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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衍义补/卷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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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一百三十六 大学衍义补
卷一百三十七
卷一百三十八 

○遏盗之机(中)

灵帝时,巨鹿张角事黄老,以妖术教授,号太平道,自称大贤良师,咒符水以疗病,令病者跪拜首过,遣弟子游四方,转相诳诱,十馀年间徒众数十万,自青、徐、幽、冀、荆、扬、兖、豫莫不毕应,填塞道路,郡县反言角以善道教化,为民所归。杨赐上言:“宜敕州县简别流民,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事留中。司徒掾刘陶复上疏申赐前议,帝殊不为意。角遂置三十六方,方犹将军也,大方万馀人、小方六七千,各立渠帅,讹言“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以白土书京城寺(官署)门及州郡官府皆作“甲子”字。大方马元义等先收荆、扬数万人,以中常侍(内官也)封谞、徐奉等为内应,约以三月五日内外俱起,至是角弟子唐周告之,于是先收元义车裂,诏三公司隶案验宫省直卫及百姓事角道者,诛杀千馀人。角等知事已露,驰敕四方,一时俱起,皆著黄巾为帜,所在燔劫,长吏逃亡,旬月之间天下响应。

臣按:黄巾之起,始于张角以符水治病,遂至转相诳诱,远至十馀年,多至数十万,天下九州从之者八州,内而宫省之宦官、近而京城之直卫,莫不事其道而同其谋,其原皆起于符水咒病而已。今天下往往有以此治病以求衣食者而京师尤多,不徒不禁绝之,而又为之建祠宇,用其人以清要之职,则又不独下之人为所惑而已也。呜呼,先王之世左道惑众者必诛,政恐其惑世而驯致于大乱也,有志于防乱者可不戒之于微哉?

灵帝以黄巾日盛,召群臣会议,北地太守皇甫嵩以为宜解党禁,益出中藏钱、西园厩马以班军士。中常侍吕彊曰:“党锢久积,人情怨愤,若不赦宥,与角合谋为变滋大。请先诛左右贪浊,大赦党人,料简牧守能否,则盗无不平矣。”帝惧而从之。时宦官赵忠、张让等贵宠第宅拟宫室,及封谞、徐奉等事发,上诘责诸常侍曰:“汝曹常言党人欲为不轨,皆令禁锢,今党人更为国用,汝曹反与角通。”

臣按:张角之乱积十馀年,而人从之者几遍天下,则虽内官在天子左右亦与之通谋,无一人敢言者,何也?盖一时贤人君子,中常侍皆以谋为不轨而禁锢之,是以举世之人莫不缄口结舌也,吕彊谓不赦党人将与角合谋,此盖以危言激帝尔,党人岂为乱者哉?是知为治之急务莫急于通人言,人言不通,虽以天下之大皆从一贼而无一人之敢言,黄巾之乱若非其党之自言则灵帝终不知也。呜呼,后世人主宜以为鉴。

黄巾馀党贼帅韩忠复据宛拒朱俊,俊鸣鼓攻其西南,贼悉众赴之,俊自将精卒掩其东北,乘城而入,忠及退保小城乞降。诸将欲听之,俊曰:“兵固有形同而势异者,昔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逆,纳降无以劝善而更开逆意,使贼利则进战,钝则乞降,纵敌长寇,非良计也。”

臣按:处事者当知天下之大义,朱俊谓秦项之际民无定主故赏附以劝来耳,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逆,故不纳其降以纵敌长寇,以为形同而势异。呜呼,此岂但形势哉?大义亦不过如此也。

交阯多珍货,前后刺史多无清行,故吏民怨叛,执刺史。选贾琮为交阯刺史,琮到部,讯其反状,咸言:“赋敛过重,百姓莫不空单,京师遥远,告冤无所,民不聊生,故聚为盗贼。”琮即移书告示,各使安其资业,招抚荒散,蠲复徭役,诛斩渠帅为大害者,简选良吏,试守诸县,岁间荡定,百姓以安,巷路为之歌曰:“贾父来晚,使我先反。今见清平,吏不敢饭。”

