示鸟,则徐伸嘴取而咽之。唐鹅嘴长尺馀,下嘴有巨袋,能藏鱼数头;园丁令张嘴而曳其下袋,纳拳其中。《周礼》:“服不氏掌养猛兽而教扰之”,于此始见其概。驯象六七头,有高丈六尺者,亦得之印度者也,其色皆如水牛。

园中一飞楼,一桥,小溪环之,树木葱郁,异花缤然,独无一亭堂可小憩者。

晚归,屠迈伦、位斯内并在寓坐候。屠迈伦为致金登干之意,往苏士阿母敦校阅铁甲兵船。位斯内则水师提督何伯之亲戚,曾充下议政院会绅三十馀年者也。云生约同黎纯斋以下晚酌。

初三日为其君主召见各国公使及文武诸臣之期,遣其冢嗣行礼,在圣全姆燮司正朝。未刻,偕云生、纯斋、和伯、在初、夔九、听帆及马格里同往。先至其御前大臣宣摩斯处投递名帖,再转入数重门。各国公使咸集。询其次第,与美使皮蕾盘相次,因相随以进。入右角门,直上有宝座。其冢嗣立宝座下,旁侍数人。至其前一鞠躬,其相识者执手为礼。予以宣摩耳属令报此次初见者之名(其随同递国书者即为已见,不报名),多此一重曲折,转至其前立,候本国文武诸臣皆相见毕,其冢嗣相向鞠躬,退出左角门回寓。其文武诸臣见者一不以官次,皆至其前投递名帆〔帖〕,旁一人接收而唱其名;惟其品级尊者得转至其前立,馀则一鞠躬后即趋左角门出。其各部尚书先入,候冢嗣出,及传各国公使入,而后文武官次之,世爵亦相参杂以入,亦其国之盛典也。晚次,威妥玛、禧在明枉过贺岁。

初四日金登干约赴苏士阿母敦看所造铁甲船,昨夜忽发电报阻止。随令马格里发一电报,告以晴日难得,恐过此日又为雨阻也。今日又来一电报,仍请改至明日。询之马格里,则造船之觉尔斯伦大与所约之医士马克里、日斯二人皆已约定礼拜六,中历之初五日也,可谓多此一层周折矣。

因与马格里语及西历一千八百五十四年,当咸丰十一年,俄人谋侵土耳其,英国以兵助土耳其。是时俄人造集兵船黑海,其地名细八士多波罗,俄人制造军火处出,炮台环列,兵船棋布。英人以水师直出峡口,谋与俄人战于黑海。俄人闻,急沉其船以塞海口,已而并所造兵船悉沉之,盖知其水师兵力不足以敌英人,惧有挫衄,沉舟以避其锋,且示不欲战也。西洋之能权衡进退如此,此岂中国所及知哉!

香港政务司士米斯来见,询知乞假回国,日内即赴香港也。因就便回拜蒂洛克、怀德、汉克(三君皆下议政院绅),及威妥玛、禧在明。复拜赫德茀尔得、潘生必非婴(两君皆宫官,主引见事宜)。过利如洋得,晤得主刊木多。并往拜伦敦大教士铿阿〔阿铿〕毕灼(毕灼斯者,译言教士也;铿阿〔阿铿〕,犹言总司)及罗尔得梅尔。梅尔,由民举司都城民事者。刊木多相见,尚述及英人多乐温手击张锡九事,言伦敦人闻之,皆为不平,亦足见此邦民风之厚矣。是夕,就魁英园观出。

初五日金登干约至波斯莫斯观所造铁甲小船。十点锺,由寓坐马车至轮船厂,莼斋、在初与马格里偕行,医士马克里、进士勒色(现管新报局)、翻译屠迈伦及造铁甲船人林大,共坐一车房。经过怀立坦地方,历一大山约十许里,又历一小山,更过坤培、吉罗茀塔、立坡三村镇,又历一大山,更过娄兰喀斯、哈万两处地方。凡遇村镇,必小停车,以便附车人上下。

