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文/卷0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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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又曰:“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孟子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欲轻之于尧舜之道,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大桀、小桀也。”是以什一之道,公私皆足。人既富,然后可以服教化,反淳朴。古之圣贤,未有不善于为政理人,而能光于后代者也。故善为政者莫大于理人,理人者莫大于既富之又教之。凡人之情,莫不欲富足而恶贫穷,终岁不制衣则寒,一日不得食则饥。四人之苦者,莫甚于农人。麦粟布帛,农人之所生也,岁大丰,农人犹不能足衣食,如有水旱之灾,则农夫先受其害。“有若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夫如是,百姓之视其长上如仇雠,安既不得享其利,危又焉肯尽其力?自古之所以危亡,未有不由此者也。人皆知重敛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何也?重敛则人贫,人贫则流者不归,而天下之人不来,由是土地虽大,有荒而不耕者,虽耕之,而地力有所遗,人日益困,财日益匮。是谓弃天之时,遗地之利,竭人之财。如此者虽欲为社稷之臣,建不朽之功,诛暴逆而威四夷,徒有其心,岂可得耶?故轻敛则人乐其生;人乐其生,则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居者不流而流者日来,则土地无荒,桑柘日繁,尽力耕之,地有馀利,人日益富,兵日益强,四邻之人,归之如父母,虽欲驱而去之,其可得耶?是以与之安而居,则富而可教;与之危而守,则人皆自固。孟轲所谓“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人以来,未有能济”者也。
呜呼!仁义之道,章章然如大道焉,人莫不知之,然皆不能行,何也?见之有所未尽,而又有嗜欲以害之,其自任太多,而任人太寡,是以有土地者有仁义,无代无之,虽莫不知之,然而未有一人能行之而功及后代者,由此道也。秦灭古法,隳井田,而夏殷周之道废,相承滋久,不可卒复。翱是以取可行于当时者,为《平赋书》,而什一之法存焉。庶几乎能有行之者云尔。
凡为天下者视千里之都,为千里之都者视百里之州,为百里之州者起于一亩之田,五尺谓之步(古者六尺为步,古之尺小,为兹时之尺四尺八寸,则方一步为古之方一步馀三百步六寸二分五厘),二百有四十步谓之亩(古者步百为亩,与此时不同,从俗之数则易行也。一亩为古之田三亩),三百有六十步谓之里(古者亩百为夫,夫三为屋,屋三为井。井之田九夫三屋。方三百步为一里也,方一里之田九夫。顷异名也)。方里之田五百有四十亩(亩百为顷,五顷四十亩也。古之里虽小,其亩又加小,所以古之方一里为田九顷,兹时方一里为田五顷四十亩,为古之田一十六顷有二十亩也),十里之田五万有四千亩(五百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千六百二千顷也),百里之州五十有四亿亩(五万四十顷也,为古之田一十六万二十顷也),千里之都五千有四百亿亩(五百四十万顷也,为古之一千六百二十万顷也)。