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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庵先生文集/卷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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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九 勉庵先生文集
卷四十
作者:崔益铉
1909年
附录卷一

遗事[编辑]

曾王考嘉阴府君遗事[编辑]

副司正公讳成默。令人全州李氏。即公之考妣也。公以元陵庚午十二月二十九日。生于京第。容貌甚俊。甫三岁。李夫人捐中馈。哀号痛哭。俨若老成。庄重沉默。人皆期以远大。

岁己丑公。年十九。司正公不幸。考终于咸州旅馆。父子颜面。两地隔截。公闻变之后。昼夜号哭。如不欲生。及其返葬于墓下也。情文易戚。俱极其至。时家事板荡。傍无至亲。凛凛乎如轻尘之栖弱草。自他人当之。便颠倒错杂。易至门户倾颓。学业就荒。乃干蛊之馀。克意讲读。卓然有不可拔之志。古语所谓众流靡靡。一柱亭亭。于公庶几焉。

制阕后。往拜有心斋李公于永平玉屏。盖李公以泉门高弟。谢却簪缨。穷山养德。蔚有声望。及见公。不觉欣然。勉以学问曰。鄙人少日。不无好意思。早登陶翁门。而不能力学。今老且病。多有悔恨。君今年方富有。聪睿出类。苟能笃志劬学。何古人之不可及哉。公感格服膺。自是勇往直前。有凌八荒致千里之气象。丙申。作述怀辞。以见志。盖以遁迹林泉。讲明道义。为准的命脉。

公禀姿英迈豪健。性度刚明果毅。气像轩伟严俊。正如峻岭特松。撑立不倚。凌霜雪而不凋。贯百岁而不变。

公常以小学,四书,近思录。为日用茶饭。昼读夜思。所言所行。最以小学。为平生程历。未尝小弛。常曰愿为小学童子也。

其勉子孙读书之方曰。格致以明理。诚正以存心。方其静也。庄敬涵养。以立其不偏不倚之体。及其动也。明辨猛察。以谨夫天理人欲之机。是以言之亲切。不靠著一边。言存心则必举明理。言讲学则必务存心。周全完备。有以合乎程朱之存心致知。孔颜之博文约礼。虽俟百世。质古人而无疑。此非见之精明。行之笃实。安能如是之道得出来也。

其论人心道心说曰。从性命之正而发者。谓之道心。从形气之私而发者。谓之人心。性命之正者。仁义礼智之理是已。形气之私者。耳目口鼻之欲是已。夫道器之间。一公一私。一重一轻。并发互用。虽高才明智。难辨其公私轻重之别。况公以孤露馀生。傍无师友之益。只以简策从事。修辞立说。判道器于已发之初。契心法于千载之上。通明洒落。无复可疑。此非尊贒之笃实。自得之邃密。安能与于此哉。

公尊中华而攘夷狄。斥西洋而扶吾道。某年间。金相国达淳。方使中原。贻书求言。公遂叙清阴先生节义之大略。附以平日慷慨之怀以答之。乙卯年间。邪学方盛。缙绅士庶浸染者相望。公不胜忧惧。著辨说。以示乡党诸同志。至于寻常吟咏之间。亦不出于此个义理。岂朱先生所谓贒人君子闷时病俗之所为。忠厚恻怛之心者欤。

公与有心斋长胤尧钦及乡中诸友。立条明式。排讲问难。日月相会。不废风雨。由是之故。傍观耸动。稍有刻厉鞭辟之风矣。

公于礼书。淹贯百家。若有人起端问难。则随问随应。无所凝滞。又抄集其见。遗于礼辑问解者。名以拾礼。可传于后矣。

公于我东事迹。旁搜曲剔。俱收并蓄。自太祖大王。至于纯祖初年。几为百馀卷。又略依笔削义例。去其重复。正其纷乱。自太祖。至于英宗初年。汇成卷帙。名以国朝揔略。其于俗尚之污隆。邦礼之正变。是非之枢机。忠逆之关键。毫厘不差。

又作东人列传。自丽朝郑圃隐。至于本朝四大臣。其邪正贒否。是非轻重。了然可观。

公平日飮食衣服。主于俭薄。尝曰衣取蔽体。食取充腹而已。

公尝以朱宋两书。为晩年工夫。朱书则圈点标识。或加注释。宋书则仿节要义例。去其冗烦。掇其精采。名以宋子立言。尝曰朱子。百世之师也。尤庵。我东之朱子也。侮朱子而务立新说者。乱道之人也。背尤庵而尊尚他类者。误国之凶也。窃谓尊华尊周两段。即撑天地之大道也。亘百世之常情也。是以遂翁撰尤庵碑文。不过曰义秉春秋。学传武夷。则凡此义理言之非难。知之也难。知之非难。守之也难。乃公之所平生秉执。不出于此。其发于言议者又如此。其正大光明。无所回互。存王法于既灭。扶正学于叔世。真可谓知之明。言之畅。守之固者乎。

公以四勿九容。为省察戒惧之科。每日早起。整衣冠。拜谒祠版。退坐书室。对案看读不解。冠带终日端坐。未尝有怠慢之容。

与人言。恭敬慎重。未尝有戯慢之色。和温之中。严毅者存。

子孙有过失。辄对案不食。待请罪改过。然后从容戒谕之。见人过失。亦温言顺辞。使自知改曰。人孰无过。改之为贵。

若有大雨迅雷。则虽夜。必整衣冠而坐。

公孝思天得。李夫人下世之时。公年三岁。及长。以未得记先妣颜面。且不得孝养严亲。为深恨。自司正公下世以后。至于八耋之年。每当晬日。哀痛罔极。恍若巨创。不受子孙献寿之礼。至于回甲之时。一门上下。极谏以请。公卒不许焉。诗曰。莫献儿曹穪寿酌。杜门端合诵殃愆。若公之所执。虽曰终身慕父母。人将无间于其言也。尽乎孝为百行之源。众善之本。而决非性于仁者不能。是故。当时名儒。谓公以笃学程夫子也。