至波斯莫斯海口,其地水师提督珥里雅得派中火轮船一、小火轮船一,遣其中军葛拉迎迓。以所造铁甲船过小,须用小火轮船过船也。询之金登干,前后所造四船,以洋文字母阿、必、西、地四字为记,用希腊语译之:一曰“阿拉伐”;二曰“北大”,已开至中国;三曰“麻戛〔戛麻〕”,派英官浪为美管带;四曰“代拉塔”,派英官静乐林管带。“浪”、“静” 二字皆洋姓,取以为吉祥也。登“麻戛〔夏麻〕”船。所见海部侍郎曰司九阿,专管造船物料;曰柏艾司,专管炮务;皆谓之提督。(别有千总二人:一曰霍拉,一曰艾拉幸坦)。议政院绅曰塔雷布,曰雷佛一威,厦门税务司休士、同文馆教习额毕连皆在,中国假归者也。阿密斯冬机器厂管事罗布尔及威勒斯里,则将应赫德之招赴中国者也。威勒斯里为威林登之侄,英国将官之最著者。金登干言:尚约有法国水师提督费拉内、随员布拉狄在。奥国水师官司柏安,意大里国水师官萨狄亚努卜拉,西国水师官狄木塔,则皆未与相见。

船主浪为美为设酒食,演炮。炮重三十八吨(每吨千八百斤,计重六万八千四百斤),炮子三百五十磅,火药一百三十磅,皆用机器运转。安炮船首,外设炮墙护之,内复施墙,置机器。进退高低各设一机器,外推则进,内推则退,高低亦然。先推使退向内,低承前霤,而后转火药炮子以当炮口。前霤下复设机器,内推则机器直送入炮口,带水洗镗。次第送火药及炮子入,乃推置前霤下;乃复起炮使高,以度测之,而后推出炮墙外。又设电气线于机器墙内,引手按之,而声发子出,可及七千五百馀步。但得一人,运机器有馀,可云神妙。

其“代拉塔”船亦开出海口,各演炮三,内演试群子一,船旁小炮及连环子炮皆历试之,亦生平之创见矣。复由小轮船至中轮船,船主拍拉执礼甚恭。仍坐轮车回伦敦,已逾十点锺矣。

波斯莫斯海口与苏士阿母敦海口同一海汊,拒〔距〕苏士阿母敦之东九十里。海口炮台罗列,皆因山势为之,海面小墩各为炮台,亦英国之要害地也。

初六日马克里至,为予相病。询之,为赫德所聘请。凡调人之中国,皆令医士觇其血脉,相其筋骨,以观其耐劳耐水土否。英人选兵之法亦如此。马格里因言,英人莅温斯敦初历阿非利加,涉沙漠经年,以病卒。恺木伦继之,为〔自?〕西径东,穷莅其境,取莅温斯敦遗榇以归。朝廷之给宝星。今恺木伦尚在,初三接见太子,尚获一见之。

初七日各国公使如美国毕雷盘、俄国瓦洛茀、德国闵斯达,皆带有信而不获一见。乃以十点锺赶早一见,竟皆已外出。幸马格里先至毕雷盘处与约定,始得一见。就便诣丹国毕娄、日本国乌叶那欧戛真讷立、土国莫拉射司巴沙,幸得一见。土使所土〔言?〕,亦多可听者。大抵欲连合中国以求自立,无为俄罗斯陵逼而已。

询及回教遍亚细亚西北境,种类甚繁,其教亦有异同否?曰:“回教无异同。惟自摩哈麦后,有叔侄二人,各以其教相高,一曰西亚,一曰索尼,至今分两族,各以所尚为贵族而已。其教则同,不若耶苏教之析分为二也。”