方里之内,以十亩为之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里之家给焉(古者方一里为井,为田九百亩,农夫家各受田百亩,公田八十亩。八家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理私事。《诗》曰:“雨我公田,遂及我私。”馀田二十亩为庐井屋室。兹时里既加大,一亩之田为古之田三亩,则十亩之田为古之田三十亩,校其多少亦相若矣)。凡百里之州,为方十里者百,州县城郭之所建,通川大途之所更,邶墓乡井之所聚,川遂沟渎之所渠,大计不过方十里者三十有六,有田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一万九千四百四十顷也),百里之家给焉。千里亦如之。高山大川城郭其中,斩长缀短而量之。
一亩之田,以强并弱,水旱之不时,虽不能尽地力者,岁不下粟一石。公索其十之一。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有四亿亩,以一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沟浍、邶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三万四千五百六十顷也)。亩率十取粟一石,为粟三十四万五千有六百石,以贡于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于是矣。其田间树之以桑,凡树桑人一日之所休者谓之功。桑太寡则乏于帛,太多则暴于田,是故十亩之田,植桑五功。一功之蚕,取不宜岁度之,虽不能尽其功者,功不下一匹帛。公索其百之十。凡百里之州有田五十四亿亩,以十九亿四万有四千亩为之州县、城郭、通川、大途、川遂、沟浍、邶墓、乡井、屋室、径路,牛豚之所息,葱韭菜蔬之所生植,馀田三十四亿五万有六千亩,麦之田大计三分当其一,其土卑,不可以植桑,馀田二十三亿有四千亩,树桑凡一百一十五万有二千功。功率十取一匹帛,为帛一十一万五千有二百匹,以贡于天子,以给州县凡执事者之禄,以供宾客,以输四方,以御水旱之灾,皆足于是矣。
鳏寡孤独有不人疾者,公与之粟帛;能自给者,弗征其田桑。凡十里之乡,为之公囷焉,乡之所入于公者,岁十舍其一于公囷,十岁得粟三千四百五十有六石。十里之乡多人者不足千六百家,乡之家保公囷,使勿偷。饥岁并入不足于食,量家之口多寡,出公囷与之,而劝蚕以须麦之升焉。及其大丰,乡之正告乡之人,归公所与之畜,当戒必精勿濡,以内于公囷。穷人不能归者与之,勿征于书。则岁虽大饥,百姓不困于食,不死于沟洫,不流而入于他矣。
人既富,乐其生,重犯法而易为善。教其父母使之慈,教其子弟使之孝,教其在乡党使之敬让,羸老者得其安,幼弱者得其养,鳏寡孤独有不人病者皆乐其生。屋室相邻,烟火相接于百里之内,与之居则乐而有礼,与之守则人皆固其业,虽有强暴之兵不敢陵。自百里之内推而布之千里,自千里而被乎四海,其孰能当之?是故善为政者,百姓各自保而亲其君上,虽欲危亡,弗可得也。其在《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此之谓也。