继先妣卢夫人在堂。公若事所生。爱敬备至。志养无阙。及其遭变。公年高气衰。犹执礼不懈焉。

冠昏丧祭。一以朱子家礼为主。参以沙,尤两先生礼说。不以俗例间之。

公于我东前后士𥚁。许多文迹。详载备录。秉义理正直。立论议明白。严若斧钺。而不出于天理人欲。君子小人之分矣。

公之文辞。淘泻天真。纯然有朴实淳古之味。

公于宗族。恩义兼尽。尝立券明条。作序弁卷。辞意恳至。诚心恻怛。伯仲乎范文正报本恤族之义。能使顽者廉。不肖者兴起。有感发人者矣。

公胸襟洒落。如荷珠水月。超乎物累之外。尝夜读濂洛诸君子诗与雅诵句语。深得无限意思也。

公每以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成立如天覆坠燎毛之说。训戒子孙焉。

公平日杖屦。不及权贵之门。虽达官贵客。亦知公之素履。往往及门。折节下之。退而言曰。崔公真君子也。自不敢昵胛于其前云。

公少与金尚书达淳。从游讲读。及金公释褐之后。公未尝一造其门。金公不忘旧要。时月来候。书问馈遗。表出他人。终始不替。

李尚书书九。与公契结金兰。李公大拜之后。公以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八字。贻书勉之。李公深纳其言。七䟽得递。以此观之。则公虽以布衣韦带。终老穷山。而出处之义。讲之已熟矣。

李公尝曰。崔某好学而文者也。

金侍郞迈淳。于公为侍生。而心悦诚服。每以疑礼质问。公答论循循。往复频繁。金公尝称嘉阴居士。谨而知礼者也。

金副学近淳。金判书学淳。金罗州履锡。虚心尊尚。尝曰。崔公既脱场屋。又断城市之行。则其操守坚确。有非拘儒俗士所可及也。

青城之南。素多匪人。吹毛射影。意态万千而觌公之威仪。观公之言行者。皆相与言曰。吾见学问之士。多矣。未见如崔公者也。

公之长子生员公。天资豪迈。聪明绝伦。诗赋,疑义,表策。各数千首。三阐大科。以微瑕还拔。只止小成。年五十一。便观化。公虽理遣。痛恨已深。且奉养凡节。不能如前。适体疾患之渐。已基于是。

丙戌夏。宿患添剧。至于七月。坐卧须人。食飮顿减。无望回春。桐桥李重圭。敦厚谨慎。淹贯经籍。素与公亲厚者也。来问患候。谈论少许。落泪长叹曰。吾乡不幸。大老将逝。此盖信公之笃。尊公之至而自发于言意之表者也。

及其临终。神精爽朗。语言亮清。呼子孙曰。正余冠。正余体。既正。怡然而逝。时七月十六日申时也。享年七十七。缙绅章甫。莫不嗟惜。曰。斯人胡遽至斯。及葬多来哭甚哀。

夫死者。一身之终。人所难慎。是以虽有平日践履之力者。于斯时也。类多威仪颠倒。神气浊乱。是所谓不能善终者也。历选古今。能𬤇其终者。千九百一。则果非至死不变死而后已之勇。不能及此者明矣。黄勉斋撰朱子行状。特说临终时事。我东儒贒。于先辈状德之文。亦多及之。今此云云。未必无所受云。

公之所录经说。殆成卷帙。公在世时。失于丁丑回禄。略集其诗律书札往复序记杂著等属。名以拾零。未脱草稿。藏在巾衍。于焉近三十年。今春始传写。妄加删削。约为三册。命名以嘉阴遗稿。藏于家。

公之言论事行。著述文章。以敬为主。论读书则曰存心。曰庄敬涵养。论事君则曰非尧舜之道。不敢陈于王前。论修身则曰恭敬为主。论处事接物则曰洞洞属属。如将失之。

窃谓祖先有善而不著。是不仁也。象其德摸其懿而或爽真境。则亦未免一髭不似。便作别人之讥。故持此两端。徊徨瑟缩。已多年所。昨秋。三山从叔。略叙当日亲炙之实。名以闻见录。以为状德之资。拜受敬读。不翅详悉。而参以遗稿所录。家严伯叔父之所言。则于公之大体。不无一二遗落之端。玆以曲见妄想。略略补入。能免当时立言君子作别人之讥乎。

皇考同枢府君遗事[编辑]

府君讳岱。字士宗。系出庆州崔氏。以新罗侍郞文昌侯讳致远。为鼻祖。历高丽。至本朝。世有公卿。燕山朝。全罗监司讳灌。以直道忤于时。不究其用。于己卯左赞成盅斋先生。为再从叔父。刑曹判书讳应虚。光海时不参构杀国舅。与大臣庭请。天启辛酉。以辽蓟路梗。航海朝京师。事载尊周。汇编于府君。为十一世七世。高祖讳裕泰。官郡守。禁锢于辛壬士𥚁。曾祖讳成默。副司正。祖讳光肇。赠司仆寺正。号嘉阴处士。读朱宋书。辟西洋学。为士林推重。华西李先生。铭其碣。赠仆正。四子。长克明。生员。次克敬。赠左承旨。以孝友著称。即府君考也。妣赠淑夫人全州李氏。考讳克懋。惺斋处士讳䌹之玄孙。

府君生以纯祖丙寅七月一日。卒于当宁丁亥五月二十四日。寿八十二。其年九月。葬于抱川内北问礼洞坐丑之原。以子侍从恩。秩通政。至嘉善。为同知中枢府事。配贞夫人庆州李氏。考讳晋懋。贞淑柔嘉。事君子无违礼。先府君二十二年卒。二男长升铉。过房。次益铉。文科参判。生三男一女。永祚,永学。过房。永福。女。任明宰。

府君天禀秀异。自幼动止凝重。语言简默。不随群儿游戯。惟书籍笔砚是好之。嘉阴公尝曰此儿德器。非凡。必有将来。

嘉阴公早废科举。从事学问。以小学家礼。为修身御家之根本。尝训子孙曰。人道尽在是矣。府君自少擩染。动静语默。一遵其教。成童前。尽通孝经,四子等书。间或随众习功令文字。而未尝有奔竞之意。十七。丁外艰。颜色之戚。哭泣之哀。感动傍人。事有疑难处。便禀告于嘉阴公及母夫人行之。未尝自专。