是日早毁一琉璃缸,晚毁一灯罩。夜梦至城西老屋,所居西室下房,宽敞逾倍,中设四榻,南向一榻为予卧榻。比入,则西清叔已寝其上,馀二榻不详何人。予撰得曾文正挽联诵示之,群相赞叹。(醒记二语曰:“同生世人徒苦悲”、“独立天涯谁与偶”,各为上下联第二语也。)见西清叔卧榻在下方,因就之,相与易榻而卧。先光禄公持烛至门,予惊起,先公亦随去。予因展被卧诵曾文正挽联,瞥见床端置一灯,乃起置案上。问置灯者谁也,梁氏旁立自承。予怒曰:“假一翻身,即油污被褥矣。”答曰:“我虑君不复翻身。”予怒唾之曰:“相从十馀年,竟夕展转,尚不知耶?”一怒而醒。西清叔丁丑生,今年适丁丑,易床而寝,其终矣乎?为之展转不成寐。

初八日微雪,稍凉,已而大晴。偕云生往见其丞相毕根士犹,年七十馀矣,须发俱黑,聪强矍铄才如四五十许人也。

光绪三年,岁次丁丑,正月初九日乙丑以公事须与外部丞相德尔比一商,至是得其复书,约礼拜五日,中历之十一日也。此间富强之基,与其政教精实严密,斐然可观;而文章礼乐,不逮中华远甚。其谨守例案,与办事者循资按序,委曲迟难,视中华亦有过之。如与外部约相见,必展至三日之久,其迟难如此。

镇江翻译官爱林来见,询之,曾从柏郎蛮允。记去岁冯竹儒曾语及之,译曰阿仑格,殆即爱林二字转音也。

初十日发电报至美利坚招伍秩庸回伦敦,得纽约信局回报云:已他往。其理事名费赤尔。伍铁庸实往金山容春圃(纯甫)所居,名乞富埔。刘和伯发电报纽约以冀其转递,其误甚矣。然要皆陈俪秋贻之累也[2]

土耳其黜其丞相密得巴沙于意大里,得《代谟斯》新闻录毕〔密〕得巴沙上土王书,为其获咎之由。书称:“近改定章程,原期君民上下各依分量行之。即此三十年来所下号令,连章累牍,曾实行一二事否?吾固未之有也。其弊由于骄矜粉饰,上下相蒙,但有贡谀之言,未闻有一逆耳之语。凡所事事,全不一依分量行之。我于今直是要做到尽处,不尔,即甘求黜退,毋为混迹于此也。”土王怒而黜之。观其所言,深中中华自明以来五百馀年之弊。无怪威妥玛言:“土国弊政无他,止是一切皆成具文,与中国如出一辙。”谅哉言也,可为三叹。

十一日外部德尔比丞相约二点半锺会晤,因偕德在初、马格里同往,适威妥玛、禧在明均先至枉候。为言三事:一、新嘉坡派胡璿泽充当领事。胡璿泽,黄浦人,西人名之 “黄浦”,其名颇著。一、盐商周复顺盐船泊湖口,为太谷行惇信撞沉,驻沪按察司断令赔偿,不听断而赴本国上控。经周复顺禀诉,应查明是否上控,并如何批发?一、德国值十年换约之期,苛索百端。查万国公法有与商情不便随时修改之条,从无刻期十年换约者,应与各国改归一例。所事未必能依行,在我固不能不一直切言之,仍当陆续照会办理也。

十二日伦敦绅士哈什百里、魏娄弼来投刺。哈什白里住伯来登地方,其地有哈特里亚园,中蓄海鱼百数十种,园主函请往观。哈什白里有屋在其左近,并云有图百三十幅,均宽不逾尺,用灯照之,可以展拓至二三丈,并约一宿其家,可以纵观。又有绅士鼾米尔敦来见,并述毕根士幕府克(科)里之言,欲合两人作一公局,邀同一游,云一二日会商即相约也。

十三日英律师坦文来见,即冯竹儒以上海轮车铁路属至英国理处者也。其人似有心计,亦颇嗜利。问以事,多匿不言。接志城十一月十五日〔脱“信”字〕(云系洋字二号,尚有一信由意城处转寄,至今未收到),叙述家事甚详,为之怃然。并接周瀛士、黄泳清二信。