禽滑釐问于子墨子曰:“鲁氏有叔侄同处者,叔曰无恒,侄曰数奇。数奇强力能施,俭以厚人。凡鲁氏有大事,父叔兄弟所不能集者,数奇皆尽身以成之;亲戚之丧在野者,数奇往葬之;姑姊妹之无主失时者,数奇皆取而嫁之;其或不能自存者,数奇买田宅以生养之。凡数奇之禄,朋友故旧、缌麻小功之亲,无不皆周也。仕于齐,积功当迁,辞不受,请以与其叔,无恒因得官。远近之亲,莫不欢以赖之,独无恒以为不足于己。无恒有妾曰善佞,畜私夫以生子曰不类,数奇爱不类如其子。无恒久乃告数奇曰:‘不类非吾子,他人之子也,汝勿以为弟。’数奇惊曰:‘叔父得无误乎?’无恒曰:‘吾察之详矣,有验存焉。’数奇之从父妹笑曰:‘孰不知之?虽然,叔父之为人也无常心,其后必悔,悔则兄受谤,为不仁而弃弟矣。盍请契焉。’数奇以为然,因质于无恒,无恒遂裂帛具书其然之故,与数奇以为信。既而数奇仕于蜀,无恒果复以不类为子,爱之加于初。数奇至,固争之,无恒大怒,告人曰:‘帛书非吾意,数奇强我以为。’无恒恶数奇之不顺己也,毁而败之,冀有恶名于时。数奇终不怨,其自行如初。敢问为数奇者,宜奈何而可?”子墨子曰:“数奇絜身而去可也。”问曰:“侄舍叔而去,义乎?”子墨子曰:“有大故,虽子去父可也,叔侄何有?古公欲立王季历,太伯、仲雍知之,遂适吴不返,避嫡以成父志。晋献公信骊姬之谗,将立奚齐,太子申生不去,终被恶名,雉经以死,且陷其父于恶。公子重耳奔翟逃祸,卒有晋国,霸天下。故重耳为孝,而申生为恭。无恒之恶数奇也深矣,不去,后必相残,陷无恒于大恶。孰与去而皆全,以追太伯、仲雍、重耳之迹而行乎?虽子逃父可也。”问曰:“数奇可以不去而尽从无恒之所行耶?”曰:“不可。从道不从父,从义不从君,况叔父乎?无恒之所行无恒也,如皆从之,是陷无恒于恶,数奇将何以立?”禽滑厘以子墨子告于数奇,数奇遂适东夷,东夷之俗大化。
樗蒲,五木,玄白判。厥二作雉,背雉作牛。王采四:卢、白、雉、牛。甿采六:开、塞、塔、秃、橛、𢳚。全为王,驳为甿。皆玄曰“卢”,厥䇲十六;皆白曰“白”,厥䇲八;雉二玄三曰“雉”,厥䇲十四;牛二白三曰“犊”,厥䇲十;雉一牛一白三曰“开”,厥䇲十二;雉一牛一馀皆玄曰“塞”,厥䇲十一;雉白各二玄一曰“塔”,厥䇲五;牛玄各二白一曰“秃”,厥䇲四;雉二白一玄二曰“撅”,厥䇲三;牛二白二玄一曰“𢳚”,厥䇲二。矢百有二十。设关二,间矢为三。马䇲二十,厥色五。凡击马及王采皆又投。马出初关叠行,非王采不出关,不越坑。入坑有谪。行不择䇲马。一矢为坑。
公讳楚金,谘议诏第二子。明经出身,初授卫州参军,又授贝州司法参军。夫人清河崔氏,父球,兖、郓、怀三州刺史。公伯兄惟慎,太原府寿阳县丞。性旷达乐酒,不理家产。每日赍钱一千出游,求饮酒者,必尽所赍然后归。其饮酒徒,善草、隶书张旭其人也。公事寿阳如父在,每事必请于寿阳。寿阳曰:“汝年亦长矣,若都不能自治立然,每事必扰我何为?”公曰:“不请,非不能为此也,不满乎人心。”其请如初。及在贝州,刺史严正晦禁官吏于其界市易所无,公至官之日,养生之具皆自卫州车以来,又以二千万钱入,曰:“吾食贝州水而已。”及正晦黜官,百姓旧不乐其政,将俟其出也,群聚号呼,毙之以瓦石,扬言无所畏忌。录事参军不敢禁,惧谓公曰:“若之何?”公曰:“录事必不能当,请假归,摄录事参军斯可矣。”乃如之。公告正晦曰:“若以威强不便于百姓,百姓俟使君行,加害于使君。使君更期出,其为使君任其患。”于是集州县小吏得百馀人,皆持兵,无兵者持朴,埋长木于道中,令曰:“使君出,百姓敢有出观者,杖杀大木下。”及正晦出,百姓莫敢动。或曰:“刺史出,可作矣,如李司法何?”贝州震恐。后刺史至,委政于公,奸吏皆务以情告不敢隐,贝州于是大理。寿阳之夫人郑氏,贤知于族,尝谓寿阳曰:“某观叔贤于君,某之质不敢与叔母较高下,君之家和,子孙必有兴者。”寿阳之第二子为户部侍郎。初户部氏兄弟五人,妹一人,其丧母也皆幼。公每日必抱置膝上,或泣而伤。诸侄之安于叔父也,如未失母时。有子三人,曰某,祗承父业,不敢弗及。夫人清河崔氏,能以柔顺接于亲族,其来归也。皆自以为己亲焉。翱生不及祖,不得备闻其景行,其贝州事业,亲受之于先子,其馀皆闻之于户部叔父。伏以皇祖之为子弟时,若不能自任也,及莅官行事,则刚勇不回也如此,其行事皆可以传于后世,为子孙法。盖闻先祖有善而不知,不明也,知而不传,不仁也。翱欲传,惧文章不足以称颂道德,光耀来世,是以顿首愿假辞于执事者,亦惟不弃其愚而为之传焉。