府君早丧所怙。奉偏慈。慰安扶持。极其怡愉十馀年。至庚寅十月。又当巨创。擗踊过哀。水浆不入口者。数日。羸悴成疾。自丧至窆。无日不杖而后起而朝夕哭奠。必身亲莅之。未尝放过。

壬癸大歉也。府君才经丧𥚁。又当是会。自壬辰秋后。至癸巳麦岭。一朔而粒食者。不几日。二婢一仆。皆散走。浑室并面浮菜色。乃处之晏如。无几微色。晩年每语及伊时经历曰。菜食之馀。虽一掬米和之为食。则显有生意。一段不动其心。安静以过。是吾得力。

甲乙之年。宪庙幼冲嗣位。人心驿骚。畿甸人士。多离亲戚弃坟墓。向四郡等地。府君亦宿有经营。而不出于口。至丙申春。决意为移动计。先妣问其故。曰将保活两个儿子耳。时伯兄方十一岁。不肖年四岁。离至平丘江上发船。至中流。伯兄跌仆。落于水中。篙师急橹而拯之。半饷始苏。先妣谓远行之初。兆眹不祥。示以难色。而不欲前进。则曰已定之事。不容改路。溯流至木溪卸下。陆行八十里。入丹阳山中以居之。盖其始至。槖中所储。仅办数椽土室。而馀资不过数朔契活。因以饥馑于斯。疠疫于斯。回禄于斯。首尾凡八年。

近地。无知名士族。比邻。皆西北寓户。从事担负。不识文字为何物。府君以伯兄年逾就傅。才思有望而无可师处。为深忧。闻有金公琦铉。曾以彦阳故家。避地堤川。已属三世。操行端洁。文识淹博。为人所推重者。即往访而示其意。金公曰。吾兄在百尺竿头。其能易乎。曰。君若肯受。则渠之糊口。吾当自力。自是每岁一二朔或三四朔。必措备橐粮以继之。

既而金公不能家。一日来言曰。吾零丁多病。无他亲戚。时欲其出门行役。以宣闷郁。而年少室人。无可托处。愿与子同室以居之。府君许之。时旧屋为负债所驱卖而偿之。方迁居锦绣北麓定顿。未几被邻火延烧。仅救祠版。馀外什物。并荡然。附近民人。方幷力新构。府君欲横竖二楹而壁其半。俾为两家契活。众莫知其由。多云不紧。曰无他将以处金某也。吾既有约。何忍背之。无何金公果携朴夫人徒步而至。同鼎炊者几半年馀。金公病作。行之不能而坐。坐之不能而卧。一卧之后。更不起身而竟至属纩。时辛丑十一月也。适大雪以风。府君乃手其绞衿。斩土殡之。明年春。择向南处移窆。于是朴夫人无所于归。万般泣恳。愿从仆役而不辞。府君再三思量。独其本亲。有袒免间一人。计将躬往托之。而谓孀妇徒行。不可示人。乃贳牛亲牵。属之其家。

癸卯春。舟于清风。中到杨根村舍。赁屋以居之。前此闻华西李先生声名。每钦慕不胜。及入其境。如朴公震赫,李公凤緖。俱以文行。渊源于先生。不甚尊尚。或加讥贬。府君不入于耳。即往拜之。告以平日所怀。与夫多少阅历。先生亟称其乐善守穷。鲜与伦比。因与其胤上舍公及门下高弟重庵金公。为知己友。自是以后。书塾会讲。溪坛习礼。亦必趁期往赴未之或阙。及其归也。常若充然有得。见于色辞。盖先生教人随其地头。平易通达。莫不有益府君之心悦诚服。盖有默契者存。而非声音笑貌之为也。

不肖承命。出入凾席五六年。未有所就。径以家势赤立为忧。欲其从事科目。则府君不能力沮而嘘唏太息曰。幸得贤师。不卒其功。命也奈何。只当尊其所闻。行其所知。而不得罪师门可也。

壬子春。移寓龙津江上。盖权都正丈季氏。为其子上学而邀之也。都正丈。每穪府君以厚德君子。而间又向人说娓娓。故其季亦耳熟而有是举。不肖将冠。府君欲为三加而以无坐客之簟为忧。李先生谓某之好礼。不可孤也。即率其两胤及赍冠巾以临之。都正丈顾谓其季曰。寄在夹户。能举三代之礼。讵不壮欤。适尔所教儿。钝根如犊。天皇氏一行。终日不能离口。且权丈性决。不解文字。才期年。谓不善教诲。暴厉声色。使即空室而出去。时癸丑十月也。府君方以疸患委顿。天又甚寒。不肖或欲乞怜而缓之。则曰情外之人。不可较也。宜更就旧居主人相议。为卒岁计可也。府君于师门一队。不能忘情。还乡非其所欲。特以势不得已。至甲寅春。卷还故土。而回顾师门。常耿耿不忘。躬亲庶务。不遑宁处。时不肖在泮中。将归觐。上书以先之。答曰。归将何为。欲见乃爷流汗之苦耶。翌年春。不肖榜声至。人或庆之。府君只随问应答。别无喜色。既而微司漫职。或有举议。则辄戒之曰。虽是为贫。王事一也。勉之敬之。毋旷其职。及其守园。逢礼堂之怒。出宰。值帅臣之弹。而去就在即。则曰无愧吾心。足矣。利害不须言也。

还乡以后。师门路程。极其遥远。又当衰境而岁一往候。未之或废。每禀以处己接物之方。正义明善之道。先生酬答曲尽。源源不渴。又作固穷。说以赆之。戊辰三月。先生没。门人外诸尝往来者。或多加麻以临之。府君谓吾于先生。处以朋友也。则不敢谓之师生也。内无实事。外托虚名。不其有累于盛德耶。只以平时服色哭临。

不肖过不自量。妄犯时讳。如癸酉言事。丙子斥和。是大𥚁立至。万无一幸之举也。观于伊时风色。可见府君终始坦然。不以为意。至若居谪时。书尺往来。无一毫咄嗟语。只勉以慎居处看文字而已。