十四日为西历二月廿六日。君主令其冢嗣再引见各国公使并其百官,礼节一如初三日。本国官员见者仅及其三分之一。所见各国公使及沙尔斯百里侯及旁思密魁英,略与一谈。久立一厅候见,既见,又转至前北向,候引见毕乃退,各国公使无敢先归者。此邦一切礼仪从简,独此为虐政。中国朝贺,亦无如此久立者。其冢嗣中左立一人,为御前大臣、伯爵赫尔茀尔得,主唱名。右立三人,一曰喀立斯的安,为其三公主驸马,一曰萨喀斯威马,一曰卜伦斯特克,皆日耳曼人。萨克斯之母为伦敦人,遂寄寓伦敦。卜伦斯者,译言太子也。回寓,赫尔茀尔斯来见。又利如洋行行主阿拉伯斯讷得、次行主柏恩斯。其行主亦名之尚书。又倭拉金色,亦入利如洋行股分,而别管船政,亦赐头等宝星。

十五日往威妥玛,与议十年修约应行删除,竟被其诋斥百端,历数中国之失,愤气相向。吾亦以直言抵之,固知此来万无可自申之处也。

随往拜冢嗣阿拉伯尔艾达倭尔(太子四人,此冢嗣也,其二现居摩尔得,三曰阿色尔,四曰栗欧普拉)、卜伦斯特克(为其第二公主曰阿麓斯之配。长公主出适德国太子,三曰路意斯,四曰毕阿士立斯)、喀立斯的安、萨克斯威马及堪卜伦斯公,并引见时侍主〔立?〕冢嗣旁者。

晚邀刘云生以下十二人为元宵之宴。夜梦六人同席,旁一人指示:首坐周濂溪,次张横渠,次张南轩,次韩持国,而韩稚珪坐席上方,与我相对,并古衣冠。予因问:“濂溪、横渠具在,而二程子及朱子不至,何也?”众亦无应者。醒时犹能辨其面貌,惟周子丰面,须不甚长,记忆为最清。

十六日阿什百里携带所游历照图约数十副〔幅〕来见,并宽三寸许,长二寸许。用灯照之,可展至二丈。西洋人一出游历,而能自出新奇如此。

接武弁王得胜等一禀。盖合淝伯相遣德人李迈协携带武弁七人,至德国学习水陆兵法,因赴斯邦达营,隶前哨拖罗达。拖罗达者,巴兰得之婿也。内王得胜、卞长胜、朱耀彩三人不习营规,李迈协因携至博宏机厂充当小工。李迈协系由克洛卜机厂荐至伯相处,而送此三人至博宏机厂,情形亦有可疑。当遣德在初一往查问。又接粤人唐德峻连名公呈,请禁鸦片烟。

十七日屠迈伦来见。约德使闵斯达一晤,而展至三点锺。适其时令室人往见德尔比夫人,不能外出,改约十九日。此间通拜必先约期,否则十九不能见,约期必更展缓,亦习尚然也。

十八日为西历三月初二日。君主召见各国公使及其诸臣于柏金噶恩巴雷司。至则妇人居十之八。诸臣见君主,鞠躬而已,妇人则屈一膝。君主亦分三等款接:有执手亲脸者,有仅执手者,亦有立受者。其国戚下辈,或执君主之手,以嘴亲之。其冢嗣及其妃及三公主皆旁侍。惟君主著长衣。馀皆露两肩及胸背于外,而结束上衣于两乳垂处,紧约其腰,曳裙委地八九尺,盖此间妇人觐见之礼也。