元和三年十月,翱既受岭南尚书公之命。四年正月己丑,自旌善第以妻子上船于漕。乙未,去东都,韩退之、石濬川假舟送予。明日,及故洛东吊孟东野,遂以东野行,濬川以妻疾自漕口先归,黄昏到景云山居。诘朝登上方,南望嵩山,题姓名记别,既食,韩孟别予西归。戊戌,予病寒,饮葱酒以解表,暮宿于巩。庚子,出洛下河,止汴梁口,遂泛汴流,通河于淮。辛丑,及河阴。乙巳,次汴州,疾又加,召医察脉,使人入卢。又二月丁未朔,宿陈留。戊申,庄人自卢又来,宿雍邺。乙酉,次宋州,疾渐瘳。壬子,至永城。甲寅,至埇口。丙辰,次泗州,见刺史假舟,转淮上河如扬州。庚申,下汴渠入淮,风帆及盱眙,风逆天黑,色波水激,顺潮入新浦。壬戌,至楚州。丁卯,至扬州。戊辰,上栖灵浮图。辛未,济大江至润州。戊寅,至常州。壬午,至苏州。癸未,如虎邶之山。息足千人石,窥剑池,宿望海楼,观走砌石,将游报恩,水涸舟不通,无马道,不果游。乙酉,济松江。丁亥,官艘隙,水溺舟败。戊子,至杭州。己丑,如武林之山,临曲波观轮椿,登石桥,宿高亭,晨望平湖孤山江涛,穷竹道,上新堂,周眺群峰,听松风,召灵山永吟叫猿,山童学反舌声。癸巳,驾涛江逆波至富春。丙申,七里滩至睦州。庚子,上杨盈川亭。辛丑,至衢州,以妻疾止行,居开元佛寺临江亭后。三月丁未朔,翱在衢州。甲子,女某生。四月丙子朔,翱在衢州,与侯高宿石桥。丙戌,去衢州。戊子,自常山上岭至玉山。庚寅,至信州。甲午,望君阳山,怪峰直耸似华山。丙申,上于越亭。己亥,直渡担石湖。辛丑,至洪州,遇岭南使,游徐孺亭,看荷花。五月壬子,至吉州。壬戌,至虔州。己丑,与韩泰安平渡江,游灵应山居。辛未,上大庾岭。明日,至浈昌。癸酉,上灵屯西岭,见韶石。甲戌,宿灵鹫山居。六月乙亥朔,至韶州。丙子,至始兴公室。戊寅,入东荫山,看大竹笋如婴儿,过浈阳峡。己卯,宿清远峡山。癸未,至广州。
自东京至广州,水道出衢、信七千六百里,出上元、西江七千一百又三十里。自洛州下黄河、汴梁,过淮至淮阴一千八百有三十里,顺流。自淮阴至邵伯三百有五十里,逆流。自邵伯至江九十里,自润州至杭州八百里,渠有高下,水皆不流。自杭州至常山六百九十有五里,逆流,多惊滩,以竹索引船,乃可上。自常山至玉山八十里,陆道,谓之玉山岭。自玉山至湖七百有一十里,顺流,谓之高溪。自湖至洪州一百有一十八里,逆流。自洪州至大庾岭一千有八百里,逆流,谓之漳江。自大庾岭至浈昌一百有一十里,陆道,谓之大庾岭。自浈昌至广州九百有四十里,顺流,谓之浈江,出韶州谓之韶江。
僧文象好养生术,元和七年三月十八日,朝茅山,遇老人于华阳洞口,告僧曰:“汝有仙相,吾授汝秘方。有何首乌者,顺州南河县人,祖能嗣,本名田儿,天生阉,嗜酒。年五十八,因醉夜归,卧野中。及醒,见田中有藤两本,相远三尺,苗蔓相交,久乃解,解合三四。心异之,遂掘根持问村野人,无能名。曝而干之,有乡人良戏而曰:‘汝阉也,汝老无子,此藤异而后以合,其神药,汝盍饵之?’田儿乃筛末酒服。经七宿,忽思人道,累旬力轻健,欲不制,遂娶寡妇曾氏。田儿因常饵之,加餐两钱,七百馀日,旧疾皆愈,反有少容,遂生男。乡人异之。十年生数男,俱号为药。告田儿曰:‘此交藤也,服之可寿百六十岁,而古方本草不载。吾传于师,亦得之于南河,吾服之,遂有子。吾本好静,以此药害于静,因绝不服。汝偶饵之,乃天幸。’