府君肌貌豊盈。德性温厚。望之俨然。即之可爱。语言详审。常若不出口。至如朋友酬酢。子侄禀告。或有随众俯仰。不克自主之意。则必大其声色以折之。使不得萌心而发口。自少未尝言人过恶。其有行义文学之人。则中心好之。又从而礼貌之。又穪扬之。人亦不敢以人之过闻之。而闻人之善。则铢两尺寸。不遗也。接人。平易和乐。不设畦畛。其有恶行。或处心回辟者。虽或因事至前。必羞愧俯伏。无所措颜。此其平日云为。有以畏服其心也。是以其有教戒不烦辞说而人自易从。其于亲知子弟。教导之。同于己子。不有间隔。平居用工。务在本实。而不尚述作。或有因人应副。不得已发。则辞理简当。笔法典雅。皆二十前工夫得力。而小学一部。平生服膺。检身若不及。不欲勿施于人。事亲以孝。奉祭以诚。或得美味佳品。不先入口。值考妣忌日。辄声泪交迸。衣裾尽湿。虽在流寓苟且。俗节家礼。一未阙焉。

尝谓人生可畏。是获罪于天。天即天命。苟或违之。则非只不容于人。亦且不容于鬼神。非只不容于天下。亦将不容于后世。是所谓无所逃也。

府君与香下柳丈。年德并埒。每乡党有冠飮礼会。必迎而致之。迭为宾主。又值花菊令节。与非时逢迎。必觞咏信宿。话及古今人物。彼此阅历。时事得失。或欢欣谈笑。或悲𰑏慷慨。蜂涌不竭。如是者盖十馀年。

重庵丈。平生多口。愠于一世。及其以岭儒䟽厅时书简事。众怒如火。则虽主边人。莫不以为过当失中。自取颠沛。府君独以为此翁眼前所见。惟一个天理二字。生亦以此。死亦以此。将其身命。付与时人久矣。此所以为重翁。决非流俗辈所可容易语及也。

丁亥二月。始患喘促。进退无度。乃知不起。命不肖曰。时象日非。事变难测。须善保晩节。无失令名。无他语也。

窃惟府君有德而厄于时。不克著显于事为。惟承先糓后。一念炯炯。金石可透。不肖诚孝浅薄。志气单弱。其于府君志事。不能践服其万一。滚来滚去。成就一荒废弃物。既十分皇恐。又并与府君平日潜德懿行而任其泯没。则不明不仁。罪又难赎。谨叙列如右。用俟立言君子。秉笔而采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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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晩悔翁传[编辑]

翁讳胜铉。字德胤。姓崔氏。庆州人。以文昌侯孤云先生为鼻祖。考讳圣玉。妣丹阳张氏。孟吉女。翁家世困窭。耕稼以为生。里俗亦朴陋。鲜解文字。翁生于长于。谁能教诲。能自树立。念不纷华。口绝鄙俚。处己接人。一以悃愊。表里无间。性本有气槩不帖帖。至义所当为。未尝以利害毁誉为前却。闻人实行。为众所信服者。必歆艶向慕。形于色辞。早丧所恃。事严父。极其爱敬。心志之养。口体之奉。虽号称孝子。无能居其右者。及丧而葬。朝夕至墓前。拜跪号泣。上著衰服。时或暂解。亲肤衣袴。不递改以讫三年。邑之章甫。齐会发文。将为荐状。翁闻其事。亟使止之曰。审如所云。誓不敢复出门庭。议遂寝。余以迂踈。往在癸丙间。妄干时政。贬谪绝海。其地俱在千里外洋。舟楫往来。少有逆风。便性命判焉。真鬼门也。地狱也。虽子侄于谪客者。仅或一通出入。不然类畏惮惴栗。不克向前者多矣。时翁与余无一面之雅。只凭风闻。不胜慷慨。仓卒盘缠为拘。则乃卖𫗴粥所资。裹足以赴之。两越济州。一入黑山。凡三渡沧溟。并致绨袍之眷。其入海之时。岛民规习。本不许生面人同载。设或听施。又有讨索。翁坐津头。语以行止曲折。则篙工辈亦皆感服。不征一文。恪勤护送。到处如之。其后又一再至青城山中。候吾亲安否。统计前后。为万馀里行役。盖其风韵心力之笃实刚健。当求于古人。不可以时俗例之也。翁素与苏斯文禧旻相善。丽泽多矣。又与吾友朴海量。屡晋芦沙奇丈席门庭而请教焉。晩悔二字。乃伊时自号也。盖将收拾桑楡。亲近有道。追补其少壮蹉过。而遽以今上癸未。年六十四而卒。于是。平日耳闻目击于翁之事行而心悦诚服者。莫不叹息掩泣曰。善人逝矣。呜呼噫哉。翁卒之八年庚寅。嗣胤永晧。踏趼远顾。因又示之以芝南山人所述记文。要一言以申之。抚古怀今。感泪自滋。且窃惟念翁之为翁。因其所性而无一毫受病于物累。则悔不悔不须言也。既曰不须言则题外之说。适所以掩蔽翁本真而不足贵也。特其到老幡然惟日不足之意。真可言而不可泯也。遂敷述其大槩。为晩悔翁传。

金孝子三世传[编辑]