苏洵曰:“天下之势远近如一,以吾言之,近之可忧未若远之可忧之深也。今广南、川峡例以为远,而朝廷稍有所优异者不复官之于此,矧其地控制南夷氐蛮,最为要害,土之所产又极富伙,明珠、大贝、纨锦、布帛皆极精好,水载出境而其利百倍,故吏不能皆廉,方今赋取日重,科敛日烦,罢弊之民不任,官吏复有规求于其间,淳化中,李顺窃发于蜀,州郡数十望风奔溃,近者侬智高乱广南,乘胜取九城如反掌。国家设城池、养士卒、蓄器械、储米粟以为战守备,而凶竖一起,若涉无人之境者,吏不肖也。”

臣按:天下之地势虽有内外远近,而圣人一视以同仁,初无内外远近之异焉。观贾琮之治状、苏洵之议论,晓然知远方之民所以易动者,非民之性习然也,治之者不得其人也。盖远方州县得一良令如得胜兵三千人,得一良守如得胜兵三万人,得一良部使者如得胜兵三十万人,方其相安无事之时,一方数千里之地若藩若郡若县得二三十辈之贤守长则足以安之矣,不幸而民穷起而为盗为乱,非得数十万人马钱粮未易以平之也。呜呼,当道之大臣掌铨选者,何苦不为国计,不为地方计,而专为仕者之计,不权其轻重缓急,而拘拘于远近内外之较哉?非独不智,盖不忠也。

元魏孝文以李崇为兖州刺史,兖土旧多劫盗,崇命村置一楼,楼皆悬鼓,盗发之处乱击之,旁村始闻者以一击为节,次二次三,俄顷之间声布百里,皆发人守险要,由是盗发无不禽获。其后诸州皆效之,自崇始也。

臣按:李崇建楼置鼓防盗之法,今亦可行,然可于盗发之时行之,平时不用亦可。

孝明时,盗贼日滋,征讨不息,国用耗竭,豫征六年租调犹不足,乃罢百官所给酒肉,又税入市者人一钱,及邸店皆有税,百姓嗟怨,郎中辛雄上疏以为:“夷夏之民相聚为乱,岂有馀憾哉?正以守令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宜及此时早加慰抚,宜分郡县为三等,清官吏选补之法,不拘以停年,三载黜陟,有称职者补在京名官,如不历守令不得为内职,则人思自勉,枉屈可伸,强暴自息矣。”

臣按:北魏之时以盗贼滋发之故,征讨不息,遂至国用耗竭而行一切聚敛之法,议者归其罪于守令不得其人,诚是也。今宜为之法,曰州县境中有盗群聚至五十人以上者,半年不获,亲民官革去冠带,捕贼一年不获者除名,府官及分巡官递减其罪,获盗之数十获其三,即与准免。

隋炀帝谋讨高丽,诏山东置府令养马以供军役,又发民夫运米塞下,车牛往者皆不返,士卒死亡过半,耕稼失时,谷价踊贵,东北边尤甚,斗米值数百钱,所运米或粗恶,令民籴以偿之,又发鹿车夫六十二万,二人共推米三石,道途险远,不足充糇粮,至镇无可输,皆惧罪亡命,重以官吏侵渔,百姓穷困,于是始相聚为群盗。邹平民王薄拥众据长白山,剽掠齐济之郊,自称知世郎,言事可知矣,又作无向辽东浪死歌以相感劝,避征役者多往归之。于是平原刘霸道、漳南窦建德、鄃人张金称、蓚人高士达皆聚众为乱,自是所在群盗蜂起,不可胜数,徒众多者至万馀人,攻陷城邑。

臣按:《周书》有之,“抚我则后,虐我则仇”。所谓虐之之甚者有三焉,征戍之无已、劳役之无已、科敛之无已,有一于此皆足以致乱,为人上者盍亦反思乎。吾之祖若宗皆起自匹夫,吾幸承祖宗之祚荫而而有今日,贵贱不同而好生恶死则同、好逸恶劳则同、好取恶予则同,设使吾身处民之地,上之人如此虐我,必欲尽取吾之财使吾父母冻馁,必欲竭尽吾之力使我亲属离亡,吾堪此否乎?一旦叛我起而为乱,而吾之位得安乎、身得乐乎?不安不乐,则吾不能以不操心纵假势力以平之,则所损亦多矣,况未必能平乎?古语有言,水所以载舟亦以覆舟,得乎民心则为天子,失乎民心则为独夫,得民心之道无他,惜民财爱民力而已,民之财恒自足,民之力恒有馀,则得其心矣,此保天下寿国脉之第一事也。