十九日以遣德在初赴德国斯邦达军营,诣德使闵斯达求路票。闵斯达允给二信,较路票为佳。并询知克洛普、博洪两机厂,皆较百林都城为近。

便过由乃的色尔维斯克勒普,亦英国会馆之一也。由乃的,译言两相并,此会馆为武员公立,水陆两军相并也;色尔维斯,译言公司;克勒尔〔普〕者,会馆也。会馆司事乐宾生函告马格里,邀入会,因一往视之。其会馆尚书(一人总司会馆事,谓之尚书)道北尼水师提督,曾至南京议约;又水师总兵墨得、副将葛拉哈木(年老矣,亦曾至中国),陪款甚殷。询其原始,已开馆六十一年。其初五百人,立会馆后,渐增至一千五百五十人。房屋两屋,极宽大。看书写字及击球为戏,皆有专地。又每日集新闻纸,听从观看,亦别为一堂。而看书写字凡六七处,纵横杂坐。每日约七十馀人集此,谓之会友。日供两餐,酒菜有定价,惟取便而已。英国冢嗣阿拉伯尔艾达倭尔亦在会中,盖亦曾任武员也。询问此等会堂,尚多有之;或文,或武,或文武兼之。朋友讲习谈论,规模气象,无不阔大。

二十日雨。接唐景星、黄泳清十二月初五信,盖答锡兰所寄信也。札委德司官前赴德国博洪机厂及斯邦达军营考察军营考察〔四字重出〕卡〔卞〕长胜等情形。

马格里云:印度元日加英主尊号,克拉得王亲至行庆贺礼。以地图考之,盖俾路芝邻西印度之一部落也。英人于其国建立炮台以防俄人,岁给英洋一万磅;其地距机发为近也。又称:美使西华与前上海工部局百尔敦书,以威妥玛烟台定约免租界厘捐与旧约参差,属言之外部,翻驳此款。上海英商亦以为言。外部尚不能决。恐此款尚不免有议论。是日礼拜。

廿一日雨。晚赴阿剌鼾不刺戏馆听戏。绅士鼾米尔敦、毕根士幕府满得玖科里及一武员法国生三人公请。专尚跳跃,视前次又一局面。久病实惮出门,又苦夜深,精力不支,勉强酬应而已。

廿二日金登干、伦理来见。伦理船厂约一往视,并云有汲水机器,每二点锺汲水至三千五百吨。马格里出示一镜,并各部大员小像,所示〔识〕毕根士由、德尔比,及吏部克罗斯、藩院洼得亨得、信部满剌斯五人而已。又言印度官茀尔赛斯曾奉印度总督命至喀什喀尔,其地情形至为熟悉。拟一往问之。

发京信及家信二号,凡致总署及经笙相国,及董韫卿、毛煦初、李兰生、晏秋坪,及合肥伯相,及李仲云、易海清、朱宇恬、张蔗泉、朱香荪,及志城,及笙陔以下公信,又专政意城一信,又致新嘉坡胡玉玑一信。京信、家信概托唐景星转递。

廿三日雪。往观《代模斯》新报馆。馆主马克敦罗陪同游历。日收新报编次之,而检字机器为多。初用机器制出铅字廿六字母,列入铁夹中,用机器转动之以成文。每新报一段龙,送校对处校之,凡历次数,乃合编入大铁板中,用机器压之,其字皆影入纸上。再置一圆机器中,熔铅贯〔灌〕之,随纸高下成字。合四铅板成新闻报一张,置印文机器中。卷纸逾数百丈,若洋布然。印车动,随转随印;至前截断其纸,而用扇板前后扇之。每车印两铅板,前后分异,无相混者。再转入一机器,折成四叠。大约检铅字及检〔校〕对之力为多。合成铅板以后,每日印刷新闻报七万纸,不过一点锺可以竣事。三佩宜得新闻报一纸,每纸二大张,表里两面各得四板,计十六板。凡一施令得新闻报四纸,七万纸抵一万七千五百佩宜,合金洋八百七十五磅。所用工力三百馀人,日间不过数十人,为英国报馆之最巨者。其俄、法、美、德新闻,用电报传递,旁设检字机器,随传随检成文句,用机器压成字,送校对处校勘。