黑水之东五百里而远。有山曰飞禽。飞禽之间。地土宽平。草木秀润。生物繁畅。甲于诸岛。读书种子。亦彬彬焉。其中有一人。祖子孙三世。事亲至孝。感于天地之大。通于神明之幽。以及昆虫动植之微。海外蛮夷之贱。靡不孚格归向以显其实。而道臣置之而不问。直指漏之而不覆。境内之冠章甫衣缝掖者。亦皆袖手缄口。有同秦人之肥瘠。而不以为计。是以积德百年之久。㫌表不及于门。蠲复不加于身。而使远近大小之人。未尝不咨嗟而太息者。即金孝子玉光。及其子与孙也。岛人之言曰。玉光金海人。其先无文献可考。家甚贫。尝采薪行佣。以为养。天少冷则问曰得无寒乎。食稍久则曰得无饥乎。怡愉供奉。极其诚勤。不得已外。未尝暂离其侧。曾有大蚣。上其父之身。玉光辄臂于前。泣喩以勿害吾亲。而代我之肤。则蚣忽不见去处。及其父老病滨危。医不奏效。尝祷于天神地祇。冀以身代之。将绝。嚼指流血于口。得续命九日。而不救则哭踊过甚。顿绝乃甦。既葬庐于山侧。每夜朝就墓前拜哭。其当膝处。穿而成坎。啜粥废栉。以尽三年。年七十四而卒。子启得。自幼少以孝闻。其父病。尝欲生鳆。启得至海边哭泣。则偶有双鳆现出。归而供之。至其疾笃。辄尝粪甜苦。稽首北辰。再割股啖之。延喘数日而卒。尝夜至殡侧哭而省之。闻鸡始还。既窆又居庐。山脊高峻乏水。一夜梦。老人杖而至。画示井处。掘之则水泉涌出。而村下食井味即为变。三年后始复古。隆冬多猛风积雪。有时屋宇震动。行路阻断。而于庐幕几步外。则一无及焉。大祥之日。当还灵筵。至其行也。夜气甚清明。见有一条瑞气。自墓亘于家。祀讫。哭而上墓。晓色凄暗。又有神火如灯烛。左右引列。行尽而止。岛接大洋。而胡船尝泊焉。问情官例是列邑命吏。而彼等皆晏然不动一发。及启得适因事经由。则乃一齐起立。叉手鞠躬曰。此孝子也。乌得无拜。平生叱咤之声。不及于犬马。忿厉之气。不见于色辞。人于语次。或以孝子二字加之。则辄赧然不受曰。吾父果尔。不肖则未也。年七十一而卒。子达仁。性又至孝。其父病。适思生瓜。达仁哭而出。彷徨场圃。则又有一个沙瓜。自何落于前。遂持而供之。既卒而葬。庐墓三年。至如割股啜粥。废栉等事。一同于父祖之为而无逊焉。噫。此其三世孝行之大略。而里闬诵之。乡党穪之。以至田夫走卒。黄童白叟。万口一辞。而无间然者也。夫解文字谈道理。皤其颠。朱其毂。张皇凌驾。驰聘夸耀。而谓人莫己若者。夷考其行为于养生送死之际。则顿没片善寸长之可录者有之。或其进于此者。亦多勉强假餙。有所为而为矣。而出于纯然无伪之心者。盖寡矣。至若卓尔绝伦之行。则亦百年一人一家一世。而旋及子孙。不能趾美。以贻父祖之羞辱者滔滔也。今金生。实遐乡绝岛一编户之人耳。未必有父兄师友之教训。未必惯古今之善行。未必识天命人心固有之本体。而乃其为人所不能为。行人所不能行。三世一德。前后贯彻而积累洋溢。以致天地鬼神临之在上。民谣物祥。证之在下。蔚然为水陆几百里。标准矜式者。奚只人杰地灵之为可验。抑非性于天而根于心者纯粹精笃。不为一毫气欲物私之碍障而发于行者。自然无所为而然。不能也。岂不可敬也哉。其至今沉屈。未见表扬者。是时之遇不遇。而真所谓所能者天而所不能者人也。于孝子。又何伤焉。若有继考亭而述塾教之编者。则当并列于颜丁小大连之间矣。而且今圣明在上。群贒布列。凡伸冤雪枉。劝善惮恶之政。有其举无其废。则又安知孝子之名。不早晩登彻褒扬阐发。慰英灵于九原。霑生者以秩禄。而金氏之门以之而昌大乎。余于入海之时。适与津吏登本岛高顶。其人指山北秀丽而村者曰。此世世孝子所产之地也。窃耸听而叩其一二。今于半载之久。闻于往来及居人者。如出一口。意其小善细行。必多可言者。遂恳同志人文生光会。而探其未尽。则郑生在翊。为孝子外戚者。袖一纸来谒。阅而视之。即平日所闻。而第其大处如此。则小者可推而知也。呜呼。青山不泐。则孝子之迹不泯。沧海不渴。则孝子之名不死。吾又何赘焉。

掌乐院正吴公传[编辑]

吴公得邻。字弼邦。罗州人。高丽进士淑珪之后也。曾祖堤。祖末男。考崇寿。启功郞。公骨相魁伟。智略过人。事亲有至行。壬辰倭变。闻大驾西迁。慨然有敌忾之志。挺身奋起。驰赴李忠武公幕下。与议筹策。忠武太器之。军中事悉以委焉。遂破贼于玉浦,唐浦,沙梁浦,唐项浦等地。戊戌露梁之战。贼酋平行长。欲假道归国。天将陈都督璘。欲许之。公言于都督曰。将不可许和。仇不可纵遣。老爷许和之事。恐非天朝本意。也。天将惭谢。行长粮乏势穷。与南海贼举火相应而来。公与宋希立,柳珩。设伏于严木浦。邀击大破。翌日南海贼又至。围天将甚急。忠武公突围救之。忽中丸。顾谓其兄子莞曰。战方急。勿言我死。急命吴得邻督战。以剿此贼。言讫而死。莞如其言。只曰叔父急。命公督战。公极力战之可也。公乃麾骑突战。匆中丸。几至闷绝。顷之复起。裹创而战。自朝至午。撞破贼船二百二只。追击大破。贼将义弘。仅以身免。以馀兵逃走。平行长潜出苗岛西梁而遁。公奏凯而还。事闻。上嘉其忠。除掌乐院正。以崇祯丁丑二月十八日卒。赠嘉善大夫。葬于罗州南公水面角弓山负癸之原。有三子俊献。武科。咸平县监。丙子举义。瑞献,翼献。武科冰库别提。右湖南节义录,锦城三纲录所载及家状大略也。公九世孙永奎。请余立传。遂不揆僭越。略为之撰次云。