唐懿宗咸通九年,初,南诏陷安南,敕徐泗募兵二千赴援,分八百人别戍桂州,初约三年一代,至是戍桂者已六年,屡求代还。徐泗观察使崔彦曾性严刻,押牙尹戡等用事,以军帑空虚,不能发兵,请令更留戍一年,戍卒闻之怒,都虞候许佶等作乱,推粮料判官庞勋为主,劫库兵北还,所过剽掠,州县莫能御。诏遣中使赦其罪,部送归徐。各以私财造甲兵旗帜,招集亡命,众至千人,陷宿州城,悉聚城中货财募兵得数千人,自称兵马留后,寻陷徐州城,城中愿从者万馀人,勋又募人为兵,人利于剽掠,皆断鉏首而锐之,执以应募。由是贼众日滋,官军数不利,遂破鱼台等县,又陷都梁城,据淮口,漕驿路绝,勋又分遣其将南寇舒庐,北侵沂海,破沭阳、下蔡、乌江、巢县,攻陷滁州,大掠泗州。勋自谓无敌于天下,作露布散示诸寨,乘胜围寿州,掠诸道贡献商货。既而诸道兵大集于宋州,勋始惧,应募者益少,勋乃驱人为兵,敛富室及商旅财,十取七八,杀崔彦曾,自称天册将军。勋自九年七月作乱,至明年八月始为官军所平。

胡寅曰:“何以聚人曰财,故省费节用,恐穷竭而召祸也。民无信不立,故明约慎令,恐欺诈而人携也。徐卒所以叛者,为崔彦曾失信而已,彦曾所以失信者,为军帑空虚而已,自宣宗末年诸镇相继逐帅而叛,言事者以谓藩镇减削衣粮以充贡献之所致,况懿宗穷奢极侈,所费不赀,则敛财之方必又多,岐州府调度仅足自给,一有变故无以应之,如徐州是也,然则俭与信,岂非为国之急务乎?”

臣按:唐末之乱始此。宋祁曰:“《易》云‘丧牛于易’,有国者知戒西北之虏,而不知患生于无备。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易》之意深矣。后世人主宜鉴前代之所以亡而兢兢于今日,省费节用以足国之用,明约慎令以孚人之心,而毋驯致于唐人桂林之乱也哉。”

僖宗时,政在臣下,南衙(宰相)北司(宦官)互相矛盾,自懿宗以来奢侈日甚,用兵不息,赋敛愈急,关东连年水旱,州县不以实闻,上下相蒙,百姓流殍,无所控诉,相聚为盗,所在蜂起,州县兵少,加以承平日久,人不习战,每与盗遇官军多败。乾符元年,濮州人王仙芝始聚众数千起于长垣,明年宛朐人黄巢亦聚众数千应仙芝,巢少与仙芝俱以贩私盐为事,巢善骑射,喜任侠,粗涉书传,屡举进士不第,遂为盗。与仙芝攻剽州县,横行山东,民之困于重敛者争归之,数月之间,众至数万。

范祖禹曰:“自古贼盗之起、国家之败,未有不由暴赋重敛,而民之失职者众也。唐之季世,政出阉尹,不惟赋敛割剥,复贩鬻百物,尽夺民利,故有私盐之盗,使民无衣食之资,欲不亡其可得乎?”