是夕八点锺,德尔比丞相邀至外部集宴,男妇三十馀人。公使则法国达拉固、德国闵斯达尔、奥国傅斯达、土耳目〔其〕国莫拉射司巴沙、意大利国那布里亚,皆头等也。(俄国书瓦洛茀,已前赴法国)。其大堂官,所识者毕根士由、沙乃斯百里侯、克罗司、威妥玛及威使旧友厚布数人而已。十点锺,德尔比夫人又邀茶会,男女聚者三百馀人。

廿四日拍拉茀尔得伯来见,系先夕同席者,管君主马厂。其威诺斯里夫人,则管衣服者也。牛庄税务司满三德自苏格兰至伦敦,亦来一见。而英教士丹拿倡为禁吸鸦片烟会,和从者甚众。其总主名毕士,约今日来见;会病,遣其党三人来请另约一期,并递到桂浩亭一信。

廿五日旁思密飞英邀看柏金哈恩宫殿,房思〔室?〕不甚多,而精致绝伦。瓷器尤多,以中国官窑为最。明窑上品,皆生平所未见。马格里云,多得之圆明园者。又至宫旁养马苑,掌厩者柏拉茀尔得,时赴温则行宫,属其副密斯得罗敦陪同相见。马百二十匹,车十辆,有一辆微似中国之辇,馀皆常车也。

有类理爱觉敦者,约为茶会。五十岁老妪也,在德尔比茶会中一见。是日函约再下一次礼拜一至其茶会。而美国女士赫色斯至,定三、四、五、六诸月每礼拜五一茶会。此间之喜聚会,亦可想见。由金登干处寄赫兵宾一信。

廿六日阿什白里邀至卜来登,由威多里亚换轮车,行三十里至喀拉渀,为四路轮车交汇之地。先后电报探询,以凭各路远近互相避。又行二十里,过耒耕大山(约五里许),又连过两小山,再过杜务斯大山,即卜来登也,计共一百五十六里,为伦敦东海口。阿什白里先雇马车相候,至其家午饭。所邀客为卜来登梅尔,及同与卜来登会堂名树德,及沙逊、司葛得、斐来是非尔得、多发、勒罗克斯、四经尔得、喀来葛里、里德、葛塞得、舍利登、葛来,大率皆会堂人也,此外则宣摩尔。

饭罢,往视其故王行宫及阿贵里亚恩鱼馆,馆主斯谛文森导之。历视鱼池数十处。馆置海连,历下石级数十。前厅设玻璃罩,有獭骨二具,及海苔、海石之类。又海马数十,头如马,形似蝘蜓而小,色绿。鱼池皆为大屋,累石其中,若崖若洞,而铺小碎文石其下,引海水贯〔灌〕之,外施玻璃为墙。其中淡水鱼别贮淡水。大小各体鱼皆备。奇者:彩色者,状如金鲫,背红色,身兼黑、白、黄诸色;竹签鱼,扁而长,黑白二色,节节相间,类蛇而实鱼体也;扁鱼,类龟而体薄,尾长于龟,贴沙上如苔石,馆丁用木钩拨起之则上浮,拍两腋为划翅。亦有圆长如鳝而身类白条鱼者;有长嘴狰恶而身类鳜者;又有鱼体而鸟形,尖嘴长足,张两翅飞水中,往来迅疾。其馀异形螺蚌之属,小大悉备。

又有异体,八足,头眼在背中,两旁及腹皆空,可藏小蟹三四只。张足转蟹,纳之腹中而徐吸食之。八足长软,盘旋伸缩,如群蛇相聚。足背色如虾蟆,而下为白点。每取蟹则足下白点皆能开阖,能钳制蟹足使不得动,盖八足中又得数十百足之用,亦一奇也。

又有石华,生小石上,身如柱,圆白,黏石若菌,而上开花作淡红色。花心一小窍,鱼虾近其窍,则其旁花蕊悉收入,外边起而卷之如馒头。食讫后开,花蕊缤纷外垂。盖草本而含生质,能食鱼肉。其沙石不能食者,收合久之又吐出,其理有不可解者。