赞曰。穆陵壬丁之役。固忠臣义士捐身赴难之日也。然如公者。草野一匹夫耳。无官守封疆之责。而乃沬血奋起。尺剑抗劲贼。片言折和议。涉险被创。九死靡悔。何其壮也。是其忠义之性。必有大过人者。而不但为一时军功而已也。彼以高官厚禄。雠视宗国。认贼为子而自陷于无父无君之科者。能无愧乎。噫。

李氏三世孝妇传[编辑]

孺人郑氏。向北堂遵一后。考明履。妣咸阳朴氏。寿润女。生正宗壬子。卒当宁乙亥。葬桂阳村后先兆艮原。孺人生有异质。在室以孝谨闻。父无男子子。取族人子为后。处之若同胞。人无间言。年十七。适全义李润大。舅姑老。势赤立无𫗴粥资。誓其夫曰。亲饥不能养。焉用子为。吾躬织纴。用备菽水。君其勉学。不替门户。遂手口共作。靡有朝夕。而家力稍舒。既夫卒。只有一男一女。将欲下从。姑李氏见几。扶泣曰。尔若办命。余将畴依。且幼孤在焉。不可径情。孺人言下改图。视事如初。养老恤孤。克立夫家。姑病疟久。医不奏效。或云人血最良。乃血指和粥进者三。竟得苏完。及没。哀毁尽礼。乡里一辞穪孝烈。其子聘礼。临行戒曰。慎无倾情倒意。有言于新妇。儿女一窥。其夫之浅深。则为𥚁为孽。将不可测。其教以义方者如此。徐氏系出利川。新罗阿干神逸后。考敬焕。妣庆州李氏。垕启女。生纯祖甲申。天资纯淑。自在髫龄。口不出非礼之言。闺中幼穉。或言及外事。则必正色折之。年十六。适全义李擎根。孝养老姑。不违宫事。姑郑氏得疑病。医云鳖酒可效。时霜严风高。求之甚难。村中妇女数人。怜其至诚。偕往沮洳处求之。各得一介。试之即愈。又值疠疫。其夫最急。徐氏目不交睫。焚香祝天。愿以身代者。凡七昼夜。俄而继痛。证势难救而晏然不忧曰。所天差完。我死何恨。竟至不起。得年才二十九。姑哭之痛曰。吾孝妇逝矣。纯行贞烈。乡邻所称。天若有知。应感下情。今何降𥚁如是其酷也。金氏继徐。而家法一遵无违。抚育子女如己出。人皆穪之。洪氏籍豊山。洪崖侃后。考祐成。妣全州崔氏。达永女。宪宗丙午生。天姿纯静。年才十岁。能知闺门懿范。奉祭酬宾。佐长者。少无违礼。父素嗜酒。或醉倒不省。色变如成人。待其醒。进糜粥。年二十。适全义李泰鲁。事舅姑。如事父母。夫甚爱之。或形于色辞。辄曰夫妇相敬。古训即然。何可乃已。夫又得病。三年沉吟。刀圭之际。或有忘生循欲之意。则必以顺辞谕之曰。自是父母遗体。诚实治疗。勿贻父母之忧。不亦可乎。一意防闲。差完乃已。采撷纺绩。靡有暇逸。虽当歉岁。甘旨之供。未尝乏绝。适值大疫。一室在水火中。洪氏劳不解绅。困不交睫。竭力救护。舅与夫仅免危境而身又及焉。一夜依俙。闻其夫痛哭声。力疾问焉曰。何为其然也。其夫谓亲癠稍完。只有麁麦。无一粒真米。老人情境。何以堪焉。洪氏恍然觉曰。曾以麁米数升。藏在小槖。而忘如梦境矣。须觅而供之。其节缩勤俭。缓急有补者如此。卒己卯三月。得年三十四。

外史氏曰。福之兴。莫不本乎室家。道之衰。莫不始于梱内。室家之道修。则天下之理得矣。故诗始国风。易本家人。所以原性情而明人伦也。至其王迹息而兼幷作。则子壮出分。妇姑反唇相稽。秦之俗已然。矧玆欧巴之交。人心陷溺。能子于所生者。十难其一。况在如事之地。而二世三世。趾美不替。殆李门之所独。倘有如紫阳夫子者作而述小学续篇。则安知不与陈孝妇,唐夫人。同其阐明而传之久远也。

文良郭公传[编辑]

文良郭公讳枢。清州人也。姓源本出周虢叔。而唐汾阳之孙。奉使东渡后。有讳祥。为新罗侍中。寔其上祖。乔木乎高丽。文成公元。顺显公尚。文忠公坦。文简公琦。密直司事预。之德之勋。前后有闻。曾大父讳云龙。礼部正郞。大父讳延俊。典法判书清原君。父讳琛。门下平章事。妣清州郑氏。版图判书怡女。以忠肃王戊寅。生于清之楸洞。少与郑圃隐先生。同学相交。年少一岁。道义甚密。恭愍王庚子十月。又以国子进士。同登新京文科。李石滩存吾。文三忧益渐。亦其同榜。因居松京。践历㙜省。以清直著。壬寅。同圃隐。选入翰院。冬十二月。辞官归乡。圃隐以诗赠别。属意郑重。其曰手操褒诛笔。高节不可折者。盖见始知终。许其所抱也。至于白日惨不辉。阴云拥无缺者。虽写惜别景色。而伤时忧国之意。默寓其中。何时春风场。会合无离别。傡驾同长途。胸中共君说者。可以见期许之深。而真所谓惟公。可以此言闻者也。盖同学同选。非公一人。而临别眷眷如此。千载之后。犹可默想。而公之始终。可以推知也。甲寅。召拜中显大夫。艺文馆直提学。乙卯。加中顺大夫。密直司右代言。宝文阁提学。知制教知军簿事。同知书筵事。戊午。迁奉翊大夫。签书密直司事。庚申。录端诚辅理功臣。加三重大匡。封上党君。公恬雅幽贞。廉净寡欲。喜怒不形。自幼有大度。德望夙著。扬于王庭。志在致泽。而忧国如家。自为己任。及知其事无可为。则见机决退。浩然归山。而一念忧虞。不忘君国。至诚恻怛。见孚朝野。故㫌招频烦。身登台司。而清白其操。常如韦布。圣祖威德日盛。天命有归。则屏迹林泉。若将终身。至于圃翁遇害。则仰天大痛曰。天乎天乎。我将安归。乃与一世同志诸公。入杜门洞。会盟同隐。圣祖自龙潜。素闻其贒。欲与共理。拜政堂文学。宝文提学知艺文春秋馆事。召命屡至。而抗节不屈。太宗朝又以门下侍郞。议政府左赞成。判户曹。修文殿大提学。连征终不起。隐于长湍十川桥。以永乐乙酉七月七日。考终。享年六十八。上遣近臣祭之。赠谥文良。葬于府之草芝谷。夫人安东权氏。典工判书俨女。一男恂。丽朝少卿。继志自靖。骊兴闵氏。栖闲堂忭女。三男。𢘌。郞将。煇。承旨。恽。同敦宁。皆仕本朝。女适持平金阳南。承旨金育。少尹奉安国。孙曾以下。闻人相继。遗泽不斩。源清流㓗。根大枝茂。亦可验矣。公大节昭然。而事行不甚槩见。盖革命之际。公私载籍。最多阙文。固不无憾恨。而后世秉笔之刷漏补遗。责任有在。当不患其无传矣。后孙汉绍。以松沙奇宇万所辑事状。请余为传。余废弃于世。矢不犯手于人家文字。而惟公始终。乃是扶伦立纪。远树风声者也。且今世变。乃吾邦臣子之烛鉴。故不果牢拒。撮槩如右。后之尚论者。必不以人废。而良史发挥百世以俟焉。