臣按:天地生人,其蚩而蠢者为民,其秀而黠者为士,所业不同而各求以资所生者则同也。是以国家盛时,仕路通而聚敛之政不行,士有士之业、民有民之产,有以自生,故视死为重,不敢轻其生,恐或致于死地也,故盗贼不兴、祸乱不作。当唐之世,使黄巢一举而第进士,或于进士科外别有进身之途,则巢不贩私盐矣。使盐而无禁,则巢必终身业之盐,虽有禁而无大罪,巢必不改业而为盗矣。使当时民生有恒业,官司无厚敛而民皆有仰事俯育之资,巢虽为盗,不过为椎埋劫掠之雄尔,岂能旬月之间众至数万而横行于天下,逐天子而犯宫阙乎?是故明圣之主必多方以取士,不尽利以遗民。

广明元年,黄巢陷东都,留守刘允章帅百官迎谒。巢入城劳问,闾里晏然。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廪赐,但华衣怒(鞭之以发其怒而疾驰也)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闻当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承范等至潼关,搜菁中得村民百许,使运石汲水为守御之备,与齐克让军皆绝粮,士莫有斗志,巢至,举声大呼,声振河华,士卒饥甚,遂烧营而溃。贼自潼关入长安,称齐帝,改元金统。

臣按:黄巢入潼关时,唐之兵粮皆无有也。呜呼,尚何以为国哉?夫巢以一介小民,攘臂一呼,众至数十万,而堂堂朝廷乃至寇临国门,曾无数百可以御敌之兵,曾无数月可以给军之饷,不知平日举朝之间,官僚所以坐曹分局者所干何事,舟车所以日辇月运者其物安在虽曰承平日久,储备废弛,然自仙芝乱起至是亦七期矣,帝虽不之悟而文武群臣乃无一人言及之,一时南衙大臣皆出北司之门,纵不为国计,独不为身家计乎?盍思曰贼若入关,我用何人御之?今日禁卒皆街市小人,安能御寇?纵使有人,又于何处得军饷乎?贼至潼关无备,必长驱入京师,天子必出走,我一人随行而家属将置于何所乎?呜呼,后世人主观史至此,必反思于心,而思所以谨身节用、信任君子而疏斥嬖近,毋使国家一旦驯致于此无可奈何之地,则永无祸患而常享安乐矣。

中和三年,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多遣人历县镇事,所至多所求取。有二人过资阳镇,独无所求,镇将谢宏让邀之不至,自疑有罪,亡入群盗中,捕盗使杨迁诱宏让出首而执以送使,云讨击禽获以求功,敬瑄不之问杀之,备极惨酷,见者冤之。又有邛州牙官阡能因公事违期,避杖亡命,杨迁复诱之,能方出,闻宏让之冤,遂大骂杨迁去而发愤为盗,驱良民不从者举家杀之,逾月众至万人,立部伍,署职役,横行邛雅二州间,攻陷城邑,所过涂地。先是蜀中少盗贼,自是纷纷竞起。

臣按:盗寇之生发固有民穷而为之者,亦有官吏将激发而致之者焉,此又不可不知。

周世宗时,窦俨上疏:“请令盗贼自相纠告,以其所告资产之半赏之,或亲戚为之首则论其徒侣而赦其所首者,如此,则盗不能聚矣。又新郑乡村团为义营,各立将佐,一户为盗累其一村,一户被盗累其一将,每有盗发则鸣鼓举火,丁壮云集,盗少民多,无能脱者,由是邻县充斥而一境独清,请令他县皆效之,亦止盗之一术也。”

臣按:窦俨所言新郑义营之法,可与北魏时李崇村置鼓楼合而为一,诚然则乡村之盗无所容矣。及其所谓盗贼自相纠告给赏之法,诚行则贼党互相疑贰,不能久聚。昔崔安潜出库钱千五百缗分置三市,榜其上曰有能告捕一盗赏钱五百缗,盗不能独为,必有侣,同侣者告捕,释其罪,赏同平人,未几有捕盗而至者,盗不服曰汝与我同为盗十七年,赃皆平分,汝安能捕我?我与汝同死耳。安潜曰汝既知吾有榜,何不捕彼以来,则彼应死汝受赏矣。汝既为所先,复何所辞?立命给捕者钱,使盗视之,然后剐盗于市并灭其家。于是诸盗与其侣互相疑,无地容足,散逃出境。此其法虽善,然用官钱可以暂而不可以久,不若俨就以所告资产之半给之为可常也。今后若有盗为同侣所执而不服者,亦可以安潜此语折之。

以上论遏盗之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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