因为田儿尽记其功,而改田儿名能嗣焉。嗣年百六十岁乃卒,男女一十九人。子庭服,亦年百六十岁,男女三十人。子首乌服之,年百三十岁,男女二十一人。安期《叙交藤》云:‘交藤味甘,温无毒,主五痔腰腹中宿疾冷气,长筋益精,令人多子能食,益气力,长肤延年。一名野苗,一名交茎,一名夜合,一名地精,一名桃柳藤。生顺州南河县田中,岭南诸州往往有之。其苗大如槁,本光泽,形如桃柳叶,其背偏独单,皆生不相对。有雌雄,雄者苗色黄白,雌者黄赤。其生相远,夜则苗蔓交,或隐化不见。春末、夏中、初秋三时候,晴明日,兼雌雄采之,烈日曝干,散服酒下,良。采时尽其根,勿洗,乘润以布帛拭去泥土,勿损皮,密器贮之,每月再曝。凡服,偶日二、四、六、八日是,服讫以衣覆,汗出导引,尤忌猪羊肉血。’”老人言讫,遂别去,其行如疾风。浙东知院殿中孟侍御识何首乌,尝饵其药,言其功如所传。出宾州牛头山,苗如萆薢蔓生,根如杯拳,削去侧皮,生啖之,南人因呼为何首乌焉。元和八年八月录。
吾郡陆傪,字公佐,生于世五十有七年矣。明于仁义之道,可以化人伦厚风俗者馀三十年。连事观察使,观察使不能知,退居于田者六七年。由侍御史入为祠部员外郎,二年出刺歙州,卒于道,贞元十八年四月二十八日也。凡人所不能穷者,必推之于天,天之注膏雨也,人心以为生旱苗然也,雨与苗运相违,或雨于海,或雨于山,旱苗不得仰其泽。惟人也亦然,天之生俊贤也,人之心以为拯憔悴之人然也,贤者与憔悴之人时不合,或死于野,或得其位而道不能行,憔悴之人不得被其惠。膏雨之降也适然,贤者之生于时也亦然。运相合,旱苗仰其泽,憔悴之人赖其力,傅说、甘盘、尹吉甫、管夷吾之类也;时勿合,膏雨降虽终日,贤哲生虽比肩,旱苗之不救,百姓之弗赖,颜子、子思、孟子、董仲舒之类也。故贤哲之生自有时,百姓之赖其力天也,不赖其力亦天也。呜呼!公佐之官,虽升于朝,刺于州,其出入始二年,道之不行,与居于田时弗差也。公佐之贤虽日闻,其德行未必昭昭然闻于天子,公佐是以不得其职,出刺一州,又短命道病死,天下之未蒙其德固宜矣。然则天之生君也,授之以救人之道,不授之以救人之位,如膏雨之或雨于海,或雨于山,旱苗之不沐其泽者均也。故君子不得其位以行其道者,命也,其亦有不足于心者耶?得其道者穷居于野,非所谓屈,冠冕而相天下,非所谓伸,其何有不足于心者耶?
荆轲感燕丹之义,函匕首入秦,劫始皇,将以存燕霸诸侯。事虽不成,然亦壮士也。惜其智谋不足以知变识机。始皇之道异于齐桓,曹沫功成,荆轲杀身,其所遭者然也。乃欲促槛车,驾秦王以如燕,童子妇人且明其不能,而轲行之,其弗就也非不幸。燕丹之心,苟可以报秦,虽举燕国犹不顾,况美人哉?轲不晓而当之,陋矣。
翱与监察御史韦君词皆自东京如岭南,水道仅八千里。翱以正月十八日上舟于漕以行,韦君期以二月策马疾驱,追我于汴宋之郊,或不能及,约自宣城会我于常州以偕行。既翱停舟宿留,日日以须,韦君之出洛也易期。又宣城谋疾到,逆江南流上。翱以妻疾,居信安四十馀日,比及江西,韦君亦前行矣。上桄榔亭,见韦君纪姓名,且有念我之言。嗟夫!皆行八千里,先后之不齐也不过十日,而初谋竟乖。人事之不果,不可以前期也。
翱为儿童时,闻山游者说峡山寺难为俦,远地尝以为无因能来。及兹获游,周历五峰,然后知峡山之名有以然也。于灵鹫寺时,述诸山居之所长,而未言其所不足,如虎邶之剑池不流,天竺之石桥下无泉,麓山之力不副天奇,灵鹫拥前山不可视远。峡山亦少平地,泉出山无所潭。乃知物之全能难也,况求友择人而欲责全耶?去其所阙,用其所长,则大小之材无遗,致天下于平治也弗难矣。
凡居山,以怪石、奇峰、走泉、深潭、老木、嘉草、新花、视远为幽。自江之南而多好山居之所,翱之对者七焉,皆天下山居之尤者也。苏州有虎邱山,则外为平地,入然后上,高石可居数百人,剑池上峭壁耸立,凭楼槛以远望。