外史氏曰。公以乔木世族。夙抱才德。妙龄登仕。期欲功社泽民。而世道枘凿。知不可为。则早辞爵禄。筮遁山樊。而厥后几年。或出或处。进则能立佐理之功。退亦不忘报国之忧。天人有归。圃翁见害。终不可进有所为。则退扶纲常。能与圃冶诸贒。始终一辙。共树西山东海之功。则圃翁之诗。尽出从游讲确知己相许之断案。而亦可以一言蔽之也。况我列圣崇奖。盖其显晦有关。世道非轻。则百世秉春秋者。不可以其杞宋不足而少之也。

景寒斋先生郭公传[编辑]

景寒斋先生郭公。华阳宋先正高弟也。讳始征。字智叔。初讳斗征。字敬叔。宋夫子作字说以改命之。扁亦其所命晩寓公州遁村。学者称遁村先生。其先自新罗侍中讳祥。世居清州。遂为清州人。逮丽著奕。九代祖讳枢。以丽末名臣。我祖宗屡征。拜赞成。不起。谥曰文良。曾祖讳说。号西浦。文科同中枢赠礼判。邃学笃行。为世所重。祖讳希泰。号仙舟。登第。官府使赠礼判。祢讳之钦。号芝浦。文科知制教。录宁国原从勋。赠吏议。两世并以文章清直闻。妣昌宁成氏。宣教郞俊䧺女。安东金氏。都事鋈女。先生乃金氏出。以崇祯甲申六月二十三日。生于芹洞京第。幼而庄重。言动不妄。性又敏悟。七岁。尝侍复斋徐公汉柱坐隅。徐公指屏风画人家于岸上。其形欹侧者。问曰。此家将颓否。群儿皆对以将颓。先生独曰。乃画其斜看之状。若是将颓之家。当添扶颠之木。徐公叹曰。尔见。长者所不及。异日当为大儒也。九岁。受小学于徐公。每事期欲服行。成童。慨然以圣学为己任。尝入场屋。出而语人曰。是士子夺志之地。遂绝举业。时同春宋先正膺召入京。先生贽谒。受曾传家礼等书。从事格致。昼夜覃思。检身剧苦。不觉神貌疲瘁。人或忧其成疾。则曰心自乐。此欲罢不能。由是德业大就。中岁。南寓木川先茔下。又师事宋夫子。如七十子之服孔子。质疑请益。忘寝与食。宋子每称好学。是以于精微蕴奥。随处洞悟。而于礼学尤精。故宋子于心经释疑,家礼辑览校正之役。特命先生与共。竣役。宋子尝就其第。爱泉石之胜。书与削成台倒影岩六大字。刻于石。盖取朱夫子削成苍石棱。倒影寒潭碧之句也。道臣累荐以经明行修。大臣金文谷李畏斋。两公交荐之。肃庙己巳。除齐陵参奉。未几。群凶当国。师门之𥚁不测。先生首先倡议。与同门抗章讼冤。终不得救。含冤负痛。遂挈家入泰安。以为泯迹计。泰在海曲。贸贸素不知学。远近士人。钦慕耸感。就所居称讲斋。相聚请业。先生一依石潭遗法以教之。蔚有丕变之效。斋西有㙜。俯临沧溟。远接燕齐。即皇明时。使行发船处也。先生名以望远,徜徉,啸咏。望神州怀京周。慨然有蹈海想。题诗刻石曰。却忆当年征北议。白头垂泪忍馀生。甲戌更化。师门之冤得雪。遂还木川。复修景寒亭。日与学者。讲道其中。时或兴至。则乌帽鹤氅。逍遥水石间。至或竟夕。遂辑陶山石潭诗歌。使冠童讽咏。又制诗歌。时或自歌。或使人歌之。悠然有浴沂之趣。癸未。除穆陵参奉。呈病辞。甲申。英祖大王在潜邸。将就傅。极选师傅。铨曹以先生膺之。旧缺接见仪。肃庙命撰师生教学仪以行。因命藏该曹。以为定式。先生于授学句读之外。以学问为己之术。孝友恭俭之道。劝勉开导。英庙时虽幼冲。深加敬服。问讯饯行。节馈药物。诚礼极隆。先生尝以书劝学。英庙手答曰。一札劝学。罔非入德琼玉。敢不服承。及夫御极。政治讲议。超出百王。虽圣质天纵。实赖先生导迪之功也。戊子。迁冰库别提。寻移利仁道察访。莅任。一以仁恕。抚邮卒。革弊政。以孝悌之道。译谚谕诸驿。因赏罚以劝惩之。又问耆艾及惸独。捐俸以济恤之。为遁有泉石之胜。而且近孔岩朱子祠。遂家焉。箪瓢屡空。处之晏如。惟以讲学为乐。疾革。精神愈爽。见枕屏倒设。命侍者正之。以肃庙癸巳正月二十二日。启手足。上遣礼官。吊祭。英庙亦别致赙。皆特典殊恩也。墓在木川葛田之瓮釜洞西浦公墓下艮原。英庙朝。特赠承政院左承旨。兼带如例。纯庙甲申。因华阳院儒公议。特命俎豆。翌年。乡士建祠于葛田之弥堂。后移桃源洞。与金桃源万重同享。额曰崇明祠。先生天禀纯粹。仁恕忠厚。恬澹寡欲。早袭义方。已知圣学之为贵。而仁民爱物。自髫龀已然。六岁。在芝浦公平山任所。胡使过去。