旁一石洞中凿小石屋,蓄鼋四头。又电气鱼二头,形如蛇。转入一洞,畜狗熊一头,竖立如人,甚驯。又入一洞,置吸水机器。馆主云:蓄鱼室中,吸水以蓄之,兼须吸气以养之,非气则不可生。其中有微似鲤,养至五六十年者。云此鱼最寿,可养至数百年,其大亦不逾尺也。又别为一院,上下凿二池,上池蓄海狮二头,下池蓄蝴蝶鱼,两翅大而圆,五色花纹如蝶。

男女游者如云。前为旁厅,设乐器。经过其处,乐工皆立奏君主庆乐,以娱宾示敬。其于宾礼,可云周至矣。

回至阿什白里处晚饭。又至一公所观阿什白里游历各国图,皆小镜,长方不逾三寸。张布幔其前,用灯光射之,展至二丈许,人身皆视常人为长大矣。阿什白里立布幔旁指示一切。此邦好奇与众同之,不惮烦劳如此。凡得五百馀图,夜已逾半。又赴司葛得茶会,男女充聚,美女无数,近前致殷勤,持至鲜花一束。略询得数人:一曰密斯葛尔(密斯者,译言姑娘也),一曰伦得葛斯,一曰旁思陆起(巴多鲁基),大抵以胜及其父之名名之。

廿七日赴沙逊处早饭。沙逊为上海著名洋行,肴馔丰腆,器具精美。属予陪宣摩尔夫人,属云生陪树德夫人,挽手至席相并坐,陪饮甚款曲,此洋礼也。饭后一游乡村,兼至海连观阿什白里所置“药生”小轮船,曾用以赌胜者也。云与美人从纽约赌胜至伦敦,先至一点锺许。行海之速,无及此者。复归晚饭,添请博尔得、罗斯二人,皆马格里旧交也。九点锺由卜来登开行,到家才及子初。

廿八日赴柏金哈恩斯宫接见君主。各国公使并至,而自参赞官以下皆无至者。所见亦数百人,立候至三点锺。其礼有跪一足捧君主之手,以嘴亲之。马格里云:“此初见之礼。”大率武官为多,以所著红衣,武官之服也。又有跪一足,君主拔取侍卫所佩剑,先加之其右肩,次加其左肩。马格里云:“初受宝星有此礼。始跪时犹称密思得,一加宝剑其肩,起则名色克。”密思得,译言先生,官人通词也。色克,犹中国之称大人。

归接去十一月廿八日家信及意城杭州信,又接总署十一月廿七日信,专言太谷洋行镇江趸船事。又谘行王夔石参张力臣一折,中多相侵语。夔石居心倾险,属意志城,思一倾之,亦于此折露其端倪。吾此行运气太坏,痗心作恶,事事皆然。王夔石、左季高,并吾大运中之一劫星也。又接英人傅兰雅一信。

廿九日回拜色尔娄各处。马克里宅中晤格尔,英国名医也,已得头等宝星。户部尚书罗斯葛尔夫人约初八、初十茶会,阅其发信之日,则本日也,为西历三月十三日,因属马格里往问之。又勒色夫人亦约茶会。勒色前任宰相,年八十馀,日以著书为事。禁止洋烟会有夏弗斯白里,世爵也,勇于为善,亦与此会,函约二月朔来见。世爵色尔敦夫人与其女来,距此数家,隔街相望,询知为上议院人。

三十日与云生赴柏金哈恩宫接见君主,至是三见矣。各国公使每见必至,先入后出。前立至三点锺,心甚苦之。自公使外,所见皆妇人也,男子不逮十分之一。询知百官一见而已。凡来见者,并前两次未及见者也。禧在明随同格维纳来见,云将奉派出使各国,不复回中国。日本公使上野景范偕其夫人并至,行西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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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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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Zoological Gardens
  2. 此处提及的陈荔秋,容闳,伍廷芳先后担任驻美公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