愍女姓高,妹妹名也。生七岁,当建中二年。父彦昭,以濮阳归天子。前此逆贼质妹妹与其母兄,而使彦昭守濮阳,及彦昭以城归,妹妹与其母兄皆死。其母李氏也,将死,怜妹妹之幼无辜,请独免其死,而以为婢于官,众皆许之。妹妹不欲,曰:“生而受辱,不如死,母兄且皆不免,何独生为!”其母与兄将被刑,咸拜于四方,妹妹独曰:“我家为忠,宗党诛夷,四方神祗尚何知?”问其父所在之方,西向哭,再拜,遂就死。明年,太常谥之曰愍。当此之时,天下之为父母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子也;天下之为夫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为其室家也;天下之为女与妻者闻之,莫不欲愍女之行在其身也。昔者曹娥思盱,自沉于江;狱吏嘘囚,章女悲号;思唁其兄,作诗载驰;缇萦上书,乃除肉刑。彼四女者,或孝或智,或义或仁。噫此愍女,厥生七岁,天生其知,四女不伦。向遂推而布之于天下,其谁不从而化焉?虽有逆子必改行,虽有悍妻必易心。赏一女而天下劝,亦王化之大端也。异哉愍女之行,而不家闻户知也。贞元十三年,翱在汴州,彦昭时为颍州刺史,昌黎韩愈始为余言之。余既悲而嘉之,于是作《高愍女碑》。
柏氏系自有周,叔虞封晋,其支子有受邑于伯为采地者,因以为姓。后世生宗,宗以直显,景公、厉公之时,三郤恶宗,共谮杀之。其客毕阳,以其子州黎奔楚,于是改伯为柏。及汉有鸿者,由议郎为魏郡守,子孙家焉,故为魏郡也。有季纂者,入唐为工部尚书,生敬仁为蕲州长史,生謇为河南永宁令,赠大理寺少卿,生造为怀之获嘉令,即公之父也。
公讳良器,字公亮。生十二年,安禄山陷东郡,获嘉守县印不去,为贼将所害。公既免丧,怀平贼志,乃学击剑,依父友王奂。奂尝曰:“汝额文似李临淮,面黑子似颜平原,其必立。”临淮即太尉光弼也。年十七,得汝州龙兴尉。王奂从事太尉府,荐之太尉,召与言,遂授以兵,使平安越之盗。累授左武卫中郎将,以所将兵隶于浙西。广德岁中,盗陷江东十州,公帅所将兵来婺州,功多进左武卫将军。平方清于洞中,赐钱五百万,破张三霸海上,改左金吾卫将军,为都知兵马使。大历初,潘狞虎据小伤,胡参据蒸里,江东大扰,公将卒三千人、骑五百人与战,皆破之,斩首三千级,执俘一千人。诏加检校光禄大夫兼苏州别驾,又加左羽林大将军试殿中监察御史。李栖筠问公年,对曰二十有四,战阵几何,曰六十有二。李公叹曰:“相识甚近,得公甚深,勉哉!”公泣涕谢曰:“遭时丧乱,父死家破,誓弃性命,以除寇仇,私志未立,岂敢望为明公之所知哉!”
建中初尝至京师,宰相杨炎召之语,公因言两河有事,职税所办者,惟在江东,李道昌无政,宜速得人以代之。炎许诺,其冬遂并宣越与浙西以为一,而以晋州刺史韩滉代道昌焉。及德宗如梁州,李希烈陷汴州,逐李勉,遂僭帝号,寇陈州,围宋宁陵,滉使公将卒万人救陈并宁陵。是时刘元佐败于白塔,收其卒保宋州,使将王彦昭守宁陵。希烈拥水灌其南,筑埇道亲临其北,令军中曰:“明日日中陷城。”公闻之,厉所将兵,成阵以进,恐城陷不及,使弩手善游者五百人,沿汴渠夜进,去城数里,没于水中,遂得入。及旦,贼驱勇卒登城,城中伏弩悉发,皆贯人毙。其后希烈始知救兵得入,杀守将,因罢去。将昌集城中人哭曰:“向非浙西救至,则此城已屠矣。”遂拔襄邑,收漳口,宋州由是获全。李希烈遂失汴州,奔于蔡。诏封平原郡王,食邑三千户,特进兼御史中丞。