贪求无厌。大肆咆哮。差员移怒官吏。欲杀之。人将聚观。先生止之曰。杀人不仁之事。何可对不仁之人。差员闻而惭叹。宥其人。来贺于芝浦公曰。此儿他日。当为君子云。孝亲敦族。盖天性。而至于持敬之谨严。处义之截然。卓乎配道。无有瑕颣者。乃学力之所致也。自幼事亲以礼。虽疾。不废定省。弱冠。丁外艰。毁几灭性。三年啜粥。不食酱酪。非祭奠。不对家人。母夫人疾革。尝粪血指。居忧一如前丧。忌日哀慕。如袒括。展墓必号泣。大小享祀。一依家礼。庶可谓终身慕矣。友于兄弟。事伯仲松溪公讳昌征。松滩公讳大征。敬如严父。怡怡讲学。不觉老至。事嫂如母。居家至行。多有动人。常慕张公艺故事。尝定堂室。量契活。作为百世同居图。事虽不就。其敦宗厚亲。可见其无穷矣。笃于师友。闻同春讣。时在居忧。亦持师服。月朔设位哭临。事宋夫子几十年。非疾病。必侍左右。服勤不懈。己巳之讼冤也。虐焰弥天。触之者毁。先生独奋然愿为䟽头。以当其𥚁。诸公议以齿序书名。故黾勉从之。然首倡制䟽者。乃先生也。与权遂庵同师结交。白首不渝。万东庙之役。以都执礼。始终共之。与尼尹父子。从游最久。情义甚厚。及其子彰父愆背师门。先生悯其昏惑。屡书䂓责。终不见听。则乃绝之。然顾念两世交好。未尝扬宣。盖君子绝交。不出恶声。而忠厚恻怛。常存乎刚决严厉之中矣。为学。以庄敬晦养。立其基本。而又以谦虚敦确。为先。于学可谓高迈。于道可谓深造。而常如不及。未尝自足。见善则迁。闻义必服。世道溃裂。怵迫丧守者滔滔。而先生则不挠也。尝路遇急雨。入避圃幕。俄而雷击傍人。人皆惊仆。而独凝然不失措。夜遇剧贼于逆旅。同宿诸人皆惊跳。而独举止安详。贼不敢犯。平居整饬容仪。严肃齐庄。虽病。不少弛。夜闻迅雷。虽寝必起。正坐达朝。易箦正终。又能循蹈圣贒䂓范。盖从事敬畏。得其定力者如此。尝读疑礼问解。先以问目。思量所答。然后见答说。于礼家门庭。自少最明。故其说礼无常无变。皆如破竹。所行节文。皆为士类取则焉。有遗稿若干卷。配赠淑夫人延安李氏。县监怭女。青松沈氏。通德郞益亨女。墓并祔。男载绩,成绩,夏绩。女申协妻。李氏出。生员金铁根。县监朴弼彦。士人李显裕妻。沈氏出。男治绩。女李命相妻。侧出。孙曾繁不录。傍八代孙汉绍。早年立志。向背甚正。思所以继述志事。尝谒余为传。顾此主辱未灭之喘。漆忧殒神。不敢当此任。而宿诺难负。盛意难孤。谨就南塘屏溪诸贒叙述。节略如右。以备史家采摭焉。

外史氏曰。盖自书契以降。圣圣贤贤。承统相传。而集圣在孔。集贒在朱。箕封为鲁。儒者辈出。则集成又在于宋子。先生以近道之姿。得师亲炙。于其体用。皆能见知。观海充量。升堂为徒。则其所造诣。深且远矣。及其时事寖乖。滔天之𥚁。滥觞礼讼。而倒戈之攻。作于四十年凾席之间。则世道之变极矣。先生能斥绝于常情所难。而尊师信道。炯然确然。出处始终。与之无间。而之才之学。未得大展者。此是尚论所惜。然为圣人之师。以其蕴抱。启迪潜龙。成就允德。竟致出治循道。泰安垂休。则道不可谓不行。而泽不可谓不远也。

烈妇巴山李氏传[编辑]

孺人李氏。籍巴山。父镇济。母清州郑氏。远祖梅轩仁亨。列戊午党籍。孺人自幼孝谨。及笄。为士人曺汶铉继室。曺昌山法家。孝友为政。乡里矜式。孺人一践其庭。执妇道不忒。六亲咸宜之。既夫病卒。孺人忍哀茹痛。自敛至窆。应用凡具。皆躬自措备。及葬。从容以殉。即当宁乙巳九月十六日丙戌也。时年二十馀。有女子子生才四朔。噫。人伦大纲。夫妇为重。死生所关。好恶异焉。夫在丈夫之列。而善文词。谈义理。自谓不迷于轻重大小之别者。当急遽苍黄之日。类首鼠两端。倒东来西者。踵相望也。况妇人乎。孺人以林下之秀。为寒士之妻。采撷井臼。日不暇给。未必讲熊鱼取舍之别。而乃安闲整暇。轻一身于鸿毛。树民彜于无穷者。岂夫人所能哉。曺君在学。即其从舅也。犯瘴雾。涉重溟。从余万里之外。话次道其事甚详。余悲孺人年少无子。又悲其志行之泯而无述也。于是乎为之传如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