贞元二年淮西平,诏曰:“休勋茂伐,书于竹帛,戎籍乃为裨将副,非所以褒功宠德也,其以为左神策军将军知军事兼官如故。”五年诏与太尉晟、侍中瑊等三十六人图形于凌烟阁,上亲御,即其形而赞之。八年迁大将军,士卒之在市贩者,悉挥斥去,募勇者代之,故为所监者不悦。明年,公之故人有犯禁宿于望仙门者,卫使奏言,遂转右领军卫大将军,所监者乃用其衙将魏循代为将军,自是军中之政,不复在于将军矣。十五年兼英武将军使,十八年迁左领军兼御史大夫。十九年闰十月,以疾卒,年六十一。天子为之废朝,赠陕州大都督。明年,葬于万年毕原。
夫人康氏先殁,后始附葬。有子曰元封,为蔡州刺史;曰耆,为谏议大夫;曰元凤,为澄城主簿;曰夔,为襄州参军。三女皆幼。以元封及耆累赠为司空,夫人追封魏国太夫人。初公与王栖曜、李长荣皆事韩晋公,栖曜至鄜坊,长荣至河阳泽潞,皆拥节有土。公自少则戮力破贼,及壮解宁陵、猗杖之围,希烈之所以兵不及于宋,而江东以全者,实公之所为也。功最高,位独以不副,克生良子,能大厥家。太和元年,翱自庐以谏议大夫征,路出于蔡,元封泣拜,且曰:“先公之碑未树,教后嗣其果有辞俟也,公不可听。”乃铭曰:
公生十二,未壮家毁。誓殄父仇,不怯勇死。释官就军,焯有其勋。擒凶盗平,威明显闻。人谁不贵,孰胜其位。由卑至巨,莫匪躬致。宣疏土疆,报未功当。是生后人,绍庆不忘。
傅为古姓,介子诛楼兰王,封义阳侯;俊为二十八将,功高称于两汉;而毅以文章显。自汉以降,世累有人。曾祖谏,易州长史。生大父定州司马韶,赠邓州长史。生父荣,赠刑部尚书。
公讳良弼,字安道,清河人也。以善弓矢显,仁于成德军,流辈称其朴厚。博野乐寿,本隶瀛州,在范阳、成德间为要害,地每相攻,以取两城。及武王俊破走朱滔,诏以博野、乐寿与成德军,其后以公选为将,而镇于乐寿。公善抚士卒,与之同苦乐,得士卒死力。长庆初,幽州继乱,范阳执其帅宏靖而扶克融,成德杀其帅宏正,将庭凑因盗有地。公奋曰:“吾岂可以为贼乎?”遂誓众,喻以逆顺,闭城拒贼,潜疏以闻。诏以乐寿为神策行营,命公以为都知兵马使,与深州将牛元翼、博野李寰犄角相应。贼屡攻之,卒不能克。会诏下,以克融、庭凑皆为节度使,公遂将乐寿之师,及其妻子,拔城以出贼,转斗且引,遂遇官军,以免于难。以功迁沂州刺史,未到,遽以为左神策军将军,数月拜郑州刺史。
公本用武力进,未尝治人,于是痛自刻凛,清已率下,凡从公将卒,本与公同立于乐寿者,皆饬惧不敢越条令以侵物,故郑州称理,虽他时文吏,罕能过者。明年改为盐州刺史。闵帝初,以公为银、夏、绥、宥等州节度使,居河阳。濡民不耕织,党项千馀落,以畜牛羊马代田业。先时将帅多贪,至有盗其善马者,蕃落咸怨走,以出他境。及公之至,蕃人来见,或献马者,公拒而不受,蕃人喜,传以相告,未逾月,而部落相劝皆归。蕃人之有罪者,惧而来奔,故事皆使蕃人出马以赎,公曰:“吾将于此,职当禁其逃亡,有罪何俟于赎?”皆执之以付其蕃落,蕃人益喜。
太和二年九月,以公为横海军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俾治齐州,以图沧、景之寇,知兵者咸以为命将之当,必且有成矣。旌旗及于陕而得疾,疾愈即路,以十月晦,薨于硖石驿,春秋五十有六。天子悼痛,为之废朝,赠尚书左仆射。以明年七月,葬河南府洛阳县伯乐里。
夫人南阳张氏,柔立善断。公以乐寿拒贼,暨转战以出,夫人粗衣粝食,与兵士妻女均好恶,用助公事。再封南阳郡夫人。三子守常、守中、守章等,皆孝谨寡过。公方将立大功,以报于国,不以男子之仕为念,故官甚卑;有未官者。铭曰:
大夫致身,不赖前业。遭变竭忠,奇节奕奕。乃作刺史,乃作将军。乃统边兵,事绩昭闻。廉以检已,严以督下。蕃落完安,马牛在野。大革前事,自我为初。尔后之来,视此勿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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